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牛翻跟头
朱剑新作10首
非洲大旱
亲爱的，你了解我
并不是心系天下之人
可此刻我吻你
你的唇，又干又涩
如龟裂的土地
我一下子想到了
今早的一则新闻——
非洲大旱
龙种
刘邦登基
做皇帝的那一天
他的老爹
在家喝闷酒
某次醉后
刘邦放言说
自己是龙种
这话让老爹
无比高兴
但刘邦又说
老娘生他前
有一条龙
伏在身上
没看老爹的脸色
刘邦接着说
这是个秘密
老娘叮嘱过
不能说的
刘邦的老娘
死去已多年
刘邦的老爹
在家喝闷酒
人
狡猾的是狐狸
凶残的是鳄鱼
恶毒的是蛇
势利的是狗
剩下人
干干净净
广场
那天下午，拥挤的广场上
踩死了一个小男孩
待我赶到时，一切
却已了无痕迹
广场善于忘却，如同
阅人无数的妓女
无暇记住嫖客的模样
而那一刻，我相信
孩子的血已渗进地下河
肉体已化作春泥，滋养着
灌木丛一样的我们
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和我们一样的人
他也纵情于山水
和我们不一样
他更有人味儿
临睡前
打电话回家
叮嘱妻儿
关好门窗
城里贼多
打架
大海中
一头鲨鱼
和另一头鲨鱼
在厮杀
血染红了海
深山里
一只老虎
和另一只老虎
在肉搏
血肉横飞
而一个人
和另一个人
在打架
相距万里
各自按一下按扭
炮弹开始远征
最后是
一只鬼
找另一个鬼
报仇
小酒馆里
面对面坐着
彼此认不出来
完美的诗
想写一首
完美的诗
我精心构思
推敲字句
修改再修改
我终于写就了世界上
最完美的诗篇
手舞足蹈后
才发现肚子早就饿了
开门出去时
才发现门
怎么打也打不开
原来此刻
我已在一具
牢牢钉死的
棺材里
蛇
公路上
我见到一条
被车轮压扁的蛇
我想象
在那灾难性的一瞬间
蛇昂起头
吐出长信子
朝车轮狠狠
咬去
我的血
一下子热了
并开始写诗
却忘了
蛇是冷血
不喜激情表演
自由
这只是间房子
但相对于兔子来说
相对于它们的
铁笼子来说
已足够大
足够激起它们的兴奋
就像大海能激起
诗人的想象力一样
它们在房子奔跑
东看西嗅
对什么都感到新鲜
甚至连我的一双臭鞋
也不例外
我该怎么说呢
我第一次对自由
产生了怀疑
北方的河
这是冬日
北方的河
干裂的
鱼眼死白的
北方的河
扔在大地上
废弃的绷带
一样的
北方的河
衰老、松驰
没有欲望的阴道
一样的
北方的河
崔恕新作6首
春节
红色的街道白色的雪
阳光是肮脏的
四下无人
没有小贩把春节
贩卖给鞭炮
我们站在路中央
把自己贩卖给苍老
我从二十岁开始
就感觉街上很凄凉
特别是
在春节
父亲醉了
醉的不成样子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摇晃着酒杯
说错了一句话
他说新的一年过去了
我们都心不在焉
没听出什么来
脚手架
工人阶级都知道
安全帽与安全套是不同的
但是都可以阻挡
一些不安的因素
骚扰我们的生命
无论怎样
安全是第一位的
他们被关在
钢筋的笼子里
彼此孤立
他们像蚕一样吐丝
作茧缚住别人
可他们自己
被纱窗和铁丝网隔着
不能上不能下
不能进不能出
是不是要把脚手架搭到天上去
那些失眠的神仙
会在半夜爬下来
陪你们睡觉
雁塔村
1
床摆在房子中央
房子很大
对我们来说很大
村子很小
是对我们来说很小
2
那盒没吃完的饭
扔在村东边的垃圾场
那里不太干净
这个村子不太干净
那张单人床不太干净
我们在不太干净的床上发生关系
我们的关系不太干净
我们在不太光明的房子里做爱
我们的爱不太光明
3
雁塔村赠我
三块钱的袜子
我穿着它下楼
没有穿鞋
走到新修的路口
没看见你来
也许你再也不来了
610路车再也不来了
因为我们不买票
因为我们说谎
4
黑夜黑得发蓝
从天台上
看得见大雁塔
白天
阳光看不到这里
夜晚
月亮最先抵达
我们管做爱叫看月亮
我的小甜甜
我的大话西游
我的爱你一万年
村口的小铺子
出租影碟
现在它不开了
我们欠它钱
欠它的影碟没有还
影碟挂在墙上
你当成镜子
梳理你的头发
那面墙都拆了
你的头发都长了
我们沿着你的头发
绕塔三周
相当的虔诚
虔诚有什么用
头发一直在长
长到棉纺厂
被漂纱的水漂白
谁都挡不住
5
纵然是雁塔村
6
雁塔村
赠搬家的人一部老车
踏车的老汉穿着老鞋
是我的忘年交
在新房子的门口
我忽然间意识到
你怎么就不见了
是不是你嫌
车太旧
而踏车的人太老
7
我们在两个地方
继续分秒不停地老着
老得过当年的月亮
老得过踏车的人
别的事情都好办
只是雁塔村
老了会成为什么样子
到底我要忘记多少张脸
去过的地方都不远
路过的人都看得见
我们把脚印留在
四面八方
据说是为了
停在一个地方
见到一个人
就爱上一个人
到底我要忘记多少张脸
才能积累一个
很深很深的记忆
一辈子干那么多事
后来却都要一一忘了
真他妈没道理
那么好吧
把以前的那些刀伤忽略不计
就让这一刀置我于死地
爱在空气里
我外公的爱
在空气里
那天
我看见他对着空气说话
我就知道
我的外婆在空气里
我对着你说话
你对着我说话
我们的话消失在空气里
我们的爱
也在空气里
于是
人类的幸福和痛苦
都给了空气
而我们始终撑着
松松垮挎的皮囊
假装承受着什么
可是
空气又有什么重量呢？
3月18号的太阳落山
明天就是19号了
19号不是18号
就算下个月还有18号
那也不是3月18号
就算明年还有3月18号
就算在这一年内
车祸、火灾、疾病
都不能把我搞死
我能到的3月18号始终是
下一个3月18号
3月18号
我看着太阳在我的窗户边上划了一个弧线
这一天的心情也被它带走了
今天没什么好纪念的
除了3月18号
它什么也不是
陈云虎新作7首
祖国
在我生长的这块土地
我不能歌唱祖国为什么
我热爱祖国的每一寸土
我热爱大地上每一个人
可是我不能歌唱祖国为什么
我不能歌唱大地上生长的树木花草
我不能歌唱和我一同生活在大地上的人
我多么想歌唱歌唱它们他们呀
我多么想坐在它们（他们）的内部歌唱
我多么想歌唱歌唱它们（他们）敞开的内部
我的祖国饱经风霜的面貌仍是可爱的
2001.3.21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中午，阳光灿烂
一个孩子蹲在路边玩
脑袋里"嗡"的一下
象一只倒空的米罐头
世界象个肥皂泡
在孩子身上破裂
总是这样
熟悉的场面
使痕迹暴露
一个孩子坐在记忆深处
他坐在门槛上
脑袋也象一只米罐头
被太阳晒得发烫
他五岁望着
几个男人在钉一只木箱子
总是这样
在突然窜出的路口
或踩着一片潮湿的巷子
一片汪洋覆盖另一片
举着碎片象举着一只风筝
2001.3.19
遗忘
被我们遗忘的
是影子
不是影子里的椅子
它孤零零的
在地上
在太阳下
不是打呼声
是打呼噜的人
他睡在床上
不是床
是床上的人
不是鞋子
是我们的脚
我们拖着它上厕所
出门前用鞋油
把它擦得锃亮
不是衣服上的灰尘
是口袋里的灰尘
不是挂在门口的牌子
是房子
房子连成一排
不是从楼梯上下的人
是楼梯
楼梯的踏级
不是一个人的年龄
是逝去的日子
是日子旁边发生的事
他快马来到
他经历的路程
是马蹄上粘的泥巴
天色灰暗渐渐收紧
不是你突然坐在咖啡馆
你等的那个人
月光照见张开的屋顶
细若皮屑的声音
从我们身上跌落
2001.3.21
镜子
这样
我一手拿一块镜子
放不满手掌的镜子
把身边的景色吸收进去
我向前走去
我走到哪就把
那儿的景色吸收过来
我用两块镜子
用一块镜子
也能做到
但我用了两块镜子
同时收集到一块镜子
要变换角度并且
分两次才能收集到
的景色
2001.3.13
春天
女人们开始爱上我
她们给我搬来躺椅
并把它架好
和我保持距离
她们从这座城市或别的城市
走来
把椅子放好
背对着我
或转向别的方向
我总是在路上碰见她们
她们一个或
两个或一群
她们失落的部分
这时闲着
暗底里把我当成
树上的苹果
苹果在她们齿间
落满齿印
她们把我看成是
一只装落叶的筐
并把带血的卫生巾和纸
往里扔
我经过之后
春天变成了树枝干枯的秋天
2001.3.11
冰上面
一片被月光照亮的天空
冰块浮在上面碎裂成许多
固体的冰
延伸到无穷远
冰上的人在冰上拖着船只而行
他们在冰上打猎、用冰块
垒房子，凿冰捕鱼
这就是冰上的生活
他们在冰上看到的比
他们从冰上取到的要多的多
2001.3.7
“过着独身的生活”
不能把时光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时光游走，在她身上
她躺在一间光线暗淡的房子里
时光落到地上，从窗户爬出去
她让时光堆着、压着、游着
听着她身体里的腐烂
为什么不走到大街上去
活动活动，把时光烙在
身体上的痕迹抖落掉
过着独身的生活，她
抚摸身体中看不见的部位
2001.3.8
不解四诗人小专辑
牛慧祥诗2首
推土机与老年
动用十辆推土机
推倒医院后院的病房
雇佣一百名儿童
为一群准备进入老年的人
开辟一座老年游乐园
提前进入园子的
提前进入老年
推迟进入的
需要申请
用推土机
推进一批批老人
无题
“十年前
我就在给气球充气”
他一边说
一边挤压气球，使它
出现多种形状
他不停地挤压气球，明显在说谎
这只气球只是他许多气球
中的一个
沙马诗3首
一幅画
推开门 天就黑了下来
那时一只鸟死了
一个流着脂肪的女人
从颜料里睁开眼睛
她睡了 像是艺术里的死亡
在通向火车站的钟楼下面
一棵树 从她身上抽出枝叶
雾茫茫一片 还有
一只手迷失在车厢里
带走的是一只乌鸦和一件
空洞的衣服 事实是
那只鸟死了 在钟楼里
在一个人的睡眠里
而我红着身子 以弧形的方式
走进1985年的房间
每到夜里 就有一只
迷路的乳房从我窗前晃过
当我醒来的时候
我看见自己的父亲也死在画里
那时正是春天 推开门
我什么也看不到
钟楼
钟楼在风中显现
黑云压城 路过的人都能看到
只有两个人空着身子
走进钟楼 一会儿 我看见
风从里面抽出两片羽毛
风景
桃花开了 我的门关着
桃花又开了我穿上靴子
以后开了又开 我看电影 刮胡子
吃广告里的食物 找一件
十年前丢失的内衣 这样干
毫无逻辑 我说死灰复燃
我抽烟的时候 我正在
穿靴子 一开门我就不在了
今年的桃花没有肉体
宋烈毅诗3首
出了问题
挂钟出了问题
墙壁里渗出叮当声
房间里飞着一只
老也飞不出去的瓢虫
时间乱了
他感到一种寂静
节日的孤独
他拿着一大串红气球
走在街上
许多人看着他
他把气球全放了
他与你们的心情相反
居住的伤感
一个人看见了蜗牛
就想起了他的房子
整整十年
他住了一间房子
一个人看见了蜗牛
就找到了一种比喻
胡子博诗3首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任凭大雨
在慢镜头中缓缓落下
皮肤在身上 一点点湿透
我感觉到了
已经没有什么是干燥的 雨那么大
天又那么黑 我张大了嘴巴
但嘴巴里没有语言
我哈哈大笑 但笑声里没有笑意
牙牙学语的一生 天上的是彩虹
地下的是粪坑 从电视里
每天我都能看到 预定的车祸
在预设的地点 一个接一个按时发生
霓虹灯在雨中 变的湿漉漉的眼睛
仍然扑朔迷离、五光十色
而我从小就已习惯 在黑夜染色
在白天漂白 一个暧昧的人
一天，悄悄坐到我身边 我走到哪里
他就跟到哪里 我扭来扭去
十分窘迫 我真的尽力了
可实在无法阻止
一双暧昧的手在我身上乱摸
解脱
最后一块冰也化啦 我搓搓手
很平静地看着
水一滴一滴往下掉
阳光的指甲长得令人无法回避
我穿上衣服
不停地唱流行歌 " 谁是
真正的阳光下的三棱镜"
四处弥漫的极昼 遍布异象
天气很热
人们都是在白天做梦
经常在街上 尴尬地碰到
自己在梦中疯跑 时间长了
只能用绳子把他系住
现在 我睡觉
还是蜷着身子
我对此深感焦虑
一次次彻夜难眠
睡梦中的冰化得好快
我搓搓手 我再次搓搓手
我又搓搓手
我让自己的脸色慢慢柔和起来
气候
今天还是晴转多云 我的一件衣服
已经穿了很久 想洗
却没有富余的水
想扔也不行 找不到
合适的姿势 大门全关上了
我只能在街道上来回地走
一条路 看不见路口
没有红绿灯 不走又不行
一走就有风
把衣领支起来 把音量放大
我的眼睛再也不用闭上了
我注视着 树叶的晃动
向上或向下 这个季节
同样令人困惑
地上没有它的失物
我再也拿不准 原先的出发点
一句话面色苍白
怎么也不能按愿意说出来
不得已戴上帽子 把一件衣服
从里翻到外 却证明了
它的荒谬 没有办法
只好将就着
地面又干又硬 没有灰尘
也很难踩出脚印
脚上穿着一双新鞋
鞋太大 走不快
脚也伸不出来 气温到处都一样
我抿抿嘴唇 心想
总有一天会不由分说地下起雨来
新人亮相
格外诗5首
生存的雨水
其实，生活不被阳光比喻
眼泪修饰日常的天
我和许多人一样
遇见挣钱、养家糊口的境况
在身世里挪动双腿
雨水从乡村下到城市
它的翅膀潮湿，而润滑
亲吻我头顶上的黑伞
我的一家老小就这么大空间
幸福的争噪，不厌其烦地叙述气候
任由季节交换着年龄
"啪嗒、啪嗒......"
摸拟着一片想像的声音
皮鞋和水泥地磨擦
布鞋和泥土亲切
一把雨就是一把手心的泪水
我一生依赖着怨言
喂饱婴儿，把亲人送到天上
喜庆的雨水和不吉利的雨水
谁又会分享它的滋润
泥泞从背后追赶奔波
黑云象漏雨的口袋，把阴影
投射到我无奈的笑脸上
人群
我感谢人群，因为它陌生
它竖起了一道阴影的墙
在石头的屏障。我穿过庇荫
听见铅字和沙粒的心跳
踏遍时间入护城河
有一群人，不游行，不兜风
它们沉淀着梦想的表情
我深入简出，衣著和尘土飞扬的头发
咀咒的牙齿。金币的低调
淹没在呼吸的声音里
命运的指针在罗盘上晃动
人群自发的聚集
若干只头颅设下陷井。我
压低帽檐，使勇气上升到高度
它雇佣了局促不安的光芒
从困睡到舒醒的眼睑
从一滴污血的蔓延
到一颗子弹的抒情
我歌颂忧郁的广场，一声
不吭的哑巴。把旗帜递给风筝
把纪念碑装饰成碉堡
把四面八方的人，蜂拥的人
聚集成人群。我没有更好的比喻
人海和沙漠，暴风和野兽
因为它陌生的倒伏
它竖起了一道阴影的墙
一只手记
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里
不合时宜地相互关怀
相互爱护，一只手
从睡眠到舒醒，从东到西
一只手是途的
一只手放在她的腿上
她的胸膊上，或者
一只手放在他的怀里
他的裤裆里
一只手向甜言蜜语妥协
一只手拿着拖把
钢笔，扳手，头，手术刀
一只手代表一种职业
一只手散发过传单
一只手批改过作业
一只手练习钢琴曲
一只手签上大名
一只手干过地下党
一只手插入别人口袋
一只手淫的手
一只玩具店出售的假手
一只戴手套的手
一只涂色的黑手
送给他们雪亮的手铐
一只手可以长出青草
固执得像一扇门
一只手独立的穿过早晨
沾满隔夜的星光
一只手比喻干枯的枝杈
一只手留有胎记
一只手拍打着篮球
一只手柱着拐仗
一只手俸读诗歌
一只手采花，摘掉粉刺
一只手浸泡在防腐液里
一只没有性别的手
假设是生理学家的标本
是他自己的一只手
请原谅一只手的过去
一只手的遗弃
一只手的任性和紧张
一只手的无辜和麻木
一只手的兴奋和疲倦
一朵花
一朵花打扮你的房间
刚从春天摘加来
是一群汉人的花园
他们饲养着蜜蜂
和大群蝴蝶混肴在一起
可是，一朵花不是开放的
她私下里还在含苞欲放
我们叫她花朵
她讨厌着汉人的蹂躏
蜜蜂是浪荡的
蝴蝶是矫情的
一朵花适合你的房间
她为爱情判离春天
她保留隐密的花蕊
她为爱情躲藏花园
她掐断藤蔓上的花枝
她要在梦里自生自灭
弱智者
弱智者的笑容是美丽的
大雨天给年青女老师送伞
三十年前他是这所小学的学生
如果他只带去自己
一把伞被淋得象落汤鸡
弱智者的内心是可爱的
女老师被男女的摩托接走
他仍然站在雨里等候
有人对他说：李老师已经走了
你就把伞送给老校长吧
弱智者有时候非常固执
老校长和他共用一把伞都不
他说这把伞是送给老师用的
你不是老师是校长
他们一左一右站在校门口
大雨一直下够不停
弱智者向人类提供经验
一场雨使他心灵开窃
使他闭塞的智慧永远闭塞
一把伞只是小小的道具
李老师和校长充当了配角
李小羊诗4首
感谢信
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的师哥
感谢昨天那顿晚饭
感谢炸排骨和火爆酒
感谢你问我的c语言及格了没有,程控技术及格了没有
感谢你让我好好学习接受现实
将来做个白领万事大吉
感谢你讲的疯人院见闻
它像指甲划过毛玻璃的尖叫
现在还刮着我的耳膜和牙床
昨晚我就是一只牛皮鼓
感谢你们对它的咚咚敲打
最后感谢你借我的钱
顺便问一下,你那两个朋友是谁
在街上时他们老挡住前面穿牛仔裤女孩的屁股
2000.9.13
我所想令的一个人
一年前我住的地方
是这一带最乱的居民区
打开窗可以闻见鸽粪和尘土的味道
楼底下住着个甲亢患者
常常在夜里和门口路过的民工吵架
或者和他老婆吵架
我说的这个人
我只见过三次
第一次他在路边拣东西吃
快三十的男人了,像个脏兮兮的小猩猩
第二次在厕所里
用烟头烧腮边的胡子
目光穿透了被尿液浸透的土墙
第三次是在晚上
民院的围墙下没有人,他背着手走来去
他他妈的在演讲
只有一个发音的演讲
抑扬顿挫,壮怀激烈
把喝醉了的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2001.1.6
闷
在换上
夏天这双烂皮鞋之前
这个春天还套在我的脚上
路上不断有车祸发生
工地上布满饥饿的人群
从那条臭水沟开始
正午的太阳下，该晾的都晾着
臭哄哄的春天
鲜花献给疾病和灾难
快一个季节了
犯人们每天在门前扫地
我在家里躺着
还没找到和疯子跳舞的人
一个和我有关，满脸通红的人
另外一些和我有关的人
正在午睡，写信
出售药品和劣质白酒
这城市是座温暖的牢房，一直如此
2001.3.26
和朋友王二看爆破
那天，我和朋友王二
看见四层高的楼房在爆破声中倒了下来
灰白的泥沙从地面绽放
许多房间像一堆罐头盒滚落并破裂
释放出几十年的气味和声音
王二说："它死了
人们像收拾死者的遗骨一样收拾它的残骸
作为死者，它不能再存放粮食和家具
不能再容纳爱情，争吵，生老病死
许多事情将因此改变。"
我想了半天，只想到一点
当天黑下来的时候
在废墟上做爱
就只能是做爱，无论如何
不能叫房事
2001.3.30
旷野诗1首
一天，又是一天
黑色的手戴着黑色的手套
黑色的脸和白色的牙齿
相互反对
黑色的眼睛望不到更远
细微的念头在疲惫前停住
忍耐的手
握紧了榔头
敲打着
一次次重复
衰老是刀锋上
拂不去的锈迹
还要多久，这无名的期待
还要多久，这灼烫的缄默
在汗水滚动的极限里
世界如一丝柳絮
轻轻飘起
喧嚣、喊叫和油烟
只有它们被四处传递
一天，又是一天
像气势汹汹的敌人
跨过了身体
在呼吸
在颤抖
在尘埃中死去
2001.3.12于新疆
篱笆诗2首
美化生活
黑夜是谁的啊
一个歌手在喊叫
鸡尾酒杯纷纷炸裂
几秒种的沉默
一切重归喧闹
在暧昧的酒吧里
没有真理存在
四周的墙壁上
贴着很多照片
顾准张志新遇罗克
他们和摇滚歌手一起
美化我们的生活
中式服装
我坐在飞越的士高的二楼
看领舞女郎扭啊扭
红肚兜抖啊抖
她的台下
好多男人扬着头
他们希望看到什么呢
他们又看到了什么呢
李海平在杭大十二幢的
楼梯下
抬头向上
看到过女生的内裤
现在他是杉杉的设计师
他坐在我的旁边
说着中式服装
是最性感的服装
纤维诗2首
金鱼和鲤鱼
你把金鱼放进了玻璃缸
却把鲤鱼扔进了油锅
你是个女人
于是你爱憎分明地
穿梭在
卧室与厨房
你是个如此精益求精的女人
永远都不会忘记
路过鱼市
每隔一天买一份饲料
喂卧室窗台上的金鱼
每隔一周买一条鲤鱼
喂厨房门外的我
2001.3.19夜
这么快就饿了！
脖子，没留下牙印
衬衫也没蹭上口红
可见，你没干什么
那就别慌！
女儿的作文得奖了
你老婆心花怒放
心花，为什么怒放？
老师让写《真没想到....》
十岁的小姑娘开门见山
真没想到我爸爸在外面有女人！
你突然感到饥饿
街口，有人在卖烧饼
你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2000.4.2
本月好诗
看吧，儿子（外一首）
竖
新的公交线路已经开通
但他一年前就不在那干了
现在工作的单位
要倒三辆车
关键是下班早
可以接儿子放学
儿子的眼睛是不可能好起来了
他也不再想
瞎了该怎么办
和她也不可能再好起来了
老婆也不再跟别人提这事
这时儿子撒开了他的手
他的注意力立刻跟了过去
"别闹了"
一只鸟离地而去
儿子的脑袋四处转着
2001/3/23
苗头
她差不多又是迷人的
住在一个能容下不少灯泡的地方
没有你我 但是有蟑螂
她的胃口时好时坏
当然还有其他不耐烦的迹象
需要有一些磁带或者CD
来滋润这种无所谓正版还是盗版的孤独
她觉得自己是最好的
这种自信绝不输给任何一个理想男人的老婆
所以她必须自投罗网
必须知道不要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
她就带着对自己充分的理解和误解
与另一个孙子接上了头
带着经得住酒精刺激的胃
经得住尼古丁演变的肺
以及经得住合理摩擦和碰撞的要害
来呼唤她的脾气个性正事歪事等等亲人般的反应
她有理由的
为了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而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
目前为止和她关系不大
我们是素材
是世界被她压成一个版本后
一个到头的标本
她是个女人
如果是男人
那也一样
鬼天气（外一首）
非亚
雨下个不停，每一次出去，
都要带上雨具
但皮鞋还是湿了
衣服的一角
也有了雨的痕迹
他嘀嘀咕咕，
努力把自己，收紧，
像一根针，
试图变得更细
但一阵潮湿的水雾
还是把他围住，将他
裹着，推着，并且磨擦起电，
让他在通往
邮局的路上，变得
更为狼狈。
好不容易他才把信封
粘好，才贴上了邮票，
他松了一口气
将信扔进邮筒
在离开时他，没忘朝天空
骂上一句
他想让收信的人，知道这里，
头顶的鬼天气
春天
春天与众不同，春天，
生机勃勃，春天，空气里的球菌，围着饼干转，
春天它披头散发，三点式，在街上大嚼口香糖，
外向得完全
不像一个姑娘。
春天，满街都是他奶奶的壮阳药，看得我都
腻了，春天，所有的人都想拦住散步的大爷，送回春广告，
烦不烦啊，你，春天，真他妈该歇歇了，整整十天，
你天空的花露水，还在喷个不停，你乌云的天气预报，
害得我每天，操一把花伞，人都快像发霉的面包
烂掉了。
春天，往好处去想，你最好的礼物，不过是用一阵
风，把我们这些个俗人，吹得东歪西倒，
为你身上长出的美色陶醉一番，暴饮一顿，
但我们冬天里作的梦，全成泡影了，
春天啊，你多么混蛋，像纯洁的海洛因，
让我们吸你，亲你，让我们为你而思念，变得更加的瘦，
你一小点激素，就让我们的下身起伏，
膨胀，你一两句话，就让我们的
手，伸进不老实的妇女……
瞧瞧满街的绿树，发疯的汽车，一辆比一辆
跑得更快，人们心满意足，仿佛对这个季节，
已经心领神会，春天，你终于当了一回雷锋，让饿了
很久的人也吃饱了一次，大家心情好，所以容光
焕发，所以在天空下，引人注目，现在，至少现在，
我也不例外，在又白又胖的你面前，没打过一个喷嚏，发过一次烧，
感过一次冒，春天，你就让那些恶心的医院作废去吧，
现在我只想着和你打赌：你丫有没有本事，
让楼下的大爷，脑壳长出树枝。
虚构的梦境
刘春
记得那时候我正在看影碟，美国片
关于一个失去做梦能力的哑巴
对早逝双亲的艰难回忆
记得我是一人的，又好像不是
他们就来了，似曾相识的面孔
粗布衣服，不必细看也知道
肘部和膝部会有一至两个补丁
那个男的坐下，用我异常熟悉的姿势卷烟
女的径直走到沙发前，拢起那堆
凌乱的脏衣服，扔进塑料桶里
洗衣机就在一旁，她视而不见
哦，我忘了--她从没见过那玩意
我必须和他们交谈！说出那些
已经复习了一万遍的话语
我说：妈妈！我说：爸爸！
而我看见自己张开的口，却听不见声音
于是我哭了，直到
被自己的哭声惊醒。此时
美国片正演到高潮部分--
那个哑孩子完整地梦见了自己的双亲
最后一粒维生素E
花枪
最后一粒维生素E
在阳光里特别美丽
它似乎不是药
或者是假药
医生，你想害我么
给我如此好看的药
你犯了医学上的错误
要让病人来纠正
美丽和我的病
是否同样危险
作为病人
我关心的只是药
维生素E
只剩下最后一粒
医生你说说
我离痊愈还有多远
2001/3/22
每天要路过的民族大街
波佩
星期二 在家电城拐角的小摊吃油条
早晨 豆浆一直卖五毛 天桥上的美女招牌
有点绿眉绿眼 我把这只土碗里榨成了水水的
黄豆喝干 民族路上迟到的中学生
是个女生 她带着这个月刚来的伤痛
带着小跑追赶着一架破旧的公车
是我看到的一架漏油的公车 小姑娘
的板裤上一团暗红的污渍 太阳的视线斜斜的
早晨真的很好 我在民族路家电城的拐角
感觉到昨夜的睡眠充足 我喝豆浆吃油条
看一个中学生追赶一架公车 我的眼好使极了
我起身把一张96版暗红的一圆纸钞轻放在木桌上
我一打呵欠眼泪就下来了~
2001．3．22
巴黎,世纪初
——读爱伦堡《人.岁月.生活》第一部
张海峰
那是我们的乐园，
我们享受一切。
法国梧桐的绿荫
覆盖古老的城市。
寒冷、饥饿、肮脏
个人生活的痛苦和贫困。
我们画出一朵令人呕吐的
壮美的花。
战争来临。
我们梦见宁静与幸福。
在没有火炉的阁楼上，
带家具租来的房间
整夜，吱吱作响。
墓地，火车站。
"洛东达"酒店，
我们创造的故乡。
利比昂的白帽子，
酒渍斑斑。
他是我们共同的父亲
坐在柜台后
微笑，目光中包含责备和柔情。
世界是他们的村庄，
正如我们走在老家的街道上。
一个异国青年，在北京，蓬头垢面
夜深人静时，
回忆他们奔向的家乡。
房子
三+三
房子在一片黄色的树林后面
我们要走过这片树林
才能靠近这间房子
在晚上，里面的灯光和天上的月光
被风一吹，就使我们
一个男人和女人
再也无法移动步子
他说：我要
她说：我也要
就离自己的房间几米远
我们却已不能再等
牙齿坏了（外一首）
恶鸟
亲爱的
你的牙齿怎么坏的这么厉害啊
那么大一个洞
我真是粗心
你吻我的时候
我已经感到了空虚
却没想到
它来自那么大的一个洞
2001/2/26
这么舒坦的时候应该出点什么事儿
我们手挽手
走在大街上
春天的阳光
刚好让我们舒坦
这么舒坦的时候应该出点什么事儿
在温暖的光里
我们的爱情
突然跳出来
蹦到大街上
象一只蛤蟆
人们落叶一样
纷纷聚拢过来
发着啧啧的声响
啧啧 啧啧
这声音越来越大
聚拢在我们上空
咔嚓 咔嚓
电闪雷鸣
爱情吓坏了
跳回我们的里面
人们还是不愿散去
紧紧的围着圈
咔嚓 咔嚓
我们也醒过腔来
冲着人群喊
你妈逼
你们看什么啊
爱情
爱情啊
啧啧 啧啧
你妈逼
哪他妈有什么爱情
让——让让
让我们过去
让我们过去
求你们了
像两条狗我们逃离
人们还是久久不肯散去
2001/3/19
今天早上九点之前
巫昂
今天早上九点之前
我还很沮丧
还在想着昨晚的噩梦
凌晨时分，那人
刚刚在附近一条街上闪过
我也恰好伸出舌头
吐出最后一口气
九点之前
我们合伙吃了顿饺子
饺子馅充满刺鼻的蒜味儿
一口没多少分量的锅
横在中央
九点之前
我在刷牙、束腰
检查包里的家什
我奔过马路的时候
有一辆车赶上来
想早点撞到我
恰恰在九点之前
电梯里
一个没多少头发的女人
眼睛很小，但盯着我
2001/3/22
留猫王鬓角的男人
阿丝
我推开我居住大楼的楼门
这是星期一的早晨
我必须离开我的家
到学校去
冷空气扑来
我的感官被全部撑开了
眼睛，鼻子，耳朵，全部
现在我看到一条过道
通向花园和后面的楼群
你就站在我视线的的方向上
挡住了一块远处的风景
是一名男子
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
你一直站在我前进的方向上
你一直看着别处--花园
有一只狗在花园里，我看到了
直到我走到你的跟前
我才注意到
你留着猫王的鬓角
黑色 浓密 多余
和这个早晨格格不入
这个发现几乎使我放慢了脚步
最后我不得不将你绕开
我要去学校
我开始忘记这个早晨
只有你的猫王的鬓角
给我留下了印象
2001/3/26
回忆
张4
由于生活的枯燥
我不得不搬出我的童年
这可以让我写好久
但是童年有什么可以写的么
我只能记起的
我拿着斧子表哥拿着抽屉
我们打架的事情
他可以用抽屉砸我
但是我决不能用斧子劈他
现在想起来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注定了
一生都懦弱
我提着崭新的斧头
被表哥追的到处跑
窗外
大高
站在三楼窗口
我眼望着你们离开
手挽胳膊走出校门
走过对面的马路
挥手之间
你们钻进出租车并且
就这样离开
我的女学生被劫掠
逃离我的课堂
你风风火火
此刻你在接吻么
抚摸或者被抚摸
你还会心惊胆战么
怕流血怕撕裂
又或许你早已熟练
难度再大的动作
我站在三楼窗口
阳光午后触摸
一绺刘海发热
揣测并且思索
我究竟点还是
不点你的名
无题
小引
我老是忘记一些
比较重要的年代
比如那年，我就忘了年号，我开着书店
在街道口，有一万个学生集合
从门前走过，黑夜里
我听见火车般的脚步声
震耳欲聋
大喇叭哭泣着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们"那是国际歌
在春夜里游行
所有的居民都伏在窗口张望
不敢出声
亮开的卧室的灯光，象一把刀子
杀进黑夜
许多人的头上系着红布
在书店集合
三三两两的车，停在路边
堵住了路口，那是个十字的路口
仿佛我的咽喉
大部分的队伍，沉默着
后来坐上了大桥
一场火灾发生，也无人理会
救火龙绕道而行
给我些什么，是我应该，得到的
有人这么演说，暗淡的星星在远方听见
江水安静地流动，流了一夜
我蹲在路边，看了很久，不知道疲倦
上百辆自行车
靠着梧桐树无人认领
多年以后
和你说起那年，尽管许多事情
早已经烟消云散
比如有一天我搭乘北上的火车
我对面的一个男人
突然对我说："我记得你，有一年
有一万个学生集合，路过你的书店"
他抽了口香烟
把悲伤，扔到了车窗外面
城市监察员的总结报告（外一首）
封原
城市里
人们
围成巨大的圈子
掏出枪
一个顶住另一个的脊背
就这么威胁着
没有谁
更值得怜悯
人质与劫匪
在此已毫无区别
分不清开端与终点
用枪口的冰凉连接着
城市
一个人圈
像上帝头上的光环
我的女友吞下一颗摇头丸
我目击
我的女友
吞下摇头丸的样子
像吃一粒糖果
她说她又可以见到死去的父亲
我干过比这更危险的
那些日子里
我们躺在他家的床上
房间高大 噪音来自窗外
她摇头 流泪
然后笑
她说：父亲来了
带来了这么多的糖果
一个女人的两次日记
沈浩波
1、
他们心急火燎地找地方
夏日夜晚的大学校园
多少人跟他们一样
都在心急火燎地找地方
水泥石凳过于冰凉
绿色的长椅又太硌
而如果就在草坪上干
昆虫、泥巴、坚硬的草茎
令有洁癖的女生感到恐慌
欲火中烧的男女
最终选择了
最不舒服的站姿
在灌木丛掩映的墙根底下
可怜的女生一边呻吟
她脚下踩着的
三块叠起的砖头就一边跟着
不断地摇晃……
若干年后，已经成为她丈夫的
那个男生，在她的日记本中看到
"我的第一次，唉……
就记得疼……就记得
三块砖头……不停地晃动……
我真想哭……"
2、
直到他干她的时候
这个有夫之妇才感到了恐惧
也许并不是恐惧
而是其他什么情绪
比如说后悔、羞愧、惊慌
或者是委屈--
像她这样的女人
第一次偷情
居然被他就这样
摁倒在办公桌上
文件夹、图钉和印章
都拨拉到地上
但她丰腴的屁股底下
仍然压着一支钢笔--
总之她突然痛哭失声
一边被干
一边涕泗横流
而在第一章中，成为她丈夫的那个男生
终于翻到了这一页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我都哭成那样，他居然还能
一直那么……硬挺挺地干……
他简直不是人……"
2001/3/17
妻子要来北京（外一首）
阿斐
我知道你要来北京
预备了屋子和床
我的妻子
我的性伴侣
这将是我们共有的空间
我们会从拥抱开始
慢慢进入状态
也可能
因为分别太久的缘故
你突然不适应我了
突然提出要喝酒
我知道
白酒你一滴不沾
啤酒喝得不舒服
我早就买好了一瓶红酒
放在床头
你会替我们俩各斟一杯
你可能只用舌尖舔了舔酒杯
你的脸就红了
眼睛溢出一些泪水
我知道你要来
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
所以没有丝毫惊讶
就接受了你的全部行为
一个女人的春夏秋冬
春天 她喜欢花
夏天 她喜欢水
秋天 她喜欢果
冬天 她喜欢雪
一岁 她喜欢妈妈
十岁 她喜欢爸爸
二十 她喜欢我
三十 她喜欢钱
一岁的春天 妈妈替她戴花
十岁的夏天 爸爸教她游泳
二十的秋天 她躺在床上，我为她削苹果
三十的冬天 她在私车里，看野外的雪景
春天 她失去贞操
夏天 她跟我分手
秋天 她再次恋爱
冬天 她成为新娘
今天是哪一天（外一首）
芒克
几点了
我问你时间
什么时间?它在哪儿
可怜的时间正龟缩在表壳下面
灯光黝黑
(这或许是你的皮肤)
酒杯清脆
(你好像是在狂吻赤裸的流水)
无人注视
(水的肢体在迷人地舞动)
空气忙碌
四周是欢快的烟雾
再来一杯!别去管它
什么时间不时间的
你知道时间有多少岁
无人在意
我们没有喝醉
(胡言乱语的只是酒杯)
无人离去
(今天是哪一天)
想了又想
你知道吗
今天一定离我们非常遥远
弯曲的声音
不知是什么压弯了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坚韧而富有弹性
我觉得我的体重轻如空气
而她的声音弯曲却更显锋利
她的声音穿透了我的躯体
也穿透了门和四面的墙壁
这使我瞬间便缩成一团
也使门和墙壁瞬间变得柔软
但我却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恐惧
倒是眼前呈现出的一幅幻景令我惊异
我看她的形体如同一只船飘荡在激流上
可突然间流水全部沉没却不见显露河床
她摇摇荡荡悬浮在半空中
她湿淋淋的肉身随时都有摔下去的可能
我想她若是一头掉进无底深渊
那我也同样面临着完蛋的危险
情急中我连忙冲她摆手示意
可她却对我的担心和劝告全然不理
她索性门户大开并且更加无所顾忌
她的声音也越发弯曲和越显锋利
吃过晚饭,我们玩的捉迷藏游戏（外一首）
李红旗
我让老郭先呆在厕所
然后在剩余的四间房子里
寻找藏身的地方
三分钟以后
我把自己给藏好了
五分钟以后
老郭把我给找出来了
我们都觉得很高兴
老郭又让我躲进了厕所
然后自己在剩余的四间房子里
寻找藏身的地方
三分钟以后
老郭把自己藏好了
五分钟以后
我把老郭给找出来了
我们仍然觉得很高兴
老郭说,再来一遍
说完就进了厕所
老郭隔着厕所的门
又嘱咐了一句
"藏得高明一点"
我来到房门口,悄悄
把房门打开
来到了街上
啊,天色已经不早了
我把手插到口袋里
一指往前走
再也没有回去
2001.3.30
我始终找不到时代的线索
买了三斤二两香蕉和一斤半西红柿
又租了两张碟,一张是周星驰的
一张是李连杰的,然后
我们往回家的方向走
我拎着三斤二两香蕉在两只手里
掂来掂去(并没有试探它份量的意思)
老郭在一边唱歌,"我是一只
丑小鸭,咿呀咿呀吆"
从正面看,香蕉有六只
从反面看,香蕉有七只
现在,我一共有十三只香蕉
由十三只香蕉带来的充实感
忍不住让我想把此刻的感受告诉老郭
但老郭正提着一斤半西红柿
唱着一首跟西红柿大相径庭的歌
我们只好迎着风向前
各自抱着各自的想法和食物
风很大,迎面走来一个年迈的女人
和另一个更加年迈的男人
年迈的女人抬起头先看了
我一眼,接着又看了老郭一眼
脸色阴郁,她已经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对此她自己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现在,我对当下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心得
迎面走来的一男一女已经老了
我和老郭还正年轻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只能抱着各自的想法
和食物,继续往前走
2001.3.31
心肺一切正常
——给竖吧
尹丽川
1
一张汇款单
带上身份证
两百八十九块
等于三个月前
一个小时的活儿
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我绝不会联想到
妓女的速度
男诗人们没钱去操
就用笔。无何如何
我不会干这么文人的事
如果你在类比
那您也是个文人
2
两个文人，在一个屋檐下
分享牙膏和手纸
再没有别的
手纸用得这么快，我很心疼
我不爱用便宜货
3
从去年起，我想要一个孩子
不管跟谁。同时我坚持
在超市买杜蕾斯
真像个英国女孩的名字
带着白色草帽，胸前有蕾丝花边
4
一天晚上，你向我讲述
很多年前
你每天骑三个小时的车
机场40度高温，你检票
你在单车上就睡着了
一月挣300元
你非要跟自己较劲
你只干体力活儿，最脏最累的
我望着天花板，说：活该。
5
我在菜场，买走最后两根
发蔫儿的黄瓜。亲爱的你
如果在街头卖菜，我不会搭理你
你的手总摸黄瓜和秤
那不卫生
北京的风很大
我也不想当黄瓜
6
有的人曾经很傻逼，现在做了常人
有的人坚持当傻逼，现在更傻逼
不排除其中出了几个，牛逼的傻逼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梵高没了耳朵，确实比有耳朵时难看
我想他会很疼的
我冲着电脑，说：活该。
7
今天我去医院，查我的肺
才知道挂号涨到5块钱
值一盒中南海
那女医师说：
小丫头，进来吧
我刹那间热泪盈眶
当然没流下来
多年以前，我还懂得仰慕和信赖
那时，对我好过的老师
邻居邹阿姨，家里来的客人叔叔
这么叫过我
现在他们，都很苍老
对我很尊敬，甚至谦卑
8
去查肺的念头
源自今天早上的
一声咳嗽
咳出了血
餐巾纸上血的效果
自然不如丝手帕
作为一个文人
不想到林黛玉是不可能的
如果那时可以做"胸透"
她会去做么？不会。
我望着放射仪器，说：活该。
8
"心肺一切正常"
我去邮局，取了汇款
汇款在超市买下
质地优良的手纸
润肺的秋梨膏
一瓶丰收干红
一盒烟
从现在起
我心肺一切正常地
等你回来
条件是你的心肺也
一切正常
2001/3/5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章平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三座房子放出三个孩子
已经不捉谜藏的三个孩子
其实很老了
知道要抢一只椅子
一片阴云经过时
所有的地方黑了一下
首先是椅子跌倒
然后阳光的舌头舔到椅子是三只脚椅子
三个小孩在哭
三个孩子的父母从三座房子出来
三个孩子是被三座房子领回房子
三座房子可以换三个位置
到了明天，三座房子再放出三个孩子
父亲一生中跳得最高的一次（外一首）
盛兴
那时他的肥大的臀部与双脚先后越过了横杆
后来父亲在作文中说他像一只燕子凌空而过
那时候他年轻夸大其词恬不知耻
那是他在马镇中学田径运动会上
我的父亲得了跳高项目的第一名
那时他十五岁
跳过了一米五五
我当然不相信什么燕子不燕子的
我只是觉得那可能是父亲一生之中
跳得最高的一次
第五条内裤
在穿到第五条内裤的时候
你离我而去了
换下的那四条堆在那儿
还没有洗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发愣
想着与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
像做了一场梦
没有白天只有黑夜
现在我觉得无事可做
也许该换下这第五条内裤
连同那四条一起洗掉
也许我该好好洗一洗衣服了
然后将它们挂在阳台上好好晒一晒
像别人家阳台上的那些一样
然后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上街
或去找那些失散多日的朋友
没有你的日子
衣服可能会脏的慢一点
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
我可能会把你忘了
也可能会感到孤孤单单
而更加想你
那要等到我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之后
才能知道
有一种意念正悄悄的离开我
木桦
我的头倚在墙上
墙外是我们曾经仰望过的星空
在同一时间之外
我听到了风声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着流星的滑过
它经过我的面前时，好象有一只手
轻轻的弹落了什么
又狠狠的抓住了什么
此刻，我想起了一种柔软的物质
在我的手掌里静静的蠕动
瞬然间又崩塌，坠落
就像一场大雪
让我联想起洁白的皮肤，泉水
和在月华中行走的女人
而每次思绪至此
它又会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后便飞来了母亲的厨房和生锈的镰刀
我总感觉，有一辆汽车在天花板上奔跑
我离它愈来愈近
就像一个溺水者，渐渐贴近水面
我的背后是天空
我从天空中急旋下降
深深的把自己埋葬在土地里
而作为一张蜡黄的照片
它也深深的埋葬在我的记忆里
面对它时，我感觉
有一种意念正悄悄的离开我
红饭店.白医院
车前子
红饭店。在大街的尽头。屋顶很红。墙很红。
黑衬衫进来。蓝帽子进来。白皮鞋进来。
就是那一张红裙不折出小巷。和我相见。
后来我去了她家。后来我去了医院。
医院灰色的。医生的面色很白。
护士的手腕很白。
在一堆鲜艳的杨梅后面。我温柔地注视。
很白。她头上的绷带。
看不见雪渗透出来。
从红饭店到白医院中间有许多空白。
写微型可以虚构成被某部汽车碰了一下。
写短篇可以虚构成被某台机器碰了一下。
写中篇可以虚构成被某个人的手碰了一下。
红饭店在城东。
白医院在城西。
横穿过城市要注意两边商店。
横穿过马路要留神来往车辆。
死后
杨然
这是我的遗憾
尽管扩散得随随便便
我的眼睛
还是明明亮亮留了下来
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啊
大家以为我死了
几缕劣质香烟
妄图再一次修改我的脸面
致悼词的家伙故意咳嗽几声
念祭文的，哭腔比笑声还要难受
我尤其注意到情敌
在嘴边挂出几千个微笑
我的政敌泪流满面
也惟有他哭得最惨最惨
这也难怪，狮子倒毙之后
山羊还有什么显示价值的地方
我的债主捶胸顿足
我的借主身心解脱
我的左邻右舍沉默两秒半钟
然后，大家心满意足
送我到地狱去
到百年以后化为黑烟的地方
我的遗像和蜘蛛网挂在了一起
甚至在我生日那天
也没有人忆念起我
我的亲人活得快乐幸福
打扰他们真是天大的罪过
我自己怀念自己
从遗像上走下来
走在没有人认识我的世界
永居异乡
欧阳昱
我做了一个梦
在不再多梦的时节
我拥有了一切
除了我和我自己
我在夜间开出一种奇花
到了白天却见银丝点点
我和我的故园
常在电视上面
而我未来的家园
是漂浮在空中的城堡
我没有自己的土地
我只有一厢情愿
世纪末之后是世纪之初
我不在时又有谁来神游
今夜最后的雨声
仿佛是春天的哭泣
我遂将大片的忧郁
无聊地记入电脑
坐着驴车赶往火葬场
南人
我死了
家属们坐着驴车
赶往火葬场
我被他们圈在中间
感觉死亡
比活着
还要暖和
路边景色
被他们挡个严严实实
我紧闭双目
僵直四肢
听他们的哭声
颠簸在乡间土路上
他们的腿
在我眼前不断变换姿势
我眯起眼睛细看
我的儿媳们
都长着白嫩的大腿
还有我那
一向听话的小儿子
正偷偷厮磨大嫂的长袜
好个臭小子
瞒了老子十几年
坐着驴车
赶往火葬场
一个人躺在
冰凉的车厢底
听他们在上头
哭得死去活来
任由他们的眼泪
甩到我脸上身上
那些眼泪
掺着灰尘
掺着田野中麦子的清香
掺着驴粪中新鲜的臭气
落入我塌陷的眼窝
并顺着我的眼角
流下来
滴落在一辆
开往火葬场的
驴车上
山上的雪
晶晶白骨精
我看见一个多月以前的雪
你也在那场雪里
你在山东
我和廖翼在山下
在都江堰
孩子们在广场上
一个多月以前
雪还没有化
雪的上面有一些光
关于这些光
可以讲许多童话
给在冬天里，早晨
睡觉的孩子
打雪仗的孩子
鼻子冻得红红吃草莓的孩子
而这些孩子们不可能
在这个早晨
迎着风
裹上长长的方格子围巾
和我一样
走在郊外的垃圾堆旁
然后红色的头发
风刮着
风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很近很近的地方
一座桥叫工程兵桥
那座桥那么破也是桥
每天都有孩子从上面走过
每天都有风，在北方
在这个叫小瓦窑的地方
2001.3.6下午
少女的梦想
喜娅
一个穿红色裙子的
少女
趁风起时 母亲
转身的瞬间
悄悄离开了家
她观察过
六楼那个青年帅
五楼那个哥哥俏
四楼那个中年人好魅力
借风力她飞呀
飞上了天
她首先看到六楼
的帅青年向她招手
然后她也看到五楼
的俏哥哥在笑
同时她想到四楼
的诱惑
她一忽儿往上一忽儿
往下
结果失去了平衡
掉进了臭水沟
完成了她的一生
那个少女是
我的一个方便袋
我就是那个
小小母亲
勾魂（外3首）
吕约
死到临头了
镜头像枪口对准他们
庭审直播进入高潮
两名刑警一左一右
像拉线木偶一样
扯住他，嘴唇动了动
我看见一张干净，漂亮的脸
镜头推近
我贪婪地盯住它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这张脸
它笑了，无缘无故
又像蓄谋已久
镜头像中了弹一样
慌忙调转
推向下一个
搜索更合适的表情
可是晚了，没用了
我已经深陷其中
像一个受害者一样激动
2000.7.7
王菲
一露脸
我就目不转睛
越看越着迷
越看越吃惊
她唱得好吗
她长得帅吗
她满不在乎吗
小嗓门发音挺怪吗
是的 可问题不在这里
我想起了
老家村里一位姑娘
王菲和她长得有一点像
那时候没人说她长得漂亮
最流氓的老光棍
也没想到占她便宜
个儿太高，性子太犟
她不像别的娘们嘻嘻哈哈
有开玩笑的天分。土豆种得好
打扮却不大在行
我外婆说，这孩子太闷
又说
这孩子没有福相
我吓了一跳
从此老偷偷看她
那年春天
外婆差点摔死。有人送糖
有人送罐头
她送来满满一筐土豆
新挖出来的土豆
沾着湿泥，每一颗
都是圆的。我蹲在那里想
我们家的土豆
为什么是奇形怪状的呢
2000.4.25
欢乐
下课！下课！
小电铃心烦意乱
最后干脆号啕大哭起来
好，好，好！
瘦眼镜自己也累垮了
还没说完
就跑到热闹的大街上去了
操场散发着花香和尿臊
鼻涕虫头昏脑胀，六神无主
一眨眼，什么都没有了
篮球架站在中央，几个高个子
轻巧地用一只手撑在篮圈上
乒乓台活跃着一群
矮个子机灵鬼
秋千架搂住放荡的丫头
就连鸡毛毽子
也躲躲闪闪，十足的势利眼
操场翻了个身
又对一切不理不睬
鼻涕虫失魂落魄
站在那里
好像一段呆木头
春天的阳光偷偷地照过来
2000.4.26日
放假通知
真轻松，当你爱的男人
突然跟你提起
他的女人，叫出她的名字
真轻松，老太太死了
莫名其妙的思念
再也不能折磨你
土落在棺材上，鞭炮疯狂地炸响
好了，她们把它弄出来了，小小的一团
盛在白搪瓷盘里，像一串恶毒的葡萄
再见，我再也不会纠缠着你
让你恶心，发噩梦
大出血
真轻松
2000.4.27
秋天的首发式（外一首）
伊沙
晚上七点半
一部电影的首发式
在市委礼堂举行
那年秋天我还小
但该记住的
我都没有拉下
比如那个女主角
那个据说跟大胡子导演
睡过觉的女主角
有着迷人的嗓音
和马驹般
细小的脚踝
丝绸衬衫里的波波
不是很大但十分有形
符合我那时的审美
后来电影开演
那个男主角
是个失足青年
他总是孤独地
游来荡去
反反复复
吹响手中的口琴
那姿势像吃着
什么好吃的东西
那些场景
那口琴声
也符合我那时的审美
我还记得
男主角一吹口琴
坐在我身后的
一个小痞子就要骂
骂的原话已不记得
只记得他的
愤怒和粗俗
一个中学生的审美
在此遭遇了
有力的挑战
起码是质疑
直到有一天
我发现他是对的
而我是可笑的
所以更加记得
那年秋天我还小
但该记住的
我都没有拉下
我又写到了母亲离去
母亲离去的当晚
送母亲走
在病房里
为母亲擦洗身体的时候
我也在场
妹妹和妻子
用一瓶白酒
在她身上反复擦洗
我和父亲
将她翻来覆去
就这样
母亲的胴体
一览无余
像未曾灌水的
热水袋似的乳房
稀疏并已呈灰白的
阴毛掩映下的
干瘪的阴户
肋部因胆囊割除手术
而留下的疤痕
这就是母亲
我的最后的母亲
人活一世
这是我必须目击的吗
在当时的现场
我拒绝联想
也不再思维
站着然后忙碌着
现在我还能记起
那种双腿有力
肌肉紧绷的感觉
仿佛十六岁时
身着8号球衣
站在足球场上
目光如炬
寻机攻击
并反复叩开
对方的大门
海员酒吧
伊纳爵
四支酒杯张大著口
吻在吧台上
其一等待水
其一等待啤酒
其一等待威士忌
其一等待白兰地
忘了名估且命之为
醉猫的那个人
哼着走调的歌
驻留在古时称作竹堑
小城市西元1983开始营业
有着长长黑巷浓浓尿骚
一个永不见港口的SEAMANPUB
很多有家不归的男人喜欢通宵鬼混
纵然从不会有真正知心的朋友
也不会有淑女与智者的爱情奇迹
去到那里 还是认真地等待
只要足够汽化你的血液
最后就可以不负众望
成为吧台上的第五支酒杯
2001.3.11
重读第三代
丁当旧作12首
房子
你躲在房子里
你躲在城市里
你躲在冬天里
你躲在自己的黄皮肤里
你躲在吃得饱穿得暖的地方
你在没有时间的地方
你在不是地方的地方
你就在命里注定的地方
有时候饥饿
有时候困倦
有时候无可奈何
有时候默不作声
或者自己动手做饭
或者躺在床上不起
或者很卫生很优雅的出恭
或者看一本伤感的爱情小说
给炉子再加一块煤
给朋友写一封信再撕掉
翻翻以前的日记沉思冥想
翻翻以前的旧衣服套上走几步
再坐到那把破木椅上点支烟
再喝掉那半杯凉咖啡
拿一张很大的白纸
拿一盒彩色铅笔
画一座房子
画一个女人
画三个孩子
画一桌酒菜
画几个朋友
画上温暖的颜色
画上幸福的颜色
画上高高兴兴
画上心平气和
然后挂在墙上
然后看了又看
然后想了又想
然后上床睡觉
收到一位朋友的信怀旧又感伤
北方开始结冰
你我无缘再喝两杯
炉火边你守着妻子
偶尔念叨旧友开心
那一年你流落异乡
一头长发满脸凄凉
普通话说得又酸又咸
怕洗衣服穿上了人造皮革
有时上大街逛逛
两只眼睛饿得滴溜溜乱转
咽不下馒头就夹上半包味精
半夜还撅着屁股给老婆写信
闲腻了就和我切磋切磋拳脚
女学生敲门你吓得不知所措
发了薪水
就装出个人样
又吃又喝又拉又唱
跑到电话里听听老婆的腔调
遇到阴雨连绵
身上就长霉发毛
半夜学着鬼叫
天亮又泰然自若
现在听说你混得不错
这些事大概还会记得
只有我知道--你的狐狸尾巴
它和你将来的英雄业绩有关
过上三、五年我没准也会忘掉
即使想起来，也平淡无奇
既没机会感伤
也无脸怀旧
星期天
早餐
咖啡喂掉面包
领带系住西服
系住油腻腻的流行歌曲
猪蹄跑完了青春岁月
悲惨地倒在旧报纸酣睡
旧报纸披露了
一个凶杀案和一个劳模的事迹
被子还在温情地与枕头接吻
枕头不动声色在读青春期卫生
录音机张嘴一声不吭
邓丽君小姐一夜没睡此刻像个处女
一只港币一只袜子正和半块馒头聊天
一本打开的数学书上两只苍蝇为一个定理争论不休
阳光赤身裸体地跑进来和蒙娜丽莎调情
蒙娜丽莎微微一笑做了欧洲人的母亲
一位德高望重的空酒瓶连任了三届总统
四十个丈夫走进一个妻子家里又陆续走出
半截香肠和一只老鼠正私下进行会晤
七只雪茄与七个哲学教授吵得不可开交
一把餐刀又窈窕又贤惠至今尚未改嫁
一条新闻在大街上瞎逛又跑到墙角窃窃私语
一瓶酒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想起一桩往事
一生未娶一个康德一个安徒生一辈子怎么过令人难过
一双皮鞋一个小巷一个老婆一蹬脚就是一辈子
一个星期天一堆大便一泡尿一个荒诞的念头烟消云散
学校
老师站着
学生坐着
冬天趴在窗上
夏天躲在树上
爸爸在工厂做工
妈妈在商店打盹
爷爷奶奶在坟墓里不吭不哈
桌子是木头的
椅子是木头的
学生的脑袋是木头的
课本和黑板是老师的
老师爱上一位姑娘
姑娘是电影里的寡妇
寡妇是鲁迅的
鲁迅是三十年代的
三十年代是旧中国的
旧中国我们沿街乞讨
把唾沫吐在
阔太太的屁股上
阔太太跟着一个士兵跑了
到了台湾
害相思病死了
阔太太死了
爷爷死了
奶奶死了
爸爸和妈妈结婚了
一个在工厂做工
一个在商店打盹
而我们
统统来到学校
端坐在木头上
用木头脑袋对准老师
把老师钉在黑板上
饭店抒情诗
新来的女招待真漂亮
饭厅骤然拥挤
男人们个个嘴馋
饱了口福又饱眼福
经理是个聪明人
可老婆已是半老徐娘
家有一厅三室
还得供养老娘
老娘本该弟弟养着
无奈弟媳不会生育
弟媳的妹妹是个拐子
前年嫁给一个瞎子
战争前相貌堂堂
如今正写自传
计划国庆节出版
还要拍成电影
还要到美国评奖
还要到瑞典讲演
还要带诺贝尔奖回来
一半放银行生息
一半买成国债
一半交给老婆
一半送给情妇
一半奖给天才
一半捐给儿童
一半整修祖坟
一半留传后裔
这消息不一定可靠
可人人都这么传说
如果来了精神
可以去问问女招待
可以去问问经理
还可以去问问那个半老徐娘
故事
一、二句话
说不清你我
我们有照片
有一个半个互赠的什物
我怎样遇见你
而你怎样等待
夏天怎么炎热
秋天怎样遥远
陈旧的闲聊
形貌各异的亲友
你说起，小时候
偷了家里的铁锅去卖
吃足了冰棍，又拉肚子
结果一顿巴掌，两斤蛋糕
你的头发长了，短了
我的脸色好了，坏了
把一部电影共享
又将一瓶啤酒分开
一次又一次坐一路电车
比得售票员从姑娘变成妇人
然后爬山，在河里游泳
我差点摔死
而你差点淹死
直到最后，跑来一位绅士
脸儿白净，衣服里裹着爱情
我说好啦好啦
你就跟他去吧
别又哭哭啼啼
就像死了猫咪
但是你不要带走这故事
我要写出来
让大家去读
回忆
回忆起某个日子不知阴晴
我从楼梯摔下，伤心哭泣
一个少年的悲哀是摔下楼梯
我玩味着疼痛、流血、摔倒的全部过程
哭泣的时间很长哭到天黑
直到遍地日色改变了我的处境
直到我用心了解这一天的大便
才安然无恙，动身回家
此时轻佻地想起那伤心的一段
幸灾乐祸直到天明
我用下流的腔调抚弄这桩往事
想摆弄一只捉到手的麻雀
迷失
上午我遇见她们，傍晚又
遇见她们
她们什么也不说
只是把眼睛画成一种式样
这是个大城市，她们足有两百个
也许更多
捉摸不定的目光，诱惑我
刺痛我，把我支解成一些碎块
我感到皮肤的疼痛，活着的疼痛
迷失的疼痛
她们像一伙白痴，还不知道
已残酷地侵犯了我的生活
落魄的时候
以前我曾经落魄，但年轻
因此而期待别的东西
常常把白纸细心地撕碎
然后装进上衣口袋
在我经过的路上
常常有纸屑飘下
这个卑微的举动
使我学会了和动物生活
我常常随着那纸片
去忍受所有的一切
看起来这很像一种技巧
似乎事实尚可救药
我瞄准一棵树，专心地走过去
无疑是一种胜利的象征
现在我仍然落魄
习惯在口袋里装满石头
这种沉甸甸的日子
仿佛已沉到水底
失掉的手
就在昨天
它还完好无损
如上帝的礼物
生长在我的身上
繁衍出爱情、食物
善良或者罪恶的种种事物
唾手可得，旋转自如
你好！兄弟，亲爱的上帝
剥开花花绿绿的纸
露出完美的糖块
起点准时起床
四处已满满澄澄
这是柜子
那是窗户、责任、沙发和工作
自行车、道德、妻子和户口本
你们来啦
钟表声四处流溢
一只上个世纪的蜘蛛
苦思冥想人类的出路
一只玻璃杯摔碎
接着是碗
面对流血的伤口
脚下的水泥板，五十年之内
随时可能陷落
而我蜷曲着身子
等候验证蜘蛛的预言
饥饿
今天给我带来果实
绿色的果实，红色的果实
这是我未成熟的欲望
还有热情，果实的二种颜色
今天的天气不赖呵
许多事刚刚发生，就被草草埋葬
有的露出一只脚，有的露出一条尾巴
它们曾经填饱我的肚子
我知道老人在暗自发笑
或哭泣，不远啦
落叶立刻有了某种含义
不远啦，我对女人和盘托出
绿的和红的果实
饥饿使我痉挛
我裹着空气熟睡
时间如黑色的蚂蚁
先啃我的梦想，再吃掉我的四肢
也许我该以另一副德行生活
先摔上一跤，然后住进医院
躺在手术台上，打一针麻醉药
让医生将胃摘掉
女诗人
我读你的诗
想象你的模样
我一直在猜
你裙子的颜色
在一个又一个
嫩绿的早晨
我和你等着
太阳出来
我和你吃饭、爱人类、走很多路
读白居易
或者瓦雷里蹩脚的诗篇
所有的黄昏
你都用来写诗
脸儿蜡黄，高吟低诵
窗前的花瓶里插着塑料玫瑰
而我坐着、站着、躺着
一口是烟、一口是酒
全部心思在你身上
我枕着你的诗
幸福地睡去
但绝不梦见你
因为不知道你的长相
王寅旧作7首
英国人
英国人幽默有余
大腹便便有余
做岛民有余
英国人那时候造军舰有余
留长鬓角扛毛瑟枪有余
打印度人打中国人有余
英国人草场有余
海洋有余
罗宾汉有余鲁滨逊有余
英国人现在泰晤士河里沉船有余
海德公园铁栏有余
催泪弹罢工有余
英国人种的长腿有余
列农的长发有余
狄安娜公主的婚礼长裙有余
英国人也就是行车靠左有余
也就是伦敦阴雨有余
也就是英国人有余有余有余
想起一部捷克电影想不起片名
鹅卵石街道湿漉漉的
布拉格湿漉漉的
公园拐角上姑娘吻了你
你的眼睛一眨不眨
后来面对枪口也是这样
党卫军雨衣反穿
像光亮的皮大衣
三轮摩托驶过
你和朋友们倒下的时候
雨还在下
我看见一滴雨水与另一滴雨水
在电线上追逐
最后掉到鹅卵石路上
我想起你
嘴唇动了动
没有人看见
与诗人勃莱一夕谈
夜色中的草很深
很久没有人迹
很久没有想起你了
你的孤立的下巴闪烁
像天上那颗红色的星
除了夜晚还得在深草中静坐
交叠手指
以便忘记黎明来临
记忆已告别书本多年
一匹白马迎面奔来，一只白蝴蝶
踏过虫声萤光
靠近
我终于得以回忆我的国家
七月的黄河
毁坏了的菁华
为了回忆秋天，我们必须
在一次经过夏天
无法预料的炎热的日子
我们开始死亡的时节
必须将翅膀交给驭手
将种子交给世界
像雨水那样迁徙
像蜥蜴那样哭泣
像钥匙那样
充满凄凉的寓意
我终于得以回忆我的国家
我的鹿皮手套和
白色风暴
已无影无踪
我已看见了上帝
我已看见了上帝，我已不能缺席
一颗心藏在玻璃门后停止了跳动
一个美男子有如冰凉的手指
向葵花俯下身躯，银蛇在羊皮纸上痉挛尖叫
大脑被搬离剧院，靴子塞入诗歌的空洞
割裂了的灵魂不再有任何伪装
夏天都知道，上帝都知道
寂静就在他的嘴唇上
阳光的到来已成定局
我已不能缺席
是歌唱的时候了
是抛下铁锚的时候了
是举起右手的时候了
我已不能缺席
寂静的大事
晴朗的双手，粗糙的花边
穷人的大事多么寂静
责任又多么重要
机杼有效地选取或退避
时间被反复地延迟
青春横跨阴影
花冠转向北方
难以想象的薄暮
在风雪里冻结
顺从无休无止
羞辱无人知晓
唯有灵魂的幸福融化时
我们彼此相知的肉体
才是动人心弦的表达
类似
局部的疾病，废弃的雨丝
炽热的远景阴影绚丽
枕在双手上的头脑无声无息
被迫的孤寂，加倍的安宁
仅有的幸福有别于
全部的自由
阴郁的岁月分崩离析
脆弱的力量依然是勇气
牺牲已使悲痛失去了浮华
阳光来自一片长眠的树叶
我的眼睛正在适应光明
言论与随笔
尹丽川的放纵
——读《诗歌与人》2001年卷之三
安琪
对放纵生活的渴望几乎是每一个女人潜意识的实践方向，而把这种渴望不加掩饰地搬进诗歌且让人心动的我以为尹丽川做到了。她的《呕吐的男人》如此喝彩：
请继续。观众越来越满意。
为了高潮请你全身心投入，我的亲亲。
我一再读着，几乎读出了眼泪。恶作剧地惟恐天下不乱的狠劲几乎也是每一个女人深埋心底的意念。也只有尹丽川这一代人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吼出来，最后突然又来一个"我的亲亲"，真是叫得让人肝肠寸断欲语无言。尹丽川的骨子里似乎已看透世事，所以才有如此漫不经心的人生如戏的挥洒自如。仔细一想，对人生的失望大抵也是每一个红尘中人所具有的，难得的是尹丽川信笔驰骋的泼辣和颓废相结合的那份任性。《呕吐的男人》完全是截取了生活的某个片段，看似无技巧，其实暗含杀机。尹丽川的另一首《给所有上班的女人》在语言的使用上则经过一些手法的润色，尽管在写作时可能也是一气呵成，但在接近诗意方面较前一首明显。
你被门分割成块的空间
你被空间分割成块的风景
……风扇是倒挂的蝙蝠
这是一首令人心酸的写给"几何形女人"的诗篇，她们规规矩矩，线条分明的每一天是悲哀的，也是没有办法的。尹丽川依然用她漫不经心的语气把她的态度表现出来，不认同也不怜悯，她说：
我用我一年一次的酩酊大醉，在酒色之乡，为我们永
不相遇干杯
也只有聪明或把聪明不当回事如尹丽川者，才能如此到位地冷眼旁观刻板的上班族女人。在阅读尹丽川的过程中我忍不住想到张爱玲，一个是外露的刻薄，一个是内里的刻薄。对生活的颖悟和参透于她们又是相同的。我们最后来看看尹丽川的《京城夜》：
一个嘴唇猩红的女人+香烟-头发
一个穿长衫的男子冲上舞台砸烂吉他
一幕幕生活的场景纷纷登场，荒诞离奇，无所不为，这是尹丽川的资本：因为看破，所以不当回事；因为年轻，所以毫无顾忌。
唐什么唐
·马 策
黄海说，为《唐》写一篇东西吧。我因为对民刊不熟悉，没法有一个对比、参照，只能就《唐》刊上的诗歌本身，说出我的感受--而对这些诗歌本身的阅读，也不妨理解成是我对伊沙和黄海编选眼光的信任，怎么样？"从作品到作品--十年后你会发现这里是名篇荟萃佳作纷呈"，既然伊沙已在此开宗明义。
正如"橡皮"，标榜的是"橡皮文学网，最牛X
的先锋文学网站"，唐刊唐网标榜的是：从2000年开始，中国诗歌的原声记录反向与唐相遇。气魄大了去。
唐曾是传说中的朝代名，为一代明君尧所建。唐更是李渊和他的儿子李世民创建的强盛世代。但长安伊沙（《唐》的策划者）说，《唐》刊与此并无隐喻性关联。"唐"的确动听，单音节，音韵响亮。曾有两个美女作家，小说写得不怎么样，倒是挽救了两上习见词语"宝贝"和"糖"，《唐》刊则企图复活90年代被知识、学问窒息的中国诗歌，全面对接80年代的先锋路径。因此，伊沙没把《唐》办成西安诗人的"包间"，也幸亏没办成"铁狮子坟镖局"的"党刊"。"反向"是伊沙作为诗人价值的全部所在。具体到"反向与唐相遇"，我理解为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断裂一度掌管权力话语的知识写作的经验整合，在个人立场上坚持事实呈现。进一步理解：整合性写作与呈现性写作，也是学院与民间的分野
，也是"盘峰论剑"中两只相互击打的拳头。较量依然是现在进行时。
《唐》刊，一册呈现语言和生命原生事实真相的诗歌之书--这就是我"唐诗"寓目后的一个基本印象。
现在，我再一次逐页翻阅，将记录在书本空白处的点滴感受整理如下，算是一篇乱弹，并无忌惮于言词枝蔓，不得要领--
1、朱剑：小李飞刀，力（例）不虚发？
这个人的诗歌透露出的挖苦、讽刺不是刻薄，而是恶毒、仇恨，恨入骨髓的那种。朱剑尖刀手刃，与语言短兵相接。语感、语义的修辞是他的枷锁，而枷锁一旦拆除，诗意就显得苍茫而老迈。剑走偏锋，诗行邪恶，朱剑是70年代诗人中理所当然的"西毒"，甚至比伊沙更邪毒。
2、轩辕轼轲：悖论主义？
这个人的亮相，很是精彩，又是伊沙"第一现场"的发现吧。他的全部执着，似乎都在于对某种悖论的挖掘。艺术中的悖论，属于由怀疑精神主导的现代认知方式，源于对二元论的不信任。语言并不等同于实在。《礼记·大学》上说，"贷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指的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财物，也会被别人用不正当的手段拿走，胡乱弄来的钱又胡乱地花掉。不能说轩辕轼轲，没有借助诗歌表达哲思。他长于超现实的抽象概括，对"诗歌是哲学的近邻"做了另一种解释。
3、唐欣，则长于罗列，长于把不相干的事物捏合于一处，并赋予其恰当的秩序。诗中处处可见其对"知识"的"反向"处理。
4、严力，内心深处的世界主义情结，因其客居大洋彼岸的身份而显得异常特出。这个人是一位汉语的斗士，喜欢使用老套的激越抒情句式，近距离搬弄陌生词汇，表达对现代文明的控诉。
5、杨黎：新权力话语
这个人的短诗，非常符合他最近的"废话"诗说。"我认为，废话首先应该具备以下三条件：A、老老实实，准确、具体、简单。B、能够准确写出的可以写，能够具体写出的可以写，能够简单写出的也可以写；相反，不准确，不具体，不简单的，我们必须遵守写作的原则，就是放弃。C、它的事件可以被替换，但它的结果不能被替换；它的对象可以被替换，但它的目的却不能被替换；它的行为可以被替换，但它的方式却不能被替换。"第三条就像"废话"诗的工业模具，留下了大批量倒模的余地，在此，并无必要展开叙述。最近涌现的竖、肉、离、乌青、精精白骨精等聚合在橡皮网周围的新诗人，都让人怀疑为废话复制的高手。杨黎的权力，体现在杨黎、何小竹、韩东等编选的中国诗年选和他们的橡皮文学网站的强势运作。杨黎在《2000中国诗年选》序《打开天窗说亮话》中，确立了年选的诗歌标准："在整本'年选'里，等写最好的、写得最多的、乃至基本上写的，都是废话。废话是'年选'的标准，也是诗歌的标准。"该诗选"代表的是诗，还是诗，永远是诗。它反对的不是诗，还是不是诗，永远不是诗。"（这颇有点废话的味道。）"在诗学上，我从来就是一个绝对主义者，我认为我喜欢的诗，就是诗；我不喜欢的诗，就不是诗。"杨黎说出了他的武断和绝对。"年选"与广州杨克等的"年鉴"、北京臧棣等的《中国诗歌评论》，俨然构成当下中国诗歌的三极权力体系。"盘峰"之后，中国非官方诗坛的多边格局，三足鼎立之势至此已十分明显。在杨黎的短诗中，细节的鲜活，保证了生活场景的原声效果：恰巧一个熟人进来/我话：你坐下/又大声喊：小姐/拿杯子来（《"晚上我在……"》）--这样的诗句就像是高数码录音，高保真放送，语言等同于实在，真是"准确、具体、简单"。但读他的《将爱情进行到底》，却又明显偏离"废话"，抒情性极强，简直是杨黎的异品。杨黎能反对语感么？既然诗歌终究是由语言生成的，就必然会有它的语感。诗人能反对的，只能是那种带有欺骗性的激情语感。"语感的结束，意味着一个写作时代的结束"，这几乎成了杨黎自欺欺人的虚妄之说。语感的结束，同时也意味着一个废话诗歌时代的开始。当然，语言这个东西有它自身的妖魔化，实在难以道说清白。
6、贾薇，新民谣，短句式。诗歌作为一种跃进式的分行文体，短句语言的运用，其实很容易给诗歌带来误伤。
7、阿坚的诗，向来新奇有趣。这个人善发现，是生活的捕手，像蝴蝶，是花粉的捕手。他的诗中涌动着一种开涮式的抒情，能铺排，能瞎白（加刂）划，油滑畅达，翩翩（篇篇）似赋，潇洒浪漫。《奋战在杀敌第一线的女郎们》，《谢了黄儿的蛋》，《喝啤酒的大树》，《我的身体被电波打乱》，《我为妇女去打针》，听听这些题目，都能觉得爽，他属于特能煽的那种诗人。他有一种强制性地攫取生活经验的能力，并将经验翻新为花样，语言枝繁叶茂。他是刁钻的，却让我们很痛快地接受了这种刁钻。
8、王敏，也是非非诗人吧？他的零度叙事处理得极好。你躺在床上/穿着笔挺的西装/没有坐起来（《朋友死了》）。今天我坐在家里听/那些熟悉的脚步声/等她回家/轻轻开门/一张整洁的床/和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一个上楼的女孩》），这是零度意淫。你为什么躺在床上/不坐起来；我天天在家/等外婆去世的消息/又一个多月了/外婆还没有断气（《外婆要死了》），这不是零度叙事是什么？
9、侯马，《拔萝卜》，《一代人的集体无意识》体现了他选取生活素材的充分自觉能力，没有他所喜好的刻意的悲悯气质。
10、盛兴，本色诗人。一个高考落榜生，深居简出于山东小城，其成长对学院派写作颇富启示。我曾经在诗江湖网站捍卫过他的《春天的风》，那种脱口而出的自然妙趣，令人击节。"古有春风又绿江南岸，今有盛兴春天的风"--我这句话的意思是，《春天的风》可以看作是对"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有趣的戏仿。
11、何小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与杨黎是一对始终秉承民间书写立场的亲兄弟，非非香火坚持者。原初呈现语言事实，是非非诗人的看家本领，这两兄弟正是非非标兵。何诗也非常符合杨的"废话"说，但有时候比杨诗更为曲折漫漶，虽然也是线性叙事。他的《这是谁家的牛》，《不是一头牛，而是很多牛》，《背后站了一匹马》，《桃花在城外开放》，的确很有意思，提示了诗歌写作的无限可能。但结合杨黎关于废话的第三条，将诗中的"事件"、"对象"、"行为"替换一下，就能写出诸如谁家的马、很多狗、一匹羊以及梨花在城外开放等很多诗歌，我也武断地认为，这就是杨黎过度强调"废话"可能导致的诗歌无性繁殖的隐患所在。其实，相对于"知识分子"所谓的"创造"，杨黎何小竹的诗是真正的发现之诗，他们"发现"了遮蔽在我们观念暗处的"非诗"部分，首肯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和活色生香的生活自然流程。何小竹在《橡皮网刊》发刊词《佛门易进，魔道难入》中说，"文学永远是有其绝对的标准和评判尺度的"，什么是小说？什么是诗？"今天，《橡皮》要做的工作就是，告诉读者，这就是小说，这就是诗。你可以反对，你可以说，这不是小说，这不是诗。那么我要说，你反对得好。你的反对，正是我的肯定。"他借一休和尚"佛门易进，魔道难入"之口，表达了《橡皮》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文学标准。佛家深谙，修行到一定阶段，就会有魔障干扰破坏而可能前功尽弃，《橡皮》在此告诫文学，要警惕诱惑，要六根清净皈依先锋。橡皮就是最牛X的先锋。有鉴于何、杨与韩东的江湖地位，橡皮的权力当量十分了得。
12、朵渔的《问题还是出在了上半身》，是一首"下半身"准"政治抒情诗"。朵渔的下半身（比如这首诗中说的肾）若真的出了问题，对该团体是个不小的损失。现在他上半身的问题（比如肝），已经导致"下半身"年景欠收吧？这一组病之歌很好，祝朵渔早日康复。
13、黄海是《唐》的主编，16岁出诗集，少年才情，名动江湖。他的问题是，散文比诗歌好，但他肯定更在乎诗名吧。再设想一下，写散文诗怎么样？中国文人向来不拿正眼瞧散文诗，但世界上愣是造就了散文诗大家，比如波德莱尔，比如洛特雷阿蒙，纪德，泰戈尔等。在我国，郭枫，耿林莽，李耕的东西没人读，一类文体的空档就算留下了。黄海的诗《在小镇上》，体现了叙事的利落。
14、马非，也是属于一种异质性诗歌。与朱剑套路类似，但不及朱剑决绝、心藏大恶。
15、宋晓贤的诗，在力求"说出"，看似不动声色，却急于表达。宋晓贤，从容，从容得还不够，有目标预设之嫌，在最后（诗歌结尾）的"消解"上，欠缺火候。
16、小安，小国寡民，小富即安，很艺术，无为而治。但也不是说，他诗中有什么道家思想。
17、欧阳昱：百无禁忌后现代
当下诗坛，已不再是实验时代。但欧阳昱却沉缅于实验作品的写作，刻意后现代，肆意拆解语意秩序，显得倨傲不驯，百无禁忌。人们长期以来习用的、简洁精辟的定型词组或短句，我们称之为成语。这个人的《成的语》却是对成语、语典或有出处的知识语言的彻底间离，用他的话说，就是"我骑着一匹黔驴，寻找后现代的唱本"。而《翻过去》一诗，副标题叫"趁夜拉屎，读《1998中国最佳诗歌》"，是一首典型的骂娘诗，流氓诗。真是"愤怒出诗人"，此话一点不假。但他为什么愤怒呢？据说，此君已移居澳洲，让人怀疑是不是吃坏了洋食，所以拉屎不出怨茅坑。不幸的是，中国最佳诗歌成了他的茅坑。因为，最佳诗歌居然没选他的作品。他一边拉屎，一边随意翻阅，逮谁骂谁。我不妨跟着无聊一番，看看他到底是怎样骂人的："我他妈还没见过"，"又是他娘的什么鸡巴透明"，"我操你妈的狗逼"，"去他妈的"，"还是没有老子的东西"，"去你妈的鸟逑"，"怎么还没收老子的东西"，"个把妈日的（武汉话：懂吗？）"，"屎还是拉不出"，"玩什么浅的深沉，个婊子养的（还是武汉话，懂吗？）"，"日你老娘的臭B"，"鸡巴捣的，不收老子的东西，你个狗日的！""写不出还写他妈个什么鸟B"，"操你妈的祖宗八百代，狗日的中国最佳诗歌！看得老子拉不出屎"。碰巧我有此书，经对照，碰巧被他翻到而挨骂的诗人，依次为：代薇、丁丽英、阿坚、道辉、多多、韩东、金海曙、黄灿然、鲁西西、牛汉、马永波、欧阳江河、曲有源、邵燕祥等。好在他终究拉不出屎来，也没太勉强自己，否则赖着茅坑不起来，不知还有多少诗人要挨他骂。该书的选编者是臧棣，我不知道欧阳昱跟臧棣到底有何恩怨拧不清。臧棣的诗，或许有人不太喜欢，但他作为选家的眼光是值得信赖的，读一读选编序《筛子到底有多大》，就可以看出他对年度诗歌的整体把握与包容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拉不出洋屎，居然就借诗歌和国语放洋屁，真是奇诗怪才。我不愤怒，我只是摇头哂笑而已。这样的后现代，让我们早点翻过去翻过去。
18、杨克，是不是作为中国新诗年鉴的主编的名声，稍大于他作为诗人的名声。大量使用传统比兴手法，大面积介入当下城市生活现场。
19、石光华，诗风一变。老诗人复出，求新求变，似乎成了时代风尚。风格不是什么好东西，日日新才最重要，至少可以避免自我模仿。
20、沈浩波，等于后口语加后生活。2000年，我第一次接触《诗文本》（第三期），最初一翻，翻到第35页，心想"伊沙来了"，再一查作者，原来是沈浩波。后来，又读到他2000年自编诗集《一把好乳》，很快就翻完了。消费性写作，印象深入，但过眼即忘，像快餐食物，过胃即化。
21、韩彬的《诗篇》，四首，语感拗口，意象驳杂，很像四十年代国统区辛笛等九叶诗人的写作。
22、徐江，在尝试一种新的文体意义上的书写范式，但我们又不能拙劣地把他的《我的卡通年代》目为散文诗。片断式的长句，铺排，有一点寓言的味道，但似乎是反向的假托。《飞》中的意象陈列，是那种由一点走向世界的写作手法。
23、张志的诗，像快板，懒得去说。
24、崔恕，《法庭上》让我忍俊不禁，因为他先让法官在庄严的地方搞笑：法官大人终于忍耐不住了/他说你们他妈的都有道理/错的是我/行了吧。这样的诗记得住。很多歇后语、格言、俚语我们也记得住。与朱剑、马非一样，崔恕也是中了伊沙的招，着了他的道儿。
25、中岛，《这样的心情》，是的，就是这样的心情，无所谓，很难说，模糊，漫漶，反正就是这样的心情。
26、秦巴子，在"侨居陕西的中国诗人"中，他无需受伊沙的影响。他的诗有独立品格，意象具有他个人的确切性，跳跃，新奇，但这也只是来自以前的阅读印象。《唐》刊的《书籍的状态》和《跳蚤之歌》，没读下去。
27、岩鹰的诗，有一种回环之美，语意链条相互绵软，缠绕，但不相互消解，不让人觉得烦。这是他的手艺。像他的名字；鹰在空中盘旋，然后落在岩石上；或鹰从一块岩石上起飞，然后在空中长久地盘旋。
28、余怒：深度意象主义
这个人是绝对的特立独行的诗人。超现实，不及物。想象极端，意象繁复，一步一景，令人如在山阴道上行，应接不暇。余怒独辟一条才华蹊径，但有一点点类似柏桦？一种尖锐对立的语意冲突，支持着他挖掘着诗意，属于挖地三尺的那种。可以说，余怒贡献了一种汉语言的增殖、互诘、再生能力，比美国的罗伯特·勃莱的深度意象好。余怒之于中国诗歌现代进行时中的写作意义，在于封杀了诗歌自我复制和相互复制的出口，提高了伪诗人混迹诗人队伍的门槛，从而坚固了进入诗歌书写的行业性壁垒。毕竟诗歌写作是一种特殊行业，需要某种垄断性、排它性，诗歌不是全球经济一体化，不是WTO，壁垒不能拆除，难度也不能一味地降解。
29、李红旗，致力于小说可能甚于诗歌。诗虽好，但也看不出自己的东西，口语的突围是艰难的。
30、李师江，情况跟李红旗差不多。据说，新近入伙"下半身"，但价值取向（身体上的）似乎与这个团体并不一致。
31、王琪，也是意象驳杂，缺乏必要的清晰度。
32、南人，又一极尽讽刺与幽默之能事的主儿，什么都敢写，能写。但也独立性不够。
33、于坚，文本主义者。正像很多人指出的那样，他的事件系列，自我克隆太甚。但他坚持的是一种反向命名的命名方式。最近的《诗歌·短篇》、《诗歌·便条集》，成了诗之余，小灵感小意念，随时记录，一个都不放过。像是"大师"的游戏，自言自语。
34、伊沙：一局漫长的诗歌博彩
这个人十几年如一日，热衷于价值变乱。上帝变乱了巴别城居民的语言，使人类巴别塔的通天之梦化为乌有。伊沙的变乱，还在检验和被检验的中途，但部分能量已有效释放。对伊沙的评判，在诗歌内部走向了两极。好之者认为，他是90年代中国诗坛最重要的收获，据说，《诗参考》就把十年大奖授予了伊沙。恶之者则认为，他的诗根本就不叫诗，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摇滚诗。但摇滚大师崔健，甚至对摇滚诗这一点都不认可。伊沙基本上是一个干仗的诗人，"政治"诗人，诗歌成了他的武器，包括他诸多谩骂的随笔。他标榜"后口语"，却流溢口水。早年得严力赏识，亦受严力影响，但比严力直接干脆，没有严力的抒情、充盈，并且自我复制、自我粘贴、自我拷贝技术极高。大概是1995年，我在北京琉璃厂中国书店，购得他的《饿死诗人》，很是新鲜，但三翻两翻就读完了，具准消费性阅读品质。伊沙的意义只能在反叛的行为本身，他是典型的行动主义诗人，这一点倒是不容置疑。就诗歌本身而言，他令人想起十七年文学中的主题先行、政治图解，一种迫切，一种急不可奈的想要颠覆既有文化秩序的冲动，跃然纸上。是他一手缔造了中国诗歌的反叛集团（根本用不着举例），读他的滚烫的诗歌，人人都惟恐伤了自己。他在《母亲的临终遗言》一诗中，借母亲之口说出"你的思想不合时宜"，因为他戳到了汉语的痛处。他的意义或许还未完全显露出来。"我没有看到更新，更久远的诗神/能微笑着超过你"，这是徐江《朔拿大》（给伊沙）中的诗句，但显然只是一种预言，还需要时间证明。知识书写者，因过于强调诗歌难度，有故弄玄虚、炫耀技术指数之嫌，而伊沙又过度垂落了诗歌难度，使操作层面的消极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关闭了他诗学观念的开放性。诸多的筹码已经祭出，这一场诗歌的赌博，依然运转在它的轮盘上。伊沙的赢面到底有多大，多年以后会见分晓。
上文就是我"唐诗"过眼的感受。显然，我对部分诗人诗歌作了一些敷衍、演绎，我已经有些絮絮叨叨。《唐》刊上的作品，无一例外地都具有异质性。因为中国诗歌阅读机制的失灵，和有效批评阐释的空位、隐缺，加之诗歌观念的裂变，江湖上血雨腥风--我知道，我一己的感受更是无关痛痒的。这里是不是"名篇荟萃佳作纷呈"--我同意十年（或者稍为缩短一点）后再见。
2001.3.29-30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宋晓贤。我记得刚认识他时他的名字是叫宋小贤，后来有好事者可能嫌“小”字小器，自说自话替他将“小”字改成了“晓”字，以为如此便可化腐朽为神奇。久而久之，小贤也只能随俗，遂有今日之诗人宋晓贤。
其实我还是喜欢“小贤”这个名字，本分，不张扬而有古风，孔夫子三千子弟仅出七十二贤人，如今这年头，人心不古，大贤不出，能够有小贤之人，已是众生之福了。
人如其名，小贤是个好人，一个十足老实巴交的好人。在北师大中文系念书的时候，他是我们的室长（我怀疑这是他这辈子能做到的最大的官）。我们寝室的第一壶开水就是他打的，饮水思源，但却思不出他刚上大学时有任何成为诗人的迹象。此人寡言，属三拳捶不出一个屁的那种，话尚不多，何况诗乎？
但无论如何，我们寝室的艺术细胞基本上是长在小贤身上的，（有的人是长在嘴上——比如我）小贤和我这两个外省青年对比鲜明，小贤从小长在农村，艺术史知识少得可怜，而我来自大城市，自认见多识广且喜夸夸其谈。1985年，美国现代艺术巨匠劳孙伯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现代艺术展，看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回到宿舍，我们皆悻悻然不知说些什么，小贤也沉着脸一言不发，忽然暴起抓过墙脚两瓶宣传颜料疯狂地朝我床边墙上奋力泼去，这一手干的真漂亮，全宿舍七条汉子全被打懵了。晚上，我躺在被窝里轻抚墙面，心潮起伏，现代艺术离我是如此的近，几乎就在我的床上。
当然，碧玉有瑕，由于小贤的即兴泼洒，有几滴颜料滴到了我的床单上，以至于在一段时期内面对某些同学不怀好意的质疑我完全无法从容地解释清楚这些痕迹的来历。从此我痛恨现代艺术。
后来，我和小贤还一起画过石头，我们买了颜料、粉笔、清漆，石头是从卢沟桥下拣来的鹅卵石，我搞了一些唐老鸭之类的无聊货色，他干得比较漂亮，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在一块大石上画了一间纷飞的大雪中的茅屋，当时我问他要，他没给，后来就不知其所终，问他他也不肯说，我怀疑他是把这块石头献给了一次绝望的爱情，这绝对是一块能让女孩子在瞬间流下眼泪的石头，但由于画中的悲剧意味，他注定成为不了定情的信物，而只能是一枚分手时留下的纪念。我能想象，小贤在交出那块石头时，他自己的那一颗心也还原成了一块冰凉的石头。
除了涂涂画画，小贤的听觉需求也不断膨胀，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小贤家贫，为了买书，他已经把饭菜票节省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我甚至发现他有一段时间根本不吃午饭，而是躺在床上死扛。
尽管如此，小贤还是毅然走进了音乐，当他抱着漂亮的吉他回到宿舍时，红光满面，我们看着他怀中的吉他，就象看着我们共同拥有的婴儿，我们都为他高兴，那时的一把吉他，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巨大的投资，不过，当时我们都没有细想，小贤是怎样节衣缩食省下的钱，那样会让我们鼻子发酸。
感谢小贤的音乐细胞，帮助他迅速度过了最初的呕哑嘈杂，扰境扰民的吉他入门阶段，不到一个月，他已经能够奏出流利的和弦，整个冬天，他捧着吉他在床上度过，学期结束时，他已经弹唱得有模有样了，而其代价是两门功课不及格。
小贤是个简单的人，脑筋不会转弯，一日有朋自远方来，晚上要留宿小贤处，小贤既不为他去寻找其他宿舍的空铺，也不与之合挤一床，而是独自搬了一只方凳，坐在水房里弹了一夜的吉他，那一个夏夜，整个楼道飘满了轻柔的音乐，经过水房的回声，是那么的清凉。
说到写诗，那怎么也是毕业前后的事了，那几年，小贤并不顺利，89 年5月，他因为某种大的悲痛，一周不食，身体受到了大损害，从此添了嗜睡的症候，也许过多的睡眠和梦境帮助了他身上诗细胞的培养。
此外，毕业以后的颠沛之苦也一定触发了他对诗的敏锐，虽然谈不上愤怒出诗人，但至少也可以算是沧桑成诗吧，师大一毕业，小贤被分配回湖北，到了武汉，当地声称并不曾向师大要人，再折回北京，因时限已过，师大也不负其责了，此后两年，小贤的厚道敌不过世道，只得在北京漂流，干过多种小工，情状狼狈不堪。其间最为可惜的是，小贤那些精致的藏书，四处散佚了，丢了又买，搬了又丢，包括他最心爱的吉他，已前后买了三把。多年以后，当我整理出一些小贤当年散落在我这里的书籍时，其中一本几乎翻烂了的《米沃什诗选》和夹在书中的几页诗草手稿，不仅让我为之慨然，原来那时的小贤已是一位非常纯粹的诗人了。
这两年，小贤的生活开始有了一点安定，他的诗歌也开始有了不少的成绩，出版了自己的诗集，并在当代诗坛引起了不小的注目，对此我并不惊讶，因为我对他从来就是仰视的目光，在大学里挪过几次寝室，每次总是我睡下铺，他睡上铺，我仰视了他整整五年，而他睡在上铺，又喜欢赖在床上，所以即使在一个狭小的斗室当中，他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和常人不一样的，他是俯首的，更是慈悲的。
“二八／抽芽儿／二九／承露／三零／土地返青。”这是小贤的一首名为“春之喜悦”的小诗，这也是我异常喜爱的一首“宋诗”，诗如其人，透明，简单。充满了春天的深情，小贤正是这样一位天真之子。
大学毕业时，小贤给过我一盒自弹自唱自录的磁带，里面有许多情歌和他自编的小曲，多少年以后的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将其偶然翻出，并装进我的转速已慢的老随身听，不知怎么回事，听着听着，被窝中的我，一时间禁不住老泪纵横。
但愿再有许多年后，当我再一次偶然翻开小贤赠我的诗集《梦见歌声》时，我昏花老眼中漾出的不再是眼泪，而是拈花的微笑。
揭发老李伟
徐江
揭发李伟同志的任务比较艰巨，我尽量试着不让大家失望。
我一共认识过三个李伟：一个是中学同学，一个是在某报社的同事，还有一个就是现在大家知道的诗人李伟。早年看《霍元甲》电视剧，记得还有过一个给“陈真”配音的话剧演员叫李伟，不过因为没见过，不能算数。但有时我会奇怪：世界上怎么那么多叫李伟的？估计作为诗人的李伟本人也奇怪，不然他就不会在十来年前乱起笔名，一会儿叫“马场道人”，一会儿又取谐音叫“里韦”，一来二去，把大家都搞糊涂了。
我知道李伟，就是在他叫“里韦”的时候。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另一位天津诗人肖沉家，老肖为我介绍了本地“七月诗社”的几位朋友，李伟就在其中。当时他们自己还办着一份叫《窗外》（日后又改名叫《门》）的刊物，我是先见到刊物，后来才见到人的。再后来熟了，李伟和苏志坚有时就到我家坐坐，说起伊沙给他们寄诗时信里提到过我。
现在回忆，李伟那时的诗已经有一些细节令我关注了。比如有一首《我要到马路对面去》，那种落寞中的朴素使我读时心中一动。我曾问肖沉和小苏，李伟为什么不多写写呢？那两人也很茫然。从今天谈诗的角度说起来：其实那时的李伟应该是天津地区唯一纯粹的口语诗人，从写法上讲是最先进的。（著名的伊蕾是女性个人化写作；老肖没准儿，一会儿海子，一会儿第三代口语；王向峰是一以贯之的老派新诗路子；我是半口语半学院……）只不过因为作品量少、另外语言上的气还比较弱，又不太投稿，外界才一直不知道李伟。那一阵甚至连我们这些周围的朋友也以为他就会这样无声无息下去了。直到1999年，当时在天津青年报编周末的肖沉有一天忽然跟我说：“我发现李伟现在长诗了。”然后他向我复述了《大哥大》、《坚硬的力量》、《超市》三首诗的大致轮廓。我也有点惊奇。不过此后没有进一步得到关于他诗歌的消息，慢慢也就放下了。以至于有一次沈浩波向我问起李伟，我还表示过小小的担忧：一是他作为以往懒散的性情诗人，不知现在这样的状态能否持久；二是后来没能见到他更新的东西。不过，李伟自己旋即推翻了我的这种疑虑。《像一个工人》、《拜访》、《五一节》、《顶风》等新诗老诗开始一股脑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发现自己多虑了，李伟这回是有备而来。
李伟曾跟说他的写作始于八十年代末。主要接受的是第三代的影响，后来再加上一部分的伊沙。这使我想起唐欣。唐欣的诗也是受第三代影响。所有今天的年轻诗人大概想象不到：他们眼里今天隐士般的唐欣，在八十年代末曾是我们这茬作者中最早小有名气的一个。写作就是这样，许多外面看似突现和决绝的人与事其实早有准备与来历。李伟的写作也是如此。除了诗歌上直接所受的影响外，滋养他诗歌的还有他在大学所学习的绘画。他是家里可以没有书，但不能没有画册和音乐的人。我的诗人朋友里，能在聊文学的同时再天南地北的聊聊音乐和美术的，惟有李伟和宋晓贤。不过这两人又有不同：宋酷爱音乐，能写歌，词曲唱都来；李则是美术科班毕业——沈阳鲁迅美术学院本科。天津诗人李伟其实是沈阳人。这说起来很好玩。现在外界知道的我、朵渔、李伟都多少与外地有关，不能算纯粹本地特产。小朵是山东人，北师大毕业，家安在天津。我呢，籍贯和从小到大家里的生活方式，都偏重于我母亲的故乡上海。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倒都是天津泰达队忠实拥护者。好象李伟的夫人张晓还说过，有时李伟的母亲来天津看儿子，碰上电视里转播足球，家里便会出现意见分歧：老太太拥护辽宁队，诗人坚决捍卫泰达。总之李伟这个人有趣而复杂。常常是你以为已经了解了他，可他一不留神就给你露出了另一面。
有关李伟的段子都很绝：有一回天津诗人格格对我说，“这个李伟呀，真够颓废的。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那天我看见他在卖自己的书，他把《追忆似水年华》都卖啦！”后来我问李伟，李伟说：“我一想，那书反正我也不会再看了，搁着占地方，不卖干嘛？郝正宏（格格的原名）还说我颓废，其实那天他也是卖书去的。”后来，据青年诗人任知投案交代：他买到了这两个人的好几本书。我就乐：得，又回来了不是？李伟换电视也是一绝。据说李诗人有一回家里准备买一新电视，到商场一看：超平的不错，买！就买回来了。可是搁了不久，他夫人就发现每次逛商场，李伟还老往家电那边跑，有时索性站到新款的纯平彩电侧面，目测屏幕的角度，尔后感叹一声：还是这个平呀！弄得张晓直没脾气。
李伟今年特别忙。一是在到处看房，要买个地点合适、光线好的三室一厅——因为有一间要用来写作兼作画室；二是他这个月马上要当父亲。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排这些以及他的教书和写作的。反正写诗是没有被耽误。作为一个年龄相差不太远，早年几乎与他同样懒散，现在又在同一座城市写作的同行，我知道这对李伟意味着什么。时光教会了一些诗人，放弃性情，选择坚强，选择生存与创作的苦役。厚积薄发，砥柱中流，“新世代”的命运既是历史赋予和与生俱开的，也是每个具体的人自我选择的结果。生命与作品的硬度从来不会一夜之间光顾一个诗人的，必得经历时光的淘洗。李伟属于那类一脸平静走向战场的人。这样的人会使敌人迷惑，也会使朋友担心，但那都是与他无关的事，他只会一脸平静地摧城拔寨，直到年深日久建立起骄人的功勋。不久前我曾在网上与一些老诗人说起，诗坛如果总这么浮躁，那剩下的肯定不会是这些今天混得脸熟的人。那一刻我想起了许多蓄势待发的高手：比如唐欣，比如张志，比如老李伟……
我还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一句话：英雄莫问出处。
欧阳昱和他的B系列
沈浩波
事实上，每一位诗人的名字都是和他的作品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甚至须臾不可分，同样，对诗歌的理解也离不开对这位诗人本身的感知。那种将诗歌与人分开的单纯的所谓好诗主义无疑是一种将人和世界的关系相剥离的产物。
旅澳诗人欧阳昱的诗歌作品《B系列》1999年在纽约著名华文诗刊《一行》上部分刊出后，引起了整个华文诗歌界的强烈反响。尤其是对于中国国内的诗歌写作者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迷人、有趣而又似乎不仅仅停留于此的绝妙的诗歌文本。而这项诗歌工作的完成者欧阳昱先生，也因此受到人们的广泛瞩目。
而我在这里想强调的是，在《B系列》和欧阳昱之间，那种诗歌与诗人的紧密关系体现得尤为清晰，他们之间呈现出一种微妙而复杂的关系，我可以在一瞬间想出紧张、体贴、熟稔、陌生、亲切、拒绝等一系列形容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这种奇怪而又妥帖的关系。《B系列》作为一个特殊的诗歌文本，它背后隐藏着的那位诗人必定也有其自身性格和境遇的特殊性，事实上，除了这位欧阳昱先生，我根本无法想象其他任何一位诗人会从一个拉丁字母“B”开始进入世界，这种进入世界的方式乃至全诗的结构和思维方式都既不是纯粹东方的也不是纯粹西方的，而是一种混杂、胶着、压抑而又放肆的进入方式与观察视角。这种奇特的视角迄今为止我只在两位诗人那里发现过，一位是旅美的著名诗人严力，还有一位就是欧阳昱。
严力和欧阳昱的共同之处当然不仅在于他们都是在国内完成了文化积淀后都远赴重洋离乡背井的经历，还在于他们的性格中都有很大一部分的“智性”成分，以及面对异域文化时能够随遇而安的良好心境，再加之他们面对诗歌时也都没有太大的文化野心……这些使他们身上少了很多旅居海外诗人身上的那种挥之不去或者说甚至是不刻意夸大的文化重负。与那些动辄强化流亡主题以及以虚妄的所谓东方思维来迎合西方主流文化思想的诗人和作家们相比，严力和欧阳昱显得更为轻松和游刃有余，他们的视角也因此很自然的变得独特起来。无论是严力的《纽约》组诗还是欧阳昱的《B系列》都是那种东西方思维自然交织的产物。
同样，也是由于这两位诗人自身境遇、经历以及性格的差异，他们在进入世界的方式上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严力在出国之前就已经是朦胧诗时期的著名诗人，这种早年的诗歌背景已经感知世界的方式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因此他的诗歌中始终有对具体之物——生活、生命、社会等传统主题的深切关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严力是那种典型的为人生写作的诗人，甚至在他的诗歌中还有诸多“代言人”身份的影子。比如：“世纪末不少人骂声连天因股票朝三暮四/金权通奸的威胁让所有的股民丧失自信/但资本主义的咀嚼有着所有上过执照的牙齿/合法的餐桌上依然洋溢着跨世纪的口淫的温馨……”（严力《世纪末的挽歌》）由此不难看出，在严力的后现代语境中依然有着现代派的那种深切的焦虑，在这一点上，严力与北岛是有共同之处的，这是他们的文化之根，也是他们之所以成为大诗人的根本。而欧阳昱在出国之前的身份仅仅是一个大学里英语讲师，是一个西方语言的研究者，虽然也写诗，但无疑，那时的欧阳昱更多的时候并不是以一个诗人的身份出现的，1955年出生的欧阳昱，既跟朦胧诗诗歌运动没有关系，又跟后来既起的第三代诗歌运动没有关系，他是一个与中国本土的诗歌发展没有直接关联的诗人。而他出国之后，一直用双语写作，那么，可以想象，一个使用英文写作的华人不可能不被他正在使用的语言所改变，所以我认为，欧阳昱的文化心理是在他出国之后最终形成的，而这也正是他的写作之根本。由此，当这样一个人开始真正进入汉语诗歌领域，他的方式和视角必然是独特的——而这些，完全体现在他的《B系列》之中。而《B系列》中体现的形式主义和解构性显然与严力那种“为人生而写作”的方式有着本质的区别。当然，我并不认为《B系列》就不是在为人生而写作，但我更愿意认为，欧阳昱是在从背面完成“为人生而写作”这一永恒的目标。
由一个西方的字母“B”开始，欧阳昱蛮横地进入了诗歌，但他很快又在诗歌中利用谐音回到了汉语的语境：“想当年/一个皇帝/B妃成群/如今民主时代/人人都要换B/殊不知换来换去/都是一个东西/在这首诗里/B和B唯一的区别/就是//大B和小b”（《B系列——换B》），又比如“卖B/还是不卖B/对这个跟哈姆雷特王子/如出一辙的问题/时代的新女性/并不讳莫如深/能够卖得出去/必须代价而沽/实在等不得的/也要相机而行/如果B不得已/不妨营私舞B//总之/在无A可卖的时代/退而求其次//卖B”（《B系列——卖B》），在这两首诗中，欧阳昱十分智性地利用了几个谐音B（婢、穴（上尸）、逼、弊），A（爱）以及“大B和小b”等共同营造了一个奇异的语境，并利用这种陌生的美学效果，完成了对文学中一些传统题材的重新书写。但欧阳昱对于“B”的利用和挖掘显然不止于此，在另一些诗歌中，他又完成了更为深入的一些文化母题。比如“……实际上日和B是一个字/都是二横两竖/就看你怎么写/中国人直来直去/外国人爱绕弯子/本来都是日或B/却/一个要弄得/B直/一个要弄得（曲线）/B露/说到底/还是中国人/占便宜：//中文日了外文的B”（《B系列——日B》），再比如“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只要/把英语的B/开口朝上/放倒/再置汉语/之舌/于凹处//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我的计算G/也无能/为力//只好请你想象/把B放倒的样子”（《B系列——舔B》）。在这两首诗歌中，智性的机锋无处不在，在对“B”的令人捧腹的摆布中，欧阳昱成功地将性心理与文化之间那种曲折、紧张而又严丝合缝的关系体现B露，更为可贵的是，欧阳昱选择了如此戏噱的消解方式，在由文字的“破绽”构成的喜剧因素中再一次从人类文化的背面指向了核心。
在国内，有人认为欧阳昱的《B系列》只不过是一次形式主义的小小游戏，是一首机巧之诗。我承认《B系列》确实披着一件机巧的形式主义外衣，虽然我不会像有的诗人那样，将“形式主义”视为当代诗歌的唯一出路，但我也并不完全排斥“形式主义”在诗歌中的运用，我觉得欧阳昱的形式主义不同与国内时下甚嚣尘上的口水形式主义、意象形式主义、知识分子式的技术形式主义，与这些没有生命力的诗歌赝品相比，欧阳昱的形式主义是一种原创性的形式主义，是带有他自身生命和文化体验的形式主义，欧阳昱的机巧是一种抵达核心的方式，而不是目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B系列》代表了一种诗歌写作中形式主义的能力。
最后，我想对欧阳昱说的是，在作品数量众多的庞杂的《B系列》中，同时也充斥着很多为了“B”而“B”的作品，那些，就真的是止于机巧的形式主义口水了，如果在结集的时候，能够加以甄别和取舍，也许会使这个作品更为完美。
侯马专辑
侯马诗歌选粹（15首）
玩黑夜的少女
玩黑夜的少女漫步街头
手里提着滚烫的开水
黑色的老鼠从脚边跑过
她将开水兜头泼下
城市安眠
老鼠蜷缩
第二天她发现那是刺猬
第三天刺猬仍然不动
第四天 第五天......
刺猬，刺猬
少女已经内疚
你又何必腐烂
冬夜即景
走出超市
置身冬夜那广阔的怀抱
我喜欢这清冷的感觉
建筑工地上
多么眩目的探照灯
映着北四环的气排和瑕疵
映着庄稼地的荒芜和退隐
我左手拎着塑料袋：明珠超市
右手牵着夏尔
那温乎乎又软绵绵的小手
在静谧的芍药居小区
我应和着夏尔的步代
突然看到马路上一小堆积雪
发着青青的光芒
无辜地摊平了自己
夏尔踩上去时有一声微弱的响
沙--
怎么会有幸存者呢?
就这儿一小块残雪
夏尔仰起他的小脸
"爸爸，是糖。"
空中一声清脆的炮声
夜色显得愈发广阔
春天的庆典就要开始了
大地渗出了甜丝丝的味道
冬夜晚归
你同我讲话能否温柔一些
至少，这有助于你心境的平和
在看完天鹅湖回家的路上
我这样请求我的妻子
休想，要是两年前还可以
现在，我恨你
我同意她的话，她还说过
我们夫妻的关系已名存实亡
我不由得开怀大笑
她如此精辟地描述了这个时代
婚姻的特征。我看到车窗外月光皎洁
城市仿佛沐浴在一场大雪当中
真的，与追求显赫的功名相比
我更加在意你的幸福与快乐
我真正想说的是--我爱你
尽管在今天，说出这句话比吐口痰还要随意
雨夜
他干了一杯又一杯啤酒
她来的时候他已喝多了
他冲着大伙高声叫喊
"她会大名鼎鼎的。"
"是个美女""是个美女"
别的酒徒随声附和
一一上来同她干杯
搂着她瘦削的肩膀
她比鸡还漂亮
却象少女一样羞涩
她吸着七星牌香烟
绿衬衫带来了夜雨
他送她回家
他站在雨中呕吐
她的酒劲过去了
在车里冷得发抖
他不愿意就此告别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翻弄着他的手掌
直到听到一声巨响
第二天 他在酒后的虚弱中度过
第三天 她打来了一个电话
她说没有事
只是想打个电话
他不让她说下去，说知道、知道
他告诉她关于响声
是风雨吹落了高楼的一块玻璃
在车机器盖上刻下了深深的一道痕
在鸟儿的鸣叫声中醒来
在
鸟儿的
鸣叫声中
醒来
柔美的
胴体
慢慢
醒来
郊区
轻快地
展开
清凉的胴体
风干的
精液
乘着
黎明薄薄的
翼
在交织的鸟鸣中
无限地展开
滑向
另外的城
脏雪
她走出楼门的时候就是冬天
天上飘着新雪
地上堆着脏雪
她热爱这漫天的雪花
也心痛两只光洁的脚丫
他与她独处
感觉甜蜜
恨时光短暂
这有限的时辰
他没有握她柔软的小手
也顾不上听她清澈的声音
他在读她写的小说 他
似乎想留下这样的印象：
他爱她的灵魂甚于肉体
或者说他对她肉体的爱缘于灵魂
小说确实精彩
他禁不住放声大笑
他笑一次
她就问一声
读到哪儿了
啊
在漫天的雪花中
他踏着积雪离开
带着他的情欲和......爱
国家大剧院
后来我才意识到
他们也不是同意安德鲁的方案
他们是不愿意花钱
清华一位教授这样形容歌剧
"该死"
这有点像我妈妈
批评什么东西不好
多半是因为嫌贵 但国家
到底需不需要大剧院
至于安德鲁的圆壳
落在古城围棋盘上的
一枚樱桃
惊扰了棋手
改变着秩序
使旧规则无所适从
看来
安德鲁会挑时候和地方
在世纪之交
给CHINA出了大难题
这位建筑诗人认为
对待一个古老文化的最好办法
是将它逼到一个危机的边缘
他无不诚恳地告诉驻法大使
他就是要割断历史
我也谈谈女性主义
关于女性主义
我知之甚少
所能讲的
是一个听来的故事
有位女士
被某男缠上了
某男是这么一种人
信奉只要功夫深
就没法不弄到手
他抽空便打电话
不管时间地点
开口就问：
"你干嘛呐。"
最后一次
女士回答
"我正操B呢。"
从此
某男音讯全无
我向女同胞推荐
这个摆脱困境的办法
希望什么什么主义
针对什么问题
李红的吻
她几乎不露痕迹地藏起了河南口音
她几乎不费力气地套上了紧身旗袍
少女时四年的短跑生涯
留给她苗条的身段 以及
不太灵光的头脑
真的，她从不沾酒
人家逼狠了，就起身逃掉
她说要是有人喜欢她
大概是觉得她性格好吧
每次开口，她红唇下的牙暴露无遗
关于童年，她记恨童年
三姐妹比肩生长
对一个只生姑娘的家庭
奶奶抱着族长般的冷落
在轻蔑中，她暗怀敌意
呀，目睹这现代一幕的变迁
有人顾不得顾影自怜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
才能被人称作男子汉
一个婊子要生多少娃
才能有人喊她一声妈
李红的旗袍裹着她的躯体
李红的智力含着她的美德
只有在酒吧旋转着挂在天空时
才能看到逃离的李红努努嘴好像一个吻
卖塑料花的农夫
呵，农夫
清凉的四月
你把花儿驮到
殡葬馆的门口
这些翠绿的花儿呀
有整整一麻袋
沿马路摆开
它的原料是可乐瓶子
花儿，比弃尸纯洁
比灵魂颜色深
呵，农夫
沉默的农夫
你的塑料花积压了春天
在南部升起一面六面旗
在北方摔落一架747
而在我祖国的乡下作坊
剪呀，铰呀，编呀，粘呀
塑料花茁壮生长
你的亡妻她操劳、奔忙
种猪走在乡间路上
阳光
这一杯淡糖水
洒在冬日的原野
种猪走在乡间的路上
它去另一个村庄
忙
种猪远近闻名
子孙遍布三乡
这乡间古老的职业
光荣属于种猪
羞辱属于种猪
而养猪人
爱看戏的汉子
腰里吊着钱袋
紧跟种猪的步伐
自认为和种猪有着默契
他把鞭子掖在身后
在得钱的时候
养猪人也得到了别的
一个人永难真正懂得
种猪的生活
养猪的人又是欢喜
又是惶恐疑虑
这时一辆卡车
爬过乡间土路
种猪在它的油箱上
顺便吻了一下
那只公鸡
到今天我还能想起你
高傲 勇敢 从容 浴着血
踩着贵族的步伐
用浓缩的太阳做眼
一会儿用左耳
一会儿用右耳
谛听
打麦场是你的天下
整个村庄是你的天下
你君临的范围
是像梦一样隔绝的另一个区域
我只能是过客 漂泊者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五日
你故意走过庭园
渲染我七岁的孤独
无边无际
一只公鸡 生活在黄土高原
是许多公鸡的对手
众多的母鸡 爱着他
一个漂亮的超低空滑翔动作
使你的情人感受力之美 重量之温柔
用强奸的行为
满足伊的羞耻心和淫荡
没有过去 没有会议 充满定格
生来就是一只充血的鼎盛的生命
荣誉涨红了鸡冠 耸起
漫不经心地引吭高歌
冥冥之中和朝霞夕阳合拍
从从容容 自自在在
过着爱情的 闲散的 死亡的生活
你神秘地消失的那天
三股叉般的脚印
印遍了残墙颓垣
1989
白灰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那是一片低矮拥挤的平房区
纵横的胡同组成了相连的井字
数条街巷的居民共用着一个厕所
那年冬天的一个凌晨
冰窖胡同女厕所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附近居民都爬起来议论纷纷
路灯照着他们蓬乱的头发 浮肿的眼
无形的死亡气息把他们逼出了十米
仿佛那是死神之爪控制的范围
当我摸近厕所，手攥电筒
不自觉地压低了帽檐，警徽向前
一截更黑的物体突兀在黑漆漆的空中
手电光一晃，我找到了系在横梁上的白绳
没有一尺长的舌头 没有暴突的双眼
这位老哥曲腿张臂象一个笨拙的运动员
是有一个人吊死了，我对居委会主任说
给分局打电话 给分局打电话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妇女惊魂未定
她蹲在坑上后才借着路灯光发现那人
她尖利的叫声惊醒了半条胡同
真是恐怖，我一边等分局
一边感到头皮发紧
通过揣摸那名妇女的恐怖体验着恐怖
而此时那名老哥就自己吊在厕所
天亮时 我看到了他一身整齐的中山装
这是北方农村标准的主流社会打扮
我立即想到一位村长、大队会计、民兵连长
他在宗族的地位
在乡村说话的份量、擅长的农活、泥瓦活
在婚丧嫁娶中他抿着小酒
拿着主意 对老婆儿女不用正眼瞧
就让他们强烈地感到他的存在
此时他已被从梁上解下来
分局只带了三副手套
所以抬他时我只好直接抓住他的手
他的指甲缝里全是白灰
那是从厕所墙壁上抠下来的
这些白灰证明了一段疯狂的舞蹈
而最终会混同于他的骨灰 再难分辩
黎明时想上厕所的妇女越来越多
鼓帐的膀胱使她们烦躁不安
"死也不挑个地方，在这儿吓唬人。"
"让人上不成厕所，缺了八辈子德了。"
翻不出一片纸屑说明这位老哥的身份
他将会被冷藏，在无人认领后烧掉
我费力地辨析凶杀的可能
而分局的老警显然无此心情
尸体拉走了，厕所的一角找到了拧下的灯泡
也许有人愿意关灯睡觉 有人愿意关灯死亡
这位老哥象柔软记忆中的一段硬物
长久地挂在冰窖胡同公厕的横梁
1999、11、19
初夜
九三年
我到前门当警察
派出所位于草厂九条
解放前是某著名花旦
小妾的私宅
刚来的那晚
我心绪难平
久久不能成眠
兴奋 紧张 还夹着
青年知识分子的自恃
和对陌生生活的恐惧
果然半夜刮起了大风
我看到床头铁炉子
那幽蓝的火焰
从门窗缝里
挤进了尖利的冷风
啊，我在这场春寒中的命运
内心有怎样的风暴
天空就有怎样的景象
第二天
阳光白的吓人
派出所的四合院端坐如仪
屋檐上的戏剧彩绘又模糊又生动
在房角 在窗台 在树根
我的嘴巴 鼻孔 耳朵眼里
净是大风吹来的细腻尘埃
1999、11、26
法官的声音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居委会主任是桂大妈
年近七十
腰板挺直
每天在胡同里走来走去
管闲事
修表的钟老头
六十年代搞女人挨过斗
三十多年了
桂大妈只要一看见他
就断喝一声：
老流氓
桂大妈真是坦坦荡荡
声音总是象法官一样宏亮
1999、11、15
披着羊皮？的狼？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有一晚所里查获了一名卖淫女
因为要等女民警来问话
就先让她站在院里
她有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
还有一付瘦削的身材
在秋风中紧抱着双臂
说她有点冷
让民警给件衣服穿
这儿可没人愿意搭理她
所长托辞没有女式衣服
她就哀求道：让我披件警服也可以
就警服吧
这个女人真是敢张嘴
这怎么可以呢
诸位想想
一个妓女，披着警服？
每次想起这事
我都不知该怎样使用
那个古老的比喻
1999、11、23
说出侯马
伊沙
对一个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朝夕相处的朋友，对一个在后来写作的生涯中走得很近的朋友，我还能说出什么？对诗人侯马，我还能说出什么？
后来，也就在这两三年来，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了一帮更为年轻的朋友，所谓"70后"，所谓"下半身"。当周围有人呼我们"前辈"，有人叫我们"老伊沙"、"老侯马"的时候，我们才真正意识到我们已不再年轻。年轻人带来了很多有益的东西，也带来了冲击。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不适应之后，形势又有了变化。与一年前或更早的时候相比，我现在更愿意和老朋友在一起，尤其是当我意识到就算我永葆青春也无法成为他们--关键是我已不想成为他们的时候。所以我现在最喜欢的还是和侯马、徐江、唐欣、秦巴子、狗子们在一起的时光，我开始越来越坚决地喜欢"我们这代人"。实话实说吧，是与这时代的流俗一起涌动的年轻人逼出了"我们这代人"理想主义者的原形，也逼出了我们专业作家的存在形式。侯马是我们中间的一个，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更为典型的一个。
从职业上讲，不管他将来走多远，他走上的都是一条从政的道路，我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与他青年时代信奉的东西有关，当年他曾在我们宿舍给大伙宣扬过新权威主义，以社会精英的面目出现去改造社会--我相信这仍然是他到今天也没有放弃的理想。我们共同的老友徐江曾私下对我说他怀疑怀揣如此理想的侯马在仕途上不会走得太远。对此我漠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文学于他的意义。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那是他人生当中的一项点缀--只不过点缀得不错而已。但我错了，仍然是我上述的那种身披年轻外衣的流俗为我逼出了一个更为真实的侯马，当他带着一种将距离感制造得恰到好处的微笑在年轻人中出现，我看到是十六年来最可爱的一个侯马。而当我突然发现已入中年风度翩翩的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照顾好自己的生活的时候，我无条件地相信了这位老友。生活里没有故障的人我从不相信。现在我完全可以把握十足地说：如果生活需要侯马放弃所有的一切，那么他最后放弃的才是文学，我是说这个英俊的"情种"会把爱人先设出去。两年前他曾写下过一篇《业余诗人的专业写作》的文章，立意与命题似乎并不新鲜，但我知道他讲述的全都是铭心刻骨的个人经验。
在一个无知者越来越大无畏的年代里，一个准备在文学上有所建树的人必然是一个深通其所在专业知识的人，同时还必须是一位用心灵经验通达世界的人--只不过这在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迫切更为致命。我所认识的诗人侯马则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他在十年来所取得的一系列的成就就是顺理成章的。《那只公鸡》《李红的吻》《吸血迷情》《种猪走在乡间路上》《卖塑料花的农夫》......在中国诗坛已不大容易诞生名作的时段里，侯马写出了一系列自己的名作，并由此构成了一本出色的诗集《顺便吻一下》，进入新世纪以后他马不停蹄地完成了对他的写作具有标志意义的著名组诗《九三年》。侯马是新世代诗人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目前的青年诗人中少有的能从自己的名字上点击出一串诗作名字的人。
与那些沉湎于在方向上寻求捷径的人相比，侯马成了另一种诗人，他不大在乎方向或者说大致的方向已熔铸在他的专业知识里，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一首诗的内在构成与细节上，造成的是作品的有型与成熟度，造成的是自足、自在、真实的写作--这才是最主要的，也成为新世代优秀诗人的共同特点，其中更多的奥妙与蹊跷，并非是一句"不够先锋"就能说破的。在我眼中，侯马算是一个"温和的先锋派"。当军号一响，"急先锋"们冲了上去，因他们的"急"而留下的诸多漏洞与破绽往往需要有人打扫--这便是"温和的先锋派"存在的价值--这便是我所了解的文学的战场
侯马和他的轻重缓急
徐江
同一个人的友谊太久，你反而说不出有关这个人太多的五颜六色。我们这一代诗人（"八五年一代"）中，我与侯马、伊沙、宋晓贤、桑克等人的交往，就是这样的情形。
侯马的趣闻当然数不胜数。比如刚上大学别人见面问"吃了吗"，他则跟你用"你吃了方便面"打招呼，"面"字还是拼音里的二声，像外语；还有我酷爱的《好兵帅克》被他抢去读，结果导致里面一位酒鬼随军牧师的话成了我俩的切口："你只认识了我善的一面，你还没认识我恶的一面。""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认识我恶的一面......"另外他还硬把我们屋一广西同学命名为"帅克"，该同学起初不从，可后来给我们留条儿，主动署名"帅克"。侯马见字条儿狂笑："老四承认了。"顺带说一句：北师大中文系八五级男生外号中有五分之四是侯马、伊沙和我三个人起的，而其中五分之三是我和侯马的精诚合作。这些陈年往事当然与诗无关，但对于我和伊沙这些侯马的老哥们来讲，却足以构成对侯马创作前景的无比坚信。因为我和胖子有时会更看重一个实力诗人在写作以外所具备的魅力。
现在的侯马在诗界似乎已经是某种诗歌品质的标志性人物了，比如睿智比如悲悯。可有谁注意到他整体上的复杂与分裂呢？侯马欺骗性的笑让许多人的判断力歇菜，他对轻重缓急的拿捏令许多生存能力低下的同行艳羡，他的真实、他自我遮蔽的疼痛人们反而来不及考虑了。大学刚毕业那阵，每次见到他我都有新发现：不是比前段胖了，就是明显瘦了。这说明了什么：他比"抗分"的我和桑克、晓贤过得滋润，或是艰辛？我们喝酒时会对他说起这个。侯马笑笑，讲个段子，就此岔开话题。他手上现在有个伤疤，好象就是那时执行公务的纪念。勤奋写诗也是那阵的事。
生活中的侯马总是给人从容不迫、温文尔雅的印象。不过侯马有一阵对我极不满，并向伊沙发牢骚，因为我从不跟他谈诗。还有一次，他约我评他的诗，我只提人的优点和诗的毛病，没有表扬作品，侯马大约也有些失望。这两次侯马都没有直接找我抗议，但我心里是清楚的。他那时热情正高，很希望听到我们这些死党的鼓励。对此我自有看法：钢铁是在冷却中炼成的，成了再说。所以不满归不满，凉水我是要照泼的，谁让你是我的朋友。晓贤后来也在我这儿受到了同样待遇。所幸，这两个人都很快转入了从容，并渐渐地造就出自己鲜明的风格。
侯马还有一次起急也与我有关。大学时我们劳动，与几个和女生起腻的教工子弟吵了起来。后来一个痞子拿着菜刀朝我这里冲过来，并不擅长打架的侯马上去就替我挡了一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如今随着岁月的流逝，在我记忆中已渐渐变得象默片一样古典了。但每次当沈浩波等年轻诗人跟我说起因侯马新作问世周期偏长而产生的担忧时，它便会突然在我脑际呈现出来，开始散发青春的光芒。我于是会突然有些小小的厌倦。我告诉对方不要紧，接着笑笑把下面的话略去了。是呵，有多少人见过一个赤手空拳向持刀者冲去的侯马呢。而就是这个侯马，他现在的职业是维护治安，他现在的爱好是开车带儿子兜风，他从容地写他的诗......
忘了是谁写的句子了："没有谁虚度年华"。
侯马访谈
--回答沈浩波和朵渔的10个问题
1、
你的诗歌写作中有一种很明显的乃至根深蒂固的悲悯情怀，这是否与你的成长经历有关。
云南女诗人贾薇多年前有句诗："我受过的教育，使我变成现在的样子。"我的一切，都肯定与我的经历有关，但是，伊丽沙白·毕肖普在给塞克斯顿的一封信中有句话："的确，我有一个非常悲惨的童年，哀伤得可以进教科书，但不要以为我沉溺其中。"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我。我的童年孤独死了，就象我在《那只公鸡》中写的"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五日/你故意走过庭园/渲染我七岁的孤独/无边无际。"我经常回忆起这一幕：一个在黄昏中奔跑的男孩。一切似乎在那时就注定了。但这是悲悯的起源吗？说到悲悯，我坦言这不是我重视的诗歌品质。89年以前我不知怎么写，不知该写什么。89年我鬼使神差，出手《削苹果的女郎》、《吃杏的姑娘》、《那只公鸡》，我感到一种内在的不一样的诗歌的呼唤：单纯、高级、本质、幽默。当有人指认我诗中的悲悯因素不久，马上又成为被批评的一个特点，为此徐江替我辨护，先是说悲悯有何不可，然后又说："侯马不是悲悯，是隐忍。"我不认为这些评价与我追求的诗歌有关，决定一首诗成为诗的因素不是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诗的衍生物，或者叫诗成品折射出的人文情怀吧。在这个层面上，我谈一下我的"悲悯"。朱文94年冬天在北京北太平庄的一家餐馆里告诉我，他最苦恼的是怎样进入别人的生活，比如在饭馆，他就想怎样能结识邻座就餐的人，了解他的所思所感。我听了激动的直点头，小时候我就喜欢尾随盲流和乞丐，说书的、唱戏的，当他们沿着铁路或公路消失的时候，带走的肯定有我的魂魄。我当片警的时候，一度想搞清民工的性欲如何解决。张楚读《李红的吻》，他说："有一个宿生的姑娘过去了，侯马没有无动于衷，侯马对人有一种真关切。"对了，也许我就是关切别人吧。但是，且慢，我是关切别人吗？沈浩波有一次问我：你干吗同情那个"卖塑料花的农夫"。我听了大吃一惊，我说不是同情他，我写的那个农夫是我自己啊。还有《那只公鸡》，空旷的庭院，一只公鸡剪影般又孤独又清晰的轮廓，那是我的童年啊。这么说来，我还称不上悲天悯人，而是自怜自叹了。这么说吧：我认为每个人都是人类的实验品，每个人都在他人身上辨认出自己。人类可以有一千种活法，而我只能使用一种活法，所以在有生之年，我将不可遏止地去关切我所能关切到的一切人类标本。
2、 你是1985年进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的，后来中国诗坛就出现了以你、伊沙、徐江、宋小贤、桑克、张海峰等为代表的北师大"85一代"，有人把你们这一代称为文化时代的最后一批理想主义者。那么你怎么看待你们这一代，你是否认为你们与你们的前辈以及后来者之间存在精神上的本质差异。
虽然事实上人类自有文明史始就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变，但不同时代的人都强调自己不同的追求。我也同意这样的观点：我们实际上是传统的一环，我们每个人都活在传统中。那么既然这样，就让我强调差异，突显差异吧。我要用"力求差异"这面旗帜把自己逼上梁山。诗人不必为传统负责，他的使命是创造出属于他身处时代的独特的不一样的作品。
伊沙、徐江、宋小贤、桑克都是我大学四年朝夕相处的人。伊沙、徐江和我在85年至87年也就是大学头两年同住一舍，徐江、桑克四年与我同属二班。宋小贤实际上是84级的，但是天啊，这是什么缘份，87年至89年，也就是大学后两年，小贤、徐江和我又同住一舍，最后一同毕业。张海峰晚我们一级，那时也有接触，在足球场上，我曾经发狠追过他。"八五一代"这个名称，在我印象中是1997年徐江在伊沙、桑克、徐江、侯马、宋小贤《回答葵的十七个问题》序言中最早使用的。实际上当年写诗的人不止这些，但从表面看，过了十二年就剩下这几个。今天我看到徐江、伊沙的名字，经常想不起我们是同学，而是一串我能忆起优秀诗歌的作者和我赞成或反对的诗歌观点的主张者。同这一干人同学带给了我许多青春的故事，但没有文学的自豪。当时我们身处的历史氛围和局部环境就是这样，一帮人好象除了写诗没什么压力和动力去作别的选择。红军一过，许多地方一个村就出了几十个将军。不奇怪。重要的是出几个孙膑、孙武那样的军事天才，走着瞧吧。
与徐江所言"八五一代"相近的是伊沙命言的"新世代"，没有详谈不是特别了解他的准确含义，在我的判断中，"新世代"除了以上诸人还应包括朱文、余怒、树才、杨健、杜马兰、贾薇、马永波、普珉、陈云虎、李森、非亚、戈麦、西渡、朱朱、黎明鹏、张执浩、鲁羊、刘立杆、吴晨骏、中岛、唐欣、南嫫、秦巴子等一干人，有什么共同点？大约是69式诗人吧（六十年代出生，九十年代走白诗坛）。我说的是我接触到的，最后仍以命名者伊沙确认的为准。
说到与后来者的差别，这关键看后来者了，因为我们都已经这样了，差异就差异了，一样就一样吧。
3、在你的写作历程中，对你影响最大的是什么人或事。
在我的写作过程中，或者说在我写作开始前，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我的同宿好友：伊沙和徐江。我有足够理由相信，没有他们我就不会走上诗歌写作的道路。尽管有些人是为诗歌而生的，但是没有一个人生来必须写诗。写诗成了维系我与青春玩伴友谊的纽带，写诗构成了我今后生存的基础，决定了我生存的方向。伊沙和徐江在我生活中的出现与存在决定了我的开始，在我没有将写作溶入骨髓时又形成了对我放弃的约束。而在我开始自觉的现代汉诗创作后，韩东、于坚、严力、朱文、戈麦以及许多同时代诗人的杰作都启发过我的创作。在这里我还要说出两个人：斯蒂文斯和弗洛斯特，我自感即便是他们的汉译作品，我也没有达到那种我渴望的高度。我热爱他们的诗歌，但是我很少去碰他们，而且，请相信，我是发现他们同我象后才去热爱他们的，也许这是一个误会，他们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4、能否简单概括一下你个人的诗歌写作理想。
活着是前提，然后就是等待、挖掘以及狩猎。诗歌真的不是写出来的，他是天上掉下来的，地里冒出来，沙里淘出来的。最正常的状态是守株待兔，他来了，你捡了，如此而已。最主动状态也不过是往地下挖一下，在森林里转一转。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不太敢肯定是不是捡到了几首诗，在今后的岁月里......让我张开我的口袋吧。
5、你对当下中国诗歌的总体水平和中国诗坛的总体状况怎么评价？
无疑地，今天的汉语诗歌比照三四十年代、朦胧诗及第三代的诗歌，更纯粹也更丰富了。许多年轻的、在落寞的90年代步入诗坛的年轻诗人之作，也包括一些朦胧诗人和第三代诗人在今天的创作，都非常高级而有品质。从总体上而言，中国诗歌在90年代开始全面摆脱它的附庸地位：政治上的应和或对抗，文化上的寄生或敌对，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独立。在艺术形式各门类中，它的市场似乎越来越少但却越来越无法替代，它日益成为它自身。这个进步可以说刚刚开始，但它是本质的，所以也可以说只要发生了就完成了，在这个起点上再开始吧。
补充两点：一.我说的当然是真正的诗歌范畴内的事，真诗无须同"青春期求偶写作"、商业写作或炫耀才华、寄情托怀的"文人写作"相混淆。后者永远是大多数。二.考虑到中国这个字眼给人与外国相比较的因素，我再解释一下。我所读的外国诗歌，都是汉译后的，有些非常棒，但是大多数不行。要是用汉诗与汉译诗比的话，美国诗歌翻译过来的，厉害，别的不行。
6、你好像是一个很节制的诗人，无论是诗作还是各种观点、文章，你都给人一种出场次数不多的感觉。你认为这与你的生活、工作状态有关，还是与你的写作习惯有关？
我注意到近几年，"更高、更快、更强"的奥林匹克精神在诗坛弥漫。在许多争强好胜的诗人那时，诗坛理所当然地视为"竞技场"。这也是我看到的伊沙与桑克唯一的共同点，伊沙象百半健将或举重运动员，要的是冲击与爆发，而桑克反复炫耀技艺，讲究"难度系统"，象一个体操运动员，所争的都是冠军。我想说，让诗歌"更深、更慢、更软"吧。诗坛不仅仅是"竞技场"，诗人不是运动员，我们无法比赛谁更痛苦或快乐，谁更坚强谁更虚无。没有出场多少的问题，因为每个人都在场上，就象有人聚在"明灯"下的时候，有人在暗处写诗。这种情况永远存在，反复存在。至于作品的数量，或者发言的次数，这能说明问题吗？大象无形，大音稀声，我原来崇尚"终生写作"，现在意识到"敢于不写"也是个严肃的命题。当然了，如果你是老鼠你就拚命地生吧，如果你是老虎你也拚命地生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7、你是如何评价自己目前的写作的？你认为自己的写作已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了吗？
我目前的写作，与我以前的写作，有了很大的变化，就我近日来的感觉，我认为现在写的不如以前。原来的写作，可以说是较纯粹的写作，在默默无名中几乎不抱任何目的地写，不写也很轻松，静悄悄地虚度时光，象太平洋岛上的乌龟，孤独又充实，永远有阳光。而后来的写作，可以说是"期待公开"的写作，很多东西下笔伊始，就开始预设效果、考虑反响了。现在的写作也可以说是"为杂志的写作"，因为稿约在先，创作在后，匆忙的心态、制造的心理难免带入其中。这样做的好处是诗的可读性增强了，很多诗比以前写的更顺溜，更好看。但是，说真的，我觉得我现在的诗如果说好也只是好在这"诗身体"上，而原来的诗好，绝对有一种超出"诗身体"之外的东西，那东西才是我渴求的真正的诗所在，那个坛子不是诗，那个坛子在旷野之上承载的才是诗。以《九三年》为例，因为要赶新的诗集，我动用了我过去从不动用的警察生活，写作时我考虑了阅读快感、政治解构、文化反讽、时代变迁、国人精神等因素，甚至还引进了当代艺术强调读者参与的特点，留了空。果然，《九三年》被评论为标志性、革命性的作品，震憾、有意义，被多家转载。但是，我过去擅长并且我真心渴望的空灵呢？玄妙呢？"诗身体"之外的东西呢？我真的想在以后的写作中再等来他们的降临。
8、到如今，先锋诗歌的民间性质已达到了一种常识的地步，于坚甚至说"一个诗人，他的作品只有得到民间的承认，他才是有效的"，那么，你是如何在民刊和国刊之间进行取舍的？
我有权利取舍嘛？或者说我能决定我的诗发在那里嘛？也包括民刊。民刊，绝不等同于民间。实际上，从民刊所榜标的口号对一个诗人的创作形成了压力这一点看，民刊承担着民间也消解民间。且不论国刊一级二级三级评审使你难免中箭落马，民刊主编或幕后决策人的好恶也迫使你做迎合性的写作。人生苦短，在艺术上切勿迎合。忘掉这一切吧，在动笔之前就忘掉，在搁笔之后也不要去想，一首诗完成了，对作者而言，真正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了。再说了，是民间诗作赋予民刊以民间性质，而不是相反；一首诗不因为发在民刊而获得民间性质，不因为发在国刊而丧失民间性质。
9、你认为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吗？如果在爱情、家庭、工作、艺术之间让你排一个取舍的先后顺序，你如何排列？
我借这个生活味道很强的题目首先感谢朵渔、浩波应我之约对我提问，促我完成另外两个诗人朋友约请的我的自述。然后我再把这道题搞乱。什么是理想主义？它只有相对的意义。爱情和家庭？可以是一回事呀！工作和艺术，艺术不也是工作吗？最后，我老老实实地答一下吧：我是生活中的理想主义者，但却是艺术上的怀疑主义者。工作、爱情、家庭、艺术，这就是我的顺序。
10、在这个纷乱的先锋诗坛，你这一代人已经成为诗坛的中坚，在你之前有朦胧诗的旧将和第三代诗人，在你之后有70后诗人，你是如何确立自己的身份的？与前与后相比，你是自信更大一些还是紧迫感、压迫感更大一些？
如二位70后所言，我以及我这代人，之前有朦胧诗旧将和第三代诗人，之后有70后诗人，刚好成为中间（中坚？）既如此，有一个现在的成语，叫尊老爱幼可以一用。这是逗笑，实际上，我是把诗坛与诗作分开的，诗坛肯定有一代一代的，北岛、于坚、王小妮他们老一辈，我颇有敬畏之心，你们这一拨，我视为弟妹。但说到诗，纯对平等，杰作平等，作为独立的诗作者也平等。是好诗我就欣喜，那种与作者心有灵犀、心照不宣的感受使我迷醉，我太希望读到好诗了，不管是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更省事，不用动笔就享受，何乐而不为。我读到好诗秘而不宣的时候还没有过。记得在《铁狮子坟诗选》读朵渔的"乡村投机分子"，记得浩波多次给我看他的诗，到了《墙基之雪》我终于如同喝蜜。而盛兴、尹丽川、巫昂等人的诗着实花了我不少长话费、传真费。最近我发现竖写得好，肉的诗尚未读到，但听说他提出"反语感"、"反语气"，真让我心里一动。我有推诗之心而少有推人之念，但一推诗，人就跟着往出冒，因此诗坛多了几热闹也多了几份麻烦。跟我犯一样毛病的人真不在少，许多伤心事与这有关。但这些统统不重要，诗坛真的不是竞技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爱与怕。而且艺术最终因独立的个体而呈现。但是如果比一比的话，从感情色彩上看也好，从经历分析上看也好，我这代人没法不自信，身经历史转折，亲历传统与现代碰撞，下半身在一个年代，上半身在另一年代，大河与大海交汇，真是应运而生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