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牛翻跟头
冷面狗屎的诗（9首）
欢惧夜
看不见的血、想不到的人、梦不着的鬼
匆匆聚在一夜
划拳、喝血
看一江春水向东流
鬼臀
世界拐角处，一个影子弯曲着，方向不明
人死了也不会知道，尘世的虎口有多深
多少影子合在一起依然是一个影子
这让人恐惧、让人悲伤、让人摘不下自己的心脏
哦，拐不过去的另一面墙，望不见头的背影
那是往生途中的一个鬼，一边遥望宿命里的通天大路
一边正在撅起屁股，将热气腾腾的屎和尿
静悄悄地播散在世界拐角处的路标上
黑屋子
一间屋子可以装很多人
也可以只装
一个人
如果它黑下来
一个人会感到恐怖
他将想到很多可怕的东西
鬼、僵尸、没有五官的脸
想到，另一间黑屋子
最可怕的也许是
他突然想到
一间黑屋子可能并不比
一间屋子
更恐怖
活卡
一个人死了
一个人正在死
一个人继续装死
一个人梦着死
一个人吹着口哨
东张西望地找死
一个人一边吃馄饨，冒汗
一边望着窗外，回忆死
这六人脸孔模糊
他们死得很不整齐
我卡在中间
浑身上下痒得要命
开关
按进下一半，那盏灯亮了
按进上一半，那盏灯灭了
露出来的永远是一半
一面墙镶着白色的开关儿
另一面墙被另一个开关儿藏着
按进上一半，一个人出生
按进下一半，一个人死去
露出来的永远是一道光
被无数生命无尽追逐、遥望着，
并用一生的悲欢离合去猜测
那个开关儿
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
数星星的人
无数扇窗户开了又关
可能有一个人，望着星空
望见从前望不见的地方
许多白天停在了1上
他从0开始，在星空下站着
星空下，数不清的数来了又去
可能有一个数，从他开始
一直到他数不到的一颗星星
不知道终点，他要数一数星星
他数着，1，2，3，4……，远得数不着
他重来，重来，他重来也不会停住那些数
心里的数来了又去，他不用整个星空
他重来，0，1、0，1、0，1、0，1，他重来
0，2、0，10、0，100、0，1000000000000000000000
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他站在星空下，不过要数一数星星
当他在星空下站着，无数星星在头顶闪烁
他要数一数那些星星、那些夜晚，一个人和那些来了又去的数
回答
一个人在叫疼
一个人问谁想废掉
一个人举起脚趾
划得后背吱吱作响
一个人念唵嘛呢叭咪吽
一个人大喊是我是我还是我
一个人指着一块伤疤
告诉我这是道德
一个人来到广场吹牛
一个人带着一群人高呼
人民万岁、人民万岁
一个人操着手术刀
挨个问着谁不需要麻药
一个人在深夜干嚎着你为什么死啊
一个人摇着裤衩大呼谁知道这是什么旗
一个人躲躲闪闪地说那袋理想不是我偷的
一个人对大家说请向我的活体默哀吧
一个人指着笑出来的两个鼻涕泡儿
问大家知不知道哪一个是假的
一个人说你的梦是假的
一个人追着一辆救护车歇斯底里地嘶吼你该拐弯啦
一个人穿过一个人高声嚷嚷鬼来了鬼来了鬼来了
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
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
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
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
问另一个人问另一个人
问我你是谁啊
象他妈一具干尸
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微笑着，听完他们鼓噪
我的回答
只有一个字
呸！
馅世饼
嚼着馅饼翻史书，天已过午
天已过午，真是越嚼越香
桌子上这些馅饼啊
我真想让他们都知道
那是多么的香，而且多么地越嚼越香
我要让每个人都拿起来尝尝
分一张给秦始皇和他的兵马俑
分一张给荷马、分一张给圣保罗
给穆罕默德、给马克思、给爱因斯坦
给十字军的敌人们、给拜占廷的嫖客们
给罗马斗兽场的奴隶和狮子、给索马里难民
最后一张，半张给李莲英、半张给麦当娜
这个寂静的下午，我耳朵充满了
几千年里，整个世界嚼馅饼的声音
在这声音里，这个下午多么寂静
躲在世界里吃馅饼是多么地香
我要在世界的腰上捅出来
黑皮带一样的人群扎着世界
黑压压一片，没有光
松松垮垮的皮带里
那只羸弱的烂腰
我发着狠都不能贴紧
这只腰和这条皮带
我知道我们之间
总有一方会成为另一方的厄梦
可是等着吧，妈的，这只老破腰
等裤子滑到地上
露出你的丑时
你就会懂得
在这条黑皮带上
有多少眼儿已经没用了
有多少眼儿必须出现了
而我就是你还没打出的
那个眼儿
巫昂诗8首
药
趁着别人不注意
我吞下了一颗药
为了维持健康
整整一天
我没打算再吃别的
心还在跳
偶尔也能摸到它
像个核桃，硬硬的壳儿
那颗药在融化
给核桃裹上了糖衣
2001/4/20
红旗走了
红旗走了
离开北京
没有任何方法
可以随心所欲地找到他
以前我并不想念他
现在想起他
可能会变成
我每天必干的
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他给我指明了
出走的方向
2001/4/20
春天不应该享受特殊待遇
春天不应该
享受特殊待遇
那会把它宠坏
春天应该被我们践踏
像一双廉价布鞋
或者说
春天不过是只手
长出了大小不一的指头
我们可以随时
把它扎破
让它尖叫着
出血
2001/4/20
回到家里
回到家里，所有的门都开着
所有的柜子，都失去了一样东西
他 的鞋子、外套或皮夹
他已经走了
带着米饭、钥匙和零钱
不知道
天会不会
因为他还要回来
变黑
2001/4/16
原配
在那场关系的最后阶段
他已经静不下心来读我的一张便条
他草草地躺在我身边
草草地抚摸我年近三十的身体
我这才发现
我们的床头灯已经站立不稳
那双旧拖鞋，已经不是原配
2001/4/16
自画像（二）
在西安一个旅馆里
我抱着每晚二百三十元的枕头
放声痛哭
我明白，唯有这样的晚上
我是昂贵的，也是幼稚的
我是肥大的，也是易碎的
2001/4/16
女主角
我坐在沙发里
看着女主角
女主角坐在另一只沙发里
看着男主角
女主角背着情真意切的台词
男主角开始的时候躲着她
很快靠着她
最后抱着她
他有什么好
但她居然掉下了
片中唯一的一次眼泪
生下了租来的婴儿
把套裙、口红和假睫毛
统统抛弃
2001/4/20
噩梦日记
我经常梦见
自己的牙掉光了
醒来后
赶紧用舌头在牙床上
转上一圈
果然什么也没找着
医生拿小灯照了照
留我脸上的这个大黑洞
摇了摇头，安慰说：
“能吃点什么
就吃点什么吧”
然后我就像一根
没人要的草一样
挺了出去
街上的餐馆
正打算开门营业
我习惯性地
坐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
拿起纸巾
抹了抹桌子
2001/4/20
晶晶白骨精诗7首
4月9号离开西安
走的时候
天下雨
也许因为伤感
如果我要去的地方
是生活而不是糜烂
活着
好好的活
比死都艰难
下着雨
后来是雪
雪花
夹在湿漉漉的雨水里
养活一只猫
还要养一条狗
然后才是
自己
临座的大伯
我六岁那年
在安庆
舅舅背我过森林
到姥姥家
天空飞着老鹰
树上挂着
下大雨就落地的
白鹭的家
如今我
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
一个人
听你说那些
和我父母一样的
方言
命名
不知道公母以前
我给一只小猫命名为
小安或者小来
确定是公猫以后
我叫它小来
不知道公母以前
我给一只小狗命名为
小安或者小来
确定是公狗以后
我叫它小来
朋友的母亲死了
一个爱笑的男人
在电话那头
一边哽咽一边说
他的母亲
刚被推进太平间
他很难过
想到他对我的情分
真该去爱他
我能做到的
只是继续
在电话这头
听他哽咽
李轶男
北京申奥车
4月15号
在西安一站
万民签名
这里面
有你的名字吗
回忆都是美好的
唯一一次幸福中
有一半是痛
我切掉自己的胃
现在
靠回忆吃饭
凡是经过
时间回溯的你
都有胶片的
魔力
有关芒果的假设
哥哥说
你什么时候抓紧时间
把它们吃掉
芒果放在盘子里
我没来得及
吃它们
它们就一个接一个
坏掉了
有一个是好的
吃起来香甜
我在想
为什么那些都坏了
它是好的
还是一个通俗的假设
如果我
是一盘芒果中的一个
如果时间
不多了
我是唯一一个
如果芒果
几乎全坏了
我是唯一一个
好的
如果芒果
坏之前
被及时吃掉
我是唯一一个
先坏的
谢湘南诗8首
与陌生朋友睡死在列车上
从深圳到北京
一列车全是陌生的朋友
大地上蒸腾的气息
给了我们共同的呼吸
这一刻的命运在黑夜里疾驶
没有交谈
也没有相互的祈祷
辽阔的中国像一把利剑
刺入了死亡的梦境
(2001、04、18)
面具你好
我们帮助着摘下彼此的面具
我们用手细细地摸着面具
冲着面具笑
我们说
面具你好
又各自将对方的面具
戴在脸上
(2001、03、29)
风从东边吹来，又从西边吹来
风从东边吹来
那是东风
风从西边吹来
那是西风
风从东边吹来又从西边吹来
那是天上的风
我在风中行走
先是被东风吹着往西走
后被西风吹着往东走
后又被东风和西风吹着往地下走
我有点恼怒
我不想再走
我趴在地下不动
但风从东边吹来
又从西边吹来
一个我再吹着往西
一个我再吹着往东
我又被吹到地上
尘土满面的两个
像一对兄弟那么单调
拉直了
背对着背，往天上走
(2001、04、01)
过衡阳
早晨瓦灰色屋顶上
鸟儿在盘绕、低旋、组合
烟囱扩散，狗儿的吠声穿过街巷
卖菜的老人晃悠着
湘江水汩汩流淌
树枝在霜冻中晶莹
大桥上的车辆低鸣着
稀稀地将视线拉远
寒冷丁当敲击面颊
城市还原自己的呼吸
窗户下
喜悦醒得多么强烈
一个旅人
再往前一步
岁末就成为岁始，隐匿的一切
就被抛弃
(2001、03、30改旧作)
倾听永恒
永恒是什么都没弄清楚
我就坐在那里听
像是很用心的样子
我的身体噼啪作响
像菜刀在厨房生锈
真是寂静
屋子外面一定是下雪了
下雪好
在雪的覆盖中城市和村庄都成了
白土地
没有痛疼没有肮脏
甚至也没有了喘息
我这都想到哪去了
我这是在倾听永恒吗
我对着墙壁大声说了一声
“永恒，我在这里听你！”
接着
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我想永恒一定就躲在我的屋子里
它在听
它在听
我的身体
噼啪地生锈
(2001、04、15)
一只狗对主人的劝慰
世界上阴晦的天气
他幽暗的影子
还在缠绕
你心的罗盘
哦，这身边的一切都分担了你
颤抖的身子。我的主人
你别再悲伤
若一日我先于你离开
这人狗共处的人世。我愿意
将你委身的痛苦带走
将你的主人
带到惟一主人的身边
接受审判，他的内心
我且以一只公狗的所有幸福保证
惟一的主
让你破涕为笑
你的来世，你的来世
依然有我
而我愿意是母狗一只
受尽你——千般的凌辱
(2001、04、05)
你能在什么地方见到我
这是两年后或者三年前
你见到我
你见到我哭泣 大笑
在人群中
在城里 陌生的路口
急匆匆的汽车在停靠
时代的河流绞着你内心的漩涡
你见到我
微笑着，背影这回被风剪得得体
这是我第几次出远门
你大脑里掰着手指头
哦，你记不清了
你偶然在一本书里见到我
可以任意地撕成碎片
老朋友，你伤心了
你无法相信
我的确是变了
变成没有骨头的几行文字
要靠一张薄纸的支撑
残喘呼吸
你期待着未来
你用你的希望见到我
但有时，你动用了记忆
在梦的温馨中见到我
那我真的是老了
已经面目全非，像一棵枞树
整张脸羞愧得
埋在了地下
(2001、04、1-19)
乐土
列车的形而上
是方向不是抵达
是弯曲的前进
不是匍匐的轰鸣
谁愿意前进了又后退
谁愿意卧轨
像鲜花碾碎岁月
告诉我
这是片乐土
这片乐土上
几个细菌在抗争
(2001、04、19)
编辑手记：
编了几期“江湖月刊”，竟编出毛病来了，每个月过了10天之后，心里便开始犯嘀咕，本月的“小母牛”会是谁呢，要是没有怎么办。说实话，这个栏目苛刻的标准（一个月内发表一批上佳诗作），的确使人不得不为之担心。但每个月望穿秋水的盼望总会在某次不经意地进入诗江湖时被迅速终结。这个月充当终结者角色的是冷面狗屎。
然后，便恍若带了个好头似的，晶晶白骨精、巫昂、谢湘南等人的佳作成批地先后涌现出来，令人眼花缭乱。这四位风格完全不同的诗人，在本月的诗江湖上刮起了一股好诗竞技的风潮。冷面狗屎的这批诗表明了他再也不仅仅是一个网络概念里的好诗人了，而是一个经得起专业挑剔的优秀诗人。在形形式式的70后诗歌选本中，冷面狗屎的名字从来都没有出现，这种不出现如今已经构成了“遮蔽”。从这个月开始，任何一个假公济私的所谓的70后诗歌选本，如果不收入冷面狗屎的诗，那么它对于我——一个读者——就显然缺乏足够的意义。晶晶白骨精同样是在网上崛起的一位诗人，她的进步之快令人咋舌。她和冷面狗屎等人的崛起表明中国先锋诗歌的第一现场真的已经转移到了网上。我喜欢晶晶白骨精的语言状态——收放自如，恰倒好处，并且由于个人气质的原因，显得有些迷人。这一批诗较之以往有一些变化，增加了一些生命体验中的痛感，这使她走位飘忽的语言拥有了坚硬的内核。巫昂本月的一些短诗尤为令我振奋，我终于看到“糖衣脱尽”的巫昂。在我看来，巫昂心中一直有某种锥子般的东西，
但由于长期的写作习惯，她的诗外面糖衣太多，总给人以还差一点的感觉，而这次，她的锥子突然就钻出了皮肤。谢湘南是一位年轻的老诗人了，他97、98年时就已经写得很整齐。他是那种真诚的“为人生写作”的诗人，但诗歌的内在意识又并不陈旧（这两者的结合殊为难得）。湘南的这批诗改掉了以前一泻千里，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的毛病，开始注意诗歌内在的节奏和变化，这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新人亮相
墓草的诗（6首）
一位女同性恋的梦魇
圆圆的馨香的乳房
像馒头滚满蓝色的床单
晶红的指甲汁红的唇
像樱桃草莓落满绿色的枕巾
长长的秀发长长的呻吟
飘满柠檬色的贝壳样的小屋
柔软的处女膜柔软的莲舌
甜甜地隐在水草的深处
泉水从尘封的酒瓶中
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咚......
风铃样的吊灯
摇曳悦耳的鸟鸣
倾斜的海绵床
反弹快乐的蛙叫
清瘦的高跟鞋睡在沙滩上
蝉壳样的短裤蛇皮样的长袜
挂满蛛网样的纱帐
鲜艳的花瓣雨 打湿
瓷瓶样的脖颈
瓶口的花朵闭上幸福的眼睛......
——这时突然闯进一位
赤裸裸的男人
这个不合时宜的混蛋
鸡奸他!
用女人十根阴茎般的手
把他玩的大出血……
孔子出世前的民间新闻
丈夫瓜田锄草
突生一种欲望
他冲着花蔓小便时
一只野蜂蜇在他的龟头上
他的小阳具快快快地肿大膨胀
他十万火急的去找妻子
妻子河边洗衣
洗完衣又洗自己
一只蚂蟥钻进了她的阴道
百万火急的妻子－－
拿起一只鞋子不停抽打
也不知打了几千下
丈夫跑来时 痛苦的蚂蟥
吐着黑血退出而死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夜晚
夫妻做爱第一次达到高潮
——并怀孕 !!
为世人生下一位孔圣人
在梦中
卖淫女在梦中
撕碎了母亲的乳房
同性恋在梦中
咬掉了父亲的阴茎
盗墓者在梦中
挖走了上帝的心
一个野种孩子
在梦中
用公牛的睾丸做子弹
向太阳砰砰连放两枪
一位童话诗人
在梦中
屙了一脬龙屎
屎壳螂长大推着地球转动
性虐狂
我绝望地留在黑夜
因为绝望......
小弟跟我走吧
一位穿白衣的瘦眼镜
伸出姐姐般的手
抓醒我的孤独与痛苦
他带着我住进幸福宾馆
他带着我的影子
萎缩在白色的床单上
灯撕裂灰色的记忆
灯熄灭灰色的记忆
躺到我的怀里吧!小弟!
给你一百个春天的吻——宝贝!
赞美我吧——小天使……
虐待我吧——爸爸!
强暴我吧——男人!
蹂躏我吧——兄弟！
——骑上我的玉体
像对待囚犯一样对待我吧
……
我痛苦地骑上他的背
我阳痿我无泪我用绝望的爪
听任他语无伦次的指挥－－
打碎他的宽边近视眼镜
打掉他的假金牙
打的他皮开肉绽......
在他哭爹叫娘的呻吟里
我无助地听任他的指挥
疯子梦魇般地......
用僵硬的手指用啤酒瓶
操他多毛的屁股
在零点钟声敲响时
他开始肛裂……发出新婴儿般的哭泣
寻找父亲
我今生去流浪
去寻找——一位伟岸的父亲
他是有那伟岸的胸怀
能够宽容：说谎
打架、偷窃、酗酒、嫖赌
吸毒和同性恋
能够在孽子绝望时自杀时
见他们最后一面
我用一生去寻找去流浪
因为我一直找不到 只能悔恨地活着
所以我今世永不再做父亲
梦见
——给张书玲女士
母亲用一支针管
往自己瘦瘪的乳房注射糖精水
母亲的隐私被我知道了
她不再亲近我
我看见弟弟妹妹高呼着母亲的伟大
歌颂着乳汁的甜美
……
庄稼长在房顶
还不到收获季节
玉米高粱的精子在半空中发芽
我解开带补丁的裤子
从鼓鼓胀胀的生殖器内
排挤出一只只活蹦乱跳的青蛙
……
穿解放鞋的老神父
从寺院隔壁归来看到我
悲悯地转过黑衣
吐了吐蛇信子般的舌头
伪装着看一本《先知》
……
小学的历史老师
嘴唇干裂在街头卖杯子
空塑料杯摆满一地
他手中一只玻璃杯也是空的
突然下起雨 蛙卵般的雨
装满所有的杯子
……
我从书包内拿出一只只
彩色避孕套 打开后
是一件件透明的雨衣
送给历史老师穿上一件红色的
送给母亲祖父穿上白色的黑色的
剩下的全是绿色的——
我该留给自己呢？！
还是卖给问路人……
张稀稀的诗（5首）
乳房比头大的女人
去农家院饭馆吃饭
在最里面的一个单间
一个大乳房的女人贴在南面的墙上
一个乳房比头还大的女人我怀疑那是假的
我说快看看，你们看看
在场的人全都看了
还此起彼浮的喊：美女！美女！
新鲜驴肉
端上来的第一道菜是红烧驴肉
服务员放下盘子后说今天的驴肉新鲜，驴是新杀的
她说完桌子前的人全都盯着驴肉看
可能有人想看出盘子里是头小驴还是头老驴
是头黑驴还是头灰驴。。。
好在这些还都没有影响胃口
洗澡
剪完了头去胡同口的一个澡堂洗澡
一边放水一边脱掉身上所有的东西
这间浴室我从前就来过
上一次我还企图通过墙高处的一个窟窿看到隔壁的女人
听声音今天隔壁是一个妈妈和一个小男孩
水哗啦哗啦的
疼！小男孩不停地喊
妈妈呵斥说：不疼就搓不干净
很多年前我好象也有这样的经历
那个澡堂要比今天的这个大
里面有很多很多的女人
我又坐在水龙头旁听了半天
然后一头扎进了水里
在把整个身子和整个脑袋全都泡进去之后
隔壁隐隐传来了歌声
2001422
忧伤的随笔
无论城市多麽简陋多麽灰暗，城市里总还是会有放风筝的人，
在春天城市的上空总能看到飘荡摇曳的风筝；
就象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就算是他患上传染性
极强的顽症，也总会有人抚摸他的额头。
我在2楼的公共厕所里用一块玻璃做取景框看我面前的城市。
城市灰蒙蒙的，
而我就被这灰蒙蒙带走了，
我突然明白了我为何那麽讨厌那些在山水中摆出姿势拍照的文人。
我的心是灰蒙蒙的。
昨天晚上我想我妈。
昨天晚上我又和别人打仗，我用K拉0K厅里的大茶壶把别人的脑袋
开了，然后我我门就跑了，跑了一裤子的稀泥。
打完仗的时候我才看见我妈给我垫的新鞋垫儿。
我有负罪感。
我也不该用烟头把我的右胳膊烫伤，
胳膊不是我的，
胳膊是我妈借给我的。
我在一个灰蒙蒙的城市长大，
我看到的最明亮的东西就是我小时候一张照片上的两双眼睛。
后来我就用这双眼睛看姑娘，看踢足球的人们，到我能找到的每一个
录象厅看录象。
昨天就是，我到我的母校看看姑娘，看看踢足球的人们，看看我曾经进过的
每一个录象厅。
我看看，
到旧书摊上看看
到卖减价军勾的商店看看
到录象厅看看
到妇产医院看看
到动物圆看看
到老张家看看
到禁止大小便的地方看看
到镜子前看看
到西藏看看
到你挨刀的地方看看
九州大酒店
谁都知道九州大酒店是全市最好的酒店
工人知道，农民知道，知识份子知道，小孩也知道
谁和谁的交情要是好了一个人就会说：我请你到九州吃饭吧！
谁和谁的交情要是坏了其中一人也会说：咱们们到九州吃饭吧！
九州大酒店住过一些来这个城市慰问演出的歌星影星
九州大酒店还接待过几位省城来检查的领导官员
所以大家觉得在九州大酒店住的人都是重要人物
据说有人在九州大酒店第一次吃了西餐
有人偷走了那里的刀，插，酒杯和碟子
一天晚上我要从城市这边去城市的那边
有两条路线：
一条经过九州大酒店
另一条绕过九州大酒店，我走后面的
两个女人一直在车上兴高采烈地谈天
可是当汽车在路上走到一半
一个女人突然站起
指着远方的几个红点大喊到：九州大酒店！
一车的人全都侧身去看
就好象有一个脱光衣服的人站在大道中间
李傻傻（2首）
见鬼
进入六号楼黝黑的楼道
我常常误以为
进入一个鼻孔
鼻孔流血 像月经一样如期到来
血红蠕动的鬼故事在楼道里
像鼻毛一样活着
阴历五月十四日的晚上
月光胸脯般温暖柔和
静哥又平静地
复述一遍《人皮马甲》
那个在深夜去厕所
干点什么已经无从猜测的女生
她细腻的表皮真皮
被手法娴熟地剥离身体
我不明白静哥为何一再强调
被剥皮的女生跟我睡过同一张床
然后又拍大腿说当然不是同一时刻
总之听完它我拉开虚掩的门
落地无声 来到厕所
没有开灯 一心期望
重复当年女生的神秘过程
人问：要红色马甲吗
我说：要啊
人问：确定要吗
我说：要
次日清晨谁起得早
谁倒霉
我会血淋淋地引来
一片恐怖的惊叹
而在这个过程之前我会申明
我只想换个地方睡觉
你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
满足我吗？
西行瞎记
一
动身前往喀什
南疆日光下的土城
玄奘在那高高高高的土墙根上
撒过一泡热尿
又朝西天走去 而西天
我不去那鸟地方
我的目的就是
在日光之小城 排泄
一路上的风尘之累
二
一般人认为脱掉内裤
就看到阴毛
老师没有告诉我那是不正确的
这次在西行火车的
软卧车厢里 所有的游戏索然无味
我把一张红桃A
放到少女河湾一样平静
又清洁的阴户
以后它会水草一样波动
以后的事据说要以后再说
现在让我说一说
假如骑着骆驼
前往喀什土城
我是否依然可以
像条公狗一样地
躺着接受跳过窗子的日光抚摸同时
抚摸一个姑娘身子？
唉，坐火车
唯一不如步行和骑骆驼的地方就是
不能随地大小便啊
三
我如果说我
在旋开厕所门的时候
与前面所言的姑娘平静地相遇
并随之纯洁地不纯洁起来
你一定会认为这个情节
滑稽荒唐 破绽百出
可是我没有必要花可宝贵的篇幅
骗你。你知道喀什土城吗
你知道喀什土城
美丽的女子和随地大小便的风气吗
另外姑娘们尖叫的习惯你听说过吗
你看 你看客人们都下车了 一些人在谈论
一路上钢轨下人骨马骨骆驼骨头咯吱咯吱碎裂的声音
一个中年人背过身
拉上裤链 让西服下摆遮住不择手段手淫的后果
你看火车站的每一株白杨都开始
热气腾腾 散发骚味
我却依然衣冠楚楚眼睛明亮
同时右臂还被一个温柔的概念
包围。这一点使我挺直了腰 感到骄傲
除此之外我还骄傲地告诉过
哪个纸牌覆其阴户的姑娘
《汉书》是一本很老的书
西行而去的是丝绸古道
玄奘是个老和尚他真的没碰过女人
如此如此 总之是不失学问和幽默的
啊我告诉了你这么多 现在请你
向喀什的日头发誓 大声说
这个女人没有怀上我的种子
火车厕所里的精液消耗不在我预算之内
我这次西行的目的主要是
钻进一个喀什姑娘的怀里
听她的尖叫 和她一起在野外撒尿
但影的诗（2首）
遗失
我身无分文
遗失在某个不知名的小站
我做了一个梦 醒来
我发现了; 我已不认识了这个地球
看黄片
我喜欢看黄片
喜欢看他们那做爱时前所未有的激情
那时
我甚至崇拜起他们
那火热的激情 赴汤蹈火地不要命
真的就像
花木兰和成吉思汗在惊天动地的大战
啊，英雄 巾帼们
我猜想：
你们一生中只这场战打得最英勇了
我还喜欢看
他们高潮过后
恬然满足的表情
那恬然啊圣洁得就像两位天使：一个像观音`一个像如来佛
我忍不住竟差点
跪下来向他们祷告了
可是 当他们
又套上衣服
人模人样地站起来
我看都不看一眼
就别过头去
两把长枪再加一张百万存折
身上提着一把长枪
怀里揣着一把手枪
再加一张百万的存折
就这样
徒手地
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浪子
要出发了
去跑遍全世界
为了嫖遍全世界的女人
乘上汽车 。。。。。。。。。。。
乘上火车 。。。。。。。。。。。。
乘上飞机。。。。。。。。。。。。。。。。。。
嫖遍中国每个城市的女人
嫖遍全世界的女人
就连非洲原始森林的野女人也不放过
徒手地
这样嫖这着
非嫖光一百万
不摆休
非嫖成阳痿
才摆休
摆休了
就从怀里掏出手枪
毫不犹豫
砰。。。。。。。。。
去永远的摆休
陈生的诗（3首）
王小红是我的女邻居
王小红是我的女邻居
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样子
不漂亮 奶子也不大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我认为这是妓女的本钱)
穿得到还可以
说实话 我以前从来没有认为王小红是妓女
一是我对她所知甚少,兴趣也不大
再就是随便认为某个女人是妓女,好像不太道德
于是 我真的没有将王小红当妓女过
(说句废话,我和她没有床上关系)
但对门老太太的一句话(一个字)让我犯了猜疑
那天我正进门 王小红出去 老太太出来倒垃圾
我还未关门的时候,老太太说了一个字:鸡
顺着她的目光 王小红的身影刚拐进楼道
(事后想起老太太的形象,有些恐怖)
后来我就开始了思考
连这几天的梦中都会有这个问题:
王小红是不是鸡?
也就是说,王小红到底是不是妓女?
(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问题至今悬而未决)
2001,4,25
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回忆
既然亲人已经被我伤透了心
既然朋友都失了耐性
走光光
既然曾经踉踉跄跄的上路
却不能前进
也不能回乡
既然挥霍了青春收获了衰老
既然付出了真诚与爱情
却没有善意的笑容
也没有留恋的忧伤
既然梦碎了也不见了幻想
既然到处是欺骗到处是脆弱的喧嚷
既然总免不了尴尬总免不了凄凉
我决定
从现在开始回忆
我决定
从现在开始回忆
回忆出生时的喜悦
回忆那时呆坐在奶奶的身后
不哭也不笑
回忆愚钝的可怜的爷爷
回忆早亡的美丽的姐姐
回忆我上了小学
回忆我的头自己撞向了桌角
直到流出了血
回忆与某个女孩的暧昧
回忆一场痛快的大雨
回忆被人殴打的同伴
回忆四个人滑稽的结拜
回忆暗恋时的美好时光
回忆性启蒙时的慌乱与迷惘
回忆打击之后的无关痛痒
回忆没日没夜所看的录像
回忆灰色古旧大学的伤心欲绝
回忆伤心欲绝之后麻木的生活
回忆每夜出现的梦
回忆永不能醒来的梦
我决定
从现在开始回忆
我决定
从现在开始回忆
不管会不会加速衰老
不管算不算一种疾病
不管未来
不管现在
我决定
从现在开始
我只有过去
——我决定
从现在开始
回忆——
2001,4,13-14
你是我堕落的一种方式,而已
爱情的终结来源于什么
是你的美貌不够动人你的肉体不够吸引么
真诚的说
不是的
那时的激动与颤抖与投入与歇斯底里
温顺的表情告诉我
你懂
你懂得我对你的珍视
你懂得我对你的爱是那种全方位大面积彻头彻尾的
入骨的爱
但为什么
我们以一种尴尬的结尾无疾而终呢
告诉你吧
堕落
与生俱来无处不在弥漫天地的我的堕落
并且很可能成为不治之症的堕落
决定了我们的整个过程
以及结束的唯一方式
你不会惊讶
你知道我所有堕落的行为形式
你也说过要拯救
是的 你说的是拯救
你说过拯救我跳出阴郁低沉的世界
给我光明给我鲜花给我笑容给我男人在这个世上
所希望的一切
我也笑着说把我交给你我的女神
我想你是当真了
你指导我的吃喝拉撒指导我的衣食住行
你教我学习教我上进
你甚至还教我接吻教我抚摸教我做爱
我笑着接受了
你不知道
这是我的欺骗
从一开始
我就明白
拯救只是一个玩笑
只能是一个玩笑
你不懂
我的堕落
所具有的那种宽厚的根基那种高深的层次那种昂扬的活力
拯救
不是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就是不愿正视
爱只能是爱
不是可以用来唤醒用来复活用来棒喝的
至少对我
不可以
现在你已离我而去
或者我离你而去
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一句很可能让你伤心让你哭泣的话
我不会伤心
我非常欣赏这句话:
你是我堕落的一种方式,而已
2001,4,14
广东水上漂（2首）
实验
他在心里
自己给自己做实验
走出弄堂口
第一个遇见的人
一定是个美女
如果是
他就请自己吃饭
黄河路上的来春华
牌子老，菜也好
他与以前的女友恋爱
就经常在这里消夜
弄得他总是在
离发工资很远的日子
就发生经济危机
其实他很爱她
现在也是
看到穿喇叭裙的女子
常常与她划上等号
她就喜欢这样
在他面前旋转开花格裙摆
神情就象骄傲的孔雀
可分手后再也没有
遇上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子
就象今天
他刚在弄口睁开眼睛
就看见了一个驼背的女人
他难过得差点流泪
他没有再去黄河路吃饭
他发誓决不再作这样的实验
走廊
走廊是一条过道
两边是门
铁的或木的
天花板低低的
然后是白色的地砖
方方正正
横线或者直线
有一些亮光
那是窗外的反射
一只死去的蟑螂
仰躺在角落
站在尽头看
就象一座监狱
平时很安静
早晨或者晚上
有一些脚步走动
有时有音乐
从2036房里飘出
那是我的邻居
我知道
里边住了几个
在夜总会上班的
小姐
编辑手记：
我愿意在这里郑重地向大家推荐墓草、张稀稀、李傻傻这三位本月出现于诗江湖的诗人。他们三个人的作品以及两个月前出现的生于1981年的天津诗人封原的作品，都令我印象深刻。这些新鲜的血液对于那些已经成熟或者正在走想成熟的诗人来说，应当会起到另外一种促进作用。河南诗人墓草其实诗龄已经不短，只不过一直不为人重视。他的诗虽然泥沙俱下，但其中确实藏有金子。墓草的生活经历和性取向与他那种无拘无束的不羁写法结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令人震惊的生命力量。而张稀稀则是靠独特的气质取胜，他的诗歌和他这个名字一样，既令人奇怪又觉得挺舒服的，他写的是那种“语言即世界”的诗，他进入世界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因此他的语言也和我们不一样，反之亦然。李傻傻与他们两人相比，显得没那么成熟，可能是写作时间太短的缘故，有种急匆匆的感觉。我喜欢他那种大大咧咧的写法，也喜欢他那种大大咧咧的能力。他的个人气质和才气都已经显现。除了他们三人之外，陈生、广东水上漂、瘪四以及前几个月出现的大高、朱白等人也都值得关注，他们的问题是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总是一样，有些人会横空出世、一炮走红，也有的人要学会铁棒磨成针的工夫！
本月好诗：
陈傻子：落日就像睾丸（外一首）
落日就像睾丸
挂在城市的西头
里面有无穷的精液
留待夜晚的喷射
有人神态疲惫埋头骑车
有人略作观赏便又忙于交谈
我被这落日感动
硕大 鲜红 壮美
我把它想象是一个男人的睾丸
最健壮的男人
永远不死的男人
才会有这样的睾丸
敢于让全世界来欣赏
我惊喜于我的想象
我觉得今天才是一个诗人
一个词
昨天我听到一个词很有意思
这是一个台湾姑娘在公开场合说的
她说自己是“闷骚”
这里的含义连弱智都会明白
我觉得这个词一点儿也不过分
不下流
其实我们许多人都是“闷骚”
许多长辈都是在“闷骚”中过来
情欲来了，就自个儿在床上忍着
磨牙、叹气或者翻身
时代现在变了
有些人已经不再“闷骚”
很多人依然还在“闷骚”
伊沙：大时代的风景（外一首）
紧紧裤带
朝手心吐口唾沫
沿着童年的一棵老树
一直往上爬
枝繁叶茂
树干硕大
金属片闪亮
因为有阳光
那是一个高音喇叭
挂在秘密鸟巢的边缘
那一次
你见证了时代的腋窝
时代的肺
你想看到更好玩的
风景若干
比如三楼的某户人家
破鞋高悬
还得等到下一次
《阿姆斯特丹的水鬼》
身为超级影迷的他
保存着二十年来
所看过的全部电影票
以集邮的方式精心保存着
在一部分电影票的背面
还写着一个或更多的名字
那是与他同看者的名字
被他在当时记下
一个也没拉
现在——
他用放大镜欣赏这些名字
脑海中浮现出相关者的音容笑貌
也就想起看某部电影当天
发生过的美好的一切
还有什么能比看电影
更加过瘾的事儿呢
现在的现在——
他遇到了一点麻烦
记忆的保险丝忽然短路
使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个名叫“郝专红”的人
——这个男人或是女人究竟是谁
曾于1993年9月21日晚7时15分
和他在钟楼电影院同看荷兰影片
《阿姆斯特丹的水鬼》
殷龙龙：暖冬，几首诗
１
以前，大人们讲的话
都是真的，
无论下午多么灿烂，
我的作为多么耐人寻味，
疯子总在泼水。
希望自己住上高楼，
向下看；
一朵云好似一个情人，
多年后，依然是新鲜的。
２
当我吃力地说出汉语，
旧鼓楼早已等得不耐烦，
它要拆掉这些罗里罗嗦的东西，
“罗嗦，”它说。
３
六个苹果摆在桌上，
光滑、理智，
大小不一。它们举目无亲。
没有人会登门拜访我，
就连你也不会。
４
我随便写些东西，
于是，落叶击碎了秋天。
你不发一言，我也不能叫你开口，
内容无所谓。
我无法分身，
舍却哪一个都雾气弥天；
此生总能见到几场大雪，
在雪中总能让出地方，等你回心转意。
５
我的家毫无诗意，
想看看它的样子吗？
微胖，邋遢，充满喧闹，
简直是一盘刚炒的麻豆腐。
６
你从来没爱过我，
滔滔不绝的日子只是个象征。
青春要在哪一天剥下我的皮，
制成鞋子；某些人的脚
早已方向不明。
我们像可怜的河鱼，
一滴一滴，试图挽留时光。
７
我的外貌能使祖国黯然，
我的语言，只在大地上书写茫茫的情怀。
多少假说传到千里之外。
你知道我的本事
胜过一场战争，却在遥远的衬衫上跌荡起伏，
一只手接二连三长出野草和粮食……
最后，我在母亲的梦里坍塌了，
来不及告诉身边的人。
那些沉静的树
心满意足，它们伸出手，
并把一个好消息放在嘴唇上：
“阳光不出来，白雪也温暖，
它厚厚地，呼吸，
蹲在房檐上，枝桠上，屋前的灯笼上，
好像一个人的凝视”。
杨邪：水晶棺
忽儿一夜间，水晶棺的消息
四张巨幅的白纸红字
赫然贴上了十字大街的四个最为触目的位置
水晶棺──谁都会因为这个
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而条件反射
条件反射地想起首都
想起那个庄严的城市那个庄严的地方
想起那位，庄严的伟人
而如今它已经批量制造：
不变色，不变质
使你栩栩如生
永不腐烂……
水晶棺的消息
从车水马龙的十字大街
立刻撒遍了整个城市
这么多人谈论
这么多人激动
只是有一点疑惑不解──
为什么，还要限额供应？
水晶棺的消息
四张巨幅的白纸红字
不知被谁，又在一夜之间
撕了个稀烂
只在十字大街的某一边剩下飘飘的半张
飘飘的半张下面，被谁刷上了
一句脏话
还有扭曲的两行诗──
“这个时代
它想不朽！”
张志：家常便饭
小日本，
在南京大屠杀中，
居然展开砍人头比赛。
我老婆，
边气愤地看电视，
边剪了二百个龙虾的头。
大雨哗哗下，
院子里的公共厕所，
蛆粪溢出了地面。
小酒慢慢端，
好一盘红烧龙虾，
咱能不喝上几盅？
喝着喝着，想起张爱玲：
猝死公寓，满身蛆虫，
遂拿了她的书来佐酒。
竖：地铁从公主坟出发(二首)
毛毛对我说
你看从公主坟开始
那几站的名字---
我说
象死路一条哈
记得有一天晚上
我俩在公主坟分手
她去看一个朋友
我搭地铁回家
灯火辉煌
两个人依依不舍
转眼我们分手已经两年了
今天
我又在公主坟站搭地铁
闭着眼睛在车厢里
幻想它会带我到一个
遥远又陌生的地方
公主坟
万寿路
五棵松
玉泉路
八宝山
八角游乐园
古城路
苹果园
苹果园
多好的名字
2001/4/11
荧光灯
荧光灯下
她的白衬衫
亮起来
她的肉体撑着这件
白衬衫
我的一些想法
变得清楚
一些
变得模糊
2001/4/27
沈浩波：坠落（外一首）
如果我一脚踏空
如果我所居住的24层楼房突然坍塌
如果我从19楼上跟你玩个自由落体的把戏
如果我站在高高的大巴士顶上
如果巴士突然加速而我一个趔趄
如果我光秃秃的脑袋在想入非非的时候砰然落地
如果我真的掉进你的怀抱
如果你也有一对硕大的破麻袋似的乳房
如果你把我按捺在你的肚皮之上乳房之下
如果你让我窒息如果你就这样把我扼死
如果我像一条蛆虫死在你的身上
如果我在下坠的时候变成一只乌鸦
如果我是一只肮脏的乌鸦却长着老鹰的爪子
如果我每天夜晚从枝桠上飞下来
如果我一个呼哨所有的乌鸦都从枝桠上飞下来
如果我们每天晚上清点你们的生殖器
如果所有被我们拨拉过的男人都再也硬不起来
如果所有男人阳痿所有女人都不需要性高潮
如果你们鸡巴软塌塌的乳房干瘪瘪的
如果操逼和被操仅仅是为了生孩子
如果你们一辈子只需要搞那么几次
如果我掉进十字路口的巨大超市
如果我在绣有蕾丝花边的胸衣里藏进铁屑
如果我在大药房的药水里植入大肠杆菌
如果我把所有的安眠药都换成春药
如果我在自慰器里安上会厉声尖叫的警铃
如果一按门铃倒反而变成了叫床的呻吟声
如果三明治中间夹着的不是火腿而是密密麻麻的蟑螂腿
如果宠物食品中有捣碎了的巴豆
如果收银小姐绷紧屁股的超短裙里都抹上了果酱
如果蜜蜂和蚂蚁飞着爬着钻进她们的下半身
如果我从天而落就像舞池上突然坠落一个追光灯
如果我砸死了一对正在跳华尔兹的男女
如果他们至死都死死搂着
如果那个女的居然是我的老婆而男的不知道是谁
如果我一向端庄的老婆居然有半截乳房露在外面
如果我哭天抢地一头撞死在舞池边的大理石柱上
如果根据我的遗嘱我和我的老婆被合葬在青春公墓
如果他们无法把那个瘦高个和我的老婆分开
如果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们三个合葬一处草草了事
如果我为此在坟墓中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如果我在沙尘暴中被一阵大风从脚手架上吹落
如果我穿着民工的衣裳叼着大前门香烟
如果尊敬的警察先生拦住我要看看身份证
如果我必恭必敬地掏出却被他随手扔进了下水道
如果他微笑着问我还有吗然后把我带走
如果我被押送到昌平去筛沙子
如果我们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只准蹲着不准站
如果我他妈的是一个孕妇挺着7个月的大肚子
如果他们也让我蹲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如果我终于流产了鲜血流了一地
如果我从阳台上一个倒栽葱坠下就像我那死鬼四叔
如果我就是我那死鬼四叔秃着个脑袋闷不吱声
如果我四叔每天坐在楼下的石凳上拉二胡
如果我四姐每天坐在房间里抚摸她那黑色的钢琴
如果二胡呜呜咽咽钢琴也呜呜咽咽
如果一整个春天他们就这么呜呜咽咽我们都快疯了
如果我四叔强奸了我四姐或者我四姐勾引了我四叔
如果他进去的时候我四姐正光着白屁股坐在会呜咽的黑钢琴上
如果我每天想象着我就是我四叔
如果我最终从阳台上倒栽葱坠落脑浆飞溅
如果我是一个天使光临本城
如果我在天使云集的迪厅喝着啤酒扭着屁股越飞越高
如果一声刺耳的枪响把我们吓得从云端坠落
如果一群全副武装的人扛着冲锋枪冲了进来
如果我告诉他们我是天使而他们却用枪拖顶住我的臀部
如果我和一大群人一起被带到深山中的戒毒中心
如果一桶桶冰凉的水浇到我的身上溅起来像大朵盛开的花
如果我瑟瑟发抖却因为发了牢骚被他们狠扇大耳刮
如果我穿着单薄的衣衫徘徊在春寒料峭中的病房
如果我像囚徒被关了三个月再也上不了天堂
如果我一眼就看到医院里那个花粉过敏的女医生
如果她正在走廊里擤着鼻涕并涂抹在自己的白大褂上
如果我投胎转世变成她14岁的小女儿
如果我是一个圣洁的处女有着洁白小巧的乳房
如果我热衷于手淫学会花样百出地刺激阴蒂
如果我爱上了那个在小巷里拦住我然后掏出阴茎的中年男人
如果我们疯狂地口交热乎乎的精液填满了我的口腔
如果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肯让他进入我的阴道
如果他每次硬邦邦的刚要捅进就被我一脚踢开
如果他像一只野狗趴在我身边泪水濡湿我的小腹
如果我终于发现我是落在了一个巨大的鲨鱼的胃中
如果我发现你们所有人都在它的胃中蠕动
如果你们湿漉漉的你们将被反刍出去
如果你们已经被反刍无数遍了你们仍然像鱼籽那样密布
如果你们像从肝脏里吐出的汁液那样发着恶心的绿光
如果你们的五官都已被消化你们脸孔变得扁平
如果我的鼻梁正在融化我也将像你们一样脸孔扁平
如果我已经和他们长得一样而你却还不肯把我吐出去一次
如果我苦苦哀求可在一片静谧中只有胃壁的回音
如果我终于瘫软委顿被你消化成一粒鱼籽
而如果我是一把尖刀，如果我是高高的电视塔
如果我是一颗你永远消化不了的结石
如果我是一包砒霜，如果我让你胃出血
如果我是病毒，如果我要你跟我一样得败血症
如果我不干，如果我非要跟你干到底
如果我撩开你身上春天的花裙子
如果我发现你其实阴毛稀疏早就已经湿不了了
亲爱的，在这个春天，如果我想跟你分手
如果我告诉你我太累了我想一个人呆着
如果我仍然爱你或者如果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如果这严丝合缝的生活我已经厌倦
2001/4/11
10点钟，或者是11点
——写给一个“离开”的朋友
10点钟，或者是11点
你挤上火车走了，并不是去什么开阔地
你只是离开
只是到一个另外的地方
10点钟，或者是11点
我们坐在酒吧里，一个歌手
也是你的朋友，在唱一首
名叫“出走”的歌
10点钟，或者是11点
你的妻子肯定还没有睡
肯定在哭，肯定还在
读你给她留下的信
10点钟，或者是11点
是你最终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刻
你肯定没有回头——这不是你的风格
就像任何一个旅客，挎着
一个普通的包
但你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离开”的人
10点钟，或者是11点
一个絮絮叨叨的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一个会写小说和诗歌的人
一个刚刚结了婚的人
一个曾经流浪、奋斗和努力过的人
一个早就决定离开这里的人
夹杂在灰色的人群当中
他看上去像一个老人？一个孩子
还是一只灰老鼠？
10点钟，或者是11点
一个应该离开的人选择了离开
一个像垃圾那样活着的人选择了出走
而另外一些应该离开的人
另外一些活得像垃圾的人
他们聚集在小酒吧里
他们当中少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总有人会选择离开，也总有人
没有勇气离开
总有人选择了忍受，也总有人
没有勇气忍受
10点钟，或者是11点
总有人在为你的自私而愤怒
总有人以为了解了你
总有人在和你同病相怜
总有人喝醉了酒
总有人在为你歌唱
但没有人知道你的去向
没有人知道汽笛将在什么时候鸣响
2001/4/21
朵渔：旅游地
大夏河水一夜流淌。
三等旅馆的蚊子 聚集在黑暗里
耐心等待这场风雪路过。
在拉卜楞寺七月的阴影里
我们成了被冻僵的牲口
第二天一早，带足羊腿和啤酒
我们向草原进发
一路尽是脸色发青的
旅游者，头上顶着疲倦的雪花
别去了，他们说，你们看不到
真正的草原，那儿只有一个
跑马场
退却不是旅游的目的，
草原的形象已深入人心。
在劝阻中
我们终于抵达，并看到
冰雪中的草原
和几匹马
几个藏民说：嘿，骑马逛草原！
我说：天神，这太幽默了，一个
多么可爱的场院。
……
还记得几年前
我曾专程到南京去了一趟
并在烈日下
拜谒了中山堂
花枪：红色的姐妹（外一首）
在一面朝西的镜子里
我们的欲望面南背北
已经辨认不清
镜子里的我们
和镜子之外的我们
哪两个更像真的
我的肉体紧紧
贴在你背后
竟然找不到
拥抱你的最佳角度
最后我把右手中指
准确地按在你左边第七根肋骨
剩下的左手
在你身上做无规则运动
我是一条年轻的公狗
疯狂舔你咬你
突然你拼命摇头
你说月经来了
你红色的姐妹赶来了
母亲给的护身符
在胸口已经显灵
硬生生掐灭我的火焰
我们站在镜子前像对峙的仇人
2001/4/13
赵晓燕来到河边
赵晓燕独自来到郊外的小河
立于水边长发飘飘
但我们不能展开美好的想象
把她比喻成
一棵春风里的柳树
她努力想融进
这安静而干净的画面
但赵晓燕已经躺在野花丛中
望着蓝天上的白云
没有哪一朵会把她带走
远离这座城市
赵晓燕突然捂住脸
低声啜泣
她是流着泪长大的女人
她是泡在酒精里死了一半的女人
她是被灌了太多液体的女人
她站在岸上看着河水
白白地流逝像她的青春
她开始顺着河流
没有目的往下走
无论走多远
在天黑之前她必须赶回城里
那时候赵晓燕又开始笑了
她的笑是假的但可以卖
2001/4/13
唐欣：各就各位（外二首）
稀饭加咸菜 这是早晨
女儿扎起了小辫 这说明
她已是二年级的小学生
尖嗓站的小姑娘当了班长
爱捣乱的男孩被调到最后一排
厕所里 所有的人都已各就各位
住地下室的流浪汉
居然生了五年儿子
在喽罗眼中 瘪三
居然也是伟人
解开内衣 居然
没有秘密
穿西装的胖子粗通辩证法
大骨节的妇女经营杂货铺
卷女的小伙来自乌鲁木齐
他烤的半肉正好合适
修道里不准性交
风景区里不宜打牌
最好的旅行家
是法国人儒勒·凡尔纳
而希特勒会画画
爱因斯坦能拉小提琴
林彪元帅爱吃炒豆了
而剥洋葱的人是巴特教授
胡说的人是唐欣讲师
睡觉的人是正科级大专生
康德保证 大自然
决不会劳而无功
上帝可以放心
那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国庆节
今天的春药店一派安静
今在的瓦斯罐被擦得锃亮
只有蚂蚁还在搬运四壳虫
它们不知道国庆
在钟楼广场 戴套袖的钟表匠
眼镜摔到了石头上
国际酒店的转门旁 待者
打扮得像海军上将
一个疯子 居然当众
晃荡他的生殖器 一个新婚的年轻人
吐出了绿色的胆汁 还好
他没有吐出他的心脏
红领巾举手行礼 音乐奏响
满大街的人 都在雨中奔跑
我追不上 我追不上
我的破自行车 快要散架
红色的的女民兵 走得像机器人
刺刀雪亮 皮靴铿锵
几百只乳房 整齐抖动
记者激动地说 多么壮丽的景象
而快餐店里的小孩
已吃完了第三块炸鸡腿
而路边的傻瓜 全都开杯大笑
录音机里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现在 气球升天 一切正常
这样的节日不能不有所表示
再见 毛主席 一高兴
我就把新出的一百块钱花光
家庭作业
忧郁的人长站山羊胡子
乐天派则有薄得透明的耳朵
每天早上在楼上看士兵操练
我是个秘密的司令
其实工懂什么岁月，人和生活
我又没在洗浴广场给谁搓过背
也不认识一个饭馆跑堂的
最好的定地址是妓院
福克纳宣布 马尔克斯同意
我毫无发言权
隔壁传来惨叫
我安心睡觉 无人打扰
囚徒的一天是幸福的一天
远处有三个民工干得正欢
如果我称他们是雨中舞蹈者
那我就太傲慢了
没有一个亲王给我薪水
也没有一个公爵夫人要我安慰
中国 我到哪里才能
治好我的神经官能症
为了表达我的心情
满天的乌云还远远不够
请再来点地震、台风和雷霆
在深夜拧亮台灯 别误会
我只是擦点风油精
愉快 写下这个词
我也就真的愉快了
欧亚：一面特别脏的墙（外一首）
我坐在床上
安安静静地看
阳光洗着
肮脏的墙壁
这面墙
和其它三面墙
站的一样久
它们组成了
我温暖、体面的囚房
我让它们
变得肮脏
现在墙上的种种污渍
象疮疤
睁开了眼睛
阳光流下来
像脓水
枇杷熟了
阴雨绵绵的天气
楼下的枇杷
熟了
我想吃
可得下楼
我不会爬树
所以得爬上
停车间的房顶
这是大白天
快到下班时间了
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下
象一只猿猴
在树上攀折
黑夜就要来临
我眼睁睁看着
累累硕果
被一只黑色的手没
夜里在屋顶活动的人
多半是个贼
尹丽川：就这样（外一首）
这杆笔已经被你用秃了
在被你用光之前
你拿它给我写字
在每个早晨
“亲亲”和“爱爱”
直到现在
最后一张便条
“我走了”
“爱你一辈子”
是用另一杆笔写出来的
我注意到了
我知道男人身体里的水
也有流干的时候
我把你用光了么
而女人也会硬的
像我，像一个胡桃的壳
敲不开了，软不下来
2001/4/20
那天是前天、那天是春天
——给我永远的朋友
那天太阳呼啦啦地刺进
我们的眼睛；那天我们手拉着手
像壮士和情侣一样
相互拥抱。两个朋友在身后
随便说着什么，一些人走过眼前
他们都不知道
这个春天，柳絮飘飘
我知道你该走了
你说你忽然伤感起来了
我鼻子发酸
现在你正在等一辆火车
你等现在已经等了很久了
九年还是九个小时
现在你的朋友在为你唱歌
“我牵了一匹马儿
你问我去哪儿，我说
我只是离开这儿、离开这儿
这就是我的目标
如果路上没有搭救我的东西
我就会死的”
现在我终于哭了出来，台下的人在鼓掌
他们都不知道
这儿和那儿，谁也不能搭救谁
某个春天，我们就死了
2001/4/20
刘强本：猬（外一首）
猬带着刺
在大街上
滚来滚去
猬可以是中性的
刺往肉里长
头发就长起来
阴沉的天气里变绿
猬可以是雌性的
光滑的刺
顺着皮肤叫喊
“我的真丝是真的
我的假发是假的
我的口红是红的
我的香水是香的
我的男人是男的
我是女王之王
我是领土之王
只配占有”
“我就是要刺疼你
中性者，阳萎者，诗人”
“猬，额角的皱纹深了
像多年积攒的硬币
桌面上滚动着
越来越恍惚”
宜家家居
一夜之间走遍千万家庭后又是独自一人
路灯下吸着烟
想着刮风的日子不会终结
四方的寒凉尚需承担
2000.3
南人：垃圾
比如那个捡矿泉水瓶子的小孩
你看他一身污垢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看到一个快要扔下来的矿泉水瓶子就两眼放光
紧追着你的屁股
当我们把矿泉水瓶子当垃圾一样扔掉
被他那一片光芒稳稳地接住
2001/4/21
章平：一柄锋利斧子
一柄锋利斧子
迎面砍落一头老牛脑门
砍了二十年
二十年我都生活在海外
有了家，有了儿女
换了几个住址，用旧几辆车
一次被火烧伤住院
几次高速公路车祸不死
好梦恶梦，断断续续
一柄锋利斧子
不断砍落一头老牛脑门
跪下的腿，终于不支
一声倒地时沉闷的鼓
用二十年才敲出
这如一刃破裂玻璃
割开了皮肉
让我看到老牛眼里的泪
在人吃牛肉的欢乐里
滴落它这一生的泥土
新作发表
刘春：吸烟的女人
每次喝夜酒回家，都要遇到她
清一色的小三轮
货物摆放得扎实而整齐，肥屁股
压着车垫，眼神四处游移
有时叼支烟，在梦想与现实间吞云吐雾
我习惯翻看那些遮遮掩掩的本子
“一夜玫瑰”、“浪女情”
“中南海保镖的秘密回忆”
部分字句空着，以“□”字代替
有几本竖排，港版模样，印质一般
“或许里面有错别字
但内容保证真实、刺激。”
离婚后，我曾多次光顾这里
与某段感情有难言之隐
有个夜晚我色胆包天
相中一套《金瓶梅》，港版木刻
附精美插图，半价人民币一百三十元
“下次来，给你更刺激的。”
眼神羞涩、放肆，像一个叫金莲的女子
增加西门官人的想家难度
而她的生活有令我不解的一面
当我从巷口回头
车垫上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次日晚上再次经过巷口
整条巷子空无一人
一个报童从暗中窜出来
“新闻新闻，地下黄色书店被端
老板是一妙龄女郎。”
我心旌摇曳，快步走到他跟前
掏出无角纸币，恶狠狠地说：
“我要！”
4月5日下午3时
鲍栋：内向
一个女人的肥胖总是压在自行车的后坐上
你和她相互打量 互相
在肉体里保持平衡
你玩跷跷板
两个儿童的堆积
组成了一个臃肿的家庭 星期天已经
挂满了气球 不能动弹
两个人的沉默早就拉断了绳子 你总是
这样的拉拉扯扯
在一场越绷越紧的游戏里
你却发现了她的松弛 我是说
——世界的口袋早已破了 在挂钟上
晃来晃去 嘀嘀嗒嗒地就这么
在雨伞的周围散开
你在怀旧
你怀着一个霉斑 一点 一个缺点就
穿透了你 从这根管子
一个人就钻进了晚年
太晚了 太黑 伸手不见五指
我指的是 不 我是说 在一片黑乎乎的比喻里
你独白
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扇门在虚构中虚掩着
你上哪儿哪？ 我在找一把锁
找你那把钥匙的“咔嚓” 所以
暂时还没有声音 你沉默 你内向
你不喜欢户外活动 你内敛 你收缩
你害怕一只充了气的气球
你怕越绷越紧 “啪”
你和她之间就这么破裂了
两个人的摩擦 越来越大的关节炎
一个耳光 侧面的一只耳朵 局部
放大的痛苦 苦咖啡 到处都漂着
这些现实主义的碎片
在一条黑色幽默的河流里
你独白
因此你沉没了
一个人的下降抬高了水位 落差大
而你的一生相对细小 锥形的叙述结构
针对着你 你在一个疑点上躲着
我钻牛角尖所以
丧失了结尾 没有接头的
线性思维打不成结 一截截 一截
两截 三截 直到第三截才折断
魔头贝贝：革命之夜
他们的那种姿势被我无意中看见。
他们身单力薄 态度坚决
绷紧的肌肉准备好硫磺和火焰。
他们集中
他们宣誓
他们目光炯炯斩钉截铁。
陶罐被粉碎
书籍被烧毁
古典的景色抛掷满地——
他们昂扬的斗志打倒了长城和圣贤。
这是一个漆黑的破败的夜晚。
暴雨轰炸 鸣雷闪电。
他们革命的姿势与我深深关联。
他们孤注一掷的冲锋
他们兵尽粮绝的坚持
把我投入这支浴血奋战的燃烧的队列；
让我知道
在那些拥挤的抒情者之间
谁将是
胜利的英烈。
篱笆 ：和马有关的三个问题
中文系的马强副教授来宁波
我请他吃海鲜
为了不影响他的食欲
到最后我才想他请教
为什么叫马桶
而不是牛桶猪桶狗桶
马强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一时讲不清
我又问
那么为什么有些人
管女朋友叫马子
而不是牛子猪子狗子
马强说这更复杂
后来服务员送上来一盆水果
我第三次问他
为什么这种葡萄叫马奶子
而不是牛奶子猪奶子狗奶子
这次马强来劲了
“我马子的奶子
和这葡萄就差不多大”
李师江：三个肚子很大的人
三个肚子很大的人
在新源街边聊天
二男一女
三四十岁
不是怀孕
完全是脂肪
他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活
他们应该去减减肥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
像我，免不了有这样的想法
但像三个像兄妹般亲密的人
在阳光下摸着肚子
神态安详和谐
根本看不出有减肥的想法
2000．4．2
李小羊：我和这座城市，以及城市里的人民
我们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我们布满冷汗的手握在一起
我们软不拉叽的脸皮相互微笑
口袋里装满诅咒，眼神空洞
我们在舞池里抱紧对方
腐烂的舌头柔声低语
多年来我们相敬如宾，轻出浅送
连在厕所里放屁都悄无声息
我坐在黑暗的车厢里
游遍这城市每一根灼热的神经
了解它和它的人民
就像了解一个房间，满地的手纸
一条蛇的腹部
现在我希望这座城市，以及城市里的人民
不管是出于爱还是仇恨
都和我大干一场
2001.4.7
老寂：世纪献诗
我有幸目睹了一个辉煌的早晨
在一滴露水中我看到了一个新世纪
蔚蓝的天空将我包围
我赤裸的身上涂满了阳光
四周惊讶的目光没有能够阻拦得住我靠近太阳的欲望
人类啊，你不要企图逃避
真诚的心灵永远如火
我奔走在陆地和海洋之间
提起孕育文明的河流又放下
我心事重重
有许多疼痛让我嘶喊
日月看着我，四季反反复复刺伤我的皮肤
那些熟悉的泥土和陌生的石头让我不安
黎明把我从深渊般的痴迷中托起
推开肉体的门窗，星辰们细胞一样丰富多彩
一夜的春风，大地被打扫的如花园般美丽
我幸运地成为唯一的一个看到新世纪的人
天空，这位我儿时的老友
俯下身子亲吻我被早霞烧红的脸
这一天我自由自在地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
每个细微的角落都被我注意到了
我拜访了常人不可见的国度
一些风暴将几座山脉吹到海边
也都被我冷眼旁观了
我还去了空无一人的月球
在那里我被黑夜依偎着
我成了一个光明的叛徒
在那儿人类的宿命被我认识的一清二楚
我曾站在月球的荒丘上遥望人类的家园
地球啊！你这浑沌可怕的怪物
我生活在离你遥远的地方
生活在东方与西方的海市蜃楼中
在流浪的迁徙中我总是以诗人的身份自居
我拥有着两种空气：一种用于飞翔，一种用于观察
我还差一点儿就看清楚世界的本来的面目
终于在二〇〇一年的一个无名的早晨
我被太阳燃烧
我的眼睛被灼伤
我有幸目睹了一场辉煌
蔚蓝的天空将我包裹着投向一滴晶莹的水
在这滴珍珠般的水中我看到了一个新世纪
看到了人类还是有希望的
为什么我两眼湿润
为什么我两耳轰鸣
为什么我喊不出我要喊的声音
中指：这些关于生死的隐喻并非是我的故意
我的书桌左侧是产床
一个妇女张开双腿间的眼睛瞪着我
因为一堆脏棉花、废绷带
血淋淋的胶皮手套
恬不知耻地占据了我左侧的想象
我转过头，右边是引产器
更多真实的生命死于其中
尸骨无存
那些不是婴儿的婴儿
以及关于婴儿的想法——
“T形环有尖刺
露在宫颈外
比O形环更容易感染”
妈妈在外间给邻居媳妇看病
一个老妇科大夫，勤恳敬业
技术精湛。三十年来接生了十多个婴儿
杀死一百。生下我是她最大的失误
“写不出来就别写了
出去见见阳光”
阳光慢慢地移到引产器上
投射出我拉长的小脸
细瘦、畸形
就像我流产的儿子
2001，4，6
符马活：开快车的人急刹车
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
开快车的人很坦然
眼光对准前方
方向盘握在手中
开快车的人坐在左边
他的右边和后排的六个座位
都坐满他的同伴
一路上，他们笑声不断
开快车的人的车速
快得没有了参照物
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对他来说，车还在起跑线上
没有人提醒他在前方的三叉路口
将车速减慢
开快车的人以快速度
冲向前来的一辆运输货车
开快车的人的声尖叫
快速度地传进他的右边
他右边的一声尖叫
也快速度地传给后排的六位
急刹车，近距离的恐怖
紧紧地踩在开快车人的脚下
戴华：我房里的蟑螂
毕业后，我租了房子
宿舍里的蟑螂
也随着我的衣物来到这里
后来
我的生活开始过得潦倒
我养了一屋子的蟑螂
再后来
我的生活，越来越糟糕
它们为了吃饱
在满屋子奔跑
直到我花光了身上的钱
当那一晚我推开房门
看见它们为生存奔波的情形
我开始，厌倦自己
2001．4．5
牛慧祥：写给姐姐的诗歌
她在长途汽车站里波动
肉体漂浮在水里
她有漂浮感
相反，她停止了追问
翻出唯一的玩具
她说你让我高兴高兴就行了
“但影子选择了进入的方式”
它可耻的素描
为什么她抓过去的笔是
另一支？她擅长的夜晚
它的深，她为之深
她呢喃里的最后一班车
陈云虎：我们面对的死亡比面对的出生多
我们曾目睹过死亡
我们也曾目睹出生
在夜里或者在白天
那接生的手从打开的子宫捧出
一具婴儿
她笑眯眯地走近我
越过漫长的我焦急茫然地来回踱步的走廊
看，仔细看看你儿子
我俯下头，并不惊喜，望着
一身毛茸茸的黝黑
一件令我深感陌生的东西
一生中我目睹过多少死亡
但当我看着一个仿佛从我身体里
剜出的属于我的生命的部分
我惊呀得说不出话来
一生中我们面对的死亡肯定比
我们面对的出生多
除了被允许当一个接生者
而来自各种渠道和背景的死讯仍然
每天从不同的方向或角落涌来
死亡的不只是我们
记忆、事物、涌出的想法
不仅是这个世界
一生中我们面对的死亡
肯定不止这些，它们映入我们的眼帘
被我们拨开，挑开……
2001.4.6
胡蔚中：模糊
模糊真好：
街道模湖，树影模湖
吧台模湖，小姐的眼神模湖
为了模湖
我多喝了几杯：
分房方案模湖
局长的口气模湖
生病了，住院的单子模湖
模湖真好。
其实，模湖的景象由来已久
从三十层的大厦望开去
整个城市总是一片模湖
听说有人在此跳楼
其实死了
别人议论起来，照样不明不白
朱剑：死后
长眠于地下
这已不可能
我当然是被火化
然后装进一只
黑色的盒子
如果有一天
有人听到盒子里
有声音传出
那一定是我的
一颗未烧完的牙
在咬
一纳老敏：南京印象
沒有國家的人
如何學習做一個愛國者
桐葉無蹤的街頭
漫步 思索
這裡天空和小島的天空
其實沒有兩樣
魚游的人群擦身而過
雖然親切卻有一種
幾個世紀的陌生
他們盯著我瞧
像是我盯著那巨大的
但已然成灰的中華城樓
這是一座鬼子血屠過的都市
曾做過日華通譯的伯祖父
大聲喊冤依稀迴盪
我聽見
群群等待僱主的民工們
高唱
流浪到淡水
2001/4/17
小引：表妹
1
这个冬天很长
雪 一直没有下
表妹的猫
走失了
布娃娃们躲在枕旁
窃窃私语
表妹的猫
在这个冬天走失了
它走的时候
一定是带着铃铛的
表妹没有想到
带着铃铛的猫也会走失
2
她的紫色围巾上
还有个小荷包
表妹说
那是放手套和小本本的
地方
她喜欢毛茸茸的饰品
比如猫啊，狗啊，熊啊
但我老是在想
她为什么不喜欢毛毛虫呢
其实蝴蝶，都是毛毛虫变的呀
3
我疼爱的表妹
住在江北
谈着恋爱
流着眼泪
2001/2/1于珞珈山
chali：触头戏.厚嘴呐得
算了。
出门时
别忘了带着脸皮，
谄笑要贴得妥当。
一路上好糊弄关卡，
一年里好捱过节日，
一生中好忍受屈辱，
苦药也得往肚里吞。
脸皮要厚一些，
脊梁要弯一些，
腿脚要勤快些，
嘴巴要紧一些，
眼神要老实些，
脑子要灵活些。
一路上，
拳教师踩上西瓜皮，
推销员买进了冒牌货。
手要长一些，
言谈要滑一些，
金钱要化一些，
冷言冷语要听一些，
心思要毒一些。
算了。
回家时
有地方放脸，
却无处清洗那一团谄笑
夜林：世纪末的最后一天
欲写此诗
必先自宫
我用过去的诗稿
卷起自个儿的玩意
幸福地吞下
撑起的肚子
仿佛怀了崽儿
藏着新生命
向二十一世纪挺进
但是晚上不幸的腹泻
却使我腹内空空
新世纪的钟声敲响之际
我勉强挤出了一个屁
响的 臭的
轻松的一口气 是个零
新世纪提前升起的太阳
是个没壳没瓤没有亮光的蛋
李红旗：明白
在一张并不精彩的床上
我可不想轻易睡着
那样我就找不着了
你在训练你的生活吗
我在训练我的梦吗
只要做一个睡着之前的梦
我就死
只要过完醒来之前完整的一天
我就死
春天都弄脏了
随随便便的春天
却不是随便什么人的
还有人记得那些昂贵的无稽之谈吗
还有人记得那些不值一提的日子吗
还有人记得那些没有活过的人吗
只要听到一句真正的废话
我就死
只要毫无感觉地进入一个人
让我呆呆地融化
我就死
我想在最薄的时候死去
死的悠扬而清脆
我想在最轻的时候死去
死的盲目而奋不顾身
2001。4。23
张4：我还需要一只杯子
我还需要一只杯子
放在我的桌子上面
放在我的灰尘上面
放在那些灰尘上面
我真的需要一只杯子
流着泪想要一直杯子
感动着
双手颤抖的需要我的杯子
你能让它就在我的面前么
你能让它盖住我的灰尘么
你能让它盖住那些灰尘么
就现在
它们的一些 已经飞了
2001.4.24
阿斐：同性恋者
他对我动手动脚
亲我的脸，捏我的大腿，摸我的裆部
我笑嘻嘻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是同性恋者
我理解同性恋者
如果这样他感到快乐
那就让他更快乐一些
我又没什么损失
墙上的性感明星
作为全系公认的系花
预备党员
女生部副部长
以全省第三名的成绩考入本校的
钟小萍
自有她说不出的苦衷
每天面对
雪片般的情书便条
党组织的问话
繁忙的工作和学习
以及晚上九点以后
接听远在千里之外的
男友的电话
琐碎枯燥的生活
让她身心疲惫
而一张贴在墙上的
性感明星照
成为这个姑娘
痴情又传统的钟小萍
最大的慰藉
她每周两次手淫
便是在抚摸照片之后
开始进行
底下汹涌如潮
快感不断
因为是半夜
姑娘不敢出声
大高：我没有内裤穿了
心突然揪紧
我从梦中醒来
我没有内裤穿了
以前换下的五条
还没来得急
捡一条比较干净的
还是将就穿这条
想着这个问题
我感到下面
粘腻难当
理论与随笔
对若干个问题的简短回答
朵渔
时间：2001年3月
地点：天津·书香园酒吧
访谈者：新报记者 冯卫
一：写作与现实的生活
…………
记：你对性有什么看法？
朵：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问题？
记：有点突然？
朵：不，是太生猛了……我对性有着不懈的追求，它是我的一部分。
记：你好像开始写作较早，能谈谈你早期的创作吗？
朵：跟小海、伊沙他们比，也不算早，大概大二大三的样子吧。那时候汪国真正热，我记得我还被一个学生会的同学拉上去找汪国真办讲座。他当时好像在文化艺术出版社，后海一带，印象中一个很破败的办公室。但那次去没找到他，只见到了他的办公桌。大三的时候，海子热的厉害，我记得我跟着师大五四文学社的一帮人到交大搞联络，会后，一个新生怯怯地问我，海子是谁？我现在还记得。我也开始学海子，一方面有诗歌理解力上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有投机的成分，就是当时那些东西好发。那个时期，只能说是一个文学爱好者阶段吧。前天去书店，看到一本90年代诗选，王岳川编的，号称“学府选本”，竟选了我那个时期的作品，和海子、骆一禾、臧棣列在一起。那个时期让我脸红。沈浩波刚还在网上拿我取笑来着。这说明我起点不高，智力也一般，没有废掉算是造化吧。
记：你认为你缺乏在写作上的天赋吗？
朵：我不太相信天才，“天赋”其实是对“天才”的降格。我讨厌“天才说”。可能会有“若有神助”的事情发生，但不会有天才发生。我在写作上的智力仅及中人而已。我更信任劳动。
记：你对自己写出的作品满意吗？
朵：分情况。有时候读起来很得意，有时候就很沮丧。总的来说，我认为自己还在途中，或者说刚刚到达诗歌现场。我也在不断调试自己的写作，因此，任何一个阶段的任何一首诗对我来说，都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它只是过程中的一个点，不可能标明方向。
记：你在写作上有没有世俗的目标？
朵：有。一本漂亮的诗集，放在国家图书馆的三楼，我倒不在乎是否有人读它，但我希望它的厚度、光洁度能让我满意。
记：就这么一个目标？有没有更大的？
朵：没有了，更大的目标都与写作无关了。我昨天躺在床上还在琢磨，我写作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呢？我一想到这些就恶心，我发现没有什么荣誉是我渴望的。
记：你现在的职业是你理想中的职业吗？
朵：无所谓，干什么职业都一样，职业是一种劳动方式，让我在这个世界上不至于白吃饭。什么职业我都可以干好，但也都可能有不足。
记：你有没有辞职的打算？
朵：为什么要辞职？我是个有单位的人，这单位对我的生活很重要。我不知道辞职后去干什么，写作吗？业余时间就足够了，没必要辞职。
记：你对自己目前的生存状态满意吗？
朵：“生存……”其实就是要对自己的家庭负责吧？我的家庭还不错，因此我不会轻易把工作去辞掉，把生活搞得一团糟。我决定作个负责任的人。但我不太喜欢这个城市……
记：为什么？
朵：太酸朽了……不过还有几个好朋友，比如徐江、李伟他们。……这一条你不要登在报上。
记：你是如何看待天津诗坛的？
朵：天津也有个坛吗？我没看到。我就是有几个朋友在天津，比如你。
记：那么你自己理想的生活之地是哪里？
朵：一个多雨的地方，比如上海和杭州之间。也可能在北京郊区，这肯定是两种状态。不过最后还要听老婆的。
记：你是个革命者或者说先锋派吗？
朵：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首先，我不是个革命者，我更倾向于改良，我的乡绅情结太重，我可能很难成为一个城市贵族或叛逆者，但我希望是那样。我的出身我认为是一个命数，一种隐喻式的东西，很难挣脱。其次，我不是一些人所认为的那种先锋派，于坚说先锋也可以是后退的，我甚至认为可以左一下也可以右一下的。先锋派也不是你想做就可以做到的。做而未到就是秀。
记：你认为一个人的出身真的很重要吗？
朵：这只是我思考过程中的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我是个世袭的农民，出手不高，思维受限，这很要命。我所知道的，于坚的家庭是工人阶级，韩东的家庭是文化人，伊沙的家庭是知识分子，朱文的老爸是县委书记……我一度崇拜维亚利，他是球场上的贵族，他的家庭在意大利是旺族。不一定很重要，但很有趣。
记：你认为自己的优点是什么？
朵：伊沙说我勤奋，我把这看作一条优点；相对而言，我的写作有了自己的面目，这是第二条。
记：那么缺点呢？
朵：于坚说我不清晰，没有一以贯之的力度，我想这是最大的问题，徐江也提出过类似的意见。
记：你对自己的写作有信心吗？
朵：我在才智上还可以，但我在勤勉方面是让人满意的，因此我对自己充满信心。
记：你对谁的评价最看重？
朵：事实上对我的评价还很少。何小竹说：这个人是真想写诗，而不是做一个诗人。我认为这个评价对我是个鼓励；于坚曾对我说，你不要为一些诗人去写作，你真正的读者在黑暗里，比如公共汽车上或游泳池里。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不要为获取某种好评去写，不要为了讨好你的“诗歌师傅”去写，而是要按照你的内心要求去写，要诚实。这对我、以及我的许多同龄人，都是一个告诫。他们的话让我去掉浮躁，以及一些炫技心理，回到原点，回到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上去。
记：你好像很喜欢于坚？
朵：是的。他对我有多方面的影响，比如人格上和诗艺上。
记：你是如何看待诗歌评论的？
朵：我将评论看作可有可无，当然这只是目前的认识。比如我目前写作上的问题，我意识到的问题说明我力有不逮，我没意识到的说明现在对我还不构成问题。另外，每一个评论者都是一个套子，他在自己的一套系统里给你的作品做出评价，永远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他和诗人一样，自说自话而已。再有，在诗歌江湖上，有些人的批评甚至是丧失了道德分寸的。
记：你对待读者的态度又是什么样的呢？
朵：读者与作者往往是各取所需，是一种立体交叉。当你觉得自己的写作已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时，可能很多读者还在津津乐道于你几年前的一首小诗。但相对于批评家，我更欢迎读者，我向来讨厌“专家式的阅读”。有些人的阅读立场甚至不是孤立的，他总是试图去代替所有读者。
记：你喜欢阅读什么样的诗歌？
朵：不是“什么样”，而是“哪一个”。永远没有一个标准，永远是“一见钟情”式的。
记：那么你厌恶的作品是什么样的？
朵：我讨厌逼诗。有两类“逼”，一类是“傻逼”，灵魂不开窍，小聪明、小制作，还自以为有学问；另一类是“事儿逼”，看似平和、朴素、轻松，其实很事儿，完全为了凑成一首诗来的，与他本人的状态、生活、身体无关的。
二：品头论足
记：你对70后怎么看？
朵：我写过文章。我认为这个命名是成立的，但它越来越有公厕化的趋势，每个新人都希望在这里面找到自己的“蹲位”，这里成了一个臭烘烘的保险箱。70后诗人的真正出路是从这里拔腿出来，成为一个特立独行者。
记：你认为年轻一代诗人的作品的问题主要在哪里？
朵：大家的问题几乎是共同的：聪明之作太多，养眼但不养气。还是需要时间吧，只有天才可以超越时间，可惜没有天才。我这些天在读《后朦胧诗全集》，我的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现在闹腾的这些新诗人，真的还很虚弱，我甚至为写出《我们为所欲为的时候到了》感到不好意思，不过谦卑是一种状态，为所欲为是一种状态，两极都做彻底了也可以。
记：请你列一个70后诗人的名单。
朵：不列了，没意思。
记：听说“下半身”这个名字是你提的？
朵：很偶然。是浩波、红旗我们三人相互激发出来的。
记：沈浩波好像最近挺火的？
朵：他是名人了。
记：你怎么评价他？
朵：我们是朋友。他还在变化中，不好现在就做出评价。
记：那么其他“下半身”同仁呢？
朵：他们都很优秀，我时常嫉妒他们。但他们也都需要时间考验。
记：你与他们有何不同？
朵：各各都不相同。使用的武器也不同。我认为沈浩波、马非、李红旗擅用长枪，南人、朱剑擅用短刀，巫昂、尹丽川、盛兴擅用剑。他们也各有暗器。
记：那么你的兵器呢？
朵：我使锤，挺笨的，招式也不多。
记：但是你在技术上应该是很突出的。
朵：金大侠说过，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方是高手。到了一定层次后，主要还是拼内功吧，一招一式已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比如李红旗，他有一种天然的素质，我不具备。
记：请你列出你认为的优秀诗人名单好吗？
朵：北岛、于坚、杨黎、伊沙、柏桦、杨炼、多多、韩东、王寅、陆忆敏、西川……不太好列，不列了。艺术上的排队是不存在的，况且能成为恒星的太少了。
记：你认为他们在诗艺上是等高的吗？
朵：是等高的，但不是等重的。
记：你读你心目中的大师的作品时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是对其强烈的人类情感的共鸣、被其悲悯气质深深打动还是对其技艺的赞赏？
朵：我记得画家陈丹青在回答一个类似的访谈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他在米兰拜见《最后的晚餐》和在华盛顿美术馆拜见《吃土豆者》时，他感受到的既不是“神圣性”也不是“悲悯”，他只是目瞪口呆；于坚在读希尼时说“像一个伙计佩服另一个伙计/我不禁折起指节 敲了敲书本”，就是这样的。
记：如果你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你会把这个将发给他们中的哪一位？
朵：这怎么可能？
记：做一个假设……
朵：那么……于坚、伊沙，甚至西川，都有可能吧。
记：为什么发给他们？
朵：不就是一个假设吗。再说，这是个很势利的奖。
记：他们中谁对你影响最大？
朵：于坚。
记：你是如何评价于坚的创作的？他好像是个有争议的诗人……
朵：我认为他是诗歌这个行当里硕果仅存的手艺人之一。他作品的视野、质感和手艺性质无疑是优秀的。手艺和技艺不同，技艺重在“技”，手艺则重在“手”。现在炫技的东西太多了，很飘，有一股乌托邦的腐气。手艺人强调的是劳作，劳作就是身体与外界直接发生关系。手艺应是原创的，具有不可复制性。我爱手艺人，我不喜欢战士、神父、流氓无产者、小资、伪贵族一类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乡绅。在愈来愈现代的社会，手艺有了失传的危险，所谓的风格、品味之类，都是对一个手艺人的侮辱。他是有争议的吗？不过对一个诗人来说，有争议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但于坚在文学史上似乎越来越没有争议了。
记：那么你对北岛有什么评价？
朵：我学诗时，他已经走了。北岛无疑是重要的，他就像国家队里的郝海东，人老了，状态也不行了，但依然是国际赛场上最必须的队员。
记：你对韩东有什么看法？
朵：他是个影响了汉语诗歌史的人。但他的一些诗歌我无法进入。
记：那么杨黎呢？
朵：他是诗人里的诗人，人们对他的误解刚刚开始。
三：观“坛”及其它
记：你对前不久的“韩沈论争”怎么看？
朵：你知道，那是一次典型的网络论争，如果把它拿到其他媒体上，会非常滑稽。一开始我以为会引发有关“伪民间”的争论，因为我觉得，“民间”的物质形态是很脆弱的，于坚甚至说“伪民间”是上帝才能说的话。事实上离这个目标还很远，论争就变换了调调。它除了考验了一下诗人们的友谊以外，长远的意义正在一点点消失。所以杨黎说“江湖儿女情长”。
记：你对目前的诗坛怎么看？
朵：基本没什么看法。但我不喜欢“诗坛”这个词，我喜欢“诗江湖”，我对“江湖”的偏爱甚至超过“民间”。
记：你现在有没有成名的感觉？
朵：我操，怎么会呢？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秘密游戏，我的笔名连我妈都不知道。有一次符马活打电话找我，是我妈接的，她说家里没有朵渔这个人，闹的驸马一头雾水。我想写作写到最后也只是在圈子里混个名头，想出名就别来干这个，作个记者也比作诗人强，比如你在天津人民心目中就比我有名。
记：你好像爱说“我操”……
朵：脏话就像酒精，为了打开话题。我不善言谈，但骂骂咧咧就容易上口了。
记：你经常接受采访吗？
朵：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明星。徐江经常这样，你下次一定要找他去。
记：那么你对接受采访持什么态度？
朵：这有点被玩俗了，而且不太日常，有点像做秀。
记：那么这次呢？
朵：这次是你的工作，——但也不一定，这个访谈在工作的意义上可能不成功，你们的主编会不满意。
记：没关系，不行我就发到网上去。
朵：你给我也发一份，我贴到“诗江湖”去……
记：我去过“诗江湖”，那儿好像很粗野……
朵：我操，你怎么会有这感觉，你又不是处男。
…………
“诗暴”？算了吧
伊沙
我知道近期北京多沙尘暴，但不知还有一场“诗暴”已经发生——自然是那些媒体告诉我的。是像沙尘暴一样的“诗暴”吗？我想象着，也渴望了解。
原来是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来了，在北大搞了一个朗诵会，他来得很是时候，恰逢中译本《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在中国出版。对这位现已瘫痪坐在轮椅上的诗人，中国的诗人并不陌生，最早的时候仅仅是因为北岛翻译了他便足以构成他被关注的理由，再加上近二十年来诗歌界的一些“知识分子”对西方“行情”的熟悉程度已经超过了对他们家的事儿，我在报纸上看到他们这么介绍这个瑞典人：“就是这区区163首诗，足以使特朗斯特罗姆跻身当代欧洲超一流大诗人的行列。这个行列再怎么扩充，也不过谢默斯·希尼（爱尔兰）、保罗·策兰（德国）、耶胡迪·阿米亥（以色列）、雨果·克劳斯（比利时）几位而已。”恕我无知，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是一个能挨上“大师”这个词的人来了，我看到一个青年诗人（？）在网上雀跃：“我见到大师了！”说的就是北大朗诵的那一天，那一天莫言、余华这些写小说的也来了，我敢保证此前他们从未出席过任何一次诗歌活动，今天到来正是冲着这个瑞典“大师”而来。更有意思的是：柯云路也来了——这种荒诞都不是人能构思出来的，真正的“大师”来了，以荒诞抗荒诞！
我很注意“大师”身边的中国人：“诗人西川向特朗斯特罗姆介绍，《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是已在中国诗歌界产生一定影响的‘20世纪桂冠诗丛’的一种，‘诗丛’已收入里尔克、瓦雷里等大诗人……”——这幕场景真是似曾相识，当年泰戈尔来中国的时候，那个不离左右的中国人是谁呢？而今天的这一个居然还在嘲笑当年的那一个，他真是没资格！我想象在场者的朗诵，我用以摇滚人自居的颜峻的朗诵腔调（我见识过的）想象他用牛一般的嗓音朗诵着：“冰雪消融/早晨的空气留下邮票烧灼的信件/冰雪闪耀，负担减轻——公斤只有七两”或者“灌木中词在用新的语言嘀咕：‘元音是蓝天，辅音是黑枝杈，它们在雪中漫谈’”——那个场面真是滑稽极了！当什么也听不懂的“大师”通过他的夫人弄明白那博得所有人热烈掌声的是主持人称他为来自波罗的海的诗神时，他“轻微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个细微的动作几乎是他这天晚上最为‘显著’的表情。”我感到了侮辱！总是有人要动用各种下作的方法来让别人嘲笑我们的文化。
请个洋“大师”来唱堂会，这是中国的“知识分子”自娱自乐的形式一种。但请不要自欺欺人说那是所谓的“诗暴”——也许它真的发生了，在某些人隐秘的胸中，见到“大师”才有风暴袭来，这也正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诗意。
北岛：丧魂落魄在异乡
沈浩波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北岛《宣告》
北岛献给遇罗克的这几句诗一直被人们传唱着，就像他的那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一样，已经成为像片时代的格言。人们甚至将这几句诗中勾勒出来的从“英雄”到“人”的走向，看成是北岛自身诗歌命运的一种预言式写照。正如李欧梵在《既亲又远的疏离感》一文中所说的那样，“我们甚至可以说，北岛的诗也逐渐脱离了政治而回归其艺术本身。”
问题在于，北岛果真变成一个“人”了吗？那种所谓的“纯诗”和“艺术本身”，就是“人”的归宿吗？现实恰恰和北岛以及热爱、维持他的人们开了个玩笑，北岛并没有真正从“英雄”走向尘世中的“人”。
如果他真的能够走出精英情结，走下英雄祭坛，放弃他对抗性游戏，进入尘世和日常生活，那么他将又一次走在了时代的前头，成为时代的代言人和见证者。
然而梦想成为“人”的北岛却没有与时代达成这一默契，没有与时代相互选择。时代选择了更为年青的一代，选择了于坚和他的《尚义街6号》，选择了韩东和他的《有关大雁塔》《我看见大海》，选择了李亚伟和他的《中文系》。
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为了爬上去/做一次英雄/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或者更多/那些不得意的人们/那些发福的人们/统统爬一去/做一做英雄/然后下来/走进这条大街/转眼不见了/也有有种的往下跳/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那就真的成了英雄/当代英雄/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有关大雁塔》
北岛刚刚说出“只想成为一个人”，青年诗人韩东立刻就在1982年作出了回应，这首《有关大雁塔》对“大雁塔”这一带有神圣意味的意象作出了消解，对英雄主义作出了消解，“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仅此而已。
尚义街六号/法国式的黄房子/老吴的裤子晾在二楼/喊一声，跨下就钻出戴眼镜的脑袋/隔壁的大厕所/天天清早排着长队/我们往往在黄昏光临/打开烟盒 打开嘴巴/打开灯/墙上钉着于坚的的画/许多人不以为然/他们只认识凡高/老卡的衬衣，揉成一团抹布/我们用它拭手上的果汁/他在翻一本黄书/后来他恋爱了/常常双双来临/在这里吵架，在这里调情……──于坚《尚义街6号》
在于坚写于1984年这首成名作当中，日常生活已经成为其诗歌写作中的常态，“人”的气息弥漫其间。可以这么说，从这一时期开始，真正充满人味儿的诗歌开始大量涌现，这构成了即将喷涌而出的第三代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并且是具有革命性的一个特征。于坚在另一首诗中写道，“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为了装得像个人”。其实，这句话如果改成，“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为了成为一个人”，倒是恰如其分地展示了中国诗歌在当下时代的命运，即越来越走向人性，走向生命的本真。在“人性”面前。学院派的那些花言巧语，那些“纯洁”“圣洁”，那些“灵魂的高蹈”，必将苍白如同白纸。
可以说，第三代诗歌运动第一次将中国诗歌引导上了人性和生命之路，使中国诗歌第一次摆脱了“三个世俗角色”（韩东语），获得了其自身独立生长的力量，但渴望“成为一个人”的北岛无疑错过了这种转折，骨子里的精英情结使其不可能放下架子，进入到“人”的尘面，这个时候，他被一种虚妄的所谓“纯诗理想”所吸引，一头扎进“纯诗”的怀抱，而究其实，北岛所谓的“纯诗”仍然是一个乌托邦式的东西，取消了生活的超现实主义最终必将走向取消灵魂的结局。事实上，中外众多超现实主义诗人如洛夫、罗门、艾吕雅、埃利蒂斯从来都没有放弃对生活的观照，从来就没有试图进入一种过滤过的纯诗境地，而北岛偏偏矫枉过正地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他这一路走下去，不地是从一个政治乌托邦走向了另一个纯诗乌托邦而已，其本质上并没有发生变化！
退回来讲，假如北岛依然坚持其主题，依然保存其生命中本来就拥有的政治情结，而不必去刻意取消，北岛也能够自始至终地作为一个“英雄”而存在，注意，并非北岛这么写使其成为了一个“英雄”，而是北岛与生俱来的英雄气质使他的诗歌拥有了灵魂，拥有了精神，拥有了灿烂的光芒。可是北岛却偏偏舍本逐末地放逐了自己诗歌中至为根深蒂古的灵魂，这其实无异于慢性自杀！我以为北岛在这一问题上所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即是把他的这种政治情结与“纯诗”相对抗，其实这两者之间根本构不成对抗，既然你北岛的骨子里、生命里有这种东西，那么发而为诗，便是理所当然的来自灵魂的声音，这本身就已经是至纯的诗歌了，何必还要去骑驴找驴呢？
其实现在想来，一直以来人们对朦胧诗与意识形态的联系过于密切的指责多少有些不公正，对于北岛他们那一代而言，这种政治情结、对抗性情结早已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了，而这种情结其实与艺术并不相悖，更构不成伤害，更年轻的一代取消了政治意识，回到了“人”本身，他们高喊“Pass北岛”这也无可厚非，这代表了一种潮流所向，这代表了诗歌发表的又一个阶段。但对于北岛本人而言，则大可不必为这种舆论所影响，而他竟因为某种简单固执的对“纯洁”的错误判断，而将这一切永远地搁置了！
李欧梵在《既亲又远的疏离感》一文中曾经披露了这么两个细节：一是1981年5月，他曾目睹北岛与另一位年轻作家的争吵，那位作家认为文学应该干预生活，而北岛则认为文学必须脱离政治而独立自主，并回到艺术的本身；其二是北岛有一次在哈佛大学演讲时有人问道：“你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吗？”北岛回答说：“我不愿意再被贴上另一个政治标签”。
这两则小典故透露了北岛内心的秘密，即其从一开始所追求的便是“艺术的本身”，他从严没有希望自己靠政治去赢得什么，也不希望自己与政治发生多大的关联。应当说，北岛的认识从一开始就是对的，艺术就是艺术，它的确是应该脱离政治而单独存在的。可是，这与作为一个从文革当中走过来的知识青年人身上所带有的某种政治性结情和对抗情结难到有什么关系吗？要知道，这种情结其实并非政治本身啊！要知道这种情结是内在的是生命中的而不是外在的政治手段啊！所以在这样的情结支撑下，北岛所写下的那些悲壮深沉的诗篇如《回答》《一切》《宣告》《十年之间》《古寺》等难道是属于政治而不是属于艺术的吗？当然不是。北岛其实从一开始就于政治无关，从一开始他所写的就是从生命中流淌出来的纯诗，也正因为其灵魂的强大，这些诗歌才焕发出强大的震撼力！北岛从来就没有作为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存在过，他一直并且仅仅是一个有良知的艺术家，仅此而已！可惜的是，北岛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众多世俗的偏见面前连北岛自己都误以为应当去追求一种更为纯粹的艺术之路了，一个原本就在纯粹之中的诗人，他非要去完成另一种乌托邦式的纯粹，其结果必然是过滤掉了他与时代的所有联系，北岛终于一步步走向了无源之不、无本之木了！
就这样，北岛既没有选择与市民生活发生联系的真实的人性之路，又割断了与时代与国家的联系，终于，他的灵魂与他的肉身一起被放逐了！他已不再是一个英雄，但他又没有成为一个“人”！
那么，北岛成为了什么？
如果北岛仅仅成为了一个无灵魂的诗人也就罢了！毕竟，这只是一个天才诗人的老去而已！但问题却不仅仅在于此！
我想说的是，北岛已经成为中国诗歌中腐朽序的重要一环，甚至可以说，北岛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某种腐朽的诗歌秩序的代表，成为了一个腐朽的诗人！
我这里抄录《今天》1999年全部四期的诗歌作者名单如下：
第一期：于坚、西川、张曙光、庞培、鲁西西、黄梁、朱朱、田原、童蔚、严力、蔡天新
第二期：胡冬、陈东东、多多、翟永明、麦城、孟浪、杨煤油、胡军军、孟明、西渡、臧棣、宋琳
第三期：张枣、雪迪、余怒、于坚、多多、朱朱、臧棣、李郁葱、马永波
第四期：陈东东、朱朱、钟鸣、赵野、黄灿然、北岛、麦城、肖开愚
从这份名单中我们不难看出，《今天》的诗歌作者大致由这几个部分组成，一是现居国外或港台的诗人，如多多、胡冬、张枣、宋琳、黄灿然、孟明、孟浪、雪迪、杨炼等，二是在国内被称为知识分子写作的那部分诗人，如西川、张曙光、肖开愚、臧棣、钟鸣、西渡、陈东东等，三是一些与知识分子写作者们具有大致相近的美学立场的国内有一定知名度的年青诗人如鲁西西、李郁葱、马永波、朱朱等，四是在国内名声很大的诗人如于坚、翟永明等。而且这一作者阵容再加上欧阳江河等知识分子写作代表诗人的话，也几乎就是这几年诗歌作者的大部分阵容！这套阵容有两个显而易见的特点，一是年龄老化，60年代中后期以及70年代初生的年轻诗人十分少见，二是学院化和知识分子写作者的同仁刊物，对真正具备冲击力量和生命体验的口语诗歌的排斥显而易见。
其实，长期以来，人们对于诗歌作者群落的指责便一直存在，最近的一个来自台湾诗人黄梁，他在《意志自由之路》一文中指出：“……这使《今天》作为先锋文学的面目变得可疑。作者群不多也是一个致命点，以1997、1998两年八期作统计，诗歌作者有七成是老面孔。”
可悲啊！北岛！昔日你是一个英雄，而如今，你将《今天》变成了保守者的堡垒，变成了新的秩序和体制！《今天》对于那些有活力的、有生命冲决力的年轻诗人从不理睬，自甘堕落地成为知识分子写作这种“腐肉的贮存所”，在《今天》中，我们几乎已经闻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一群中世纪的学院僵尸在他们那发霉的文化语言里当街手淫！作为主编，北岛先生，这是不是也正是你本人灵魂状态的折射呢！
行文至此，我突然想起徐敬亚的一段放来，“而在越洋的航线上，现代诗人正奔处各种国际的诗歌节日，声嘶力竭的青年，似乎已进入了血糖丰大盛、脂肪积累的中老年。”（《隐匿者之光》）我不知道当年曾经为朦胧诗的崛起而鼓而呼之的徐敬亚先生在写下这段话中，脑中有没有闪过北岛的影子，反正我在读到他的这段话的时候，脑中先是想起了那些身居北京的诗人，而后便出现了北岛等几位漂泊海外的诗人的身影。
在北京，那些学院派的、伪贵族的诗人们早已习惯于将自己的诗作打磨得小巧玲珑、珠光宝气，然后携其出入于各种沙龙、圈子、郎诵会，在一切名流聚会的场所，诗人们高谈阔论，志得意满，偶尔发世风日下之浩叹，“间或还用英语交谈”（诗评家程光炜的赞叹之语），今天与德国某汉学家相谈甚欢，明天与弗莱士·华交谈一下午，要不然就为到国外去参加诗歌节欢呼雀跃，顺道当然还要去一去荷尔德林或别的什么鸟大师的故乡拜谒一番，回国之后这一切当然都可资炫耀地写入文章，比如在意大利郎诵时台下听众的绅士风度，比如在德国作讲演时有幸遇上了沃尔科特，比如《泰晤士日报》上发表了他两首诗作……就这样，他们的诗歌随着他们的青春一起远去，一切血气流失，远离生命和真实，而诗人们对此浑然不觉，他们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成为沙龙贵族了，他们觉得大局已定了，他们现在所要做的不过是再多出几趟国，多认识几个汉学家，多参加几个国际诗会，多确定一下自己的国际身份，好让自己尽快被纳入那个他们梦寐以求的国际秩序、国际体制当中，好让他们多受几次布罗茨基对中国文化的奚落，好让他们多朝拜几次沃尔科特、阿什贝利之流，“该出国的出国，该接轨的接轨，该出书的出书，该开讨论会的开讨论会，该上电视、报纸、杂志的上电视、报纸、杂志。”（西川语）
是的，一点没错，其实于中国那些外省文学青年崇拜北京，继而崇拜北京这些面目模糊、故作高深姿态的学院诗人和伪知识分子诗人，继而如同民工般挤到北京，拜谒各路“知识分子”名流，拼命挤入他们旗下一样，在国际上，也有一个令北京的知识分子们向往不已的秩序和体系，所谓天下乌雅一般黑，那些所谓的世界极大诗人很多也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之徒，他们奔赴一个个国际诗会，他们或在小诗人面前作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或故弄玄虚，俨然一副大师气派，或装神弄鬼，炫耀自己的诗人气质，或作出一副被放逐的姿态，作出一副民主斗士的姿态，向国际上那些自以为是救世主的文学秩序的垄断者们献媚邀宠……有什么区别呢？国内也好，国际上也好，均是一帮文人，而在国际上，有那些沽名钓誉的学院和基金会愿意供着这帮只会摆弄词语的帮闲之徒，他们其实也是一种宠物，金钱、权力和词语的宠物，他们同样在远离生命和灵魂！我曾经在《书屋》杂志上看到了旅美诗人贝岭的一篇文章，该文章描写了一个国际型诗会，因为有了两位大诗人希内和阿尔伯利的参加而变得不同凡响，那些小诗人对大师充满崇拜，而阿尔伯利们对此心安理得，一脸冷漠与居傲，颇有“大师”派头。看了这篇文字，我不禁苦笑，为中国那些营营苟苟的知识分子诗人感到悲哀，他们的全部梦想不就是挤进这样一个无聊的圈子中去抑人鼻息吗？或者自己也成了大师了，也可以摆出一副大师的派头来或颐指气使或平易近人了，这就有意思吗？诗人们，整天苍蝇般无所事事地各大洲胡乱开会混饭吃混个脸儿熟就有意思吗？我的诗人们？
而北岛，在这方面无疑是那些知识分子写作者们的楷模，在他们看来，北岛是已经融入了国际秩序和体制中的人，在他们看来，北岛已经成为了国际文学界的名流和汉学们的座上宾，在他们看来，北岛能做到的，他们也能做到，“彼可取而代之”嘛！所以他们一方面挤破脑袋地往国外跑，另一方面与那些已经旅居海外的诗人建立起“深厚”友谊，或者对北岛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比如给北岛写一篇比北岛的诗还要难懂的评论文章）。
可是，他们好象从来没有想过，今日之北岛果然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幸福吗？今日之北岛难道就心甘情愿地进入国际上那个更为腐朽、更为无聊的秩序和体制吗？最起码我认为，北岛在内心深处对这些应当是拒斥的，他在国内的时候就是以挑战秩序和体制而成为一帮热爱文学的青年们崇拜的对象，他骨子里流动的不应当是随波逐流的奴性的血，不应当是沙龙的伪精英的血。可是一个人去国离乡，他身边的朋友全部是汉学家或者那个圈子里的诗人，他要生存，要立足，再加上既然出动了，总得混出点儿堂，比如得个诺贝尔奖什么的，也好衣锦还乡啊！就这样，北岛一步步地被拖进了国际诗歌秩序那块烂肉之中。
在九歌出版社为北岛出的那本名为《蓝房子》的散文集中，北岛描述了他这些年的生活。其实大致可以归纳为几点，一是没有正当工作，完全成了一个职业诗人，成了一个为了写诗而写诗的诗歌机器，由大学和基金会供养；二是居无定所，漂泊在西方各国，没完没了地参加各种国际文化笔会或诗会，今天在汉城世界诗歌大会，明天就到了新泽西的诗歌节；今天在旧金山的纪念“垮掉的一代”四十周年朗诵会，明天又到哈佛大学做讲演；今天在纽约的中国诗歌节，明天又到纽约大学石溪分校做朗诵；今天去参加革命和诗歌专题的讨论会，明天去香港诗歌节亲近一下祖国；今天在荷兰鹿特丹诗歌节，明天到英国朗诵；今天在布拉格国际作家节，明天到盐湖城犹他大学做讲演；今天在波士顿参加为非洲难民举办的捐款朗诵会，明天在耶鲁大学搞朗诵；今天在斯德哥尔摩开会，明天到墨西哥的莫尔里亚参加国际环保会议；今天在美国大都会的博物馆里举办的帕斯专场朗诵会上觥筹交错，明天到纽约州的大学里用并不流畅的英语进行朗诵；今天在丹麦奥胡斯朗诵，明天到南非参加国际诗歌……
哦！天哪，这本厚达224页的散文集我才翻到137页便已经无力再翻下去了，那么多的诗歌节、朗诵会还有关于环保的会议令我头晕目眩，究竟北岛参加过多少这样的活动啊，我想恐怕他自己都已经数不过来了，开会、开会、开会，认识诗人、认识诗人、认识诗人，这是不是就是北岛近十年来生活的全部？
我知道，国内的知识分子写作者们看了北岛的日程安排表一定钦羡不已，觉得人家那才叫充实，觉得人家那才叫生活，觉得人家那才叫名流如云，觉得人家没枉写了这么多年诗。
可是，难道这种对权力和秩序的向往就真的是北岛的追求吗？不可能的！作为一个诗人，我想我多么知道些整天无所事事地参加这种破活动的空虚与无聊。更要命的是，由于语言不通，北岛与其他诗人之间其实很少有诗歌上的交流。比如在北岛的《南非行》一文中，他对与会的众多诗人均作了描述，装神弄鬼者有之，精神亢奋者有之，瞎搅和者有之，闪烁其词者有之，给人的感觉与在国内一样──诗人都他妈有病！而北岛根本看不懂或者无法与他们在诗歌上进行交流！这样的诗歌节参加了干什么呢？还有那些劳什子朗诵会，这一点写诗的人都有经验，台下没有几个人能与你共鸣，更何况北岛英文又差，他写的诗连金斯堡都看不懂，何况那些无辜的学生！所属在不断的类似活动中，北岛感到的只能是越来越放大的孤独，而他本人的诗也只能越来越成为无源之不无根之木！
那么北岛何苦来着，可不参加又怎么办，独自漂泊在外，毕竟只有写诗的人才是他的族类呀，尽管“每个诗人都有一点病”，再说了，不参加这类活动就无法混个脸儿熟，就无法奠定大师地位，就无法获得基金会的援助，就无法为汉学家关注，就无法到处免费旅游！
于是我们的北岛终于在海外投身于腐朽的专制和秩序中去了，他终于从一个“英雄”变成了一个“人”──一个缴械投降的“人”！
于是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个丧魂落魄的诗人北岛！还能称得上诗人吗？诗人应当是永远叛逆、永远反抗秩序和体制的呀！
这难道是某种宿命吗？
这难道不是某种宿命吗？
沈浩波诗印象
唐欣
一个写诗写了十来年也没出名的人，来议论一个写了三年就暴得大名的人，他凭什么呀？但读了沈浩波2000年度的作品选，我感到，他确实有所依凭。他的诗，确实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品质。
诗歌，无非是对世界的看法和说法。90年代以降，诗的题材和方法的空间已所剩无多。沈浩波指责的许多诗人裹足不前，正与这两块兵家必争之地的紧张有关。沈浩波们没有希腊或西藏可以投奔，日常生活也已被人掘地三尺，敲骨吸髓，技术主义更是自欺欺人的学院派的专利，这些正值风云际会的热血青年，只能以亮出下半身的极端动作，把这密不透风的诗坛捅开一个窟窿。浩波的诗，直指人性的深渊，遍视自己的内心，深入到当下境遇和日常心理的批判，而是带着让你恶心死的顽童样儿和看谁更坏的炫耀感，洋洋自得和津津有味地对自己进行展览和揭露。我们知道，人性中许多黑洞部分，也许是太过残酷的缘故吧，大多数人宁愿采取遗忘、回避甚至掩盖的体面方式，至少诗歌从来不是适宜的暴露场所，但浩波对此似乎有着强烈的偏好，他是鲁迅所谓敢于直面和正视的真猛士的嬉戏版，他凭借直觉和本能，直捣黑暗的核心。对那些知识分子要兜好大圈子才勉强接近的本质一类玩艺儿，他不是触摸或刺痛，而是一下击穿。这种对人性的探测，彻底丢掉了旧有的浪漫主义幻想，也完全不顾忌诗歌的惟美传统，充满身体磨擦、惊险、引人入胜，有一种直接、凶狠和激烈的效果。所以我对浩波诗的阅读快感，不是来自感动，而是来自震惊。我承认，这个年轻人让我领略了人的处境和心境方面的险峻风光，而且我要谈，这同整个社会变迁、人文思潮乃至时代大趋势不无暗合之处，我们正处在一个日益沉沦的世界。
但令很多人不能忍受的，可能还是沈浩波的态度。当年于坚评论伊沙时尝言：无耻的写作。可惜于坚并未展开这个有趣的论点。在我看来，无耻，大略相当于尼采的超越道德判断，站在善恶彼岸。如果说伊沙是开始和方向，那浩波这些人，要更无耻的多了。伊沙说小沈身藏大恶，指的是不是这个呢？这也许就是下半身的真谛吧。在文学上，无耻其实是很高的境界。很多人对浩波诗的反感和愤怒，也许并不在一个层面上，他用的是另一种座标系。说实话，我自己也是望尘莫及，但真是羡慕和佩服这种了无挂碍的自由心态。
作为下半身的灵魂人物，浩波也显示了足够的领袖风范、全局的战略眼光、理论敏感和锐气以及全面的文字才能。更重要的是，他的诗压得住，在浅易自然间透出大气，并有一种同龄人罕见的寓言感和抽象能力。他的无耻要更自然，有真气运行其中（有的人看上去好象是使劲无耻和假装无耻），甚至（奇怪！）带有某种坦荡、天真、明朗的磅礴，他的色调也更丰富，在无耻下面，还有他的洁癖、他的急躁、他的完美倾向。与同道比较，他的诗不飘（如盛兴、朵渔、巫昂），不邪（如李红旗、尹丽川），不精（如朱剑），不滥（如南人），不熟（如马非），而是一派稳实厚重又准确锋利的掌门风格。
如果说浩波99年以前的那种冗长、缓慢的抒情还嫌甜俗稚嫩，经过变法的2000年，他可真是判若二人。现在他主要致力于反抒情（借用他自己的说法）的短制。他对现代汉语的可折叠的弹性进行了充分实验。他的诗，通常是一句话，重新紧固之后，用短音节、停顿、转折和响亮的重音再次念出（顺便说一句，他的诗是念的而不是看的），经过这样的程序重排，口语即成为诗歌，他也形成了鲜明和独特的个人语感。而一旦语感找到，诗人便已上道，而且是好车和高速路，他不痛快谁痛快？
浩波还很年轻，前程尚难预料，但他已是大家重点关注和期待的诗人，这一点没有疑问。我看说别的也是多余，等着看他的好戏和佳作就成了，打住。
我所了解的侯马和他的诗歌
中岛
侯马是我的朋友，十几年和他的交往，使我受益匪浅。北师大“八五一代”中的侯马、伊沙、徐江是我的良师益友，我现在所有的进步，除自己的努力，更多的是来自于他们的精神和智慧的支持。
我和侯马的友谊虽在伊沙、徐江之后开始，但在一起的时间却多于他们俩，这使我有时间更多地了解这位才子。
从1989年我和侯马认识，实际上就埋下了友谊的种子。那一年寒假，伊沙去了一趟哈尔滨，春天我就来北京搞起了中国高校文学研讨会，并借住在北师大。那时侯马还不是诗人侯马，他的绰号是侯马。他在我们狂热的诗歌创作和组织活动中显得并不那么热情，静静地坐在我们中间，永远保持着一份沉静。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会写诗，只知道是班长、党员。他高大的个头和英俊的脸蛋，很能吸引女生。听说当时不算中文系的就有多位女生暗恋着他。
虽然那次研讨会搞得不很理想，但也结识了很多的朋友。我临走的前几天，侯马和他的女友傅琼请我到北京一家很有名的西安饭店吃羊肉泡馍，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这么有感觉的西北风味。之后一别就是四年多，期间只收到过一次他寄来的诗歌作品，就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解我的人都晓得我从不写信的，虽然收到了他的诗稿，翻阅后没有什么惊喜，也就没了下文。但让我想不到的是，他的诗歌写作竟会达到今天这样如此高的程度。那时，我主编的《诗参考》已经办了两年，发伊沙的作品多一些，徐江也只是有少量的诗歌见报。期间我曾经去了一趟北京，却没有找到侯马，黄祖民在师大的食堂请我吃了顿包子，我就匆匆的离开了北京。1994年初我来北京，我和侯马又巧合地住在了同一栋日式小楼中（他和傅琼住在最高层，我住在地下室），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这种对我们俩再次相见的安排实在是巧妙得叫我不可理解。诺大的北京这么巧就被一个四年前的朋友神不知鬼不觉地踩在了脚下。更叫我不解的是，我们的相见却不在这个院子里。不说上下班出出进进,就是在院子里凉衣被、聊天，我们也应该见到。当我们在他的办公室一个劲地核对住所时，才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惊讶。谁会相信这个事实呢？但命运中的不期而遇就是这样。
因为这栋楼有了我这么一个志同的朋友，侯马和傅琼也就搬回到他们不愿常回的窄小的家。我们几乎天天见面，我们在地下室吃饭、聊天，那阵子侯马学车，我还得早早地起床，为他做我最拿手的疙瘩汤。傅琼在北京电视台做制片人也忙得很，只有晚上才是我们交流的最好时光，当然，诗歌方面应该是最多的话题。
我绝没有想到，当时一个默默无闻的，静静地在那儿听我们高谈阔论的“侯马”，今天对诗歌的狂热和对诗歌创作高度提升是那样的快速和惊人，我想只有天才才能做到这一点。后来我看了他一些89年动笔伊始的诗作，真是又高级又不同寻常。
侯马是一个大智慧的人，他看问题的透彻程度是朋友中无法比及的，头脑的清晰程度绝不是等闲之辈，记忆力惊人的程度更叫我望尘莫及。记得有一次，他的稿件要有一些改动，他就在电话中提到修改处，哪一页，倒数几行，第几个字，前后文字是什么，说得一清二楚；对当代诗歌中精华部分的作品也能倒背如流，这一切都为他诗歌创作提供了可靠的支持。
侯马第一次寄给我的诗我认为仅停留在语言的表面，虽然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但必竟朋友中又多了一个写诗的人，也令我高兴。我来北京后，由于诗歌交流甚多，使我真正开始了解侯马的诗歌，这种前后对他诗歌理解的不同程度，决不是感情上的原因，而是因为他的诗歌的独特性需要时间来理解。他诗歌的创作的进步不是没有根源的：侯马毕业后留在北京市某机关工作，这在诗人中是不多见的，也许他需要的就是真正的生活，而不是虚拟的艺术氛围。这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他的诗歌的创作也从玄妙直抵人性。
侯马是一个认真的人，他所希望的目标一定会努力达到，他的诗歌创作亦是如此。侯马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热情和严肃的创作态度，使他的诗歌更具有质感，体现的生活场景和人物风貌更加别致，侯马为我们所提供的文本不是当下诗歌写作狂热中的虚无，他让我们在诗歌中所感受到的另类的故事情节，具有一定的文本价值。
／董、石头他们去吃羊肉泡馍／饭铺的伙计只顾哭／端馍的时侯把碗打了／/老板上来就煽/董喝道：／“老板，咋了么打娃。”//老板说这娃是个懒 /啥也干不了.//干不了把他辞了算了/不要打/娃说：“三个月没给工钱了。”//“你打了多少碗没赔。”／“还要工钱？”老板一分也不给／董抓出一把钱，石头给了娃//他们走出一段路后/娃追上来/送给董一个偷来手机//董说:“我不会打手机”/娃说:“你会打手机。”／“你还会打手枪。”//董抽了口冷气/他对那几个人说/咱先办咱的大事/完了非把这娃杀了不行//（《手机与手枪》）。
像这些具有故事情节的诗歌，在侯马的诗歌作品中占有一定的部分。从侯马诗歌走向成熟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把诗歌纯粹的生活化和平民化了。像《那只公鸡》、《凝望雪的傅琼》、《卖塑料花的农夫》、《李红的吻》、《王小姐拂袖而去》、《种猪走在乡间路上》、《天津人在西直门卖海鲜》、《九三年》等。
特别是进入2000年后他写的《九三年》，应该说是他在这方面诗歌创作的高峰，具体表现在他所把握的故事情节，不仅仅是表现生活场景，而是通过其场景更深化故事中人物或事件的命运，从而达到从前诗歌所无法达到的目的。当我们进入他的诗中，实际就进入了他独特的情节和事件中，这是他在诗歌创作中所体现的最明显的价值所在。
那是九三年/我在前门当警察/送一个女精神病人去医院/她嘴角挂着冷笑/一脸被误解/而不屑解释的表情//我和一位女民警/夹着她坐在后排/吉普车一路颠簸//后来/我觉得屁股下面一热/正纳闷是否发动机在座下//只听女民警大喊/“哟,这是什么呀。”//我忙低头/座位全是湿的/吉普车还在颠/象心急的野兔//这女疯子竟然/尿了这么多/把我们的裤子/都浸透了//（《温暖的感觉》）。
我在阅读侯马的诗歌时，其实也在阅读侯马的内心，阅读他的关注，阅读他的思考。他在一篇很有名的诗论《抒情导致一首诗的失败》中谈到了诗歌生成的奇迹、抒情与反抒情、诗歌的幽默品质、语言问题等诗歌创作上独特的诗观，从中你不难看出他对诗歌创作的领悟之深。
毫无疑问，侯马不仅写诗是中国最优秀的诗人，做人也是最优秀的。
轩辕轼轲：啸傲江湖载酒行
张志
1、生平不识轩辕轲
我在诗江湖网站上看到一个叫轩辕轼轲的人写的七首诗，击节叫好！这是我所读过的最为酣畅淋漓的诗篇之一：其中一首叫《我比羊更吸引人》，当发现血淋淋的、剥光皮被倒挂的羊没人注目时，“我骄傲起来了……如果我被剥了皮，血淋淋地倒挂起来”，一定有许多人赶来围观——这种通过词句能够传达出的神经质我只在爱伦?坡的小说中感受到过。还有《自己人》，“我把两个眼珠挖出来镶嵌在中指上两臂前伸”；《得罪光了》：“有一些人是哭着离开我的”；《鸟儿问答》、《是离愁》……这些诗好在什么地方？好就好在没有诗意、矫饰，决不精致。只是自然而出，一吐胸臆。有如杰克?伦敦的小说，粗糙有力。我读过多少“充满诗意”的诗？我读过多少精致的诗？我对诗歌与诗人们心存喜爱，但是诗意和精致叫我感冒，鼻子不通。我读到轩辕轼轲的诗，痛快！这种痛快，我曾在读聂鲁达的《漫歌》、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伊沙的《结结巴巴》等诗歌时感觉过。这不是写来博取诗人名声的诗，这不是用于赏析的诗，这是可以拿来喝酒的诗。
2、相逢意气为君饮
轩辕和我，坐在临沂的一个小酒馆中。
这个酒馆，与二千年前中国某个小城中的酒馆并无不同，与二亿年后不再存在的小酒馆也别无两样。
喝酒的俩个人，与二千前称兄道弟的一个打铁的和一个卖菜的，或二亿年后仍旧活在《水浒传》中的武二郎与鲁和尚，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坐在时间中，
我们坐在宇宙中。”
——如果我这样写，那是扯谈。我们坐在小酒馆中，屁股在板凳上，筷子在手中。我们吃菜、喝酒、吹牛。
开了一瓶《景阳岗》，轩辕喝了6两5，我喝了3两5。将白酒改为啤酒。
再改：将酒馆改为家里。轩辕扛了一箱啤酒上楼。下午一点，我到临沂。两个小时后来到了轩辕的单身贵族宿舍。
喝酒。再喝。
接着喝。
轩辕又下楼扛了一箱……再扛一箱……
我在临沂呆了两天。50小时。与轩辕喝酒30小时。我们一定论遍了天下的英雄，与狗熊；我们一定“就女人这个双方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并达成共识”；我们一定……但是通通他妈不记得了。
盛兴没来。但盛兴并不是没来。
和轩辕喝酒，天下的朋友都在。
时间。宇宙。两碟下酒的小菜。
3、临沂酒徒
郦其食去见刘邦。刘正在洗脚，听说来了个儒生，不打理。老郦对刘办主任说：你去告诉刘邦，高阳酒徒来了。刘邦听了，赤脚相迎。
轩辕轼轲：一位国家公务员。腐败体制上的一只蛆虫。但这是一只善良的蛆虫：他为执法时一位菜农被没收了一杆秤而心怀痛楚……我不禁要问：轩辕，你不欺压农民，反而同情农民，你的立场哪去了？
轩辕轼轲：一名小城浪荡子。幸福家庭中的一个梦想。但这是一个艰难的梦想：我不用考虑就可以代你的同事们“关心”你一下：轩辕，你还不结婚？你什么时候才能和咱们的小城里的每个人一样？
轩辕轼轲：70后中的老家伙。在嘈杂的办公室中一天可以写出10首好诗。在《世纪诗典》登场之前写了3000首诗。“敏捷诗千首”，我用杜甫老儿自夸的这句诗来夸你。
我读诗，读到诗歌背后的诗人。读诗人，读到他体内的心。我看到酒精在轩辕的体内循环，为心脏的起搏提供动力。诗人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酒徒是这个时代最散漫的人。轩辕轼轲一身二任，在诗歌的江湖中携酒、长啸而行。
轩辕轼轲：临沂酒徒。
我不是刘邦（废话）。所以临沂酒徒轩辕轼轲来了，我会穿好鞋子，出迎。
怀着赤脚的心情。
透视网络诗歌
小引
我首先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所谓网络诗歌，从文学的本质意义上来说，和传统诗歌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如果我们还称那些辗转流传于网络上的文字是诗歌的话。我想我们需要给网络上的那些文字给一个界定，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之所以他们被冠以网络诗歌或者网络文学这一略带调侃的名称，我想主要是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吧。首先，网络诗歌的传播途径与传统媒体意义上的不一样。网络诗歌基本上是没有严格的编审过程的。由于网络的特殊性，文学网站的诗歌编辑们，仅仅起到一个查看诗歌稿件的作用，而不是象传统刊物的编辑对来稿进行精心的审查和砍削。第二，作者的匿名化写作。网络是一个自由，随意的空间。天马行空般的涂鸦也好，实实在在的写作也好，大家都拥挤在一起。每个人可能都给自己起了几个甚至几十个笔名（或者叫绰号？），由于发言和投稿完全不受控制，随意性，即发性的文字就应运而生。于是大批的文学青年操刀捉笔，一展身手，反正你骂我来我骂你，谁知道谁乎？谁在意谁乎？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网络诗歌的总体质量。第三，在网络上，文学更多地体现着一种娱乐性和自娱性。由于网络的交互性和快捷性的影响，网络诗歌把文学的娱乐性这一方面更多地体现了出来。而且由于诗歌创作的短平快，更多的网络文学作品在用诗歌的形式来表达。语言上自由，随意，粗糙，篇幅也越来越偏向短小化和自由化。大量的短诗歌在网络上出没，不受网站的版面，空间的排挤，也同样是影响网络诗歌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在线写作，即兴写作，网络上的许多诗歌作者不求成名成家，也淡视责任感和义务感，仅仅是凭着对诗歌单纯的热爱而写作，这样也使得大批的网络诗歌作品浮躁，无聊，空虚，在总体上自然也就差强人意了。而在网络上，诗歌作品的传播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进入网络，仿佛进入宽大的海洋，各文学站点和BBS就好象汪洋中的一个个岛屿，招揽着各类人群中的文学爱好者。走到里算那里，也算是网络文学写手们真实的内心写照了。这类的文学和诗歌网站，除了少数几个领头羊系统规范以外，余下的大部分主要是由BBS组成，由于其创立的随意性，也在整个诗歌的群体上给人们造成了一种虚假的繁荣状况。以著名的乐趣网免费论坛为例子，由于著名的《界限》、《诗江湖》、《终点》、《外省》、《杨子鳄》等都在此处申请的论坛，其免费，方便，快捷性大受欢迎，你只需要约半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开坛设法，谈诗论词，是以大部分的诗歌论坛都在此处做了申请。据不完全统计，光在乐趣网中申请的纯诗歌论坛就超过了100多个，而散落在souhu、网易、等大型网站里的诗歌论坛更是不计其数，无法统计了。当然，这里面大部分的论坛，由于斑竹的水平问题，趣向问题，时间问题所限制，他们的更新换代以及生生灭灭的时间也很短暂。笔者就知道多个诗歌论坛的成立和荒废都只是在一夜之间，而且由于这类论坛呼啸聚集的，大部分都是诗歌爱好者，且在写作上单纯热情，人气难以旺盛，无发持久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目前，真正在网络上招集了大批专业诗人以及诗歌爱好者的纯文学和诗歌网站还是为数不少的。这些网站一般都由某个或几个著名诗人牵头，规范化，集团化，因而生命力也就更加的长久。这些网站大部分都设计了多个栏目，他们以论坛为阵地，而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网站的制作和对稿件的编辑处理上，论坛，只是网站对外的一个重要窗口。一般他们都设有诗歌专栏，比如诗歌月刊，诗人专栏等等，不一而足。所有这样的网站，基本都成立了自己的编辑部，俨然可以和传统刊物一较长短。而这些编辑们的关系更加的随意，散淡和自由一些，且不求劳酬。以著名的《橄榄树》网站为例子，其编辑阵容强大，散落全球各地，编辑们按约定好的分工自由工作，约稿，发现新稿件，且不论亲疏，若有一编辑同意上，一般其他编辑也不便反对或阻挠，主编的人选当然是最重要的，一般也是由著名的作家和诗人担纲，由于这些诗人编辑，本身就具备了较高的文学修养和品味，这样也基本上保证了网站主页上的内容和出版的电子刊物的质量。
目前为止，较为出名，且质量较高的诗歌网站也为数不少。以纯诗歌立足于网络的著名网站有：《界限》、《诗生活》、《诗江湖》、《唐》、《终点》、《或者》、《守望者》、《蒲公英》、《今天》等等。而以综合板块出现的记有《橄榄树》、《橡皮》《榕树下》《清江文学》等更是不少。集合、出没于这些网站的传统作家和网络写手也是日益增多，隐约已经对传统刊物的流向起到了一定的影响。这些网站，尤其以纯诗歌网站每月推出的诗歌月刊里的作品来看，其质量已经丝毫不弱于任何一家传统诗歌刊物。而且由于其传播速度快，渠道方便通畅，亦使得他们在大众中的影响力日益加强。
在这些网站中，非常有趣的，也极其有特色的有两个网站。一个是设立在深圳的，以莱耳、桑克、白玉苦瓜主办的诗生活网站（http://www.poemlife.com）和设立在北京的以南人，沈浩波等主办的诗江湖网站（http://www.wenxue2000.com）。这两个网站目前在网络上最为活跃，大出风头。诗生活网站创办于2000年2月28日，CEO为莱耳，CIO为桑克，白玉苦瓜任总斑竹，他们的主页设计清新淡雅，视觉感很强，聚集在其周围的以北大诗人群体为主，写作上偏向于知识分子写作（这样的说法来源于1999年衡山诗会上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之争，以后将作专题讨论其在网络上的影响）。今年年初改版之后，设有“诗通社消息”“诗生活论坛”“、诗人专栏”、“评论家专栏”、“域外诗歌翻译”等十几个栏目。且每月初定期出版《诗生活月刊》，他们在艺术上追求平等、交流、独立、包容，诗刊的内容主要来源于其附属设立的数个诗歌论坛。以诗歌的质量而言，该网站出版的月刊是相当出色的，截止目前为止，诗生活月刊已经出版了13期，并且计划在今年上半年出版一本《诗生活2000年诗选》的纸制书籍，用以汇集网站一年以来的精彩诗歌以及理论，翻译文章。而与之相对应的，是风头同样强劲有力的诗江湖网站，该网站创办于2000年，打出的口号是中国先锋诗歌论坛，诗歌民间刊物发布中心，由于其主要领导人南人，沈浩波，巫昂等都是下半身诗歌群体的重要人物，他们在风格上也更加倾向于口语化的创作，在艺术上也更加追求反传统性和前瞻性。创办有《诗江湖月刊》、《下半身》网络版两种电子刊物。编辑在诗歌的选择上也追求自己在语言上和视角上的独特性，在年轻的诗歌群体和诗歌爱好者中有很大的亲和力。他们的艺术追求独树一帜，和传统理念格格不入，有望成为一群狂飙突进的野马。其附属设立的诗江湖论坛亦是热闹非凡，关于诗歌的争论此起彼伏，由于比较自由随意，目前也是诗坛引人注目的亮点。日前也结集了《诗江湖2000诗选》，将在香港出版。
还有由重庆诗人李元胜等创办的界限诗歌双月刊（http://www.limitpoem.com），在网络上也很有影响力。由于不久前和重庆文学联手，且办有汇银，柔刚诗歌年度奖，访问量也毫不逊色于上面两个网站。界限创立于1999年11月24日，迄今以及出版了8期，稿件质量高，而且勇于推荐新人新作品。编辑也是散落全国各地，他们在艺术上追求收集各种最有代表性的声音，期盼给读者一个参考，还设立了一个很有特色的栏目“大陆诗歌民刊资料中心”，以缩影的方式展现大陆有影响的民间诗刊代表作品、倾向和诗人近况，资料也较为齐全。
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创办于1995年，目前设立在南美的《橄榄树》文学网站（http://www.wenxue.com/），他是首份网络汉语文学期刊。截止目前为止，一共出版了60多期月刊和10期增刊，稿件的来源遍布全球，编辑部年年更换新鲜血液，始终保持住了良好的状态和敏锐的艺术嗅觉。优秀的作品在月刊中时有涌现，他们在闲云野鹤的姿态下，致力于向主流文化消费渠道倾注非批量生产的，个人的当代文学艺术创作和批评，在网络界和传统文学界颇具影响。祥子、揭春雨、沈方、三焦等编辑也具有较高的创作能力和艺术修养。在努力为诗歌做宣传的同时，也开办了散文，小说等园地，收集有600多位作者的作品，堪称新、大、全，也是许多传统作家和上网族非常喜爱的站点。
而至2001年以来，随着网络的日益走进大众生活，越来越多的人学习了上网，也有越来越多的传统作家进入了网络文学的创作之中，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越来越多的传统作家，把网络也作为他们发表作品的一个重要渠道。由于载体的不同和传播途径的不同，他们也深深感觉到了网络的奇妙。随之更有许多新的后起之秀的诗歌以及文学网站应运而生。较为引人注目的，是刚刚成立的，由小引，朵朵等创办的或者诗歌网站（http://www.huozhe.net）和有任知等创办的守望者网站（http://catcherrr.top263.net）。前者淡雅自然，随和亲切，网站内设立了诗坛快讯，诗坛名家，诗歌评论，诗歌月刊等专栏，其附属设立的或者论坛更以宽容，独立，自由为口号，发表诗人的最新作品和评论，出版《或者诗刊》电子刊物，也赢来了一致好评。而后者则在以诗歌为主打的前提下，更增加了70后诗人专栏，小说和音乐批判专栏，不久也将推出《诗歌现场》电子刊物。
有一点我需要指出的是，在诸多的网络诗歌网站中，大部分的诗歌网站和传统的民间刊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刘春创办了《杨子鳄》民刊，森子的《阵地》网络板，简单的《外省》等等。根据笔者的不完全统计，目前在网络上至少有不下于二十种的网络诗刊的存在，他们争奇斗艳，蔚为壮观，非常值得传统刊物的注意。比如范培、康伟、胡马等办的《终点》，鲁力，老蜡办的《壶说》，杨成军等办的《破碎》，韩东，乌青等办的《橡皮》，伊沙，黄海等办的《唐》，小引，朵朵，初相遇办的《或者》，林苑中等办的《中间》。这些电子诗刊，各自以鲜明的艺术特色，收集民间诗歌，以最新，最快的姿态出现在读者面前。且大部分能够做到编辑部制度，在庞杂众多的诗歌中筛选出优秀作品，值得一读！同时，也由于有大批在传统刊物上风云，极具影响力的诗人的介入，更使得这些电子诗歌刊物在整体实力上有了很大的提高。
科技进步与艺术发展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网络的日益发展，已经联系到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之中。网络文学，特别是网络诗歌的蓬勃发展也就不足为奇了。一批网络文学新人的出现更是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前面提到过，其实从纯文学的角度来说，文学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不过是更换了载体和传播渠道。从最早期的比如英国由布鲁特斯型软件创作的电脑小说《背叛》开始，一直到现在经过网络编辑们编辑发表的文学作品，已经告诉了我们，在网络这一新兴的媒体中，拥有一个自由的，随意的空间，良莠不齐的现象是非常正常的，无须担心，因为没有严格的编审制度的约束下，在BBS上的言论和作品出现大量垃圾是可以理解的。而真正的优秀作品，永远是走在时代的最前沿，浪尖上一定是那些大浪淘沙过后的精品。
网络诗歌是大众的，他的互动性，即时性，开放性打破了传统媒体的地域限制，诗歌写作者们的创作热情也是一浪高过一浪。平等，宽容是网络的特性，这也使得网络上的诗歌更倾向于一种完全个人化的写作。他一方面打破了传统媒体对话语的垄断权，实现了读者，作者，编者之间的平等交流，另一方面，也由于缺少思考，随意，同样使得网络诗歌（如果垃圾也算诗歌的话）缺乏真实的生活体验和思想内涵。同时由于诗歌写作的特殊性和文学爱好者的大批介入，也出现了许多不成熟的现象。诸如随意的辱骂和毫无道理的批评、文学青年的狂妄自大，自以为是、老写手的故步自封等等等等。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网络诗歌还只是刚刚起步，除去少数极其优秀的网站，还难以全面和传统刊物相抗衡。大部分的作品幼稚可笑，不知所云，而作者自己还在为点击量的多少沾沾自喜，在艺术上更是谈不独到的追求和见解。但是我们也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我们抛开所谓“文以载道”的简单思想，抛开所谓人文关怀的虚妄，更多地接受这些个人化的，多元化的精神，我还是有理由相信，网络诗歌的写作，同样是今后文学发展的一条道路。当然，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里，还是带着饱受传统美学训练的眼睛在看待网络诗歌的，传统文学对网络诗歌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网络诗歌的出现和崛起，仿佛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抛下的一把石头，必然会荡起涟漪，只是我们希望，这不会是短暂的，漂浮的，没有根基的。同时我们也渴望那些诗人们清醒地认识到自己，避免一些浮光掠影式的写作，在内省自己的同时，用更多的，更好的作品来证实自己真实的存在！
“情色王子”——王顺健专辑
答刘春的五个问题
王顺健
1，第一个问题常常是很俗气的：说说你的人生经历和写作经历吧。
答：我只是一个没有初恋的人。小时候是个爱玩小刀的人，见到小刀就走不动路，我热爱外婆住在她家，对她有点畸恋，巫昂说她对外公有此倾向，我才确定我们是少数人，可外婆家的人不喜欢我爸，一个老实人。我对她家的人情感是复杂的。由于我敏感，那点恨就划出了伤口（附马在99年说这种伤口在写作时是必要的），我明显感觉我的小说全部集中在这个情结上了。刚开始的写作是出于对一个高中女同学的单相思和匿名信里的许诺，她没有和我正式说过一次话，早早就去美国了，只是把写作留了下来，写作就是对她的全部意义。因此我是个没有初恋的人。我的第一次对女孩子是不公正的，我完全是通过书信里的情色诱导出一个女人。她的学历比我高，当她要和我结婚时，我穿着警服，迫不及待地到深圳做起了保安员。诗歌写作也就是在这时候停了。
回忆最初的写作，是在84年后上警校的三年，整个三年用了全部的心思，得益于南京、于奎潮老师（马铃薯兄弟）、和他给我 《聂鲁达诗集》。作品在校报和地方杂志上刊发过。
在深圳我停笔十年，做过保安、记者、广告人、项目经理，我执着在现实中打磨自己的学生味，努力成为一个社会的人，性成熟的人。
我用读小说来消遣，我感觉有一天我会重新开始的。这一天是从孙良明、余丛的出现开始的，后来就从下梅林走来了安石榴，潘末子，谢湘南，黄俊华等诗人，在我们用诗歌寻欢中，我们常常被我从骨头里怒放的诗性激动震憾了，让人无所适从，这里我要说声抱歉。99年我埋头写了一年，年底结集起来，投稿，这样就有了大家看到的《小狗的痛。。。》《往事。。》《皮肤上的海》《革命歌曲。。》等什篇。直今我认为我的长诗《都在》是我三年新诗的诗写水平的结大成。我也深知它有硬伤，这硬伤却如老树上的疙瘩，让它坚韧多了。
2、 你是中国诗人中极少数能开着自家的小车上班的一个，据说你在深圳已经拥有了两家私人公司。你的谋生手段肯定会或多或少地对你的写作产生影响，这个“影响”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或者说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你在现实生活中要成功地完成“商人—诗人”和“诗人—商人”的转换是否困难？
答：这个问题很好。那是经济澎胀时期留下的硬骨头，有了小车我染上了一种可笑的孤独，时间一长，我恨不得用一次车祸去和另一车孤独交换一下触觉。自从有了《都在》之后，我感觉在深圳已无人在生命的直觉体验及智性判断和我一比高下了，我将继续推进在这个向度和空间内的城市先锋阵线。我将吸取朋友们的可贵经验，以在场的心灵，饱满的情绪，在厕所、在办公室、在城市人的眼里发现深圳都市诗的蛛丝马迹。如果首先不是一个商人，没有在场的体验，没有被骗、造假、避税、周旋、送礼、情祸、施计等等心灵历险甚至人格裂变；如果没有社会变革时期的潮起潮息，似水流年，我仅仅作为一个历史的人写诗的人，就不会如此自信，如此坚定。刘春，做一个商人是重要，他向诗人的转换，说明他更高明，等于他留了一手-----暗器。差点就是奢侈。你说我家小保姆是不是个商人，但她现在也快成为作家了，你说。。
3、 从我们的交往中，你是一个很感性的人，比如在中山喝酒的那个晚上我们能对这几条狗放声高唱《国际歌》，再比如我们喝酒的时候……（还记得吧，安石榴愤怒地朝你扔筷子，呵呵），但我怀疑一个不认识你的人读了你的诗会觉得你是一个理智的、严谨的不苟言笑的人，没有多少浪漫情怀。你是否同意这些意见？
答：我都记得，我都写成了诗了，还贴了出来，只是你没在意。谁的性格里都可能有两个面，到了成年我看到这两个面在可怕的溶合，就象我早年是个苦闷的手淫者，我的身上有一个男人有一个女人，过上正常的性生活后，我看到身上女人的影子在隐退，她就要消失了，我怎么才能留住她？这是不可能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有时长期不洗车，就是为了在接小孩的等待中，不知不觉在车玻璃的灰上写几个大字，现在想想好象自己是有意不洗车的，或者在暗暗等一场大雨去洗，雨正好又迟迟未到。
4、 据说你很早以前就开始写诗了，曾经停笔然后又“重操旧业”，是什么使你停止写作，又是什么促使你重新开始的？
答：这个问题上面已说过了，内心的，外在的，承诺的，使命的。。。
要补充一点的是，自从遇上浩波南人刘春们，我在情色的姿态上变得放纵不羁。内心空前的自在。好象附马也是获得了新生。
5、 许多朋友说你像周润发，你爱看发哥的电影吗？你这样的相貌是否增添了你在生活中与女性交往的机会？要老实交代！
答：当时只喜欢许文强。我和发哥确有神似，尽管我不太承认（因为我本身对自己的长相有自信的），但四周的评述的一致性说明了事实。
老实说我是个很在意拥有实力的人，沈浩波说我是实力派写作，我是认同的。在同女性交往中，我总是用实力来说话，那虚荣的长相我真是不在意的。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得承认我的情感教育有缺陷，我不是个善于用微笑同女人沟通的人，我只是瞬间地激赏地爱她们浑身的细软、爱体味、爱脚趾。。。。
2001年4 月28日晚
答驸马五个提问
王顺健
1、你写诗时间应该说挺长了，据说期间你停了将近十年，你是1999年重出江湖的，对这不写诗的十年，你是如何评价？你今后还有停十年写作的可能吗？
答：兄弟呀我重出江湖真是恰如其分呵。我整天没事就偷着乐。挡都挡不住的。让我说呀我真是停十年停对了，写十年不如停十年，十年都是过去时了，留下来的只是财富了，只是金钱了，当然也有孩子和婚姻，我只想说要不写就彻底不写，不要留念。把野心狠心全放在生意上，没有不成的，就会出境界，和诗歌的境界不是一样的词么。
第二个小问我答，我曾说过：“写诗好到可耻”，当时有的朋友不理解，而且我只是用了能量守衡来解释，很无力。我的本意是说写诗不要勉强，以自我 本色，写到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执意要往西方大师靠，向大师发展，成为大师级的人物，是可耻的，通过写诗好到获得一个社会地位、好到谋取一个官职、好到一个富贵、也是可耻的，写诗同样是一个意识形态，有人把写诗当作一份职业，一个饭碗，与生产力彻底剥离，凌空高蹈，对于一个生命体来说同样是可耻的。前些年有些名诗人不写了，是对的。但劳动者的歌喉停止过蠕动吗？
如果有一天诗歌说不出我的心声了，不再人性和有趣了，那我肯定会再次停笔。
2、 你是否关注近年来有关诗的论争？你对“下半身”写作团体的出现有什么看法？
答：非常关注，因为人们越辨越明了了，我已不必再说什么。我已用行动表明了我的态度。
我只希望不要有这样一个结局出现，打会比方，两个人打球，一个想赢一个想输，而结局却正好相反。从目前的情形看，我的担心象是多余。
下半身的出现首先让人砰然心动。他们的血性和锐气让沉闷的诗坛顿时光芒四射，有摧腐拉朽之势。真实、直觉、贴身、纯粹、感性、深刻、爆鸣……他们的理论不全都首创，正如你所说他们是团体写作，用《下半身》整体推进，沈浩波有霸道却令人舒服的匪气，中统四壁，南人温良而执着，尹妹的另类人性化，巫昂的体验朵渔的智性，还有还有……我承认我写作上受到他们的影响，我把他们看作可亲密的人。他们和正在形成势头的南方诗阵遥相呼应，而这群人中我深处其中，熟悉的有宋晓贤，黎明鹏，吕约，安琪，谢相南，附马活，余丛，安石榴等等。而后者也有他们生存的优势就是更显沉着、深刻、理性。
3、 据我所知，你除了是一位诗人外，还是一位商人，而且很出色，你是怎样处理这双重关系的？你觉得这两者有没有矛盾的一面？
答：问这个问题只有你了。我是一个商人，你是，黎明鹏也是，我没有你们两个出色，这不用说了。我有两个公司，现在情况是有一个没有年审，就要死亡，一个广告公司还活着。我也无心让它吃饱了。这样骗子就无从下手了，省得我担心了。在工作上我现在就是一个司机。幸好还有这点专长，到哪不怕饿死。因为我过去有一点积蓄，危机就小多了，不象有些诗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坚信写好诗就不该全是没钱人的事。
4、 在网上，你常用“健美操”、“色情王”等名字，你是否喜欢这些名字？它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答：我也不是特喜欢的。只是想让人对我有兴趣。现在我倒想考虑都是哪些人对我有兴趣了。
是“情色王子”，网上相对来说是自由多点，也说明我不吝啬么。你敢不敢呀。
5、 深圳的夜生活丰富多彩，全国各地的诗人也向往深圳，假如有诗人去深圳找你，你将怎样安排他们？你是否经常出入花花绿绿的世界？
答：虐待。有朋友来找我，我只有虐待。直到他们认输，痛得直叫，我觉得他们才有礼节。
而这时他们也会觉得生活是多么奇怪。
没办法找我的人渐渐多了，我不虐待怎么行。尹妹来深圳时，我找两个美男电，她也就是翩翩起舞而已。不够礼貌。南人来时晚上去考查民俗，一个房间闷撞了两次。还有附马……还有的，被电的到处找套子，不是防病，是怕自己跑得太快。还有一个喜欢倒射，终于被细心的女孩子发现了……我发现他是最爱买单的一个人。而我总是很懒买单。
我自己有一年去得欢，后来只陪朋友们去了。我开始关心起自己的初恋了。我想新的婚姻法就要颁布了，男人总不能作茧自缚吧，他们制定法规对我的初恋肯定有好处的，让我们以必胜的信念翘首期待吧，所有的困难都不在话下了。
用诗歌打开一个生活侧面
——兼为王顺健诗集＜皮肤上的海＞而写
安石榴
1999年可以看作是中国新诗自朦胧诗、第三代以后重归迷狂的一年，按捺已久的诗人们以对阵厮杀的形式掀起了中国诗歌久寂之后的又一个浪潮。关于这一年以及接下来的热闹景象，相信任何复述都显得迟暮，因为事件的发展很快就像把握不准的方向盘一样滑向了偏离，导致起初对阵的双方齐齐陷入被弃置一旁的寡味！我个人认为，“民间写作” 与“知识分子写作” 开始于1999年春夏之交的“盘峰论争” 至少催生了两个旁支，一是’70后诗人在混乱中出乎意料的登场；二是“口语化” 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众多诗人、尤其是刚出道不久的某些诗人的写作目标。对此我不想置评，我只是觉得，“’70后” 和“口语化” 只是两个暧昧不清的词，也许没有谁能够确切地说出其命名的意义！
概念从来就是写作的附庸，与写作本身并无多大相关，但它是写作者握在手中的梳子和镜子，不仅能使个人写作更加清晰，并且能够照见某种写作的未来。从这个角度看，寻找一个更为贴切的命名以及由此作出辅助阐释确实有助于写作者认清自己的方向。我并不反对“’70后”和“口语化”这样的提法，毕竟群体纷纭，命名一贯就勉为其难，只要不被群体遮蔽，保持自己的个人品性就够了。就我个人而言，似乎也被人在谈论“’70后’’、“口语化’’中提起过，而我对此从未有过自得或避嫌。
话归正题，我之所以要在这里说起这些，是想借1999年这个充满诗歌硝烟或者说是气息的年份，包括“口语化”这个陈词新调、毁誉并举的诗写背景来谈论一位我熟悉的诗人、我亲切的朋友和生活的榜样――王顺健――深圳诗人中的阿甘。值得错此强调的是，王顺健是1999年重新开始写诗的，之前他的诗歌写作已经中断了整整十年；作为一个成长于抒情时代的歌手，王顺健在退隐之后再次出手时几乎已完全摒弃了抒情的歌唱模式，自觉地关注现实，打开一个生活的侧面。我认为其中包含着赋予的成份――一个对他来说绝对是美好的年头和一种自然撞入的诗写方式！他就在这种天助其成的环境中开步狂奔！
王顺健是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介入1999年以后的诗歌圈子的，到2000年，他已当仁不让地挤到了“口语化”阵线的前列，而这一年正好是“口语”大放光辉的一年。应该说，王顺健对“口语”的贡献是无意的，有时甚至是无辜的，他并没有刻意趋奉于某个派别或者受制于某个派别，只是因为当时与诗歌的时间性疏远，乃至技巧上的暂时陌生化而过于认同诗坛的热闹及喧嚣，从而不自觉地促成了自己写作似乎是随波逐流的模式；回过头来说，又没有必要因为这种无意及无辜去作什么解释或回避。因为对一个执着于写作的人来说，总有一天会得出自己的见解，写作本身同时就是自我阐释的完善过程。其实王顺健的诗歌一开始就具有自我的色彩，他由元生活入诗的手法尽管谈不上什么出新，但他在某种程度上放弃了反讽、解构这些惯常的口语模式，更多停留在生活、生命的自省及追问，这种本应如此的原生创作反而使他得以呈现个人品性。对此，我只能说，王顺健对诗歌写作的态度是真诚的，他并没有沾染上当今诸多诗人为求出新而不吝刻意的习惯，至少他目前尚以真诚待诗，外界对他某些文本的倾向性指认纯属误解或一厢情愿。在我熟知的深圳诗人中，沾染上诸如此类的无意及无辜、包括指引或拉拢的误解及情愿色彩的还有谢湘南，他的诗至今还被人单凭臆测地指认为“打工诗歌”，而我认为他实际上是自身生活的诗性自觉，他个人对“打工诗歌”这种强加于他的提法至今未发过一言！据我所了解，深圳在现代诗的交流和创作上长时间保持着令人窒息的疏离，但那里又确实是一片空白的存在，适宜各种自由、盲目、开拓、同时具有天赋性质的生长。
自由与盲目生长中最容易突出的性情倾向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王顺健诗歌先天的独立性，因此，他的“口语”明显抛开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成份，也或多或少地避开了那种刻意表达的生活暧昧，更多的是平易、随意，处处体现平凡生活中琐屑的诗意。诗歌中的琐屑意味着对主题、深度等的抛弃和对平面意识的向往，从王顺健的诗中，我极少找得到那种沉重的感觉，除了他的那首＜小狗的痛流进高速公路＞曾经使我顿时黯然之外，我一直沉浸于他那种轻轻说出的沉郁与松弛。我认为＜小狗的痛流进高速公路＞是王顺健至今最具打动力的一首诗，那种对生命的反向怜悯在沉静的叙述中渐次加深，“那痛呵，他从未有过／多么陌生／起先那痛让他来不及舔一下伤口／就一下子呆住了／无法动弹／只让他眼看着／痛流了出来，一块一块／痛染红了一地／而痛依然没完没了／直看得他双目闭上／他感到靠自己已无法超越／就屈从于痛带来的安祥／将头深深地抱进怀里／”读着读着，有谁还会觉得这是在写一条在高速公路上被车辗死的小狗？那种诗歌对生命的承载力是那样的令人颤栗难平！这首诗写于1999年8月，之前的王顺健还不被多少人所知，在此之后，王顺健和他的诗歌迅速向众人的视野打开。我认为这首＜小狗的痛流进高速公路＞是具有决定作用的。
除此之外，我印象较为深刻的还有王顺健的一些小短诗，如＜皮肤上的海＞、＜六岁的刀＞、＜软硬＞、＜错位＞ ＜革命歌曲的公园之恋＞、＜一个好诗人＞、＜忧伤久久悬在我的头顶＞等，我从这些诗中获得了轻易的短促的打动，“我坐在儿童医院／葡萄糖给儿子打吊针／忧伤给我打吊针／”（＜忧伤久久悬在我的头顶＞）；“在海边长大的人／皮肤都能晒出盐来／无论走到内陆何处／总有精盐从劳动中析出／直到他死／身体里的海／才晃动着流向海洋／”（＜皮肤里的海＞）；“所有的美好比完了／我们要开始比错误／”（＜一个好诗人＞）；“当爸爸妈妈的战争升级／他从午睡中带着梦冲出来／首先问小保姆：／刀呢！／蒇进来了！／他才垂下眼帘／走进自己的童年／”（＜六岁的刀＞）……遗憾的是，王顺健的部份诗歌在整体上均未能保持完美，令一些好句子在卓尔不群的同时又让人觉得惋惜！我个人更喜欢的是他的长诗＜都在＞，可以肯定或者不客气地说，这是我至今读到的王顺健的惟一一首从内容、形式到语言都具有深度及美学意义的诗，这首诗既保存了他一贯的生活判断，又获得了向内的提升，在题材对现实的带入及思考上更适合他的身份和应有的原则。当然，我所说的“身份”、“原则”也许只会使人费解及遭到嘲笑，谁都知道，当今诗歌写作“反”风最盛，已没有多少人热衷于诗歌的祭奠及立誓，也对诗歌的理想主义作用嗤之以鼻，况且我说的又是一个在写作上带着强烈口语倾向的诗人！我对这样的误解保持沉默。
王顺健的诗歌更多的是生活的诗性延伸，这种延伸又更多的表现了个人趣味，仍旧飞溅着生活滚烫的汁液，因此我说他是用诗歌打开一个生活的侧面，与内心、灵魂、使命这些缥缈的诗歌道学在他的里并无多少靠得上的地方。他顶多是一个在生活中保持着反对、自省、嘲讽以及调侃的人，借用诗歌这种方式自娱或者作为取悦的工具，偶尔发也一些呻吟或嚎叫！这与诗歌深度表达的传统多少有些相悖，但在另一个方面更容易使人亲近。反过来说，蔑视实际上也不失为一种救赎，对于写作，我认为完全有理由使自己愉悦一些。这种取决完全在于本人。
我乐意把王顺健称为深圳诗人中的阿甘，因为我觉得他具有阿甘那种精明和憨厚的双重成份，看重自己的认定及敢于盲目奔跑，有无知无畏的精神及诚实的勇气，包括与之俱来的福气。他的诗写得不算很好，但总有些绝妙的表达让人意料难及，有些好句子令人喜出望外；他的人混得也不算很好，但生活得要比我们富足和愉快；他是值得羡慕与亲近的一个朋友，一个热情洋溢的不分彼此的兄长，还是一个可以一起附附风雅一起出出轨的良好同伴！
诗人王顺健的另一个更重要身份是广告商人，警察出身，高大英俊，刚结识的女孩们往往会情不自禁地称他为“发哥”（周润发），常驾着一辆蓝色的捷达像猎豹一样穿行于深圳曲径通幽的街巷之间，热衷于跳的士高和游泳（据说这是两种最容易接近女孩子的社交方式，另外才是运动，减肥效果颇佳），好在酒桌上高谈阔论。作为他永远的朋友和曾经的近邻，我们经常愉快地交流诗歌，更愉快的是，我常常坐在他捷达车上与他一起巡视深圳美丽的街道，共同分享跳的士高和游泳的心得和乐趣，还有一个更愉快的场面，在朋友相聚的酒桌上，那个坐在他旁边话说得更多、酒量比他更大的大胡子不是别人，正是区区在下！
诗歌的车祸随时发生
谢湘南
一、 真是可惜了好一条财路
1999年，在深圳，我目睹了一场诗歌车祸，这场车祸的肇事司机叫王顺健。
事发当时，诗歌没有流血，没有擦破皮。诗歌晕了过去……
王顺健倒是愿意承担责任，他把诗歌背回了家，当小蜜一样养了起来。从此这个姓王的司机有点“乐不思蜀”，整天见不到踪影，有同志打电话过去，一逮一个准，他在家——陪“小蜜”。哎，看来这场“车祸”事发有因，而且……而且畜谋已久呀！
言归正传，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1999年，深圳居民、司机、老板、处女爱好者、广告人——王顺健同志爱上了写诗这一事实，已经毋庸置疑。
话说王顺健自从爱上写诗之后，真是与自己没日没夜的好一场鏖战，如同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减肥运动，不足三月，他巨人一样的身材，急风骤雨般细瘦下来，已经可以临风飘扬，斜倚柴扉。某日，好友相聚，众人眼瞪如珠，皆叹神奇：“这那是昔日肥硕之发哥（顺健酷似港星之周润发，众兄弟因赠之雅号），简直今日当红之梁朝伟吗？”奇哉！奇哉！妙哉！妙哉！看来“写诗”真是当今时代一剂奇药，当推而广之，解天下胖人、女士之眉急，机灵人也应启迪受益，注册个“诗意瘦身公司”、开个“写诗减肥培训班”，发家致富，当指日可待。王兄如不是执迷在继续着将诗写到底，恐怕早已抓住商机、申请专利，该“诗意瘦身公司”已由小母牛雄壮为妙龄之“模特牛”了。哟哟——真是可惜了好一条财路……
又一日，在深圳上梅林安石榴之住处，意外瘦身成功的王顺健拿出一叠诗稿，给众诗友品评。大伙更是惊奇，王顺健——诗艺更是突飞猛进呀！这批作品里已有了好些相当成熟的：《往事始终会找上门来》、《皮肤上的海》、《小狗的痛流进高速公路》、《忧伤久久悬在我的头顶》……谢湘南看了之后想起1999年初，刚与王顺健结识时（仍旧是在安石榴处，在场还有余丛、潘漠子、黄俊华、金鹏科、王刚若干人等），读到的老王同志的诗，那就别提了，说不上什么调调，简直叫“没感觉”，惟一印象就是杂乱，属于典型“文学青年”档次。小谢同志心里想，又一个赚钱赚晕了的，搁着大好“钱”途不走，偏要与而等诗朋狗友来扎堆，往“诗墙”上撞，往“诗胡同”钻。哎，真是可惜呀……可惜……而且那时老王同志诗兴真是比谁都高涨呀，见面就要谈诗，且热衷于朗颂，一会儿又激动地说起他一首首“诗歌设想”，什么“脚底按摩师”啊，什么“拔牙比赛”啊，接着又讲他在什么地方吃饭，邻座几位在吃烤全羊，怎么怎么样，这些他都要写成诗——说句实在的，那时包括小谢同志、老安同志、包括诸等若干同志，都没怎么认真对待老王同志，只是感觉这家伙好玩，安乐日子过得不耐烦了，要找个渠道发发烧，洗洗裤子，过个三五两日、十天半月也就玩完了，回他的老路，该干吗干吗去了。没想到呀……没想到……这下，大伙心里有点发紧……
二、什么样的刹那“车祸”发生
在我们生活的世界，在都市化进程泛滥的中国，频繁的车祸已经见怪不怪，现实中千奇百怪的灾难亦在麻木着我们的神经。写诗这种带有自虐性倾向的个人行为，在当今时代，也毅然在构成某种形态或形式的灾难，“好诗是一种灾难，写好诗是创造灾难或者是避难。”（张绍民语）。这种“灾难或者避难”的途径，在被大多数人疏离同时亦被极少数人确认的过程中，清晰地呈现出来，呈现为一种芜杂的语言的暴力，一种精神空间日益荒废和沦丧的空洞感；也呈现为对失去自我及美真的找寻，一种疼痛、呼喊、哀泣、咆哮、默默；呈现为人性现实的真诚。我不清楚在王顺健的内心是否萌发过这样一些想法，但他却是以实际行动来追逐着这场“灾难”，用倾注了他生命痕迹和血液的齿轮在深圳的公路上寻找“好诗”，一种具有现代性的诗歌爆破力的本文。他的这种寻找是符合他的实际——他的当下生活面貌的实际的——
一首好诗足以让一个家庭，让诗的老婆孩子、诗的亲戚、朋友、最亲密的冤家、诗的上级，发生小小的震荡；让诗自身在语言的绵密、裂变、缝合中颤动。处在写好诗状态的人，他的灾难性的幸福无疑使他的情绪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他激昂地想着要抛却一切，他的这种抛却的欲念使他周身的世界处于一种“暂停”中，一种近乎消失的迷幻里。当写好诗的王顺健从这场诗歌的车祸中清醒过来——他打开车门，双眼仍就有点迷离，但这个世界“一切都在”（王顺健《都在》）。
世界不会因为多出一个写好诗的人而改变什么。好诗对于外界的震荡也仅仅是诗写者在快感高峰的自以为是，是安慰和自抚的一种。王顺健还得回到他——一帮业务员的头的角色中，回到他儿子的睡床前，他保姆搬动凳子将挂窗帘的手垫到合适高度的琐碎中。但时间的举手投足往往会在诗人的夜空洒播一种“酶”，这种“酶”在融化诗人的视觉、触觉、味觉、臭觉、皮肤的末梢。于是王顺健——一定是在呆滞、在凝神、在烦恼透顶的一刻，发觉了这非诗的一切背后的那个强大的包围圈——属于他自己的——那种游离于现实与幻想之间的诗的因子。他想拼命抓住这些，于是他又发动起他那辆灰色子弹样的捷达，在深圳的街巷里梦游起来，去追逐一场“车祸”，用他开阔的躯体为诗歌中日常的处女，时刻准备着——准备着——
他在这种“车祸”的临界体验中，找到了自我诗歌中的生命意识。诗歌与生命就是在这种不断地交互砥砺中使王顺健将自己紧紧地抱住和进一步地发现。他曾经跟我说：在1999年，是诗歌拯救了他。他开着车，无时不感觉是在一条自我救赎的道路上行驶——
三、“车祸现场”初探
日常生活细节及经验是触发王顺健诗写的灵感源泉，他的诗也大多呈现的是对日常生活状态和自我生存环境的把握和提升。这里面揉合了他个人（私人）化的东西，把握是准确的，提升却欠不足，精神层面没有广阔地展开。但对自我生活的观察、把握、透析、呈现，细致到语言艺术的层面，准确地给读者以精神的愉悦，坚持自己，而不往一个“故弄玄虚或者装腔作势者”的方向走，在今天的诗歌写作氛围中，我认为这已相当难能可贵。诗人要在自己的写作中体现本色，呈现本质，要在对生活的观察中将人类的艺术触角逐步地拓展，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要做到这一点诗人首先要发掘和构筑一个自己的“诗歌现场”，这是一个优秀诗人所必须具备的一种诗歌基质。王顺健正在往这条路上逐渐地走来。他对深圳这样一个“诗歌现场”，已经分辨清自己的层次。
在我和余丛和王顺健三人的一次闲谈中，余丛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王顺健整个儿就是个“深圳造”。我认为这话说得很对，而且说出了王顺健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深圳作为我们时代的一个缩影，焦点和某种品质的前端，它肯定会对在此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打下深深的烙印，从心灵到肉体，从肉体再到形而上——种种实际、种种行动、种种想法。生存的哲学与智慧相对应的也就是他诗或语言的方式。王顺健用十年时间在深圳完成了他的“原始积累”——物质和精神的双重练砺，也就是在他停笔十年之后，在遭遇安石榴、谢湘南、潘漠子、余丛等诗友的1999年后，他创作的激情重生开始燃烧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他用一个商人的生意灵感、用广告创意与诗歌和语言做起了买卖，而且这买卖势头也挺好，是非做大不可了。但话又要说回来，这种买卖，这种诗人的生活与现实的砥触，是赢是亏，也只有诗人自己清楚。在某种向度，它也就是一种“灾难的深渊”——
四、必然的混乱
保持逆向思维，无论是在观察或写作的过程中，都是相当必要的。逆向的想象，使诗歌语言更加出奇制胜。王顺健的诗歌语言就很得益于这一点，比如这样的句子：“如果我们靠打工挣钱/深圳的美丽就少了一部汽车”（《寡欢》）；“坐两元钱的大巴车能省下一部车/省下一场命中的车祸”（《大巴车》）；“我走向自己的血，合为一体/又洒下自己的血/成为无数个路边的重影/我走在我不断陌生的城市/就像走在我不停翻阅的烂熟的身体/我剩下的时间等着小偷、民警/证件、钥匙、死亡等有关的校对”（《我只剩下时间等着校对》）；“白天我睡大觉/在梦里调油漆/我把月光调进油漆//……我的白天/是被油漆一层层刷亮的夜晚”（《油漆工》）；“因雨而冷的夜色里/四个人话题的热量/使该处卫生、光亮起来/有许多人开始在我们的身边/勇敢地坐下来/我们的光被一盏盏/搬走/直到我们完全暗过四周的火锅/变得忽明忽暗可有可无”《掉进冷雨中的排档》
这些随意从一首诗中摘出来的句子、诗节都很漂亮。但有时把一些好句子放入整首诗中看，去理解，却谐调不起来，在对他更多诗歌的阅读中（我读过他2/3以上的诗歌），同样会发现很多令人费解的句子及诗。如以他99年3月写的一首《给婚姻里的恶人与企鹅》为例：“……那些情人的胃口在江风中追嬉/他们的个性产生了汉正街交易//只剩下儿子紧握在手的光线/是我纷乱而微毒的思绪//我喜欢的大屋呵风光闪动/四周漾着夜色中健康的水//跳下深渊吧，恶人/把企鹅赶上岸/还给我植物、坡度、阳台上的云/婚姻应该是快乐的”。我认为这是一首失败的诗作，语言看起来很像新奇，其实是造作，语言意象不能衔接，交融，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是浮泛的情感流露，没有把真切的内心冲突写出来。
我想也许有时是因为内心的冲突过于强烈，一旦落入笔端、形拘文字，就会七头八绪，造成必然的混乱，王顺健一定是面对了这样的困惑，他在一首诗中想表达太多的意思，也想创新，他面对矛盾无法进行取舍。于是造成了一首诗语言内部也在进行交战，不能和平共处，更不必说产生语调语感的韵味和律动，这样的诗的语言也就在相互疏离中失去了语言张力（诗歌的力量），这样的诗当然给读者的阅读造成了障碍，不能如期地获取愉悦的审美快感。自然这种“矛盾感”、这种弊端，很真实地呈现了一种写作的过程，也会在不断的写作实践中得到克服和完善。
五、“车祸”在继续
深圳是个奇特的地方，是个魔方，是个造梦工厂，同时也是一个“车祸”的高发地带，情感的车祸、命运的车祸、诗歌的车祸，随时在身边，在他身上，在你身上，也在我的身上——发生。如果把一首诗比作一场车祸的全过程，那么应该珍惜的是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每一行情感在我们身体里的波动，每一个分镜头对碰撞波澜壮阔的推移，如果就把自己的一生也比作这首诗。那我们还有什么可急的呢，慢慢来吧，让那最终必将到来的车祸成为一次壮美，让它慢一点来到，也就是让自己多一分临界的体验，一分细腻的触摸，在深圳这个丰富、怪异、充满碎片的场所，我相信顺健会用他的笔为诗歌捕捉和创造一些奇诡与景致；在时间永恒的车祸里，作为并肩在深圳的好友我祝福顺健，重获自我，以诗的方式，以最真挚的我们的母亲在我们耳边宁谧的说话声……
2001/4/7
都 在（因你未亡）
——一个青年司机的机械学笔记
王顺健
一次我打开生锈的车门
发现一切都在
停在楼下。轿车突然点火
倒，转向，驶出大院
缺口在弥合，一条路睡眠中
被带走。驾驶室空荡荡（有人上车了）
转弯，消失。目睹的我，平静地宣布
这辆车子
无主驾驶（谁会开呢？）
只想给自已一个回应
耳朵，早已飞临北环路上空
车子是去捡拾一场车祸，而
现场已被入夏的大雨洗净
我相信那里有一场夜晚破碎过
他也只能带回车祸里的
丁零当啷（嘻嘻）
坐在沙发的夜里休息
只有远去的人在喘息
时近时远，一点诅咒
在我拥有的车轮
开到哪里就到那里
即使深圳也是被车轮
碾出来的（伪真实）
被无数次。车身上的街景
倒车镜里的生活，闪过
在加油站，在塞车现场
我才摇下车窗，将一部分截取
我的血管插进原油中（很凉爽）
抽动，寒喧，交流一下
嗅觉，汽油98号的要求（有点奢侈）
喇叭，人群，车速闪亮
油燃烧在地下，烟囱支在了
加油站
夜深了，听到车门
乒…乓…街道就会梦游
上车的比下车的多
车下的比车上的多
学车的女孩遗下许诺
放在后排的靠背上（学会就好）
有你意想不到的微笑，看不清的
生理，书籍。在一个人搬运我时
泪水比瓷器
轻
比假肢重，比车门声薄
手指停滞在按钮上 （找雨露）
却要扶着多病的父亲走一段
晚年。这相对于车祸而言
车祸并没有使道路扭曲转向
在异乡，母亲的溺爱拧得更紧
拧出了汽油味和肥皂泡
是插在我脸堂的两个鼻管
这嗅觉注定了我一生的命运（怪癖）
摇下车窗，让空调出去
摇上玻璃，摇多高
外界的气温就升多高，你（有点气馁）
开车，沿着树荫溅开行人
迎来灯火，一个白天
提前熄灭了，揽进
怀里（谁的怀抱灯火通明）
车祸的改写比轮子还快（原来如此）
人较幼稚，一部分不计
别处的爱却在咬文嚼字（发音重学）
可以忽略的，太多
已经忽略的还在继续
阳光下，捡起一大块车漆
墨绿色的。每一次泊车
我都在烈日下徘徊一阵子
车壳在高温里模糊了
将汽车一头开进近海的淡水中
避暑，就这么简单
象下一个
台阶（说急就急呵）
放我一马，在旅程的现场
车是国产的，我贵为司机
有幸降落车内成为诗人的前身（？）
在虚荣中没有采撷到
跋涉时收获了灾难（！）
放我一马，脚就要松开刹车板
红灯前，五岁的儿子跑丢了
放我一马，交警的手势
远处的交通，直行多转弯的少
刹车在持续。女孩照起镜子
放我一马。绿灯一马平川
有时真想同全人类说句
俏皮话（真逗）
车祸车祸！谁的固执一层不变
车子丑了，一条街能干净吗
这里是长沙，还是
汉口（中英街行不行）
此刻，你强烈地感受到
发动机的燃烧再凶猛
也只是凶猛地把空气推开
也只是凶猛把自已的肉体掀翻
比女人还神秘的腹股
爬出蟑螂这外星人（请继续）
谁在争分夺秒，谁还在冒烟
真像很快会消失
是人都游向了深海
游回头的是鲨鱼（谁在扮酷）
上班时一条道塞车
反方向空无一物
多象停车坪！痕迹（停车坪？）
才是真象，满是划痕的欲念
一块碎车镜说出一段真象
调查它，怕就怕先入为主
切开一切！救人
六个月的孩子仍活在眼里
安全气囊上口红的痕迹
新闻镜头抢先营救
这生命之吻抢先被车祸取走
失控，翻转，过一条道二条道
树冠，底盘，天空的易拉罐
曾经的狂想在脚底反复被
踩空
警车开道，我们跟着热闹
肇事者安静了。做功课的
孩子们无声地玩着生殖器（！？）
把一个国家搬搬
最多堆满一个总统府
地面只剩下一堆玻璃喳（破烂王来了）
清理现场，出现了最镇定的人
一辆飞弛的香港货柜车
被天桥上的大腿
夹紧（内耗）
这些无畏的人，从施政演说中
带血出来，穿行在人群中
只有雨天，他们才需要忍受
旧痛。向人们拉响警钟
被拖车吊起的后轮
需要重新找回泊位（交停车费）
而另一群人，直到死
才被归为一类
生前在地图上深情地祈祷
公路上作了许多驻点，
连起来是一条喘着粗气的探宝路线
恋爱的季节待伐的树，叠放一屉
尾随的交警反复地感动（小孩子）
所有的欢乐长长短短
到车祸
为止（不必了）
以车祸为界。目击者
他们的口腔堆满成套的术语
徒弟也在，并为另一场
迷失作准备（市场经济）
一辆一辆驶过，捧上酒菜的
餐台，就摆在隔离带
驾多好的车开再快
也快不过车祸
一个红灯周期里站满了晨练的幸存者
假如公路不把它毁灭的话
开车的女人（胖,才矮人一等）
下一个目标是成一个小小的
家（自慰的容器）
然后才是小小的爱情和软组织
男性骨骼是其中坚硬的家具
磷与空气擦出噼啪的火花
火光中对峙双方的大队人马
齐刷刷掏出手机（开枪吧）
空中的血肿迎亲一样
眩目
在汽车到达车祸的
漫漫岁月中，可以走访
多少名山，奉献多少家庭（重婚？）
赶多远的路
都回到同一个夜晚（模仿的）
为什么只有一个夜晚让车祸
分享，只有一个家庭
唱到了歌声的中途
老人含泪将剩下的青春折起来
扔进火堆取暖（假感人呵！）
把四周的空气再推开一点点
在一个人的缺氧中婚姻呼吸了
不同于白天。围着红毛巾，孩子
在雪堆里取暖
那些围观者要在现场取暖
如果真的有一场车祸发生
我希望车祸能载你远一点
至少远离那些带伤的观众
事故缓慢地行驶
人群波涛般倾覆，不需要
刹车了，爱人的遗体想停就停
想睡就睡。睡眠中
谁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一个人，不确定
可以落在纸上哗啦（疯牛症？）
呕出一堆文字、幻影和碎零件
幻影呈现出幻影
股票厌倦了升跌
打工仔厌倦了挣钱
虽然不真实（真复杂）
毕竟是事实。劳动厌倦了出汗
司机厌倦了驾驶
虽然不真实（太严重）
毕竟是事实。地面
散布着技术、漆线、血迹
香口胶
电力的行进，狸猫换了太子
绕着地球蓝色的腰
工业是一道水蒸气（好玩）
强悍的动力，半夜还轰鸣
运农药的货车掉下来
是一块比一块重的速度
和噪声，随便堆在一处
就是一个工业重镇。爆米花
隔一段就爆出一个诗人几所
小学（还有厕所和小门店）
车祸开拔
公路紧随其后，婚姻里的
生态奇迹转而大行其道
转而智力开花，把我重创
结出罂粟和摇头丸
转而四处都是我刚兑开的
新钱（呵呵）
把整个世界装上了
四个轮子。厂门推开早晨
刚下线的婴儿蜂拥上公路
车群和车流变化着
满载车与空车，雨与雾
距离和速度耗着
标志牌、转向灯指挥人流
汽车多么圆满，带着自已到处逛
人除了双手，其余
局促不安
换档用的手臂
被发动机同构了
在钢铁里再次发育
比大腿粗还多毛
常用它特殊的智力
把自已的牙齿拔掉（呵？！）
装上气缸的双脚
拥有由恍惚产生倒车的幻觉
它经过的身体都要掂起脚尖
一条路尾灯通明
一条路在刹车 ，脚下一沉
伤口拉出了伤口，该追尾的
说追尾吧，让眼睛
从一个锁孔抽出来歇一会
前方的两辆车在交叉变道
那又是一种锁、或称作死叉
一味地加速跟进（大实话）
就会被死亡锁在情人眼里
就会被股票锁在超买区（太专业）
两秒钟，这是世界上最短命的锁
两秒钟，足够在婚姻里
调头（往城外冲）
就这样，眼、手、脚
交给了公路、光柱和速度
盯着倒车镜他们同我打招呼告别
就这样，我将自已空了出来
连一份合同我都看不到底了
同我常常走动的，只有
百货业。生成的降价风暴
左右飘移。我让出感官
却忽略了肠胃，此刻
正坐在我的眼窝里
大肆咀嚼。疯长的
左肾就要向全世界批发
荷尔蒙。我需要
爬一段理论的上坡
先在一段下坡
打滑了（臭车技！）
道路输送过来的现场
在我左侧反方向出现（太复杂）
如果我摇下车窗
伸手可及。但我不！
对门的邻居
即使我敞开防盗门
穿堂风依旧被挡在门前
给你一个白眼还送你一句白话
有冇搞错…… 粤语嘟噜着（搞笑）
一辆接着一辆撞开了路
仍旧是一辆辆低头行驶的孤堡
外省的热情多么可疑
喷枪在洗车
洗掉车内的寂灭和湿热
把我的泪水镀上一层膜
没有声音听到有事发生
前方暧昧的信号启动了刮雨器
车祸读到一部车的
游戏为止（用了两次）
在车祸剩下一部车的时间里
要学会避开不相干的车祸
要依赖按纽建立新的反射机制
要交出爱情，阻止排泄
交出口吃，关闭蓝天
一小部分神经忽明
忽暗
礼让三先，会车对灯
不撞！才是最高法则（真理？）
驾驶员：不撞！
从公路驶来，以家庭为实体
作业空间是整个社会，网络
停电了，脉冲里车灯闪烁
职业道德，内在信念
集中在火花塞上
人道主义是当中最亮的（酷不起来了）
在路上就是比远光近比近光远的
一段段绿色走廊
不开英雄车抢道车赌气车
冒险车。。。。。。
交警登上云梯，更换
我们大脑里的电子眼
试了试听觉，测了知觉
女性练就了男人的腕力
青年人和老年司机
互换了一半
羊胎素（方向盘）
向身体内弯曲，松油门
让湍流在河水中弯曲
急闪，向身体外（情人是可疑的）
避开会车时的钢铁脏器（又酷）
车风就是我的呼吸
呼吸出废气和橡胶沫
取下头颅，满脑子精密仪表
底片肯定了谁就是谁
交警的身份不必多虑
交警的调侃并不可爱
他的礼仪我决不回敬
红灯前他必将站到
下岗（是换岗！）
塞车现场，一个司机弃车步行
我看见一车身的漆站了起来
呼啸着追上他，愤怒地淋去（牛）
金属漆与我们同行同宿
如果车漆像花伞般旋转起来
下面的车身多么肮脏（是呵）
下面的司机多么不安（是呵）
深圳美丽的家园
多么需要汽车支持（对呀）
断不能为了孤寂就丑陋就虚妄
将一切游戏（嘻嘻）
断不能有了彻悟就玩味起存在
即使我们的一生只为了
驶进自己的车祸
那就当作为了驶进国家的
大修厂（哇，才熔炼一次呀）
一辆辆孤乘，家庭作轮轱
孤独是多么娇小！
明显在地下找到了钢筋
流出去的黑暗镀上金属
披回自身，昨天的孱弱
被铸造得粗声大气
如果一场车祸仅仅作为
一场车祸，或者是一种恶俗
设置了一场
车祸（其实与谁都无关）
你看，生活在高楼的风
也会将车辆翻过来（另类么）
检查一下油路、刹车和
私处（风是人类的偷窥者）
无尽地与大气冲撞，一部车一个家庭
到后来已所剩无几，一把钥匙
磅礴的感官，小半箱汽油尽情地
喷燃。。。。。。
有一次，我打开生锈的车门
发现一切都在（都病了吗）
谁摇了摇头，一声长长的
哈欠。我听到开门
关门声，啪啪次第响起
声音来自楼上？
有时关上门，坐满了人
有时关上门，只关进一个人
几个颤抖的手指在找触觉
要处理太多的开关
按纽。熄火之后
锁车之前，公路在房间铺开。。。
还记得！车祸绕开了诗歌
却遭遇了生活，最近的部份
被提升为生活的一段标注
让我完成她吧！让她说话
时间就要漫过救赎之路
趁一切都在！（乖乖！一个青年的成长史）
2000年元月16日至21日写
2001年四月改抄于下梅林
注：括号内的文字是作者对正文的自嘲和反注，是一种文体上的尝试，是对传统文本严肃和作势的一种消解，对峙趋向平缓、包容，最终的文本将大于文本。
王顺健诗选[18首]
小狗的痛流进高速公路
我宁愿相信这只小狗
在梅观高速公路上睡着了
它抱着脑袋温顺地睡了
谁也不知道是真正的痛
让他睡去的
他在梦中仍然相信妈妈
会将他流在路上的肠子
肺和心脏拾起来还给他
妈妈还会将痛一点点舔尽的
那痛呵，他从未有过
那么陌生
起先那痛让他来不及舔一下伤口
就一下子呆住了
无法动弹
只让他眼看着
痛流了出来，一块一块
痛染红了一地
而痛依然没完没了
直看得他双目闭上
他感到靠自己已无法超越
就屈从于痛带来的安祥
将头深深地抱进怀里
事实上，我驱车快速经过时
看到的是一条几乎干净的小狗
和一堆已被碾过的小小的脏器
在路上，既象睡着了，又象等待中
姿势朝着南下的方向
毛发在陌生的风中微微扬起
又轻轻落下
革命歌曲的公园之恋
草坪上由婴儿喂养的鸽子
飞起来猪的胃和身体
孩子小心翼翼地接近
迈着一对成年机敏的脚
我背着一台日本专业相机
张开布满血丝的镜头
抓拍鸽子的身段儿童的大脚
以及警觉的女人来来往往的背影
她们的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
自从被老龄丈夫粗暴地赶出家门
她们一直在公园大唱革命歌曲
皮肤上的海
你看你的皮肤总很咸湿
你的心中怎会没有海洋？
在海边长大的人
皮肤都能晒出盐来
无论走到内陆何处
总有精盐从劳动中析出
直到他死
身体里的海
才晃动着流向海洋
消防队员
消防队员的寂寞
是火铸造的
就是火的寂寞
有火寂寞
没有火也寂寞
火总是要熄灭的
留下一堆灰烬的寂寞
集体去看电影
挤进一台消防车
寂寞一路闪亮红灯
吃饭，学习，竞赛
宿营越整洁
寂寞越无处藏身
他们争相爬上城区
高处的嘹望塔
有时半年看不到一处
屋檐的明火，天边的硝烟
有时黄军鞋寂寞得
恨不得跑到对面的中学
扑灭操场上窜动的火
盲女发梢上的时光
盲人少女贴着墙上楼
搬运工从她空旷的身边
抬着时光下楼
时光在得意时
她轻盈地梳
时光在诡怪时
她用力地梳
有时是笨木箱
小粉盒 有时是
绝望的迷香
都在发梢里长大
剪短
搬运工的脚步好沉
她那点得意
掩不住家具的哭泣
因此她贴住墙上楼
让出足够位置
给她的家具下楼
免得伤心的孩子
拉住她的衣襟不放
她走进她的房间
看到她的身体已搬空了
看到太阳光
将她的门一点点关上
一个男人进来，揭开他身上
迷人的家具
我只有同你逛街逛到底
保姆要回家过年了
我俩陪她又上了东门老街
太阳惨白 我心不宁
满目琳琅 我身乏力
你知我心不在焉
你给我自由 让我独处
我试了试目光和步履
我试了试欲望和向往
哎呀不行
独处 分不开人群
面孔 被玻璃涂改
和你在一起我才是我自己
争吵 辱没 阔论 压制
有你 我的手势才有劲
有你 我的身体灯才亮
有你我就有了诗
就有了制服你的力量
我调头去找瘦弱的你
满街的陌生人
顿时用身体组成迷宫
拦住我 你竟动用了一条街
广东有一帮中年人
过着退休生活
偶而聚到一起搓麻将
还以为又在厂区碰见
（是上厕所或追一个女工途中？）
在洗牌时
他们订下螺丝口细的规则
必须将牌卡过来
先翻后洗再码麻将
老王仰头鹰眼盘旋良久
我在耳朵呜呜风声里听着自己
忽然他俯冲下来
在手里的牌中我咯噔一下
我象一堆倒霉的碎零件
被保卫科的手电筒追到墙下
呼嗤呼嗤地埋伏在命运里
老王一阵长叹 转过身
象一个事后侦探 关上鹰眼
我手里的牌跑得比兔子快
我厌恶了庸常的生活
我请大家用力试试退休生活
我们为什么要追逐少女
是因为她们的乳房
即将 流奶
我们坚决要去吮吸
一口接一口饱满的虚无和腥热
我们最能得到女孩生烟的
双目，痒，下体茁长的毛发
一点点纯粹地刺伤大腿和欲望
我们就是无法平衡
站稳这个世界
看一个人像一个人
小电梯里进来一个青年
看一个人多像一个人呵
一个爱吹口哨的少年人
只是不在人世了
看一个人多像一个人呵
眉清目秀？脸红？口吃？
上唇的绒毛细汗？
只是我答应为他找份工
是他急于把自己托咐掉
电梯小，看得多真切
去年的中秋节他从八楼
用身体吹响了口哨
他惟一的姐姐满地捡
也拼不齐一块月饼
也拼不出她惟一的弟弟了
她带我们到事发地点
她指着地上的一片暗斑
她先是笑接着才哭诉
她总是先笑后哭
“她那么有礼貌呵”
一个朋友小心地说
那是一个芳龄二十的礼貌
她脸色腊黄，浑身发抖
和刚处的男朋友站在一起
在找小姐的楼顶偷窥闪电
电梯才能到达的楼顶
是一个璇转歌厅
午后三点小姐还未来到
天空提前黑了
从宝安区来的闪电渐次移近
我俯视新区、工地深处发光的海
南山区方向、高楼举起一头浓烟
纷纷投奔压城的黑云
露出另一边大战前的空旷
雨水中的地面更显慌乱
车灯绞住路灯
从海里开上来的车辆
装乱了所有的街道
高处的我，眼里恐怖地壮丽
雷声越大我越安静
四周都是玻璃都是视角
逼着我饱览带电的大气
我握着护拦的手
也被闪电扳开
我有什么错，除了电梯
我走投无路
此刻大水漫上公路
不同的路横七竖八
儿子走在放学的路上
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
就不会走陌生的路
电闪雷鸣的路
天空
我误闯了偷窥了谁的家园
你把我的家抛进黑暗吧
让我在雷电中痛失一回家人
脸上的牛皮癣
朋友还没到
我拉开抽屉
拿出棉签、克霉唑癣药水
往脸上耳朵上抹
伤口一丝丝转凉
痒一丝丝退回肝脏
药水在显影
满脸的真菌
现出熄灭了的蝴蝶斑
满脸的花斑
不需要等她来说：酷
我看我需要到大街上走走
一脸灵动的美
源于病症
追捧的目光像病症在燃烧
富饶的苹果树
午休过后
写字台多了一只苹果
较大的水果
和苹果树有什么关系
半透明的皮肤看见血管
手默默放下裁纸刀
我将她放进口袋
在办公区悄悄穿行
为什么我害怕别人看见
我用清水仔细洗
她渐渐有了体温
有了体香
当我再次把她装进裤袋
身上全是湿漉漉的香水
回去的路我更显慌忙
仿佛我稍一用力
她就从身体中央
尖叫着，裂开
这就是她与珠宝的区别
她是我唇齿的光泽
舌尖上的化学
我一年年接近她展开的果核
苹果树平静飘香的一生
女人与发廊的关系
在一首诗里
我有这样苍白的发言：
所有的女孩同发廊的关系是天生的
要么离发廊很近
要么离发廊很远
才过去几年呵
这一半对一半的比例
倾盆大雨
今天，我在婚姻里坐享其成
才发现所有女人都去了发廊
身边的一个走得猫影仓惶
我撕开表象
伤口需要最毒的蜜
我打开冰箱，发现
姚奶家的孙女在裸跑
寒流连着电线
发廊冻得通体晶亮
我全部的女人谈笑风生
一生能装修几次
每一次酗酒
面孔都要发酵一回
往四十数的人
一生能装修几次
遇上儿子真险，暴露的七岁
他的武断占用了两个位置
他在替谁说话
我买了一桌子好菜
只有小保姆心花怒放
新的女主人只是一瓶香水
在场的人透明地期盼
只有儿子像一块晶体折射
他一会儿要小猪按摩
一会儿抱着机器人入睡
一会儿又跳到梳妆台上发功
我真正的对手昼伏夜行
一天天在眼里风起云涌
有什么好酒能让我和他
面对面坐下
背后是松涛还是游戏室
头顶是雁阵还是太空人
我展开掌纹
他不懈一顾
他大谈他的美术
我头晕目旋地记取
他是我装修中提前到达的人
令装修的吵扰提前来临
出卖压力
各路豪绅
从现在起
我要向土地出卖压力
在深圳
处处都是压力
乏善可陈
无力举证
高架桥压力
方向盘压力
打折书压力
双人床压力
举债压力
交租压力
露珠压力
鞋帮压力
输精管压力
脑压眼压缸压胎压
我今天要通通出卖掉
大律师退进玻璃
法院还回响着他的铿锵
他面对的天下
只有我冲进他的眼里
朝着无境又无耻的黑暗大吼
胡说胡说胡说--------
我快乐我达观我是娇阳
我成了一滴眼球造就的
显影水
越来越没有人和我罗唆了
我主要是指女孩子
越来越少人来看我
我是什么人呀
我是一个已婚的男人
我越来越寂寞
常常对自己发狠
头发一抓一把
黑夜搂着自己回忆
一个已婚的男人
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你们怕惹事生非
我不怕
你们不来找我罗唆
我就去找你们罗唆
原来都是多好的关系呵
怎么说不理就不理了
说停下就停下来了
想把我变成光滑的小香蕉
钻石一样可怜的小男人
我——不——答——应
月亮下的小贼
车厢里充满酒气
舞蹈着停进午夜
哦多洁净的明月
一只独眼
满院子都是它偏执的光
异质而不合群的光
只有小贼与它作伴
月光下的小贼
举止 诗意盎然
一个看不见眼睛的保安
满院子找他
满院子追他
小贼学女孩子尖叫
保安兴奋地追赶间距
他们满院子划圆圈
月亮紧跟其后，午夜三时
把另一个世界照耀
太阳只把上班人的路照亮
家乐福超市的收市广播
收市的铃声响了两次
超市里，人突然多起来
收银的高潮最后一次来了
我站在长长的队列里
头顶光亮
改变不了手心的黑暗
买来送人的书还在掂量
长长的队伍我在隐藏
一个长长的犹豫
要退还没到最后的一步
我的坏毛病越聚越大
每次都需要收银员狠狠地纠正
大面额地纠正
我的唾液开始粘稠
把收银小姐熏到一边
她只留下手指和键盘纠缠
人们经过时停顿、严肃一下
从一叠新币抽出最旧的一张
递给微利的交易，递给空气
如果大家同意
我真想绝望地说出真相
收市时突然出现的人
他们的血型不是这一刻
才变得一样 在人群里
他们的犹豫就是商品的犹豫
被推拉、被铸造、被交换
他们多想再等等 再等等
刚来时的自己
编辑手记：
这里向大家推荐和展示的是深圳诗人王顺健和他的作品。最早看到他的诗歌，是在2000年某期的《山花》杂志上，他的诗发表在我前面，我一开始很不服气——为什么我的不发头条？这个王顺健是什么东西？但看完他的诗歌我就无话可说了，因为那上面他的诗歌确实比我好。这是一位很好地处理了自己和世界之间的关系的诗人，他的诗几乎就是深圳的呼吸。这是一位有着赤字之心的诗人，他的天真和拙朴躲藏在他的诗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