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华诗作
我想看清一位美女
在读报的时候
我想看清一位美女
当我把报纸移近
美女却成了一堆散乱的墨点
坐到一台电脑前
我想看清一位美女
当我把照片放大再放大
我只看到一堆臃肿的色块
我想看清一位美女
我要找一个漂亮的女人
把她看清
要等一位心爱的美女
款款走近
走得更近
在她的沉香之后
在她的线条之下
我想看清一位美女
除了她脸上细腻的脂粉
我要看得更清
慢慢地靠近
靠近美女潮湿的双唇
我看见的是一层
鲜红的油漆
就让我移得更近些
近到可以听见
那纤弱的气息
见着微翘的鼻尖上
细小的毛孔
可是我还不甘心
我要看清一位美女
要看清长发一幽深的目光
看到双眸的深处
看近些再看近些
这时美女锋利的睫毛
突然刺痛了我的眼睛
[1999.9.14.]
一条河
我上幼儿园时
常常到河边洗澡
水好清
我爷爷说：
“这算什么
那年头才清咧
掉下一枚针都能捞到”
我上小学那年
从河里抓到一条大鱼
我爸说：
“这也叫大
那时候我逮的才叫大呢
一逮就是一筐”
上初中那年
我在河边捡到一个避孕套
我妈说：
“这么脏的东西
哪来的
还不快扔掉”
上高中那年
河上漂起一个死人
肚子那么大
一个同学说：
“真倒霉
死在这种地方
恶心死了”
后来我上大学
河被填平了
人们都说：
“这下好了
真他妈的臭得要命
早该填了”
如今我工作了
这里成了一条马路
我一个朋友说：
“南方就是好
有钱
这街修得这么宽”
1998.8.23宁波
情人节
花店老板，请不要
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一个买了三束玫瑰的
男孩，他的用心
也很浅薄
他的罪恶
只出于几只花瓶的
空虚。让我
来将它点缀
今晚，欲望的厚度
只超过一张
纸币。只超过
眼影与唇膏的
修饰
让我来将它们
填满
让我们骄傲地
活过今夜
喧闹的街头，有谁
会将它当作
一场错误？
娇艳欲滴的女孩
让我把你
幸福地拥吻
就像是舔尝
一块情人节的
巧克力
1999.2.14
1999.6.27
那女人
——并以此纪念一位陌路
年少的女人
无名的女人
从我唇间淌过的女人
在各个城市角落
歇脚的女人
任性的女人
放纵的女人
在我耳边刻下齿痕的
女人
模糊了面孔的女人
被唇膏和眉笔
囚禁的女人
身无分文的女人
你
是无数个女人
在舞灯下明灭的女人
是
在酒精中洗身的女人
是
在晨光里惊醒的女人
昨夜在我怀里
永远死去的女人
今天
猛转头离去的
女人
漂泊在尘中
留着我烟疤
的女人
那一夜你真像是
我的女人
1998年芜湖
1999年北京
与日本友人共进午餐
至今已记不起那位友人的模样
只记得当时我将他误认为同胞
是在去年夏天
我和朋友塞维琳娜
在学校的留学生楼大厅外遇见他
说一口极标准的普通话
直到他介绍自己的姓名时
我方才留意到他的大和民族气质
那顿午餐很朴素
我们吃了三个菜共人民币二十九元
席间的话题却很丰富
并且他和塞维琳娜
没有用到一句保语俄语日语或英语
这使我觉得颇为畅快
偶尔的语塞倒是出现在语言之外
第一次是“外蒙古”
为了向塞维琳娜解释那并非鄙夷
我提到了大清帝国和中华民国
接下来又提到了袁世凯和二十一条
自然还有日本帝国主义
后来谈到戚继光
我从民族英雄解释到抗倭名将
又从抗倭名将解释到倭寇
解释到日本浪人时
我幡然醒悟打住了话题
还有一次是关于鲁迅和周作人
在聊到抗日战争时
我们把内容及时转向了莎士比亚
而且都觉得粉丝的味道相当不错
当然餐后我们还聊了很多
一路上
我们谈到了孔子鉴真甚至阿倍仲麻吕
我与日本友人表情严肃
而在一旁塞维琳娜神情自若一路笑语
2000.2.3
潘家园古玩市场
这里的堆放
我们都很喜欢
藏教的法轮 各朝的钱币
挂历上泛黄的美人 叼着
哈德门香烟
我的朋友 漂亮的欧洲女孩
并不认识这些昔日的美人
周璇或阮玲玉
当她手捧精美的青瓷茶壶
在其中站立 在
我面前 如获至宝
这时我瞥见另一个朋友
以色列人 她在
造型各异的毛主席像前
俯下身去 挑出
其中的一枚掂了掂
这时 我感到
空气井然有序
或许这是出于
我对历史和文化的无知
但在我的记忆里
一切就是这样堆放在那里
在一大块平平的水泥地上
正午的阳光很明亮
1998.11.27
宣武门地铁
宣武门教堂高耸的穹顶
像牧羊人的帐篷
在圣诞夜 引领
失散的羊群
引领我们坐上地铁
从四面八方 汇向这里
浮出地面 仰望天国
我们甚至已准备好
身上最后一枚钱币
投进 行乞的碗底
为了灵魂 得以飞升
那一夜我们都是真诚的
我们因为没有遇到
孤儿或老人 感到可惜
坐在地铁阶梯上的青年
让我们 扫兴
他低头弹着吉它
脚边 没有一个破碗
正当我为那些硬币的
命运 担忧之际
我已被出站的人流
挟裹而去
流入了 宣武门教堂
缓缓上升的弥撒曲
1999.9.8
西单
她说：你不知道
每次过街我都害怕
不怕你笑话
三十年了 一直都害怕
我怕一个人逛街
看见这些车我就腿软
有时 我莫名其妙地想
说不定哪天 会被撞死
她说：说起来奇怪
跟你在一起 我就
从不害怕
老实说 我老公
一点都不关心别人
他从来不会这样
搂着我过街
他只会去搂那些鸡
她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你现在不会明白
等你毕业了 你就知道
我们女人活着有多受罪
从来就没有人了解我
有时觉得 活着
真不如让车活活撞死
你 知道吗
1999.9.8
朋友陈某
我的朋友
深夜在酒杯里睡去
早晨从烟盒中醒来
提着颜料桶
画一些倒立的人
或没有胡子的猫
黑色的
在夜里就会消失
当天气晴好的时候
朋友背上一个睡袋
躲开她的男孩们
去荒芜的西域
沿途收集鲜为人知的故事
直到最后迷了路
更多的夜里
朋友泡在舞厅里
跳没完没了的摇头舞
她的迷彩裤
吸引着高高的吧凳上
一些陌生的目光
若是偶尔空闲
她也会想与朋友叙叙旧
她在众人面前变幻
指甲的颜色
并预谋着吐一个
若有若无的烟圈
将某人套住
每当一天的工作行将结束
我的朋友
不紧不慢地走出单位门口
嘴里小声骂着
秃头的上司
一路上想了许多往事
顺便也为自己的单身
感慨一番
1999.8.3
1999.9.9
这里的爱情
一些目光 一些岁月的回声
月黑之夜 游荡在砖墙之间
那些历经明清的墙上 灰尘堆积
让我感到沉重
每当你我穿过夜色 走向某个巷尾
我怀疑 有什么东西在注视
注视你我的消失
但不是意念中的消失 不是
拐弯后视线的不可企及 都不是
巷子 深不可测
而你我行于期间 以一种最初的姿态
像错位的城雕 被刻意相连
无力地等待尘埃 飘临 落定
等待重量的深入
直到某个深夜 某个路口
变成一堆四散的烂泥
一切的理由早已 准备就绪
甚至早已删去吻别的程序
巷子的尽头 或许永远存在
而时间和距离在减少
在透视的消失点上 希望开始呼吸
支撑住双腿
我看见你一个人行进在深巷
右手挽住一片空白 或者几粒尘埃
背影散发出另一个女人的体香
像一朵异国的玫瑰
透过岁月的青砖 扶摸我的鼻尖
于是我想到雪的来临 寒冷
还有死亡 死亡中生长的欲望
这时你甩开那片空白
嘴角盛开一朵不易察觉的微笑
周围寂静无声 像是预兆着什么
巷尾在这个时候显现
比任何时候都显得 真实可信
巷口后面 两道分岔的道路已经铺定
你我的步姿 如此动人
而所有的过程似乎与你我无关
当一次完美的逃逸 弧线般展开
这里并没有言语登场
没有 分裂的痛苦
在一场葬礼落幕之前
我提防幸福与我迎面相撞
我们的耐性已足以衡量整个巷子
从砖块垒起的那一晚
逼近几秒之间 或许更近
当巷尾的风口如约而至
你突然用力靠近那一片空白
终于 我感觉到你的体温
像时间之外的一种存在 永不消失
当你我穿过深夜的巷子 离去
我任然怀疑什么东西
在目睹你我的消失
那 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
由于我的疏忽而被忽略
1998.7稿
我为鸟儿写诗
让我感谢你们，用我清洁的诗句感谢你们
你们倾听我的欢笑哭泣和悲伤的歌
但千万啊不要惊惧，当我轻轻地靠近你们
因为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生命
是林子中普普通通的一棵树
随着东南西北的风变绿，变黄，变白
随着你们的音籁 开花 结果
1996.2.16
穿过……
穿过厚厚的镜片
穿过拥挤的广告牌
穿过电线网
穿过钢筋水泥的边缘
一双目光
在搜寻 一只鸟
飞过的姿势
1996.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