朱剑诗作
《下半身》专栏作品
《河》
我晚来了几百年
待我到来时
那条著名的河
已肮脏不堪
犹如一长截用过的手纸
月亮掉在河里
黄黄的，像是屎斑
《磷火》
路经坟场
看见磷火闪烁
朋友说，这是
骨头在发光
是不是
每个人的骨头里
都有一盏
高贵的灯
许多人屈辱地
活了一辈子
死后，才把灯点亮
《我所认识的乡村》
我所认识的乡村
和诗人讴歌的不同
我所认识的乡村
不愿再做贞洁坊
养活一群精神阳痿的人
我所认识的乡村
是正在丰满的身体
渴望城市的抚摸
哪怕那双手
有点肮脏
《乞讨的老女人》
她还坐在那儿
一个乞讨的老女人
雪很大
她顶着一件
破旧的黑棉袄
行人都绕开他
包括我
天天在这儿
她已平常如同
路边的电线杆
可我还是感觉
有一点不对头
今天城市换了一身
洁白的衣服
她则如
一滴墨水
溅到了上面
我敢打赌
所有的干洗店
都会对这墨点
束手无措
《房客》
这间潮湿的小房子
住着我
和一只小老鼠
前半夜我睡不着
抽烟，发愁，或者写诗
后半夜它挺活跃
咬门，穿梭，有时还唱几句
这一个月
如果我交不起房租
房主会叫我走人
小老鼠，则可以
继续住下去
这一点，让我妒忌得眼红
《酒鬼》
那个在街上
呕吐的酒鬼
是无所畏惧的
此刻，世界是他的痰盂
就算再金碧辉煌
也只是一只
金碧辉煌的痰盂
《无题》
我从《人民日报》上
找性病广告
我相信刊于此报的
定是最权威的
我用雷达般的眼睛
把整张报纸仔仔细细
搜寻了三遍
却压根儿没有
性病广告的影子
倒有一整版
关于某战斗机的介绍
战斗机是个好东西
只是我暂时
还用不着
《静电》
脱毛衣时
我看到静电
如点点火星
在草丛中闪烁
我知道静电
产生的真正原因
但我宁愿相信
这是我的
不敢发作的愤怒
在深夜
对我的严厉质问
《失去记忆的人》
一场车祸
他失去了记忆
五十岁了，竟如
刚出生的婴孩
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记不起家
认不清亲人
人们说谁曾害过他
他也一脸茫然
好多事情
他必须从头再学
包括某些生活技能
当然，也不例外
比如，他依然不敢
进星级酒店
见了领导模样的人
他照样谦卑
《桂冠》
我预想：在秋天
我得到一顶桂冠
人们用衰败的草
干枯的枝条
把它做得精致完美
戴在我的头上
他再也等不来春天
但将有幸作证
一个头怎样渐渐腐烂
最终成为骷髅
致怀古的诗人们
怀古的诗人
洞房准备好了吗
看！马王堆的千年女尸
已坐上了花轿
——2000.8.17
·雨过天晴
雨过天晴
城市干净极了
就像刚冲洗过的厕所
一样干净
人们又走了出来
他们又可以舒舒服服地
方便上一阵子了
——2000.8.17
·伟人和小兔子
伟人和我喂养的小兔子
死在同一个晚上
天蒙蒙亮时
我把小兔子扔进垃圾堆
随后在报纸上
看到了伟人的遗照
伟人干干净净
死后也化成干干净净的灰
而过不了多久
我的小兔子
就会散发出冲天臭气
让人们都捂起鼻子
一种复仇的快感
在我心中油然升起
——2000.8.20
·大地母亲
你不能像扔破草席一样
把这用旧了的大地扔掉
多少年了，你在大地上生活
娶妻生子、种植庄稼、建造房屋
有一天死了，也还得靠她
甩过来三尺地皮
你小心翼翼，笑脸相陪
你把大地叫母亲
——2000.8.28
·剥皮
因为我们能直立行走
因为我们是生物链中的高一级
因为我们能在纸上发表宣言
所以，我们就能剥下
动物们的皮，并且穿在自己身上
而上帝的台灯灯罩
是不是人皮做的
——2000.8.28
·方言
有人自故乡来
我们在一起聊天
用的自然是
我们那儿的方言
说话不断
陷入尴尬
久居北方的我
老在方言里
夹上几句普通话
就像沙子
混在米饭里
我暗暗骂自己
我多么像
从了良的妓女
偶尔又去做了
一次买卖
老觉得放不开
——2000.8.29
·科学是一把双刃剑
人类基因密码
已经告破
人活到一千岁
已不成什么问题
科学家沉浸在
巨大的喜悦里
这帮自作聪明的家伙
他们不知道
在同一个夜晚
有多少对
海誓山盟的夫妻
是怎样的睡不踏实
心事满腹
——2000.8.30
·书店老板的恐惧
突然飘起了雪
才下午四点多
天就快黑了
街上行人很少
书店里人更少
就我一个
不对，不对
其实还是很多人
不过他们老不说话
他们躺在精美的
对，精美的棺材里
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不就是太平间么
天已经全黑了
——2000.8.20
·称体重
磅称上显示你的重量：
六十五公斤
实际上你没这么重的
你穿了厚厚的衣裤
笨重的皮鞋
还有来不及
拉出的一泡屎
灵魂呢？灵魂不除外么？
算啦，算啦
灵魂只不过是个零头
——2000.8.21
·看电视时所想到的
还有什么电视节目比丰乳广告
更能吸引我的呢
不要以为我天真
我知道那些药是假的
但那美丽，丰满的乳房
却是真实的，绝对真实
比女模特的笑真实
比头条新闻真实
——2000.8.22
·大肚子
才一个夜晚
你的肚子就大了
嗨！你们错了——
猎奇的人们
已准备好稿纸的小报记者们
我说的大肚子
不是女人
而是一只蚊子
它趴在蚊帐上
肚子里装满了我的血
第二天清晨
报上的头条新闻赫然入目——
诗人朱剑搞大了一只蚊子的肚子
——2000.8.25
·规律
又是春天了
草在地下呵欠连天
但还是醒了过来
这是第几亿个春天了
管他呢，反正这时侯
得出去看看
哪怕是例行公事
也得去做做样子
哪怕世界是一个
毫无激情的丑女人
也得深入到
她的身体里面
——2000.8.16
·独特的美容美发厅
也许，这是世界上
最独特的美容美发厅
座落于陕北
一个灰黄的小山村
一堵七十年代的土墙上
挂着一块
九十代的招牌
我在去延安的途中
看到了它，记住了它
并把它公布于世
以博好事者一乐
——2000.7.26
·革命老区的牛
其结果是：
车猛地刹住
你的头重重撞在
玻璃前窗
而那头
革命老区的牛
还是踱着方步
过它的马路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
它的爷爷的爷爷
曾冒着枪林弹雨
给八路军拉过粮车
——2000.7.28
·狗的愤怒
你知道吗
当你骂儿子为“狗东西”时
那蹲在一旁的老黄狗
满脸愤慨
它甚至气得
连肉骨头都忘了吃了
直到被一只黑狗叼走
它才如梦方醒
朝黑狗的背影汪汪汪叫个不停
翻译过来意思大概就是：
你这人一样的东西
——200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