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非诗作
《下半身》专栏作品
民工
我从未写过民工
原因是对他们不了解
仅有的感性认识来自
我居住的城市日益增加的楼房
和拓宽的路面
与他们的劳动无关
据报纸说
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
却拿微薄的工钱
直到某个夏日傍晚
在人民公园的西角
见一民工模样的男人
与着鸡装的女子
神秘地交谈
继而消失于树林深处
我才决定写写他们
但也只能就此打住
你疼了，是吗？
一只蚊子落在你的脊背
自个儿摸不到的部位
你让我拍死它
我拍了
你疼了，是吗？
那么让我们谈谈
假如我不拍死它
任它吸你的血
饱食一顿
你不但更疼
可能还会得肝炎什么的
甚至小命呜呼
你自己说，是吗？
如此说来我做对了
你不摇头了
你点头了
那点小疼过去了
你脸上出阳光了
结果不错，是吗？
你说我文如其人
这一点算你小子看准了
我的诗就是挺扎眼
但我是为了拍死该死的蚊子
疼一点就对了
致北大
没上北大
成了我最大的遗憾
怎么讲呢
我就是觉得它好
读大二的时候
到那里找一位同学
他学数学
夜晚我们散步于校园
在一处幽僻的草坪上
借着稀微的灯光
见一女生骑坐一男生上面
当时并未想到发生了什么
及至裙子像急速盛开的莲花
女生发出刹不住车的声音
大胆得令人眼热
我左顾右盼
仿佛她下面的那人是我
要知道在我居住的国家
这真是绝无仅有
以致那年20岁的我
只得以手淫体会性的快乐
我过去相当腼腆的同学
镇定自若俨然将军指点山河
他说：“你看，这就是北大！”
没房子的时候
我想象自个儿是一只羊
在草原上随便凑合
或者在牧人圈里过夜
我想象自个儿是一尾鱼
一头狼一只蚂蚁
一块石头也可以
没房子的时候
想象力真是丰富
对做人充满怀疑
我想象自个儿是日本兵
抢民房
顺便睡人家婆姨
我想过把局长丫头的肚子搞大
迫使她娶我为夫
房子自然就没问题
我曾经在东风里苦守三夜
发现她已沦为婊子
没房子的时候
心情绝望透顶
想象干脆死掉
对肺癌由衷期待
渴望车轮从心脏压过去
有一夜上厕所
我看到自个儿像大便一样
被冲入下水道
居然很快乐
当然这都是没房子时的往事
现在不直一哂了
从摩天大厦的顶层望下去
从摩天大厦的顶层望下去
地面上的男女全像蚂蚁
记得在公园的草地上
一脚就踩死三只
轻而易举
并不关心它们是谁家的女儿
谁家的媳妇和女婿
这一联想
令我背脊冷风直冒
有命在旦夕之感矣
男孩之死
一个男孩
站在自家的阳台
他想飞
张开双臂
他果真飞起来了
五楼与水泥地面之间
下坠需要多少时间
无人能知
男孩的动作是否优美
也没谁看见
直到楼下一名妇女发出尖叫
从新闻联播中扭过头的父亲
说了句哪来的疯子
当时男孩的母亲正在煎一条鱼
男孩死了
这是发生在今冬唯一的故事
令人不知所措又无法释怀
除此而外
冬天里的人看上去
全臃肿得猪一样难看
发现
两个女的从那边过来
一看就是两只鸡
这是明摆着的
同样明摆着的
与她们相对走来的两个女人
肯定是良家妇女
两只鸡嘴不停地动
可能在谈论昨夜的生意
两个良家妇女也说着什么
似乎在咒骂两只不要脸的鸡
两只鸡过去了
已置身两个良家妇女的身后
两个良家妇女频频回头
目标当然是鸡
这时不好理解的事发生了
两个良家妇女的眼中
不光有鄙视的火
还有另一种火烧得更凶
人类称它为嫉妒
当时我赤足坐在路边
面对一个补鞋的老头
我的鞋跟掉了
目睹这一幕
百思不得其解
以至光脚走到三步开外
从前在铝厂居住
从前在铝厂居住
生活区用红砖、水泥
碎玻璃和铁条
与外面广大的田野隔绝
直接原因出自
附近村人常来偷窃
铝厂人生活在围墙里面
也没觉得什么
都很快乐
除三扇巨大的铁门
出入汽车和自行车
西角还开着一个小门
快乐的工人以及家属
在节假日或晚饭后
通过那里出去散步
放风筝的儿童
也喜欢跨出去
因为外面少有电线
事实上生活区里的环境更好
河堤、绿树、鲜花、人工喷泉
卡拉OK一应俱全
仿佛小门可有可无
不过有一次小门封了
什么原因无人知道
大伙很愤怒
一个老头举起瘦弱的拳头说：
“我抗议！”
过了几日即被踩倒
好象那不是钢筋而是野草
从前在铝厂居住
我也常从那里进出
一条土路通向的所在
其实是本厂的污水处理站
周围的麦田被农民施以粪便
春天的时候真是臭气冲天
梨花
窗外起风了
春天到了
我记起两句古诗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内心很觉踏实
一夜无梦
早晨上班途中
见街树上挂满白花花的东西
心头不禁一颤
既而看清是塑料袋
我不无恶毒地想
这就是城市的梨花
丧失
少年读扁鹊给桓公看病的那篇名文
想扁鹊真是牛逼
看一看，听一听
问一问，把把脉
就知道得了什么病
不愧为神医也
去冬天气寒冷干燥
感冒流行
我和周围的亲人朋友
均被流行了一遍
有的甚至两遍三遍
我们经常出入医院
仿佛出于谦虚
医生又把我们推给机器
“都不知道谁给我看的病”
这是我的一位好友说的
有一次我也悚然心惊
躺在一具叫不出名的铁器下
像置身棺材里
后来一条手臂伸向我
我急忙相握
竟是冰凉的死的
这就是当代的扁鹊吗
那一刻我是多么怀念古代的那一位啊
搭在我腕上的手
带着人类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