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牛翻跟头
轩辕轼轲《得罪光了》[13首]
得罪光了，全都得罪光了
我把我的敌人得罪光了
其实这句话纯属废话
因为他们是我的敌人
即使我不得罪他们
他们也是我的天敌
就如猫对老鼠一样
每天都想干掉我
我把陌生人得罪光了
其实这句话也是废话
如果他是陌生人
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得罪他
在我得罪他的过程中
他对我已经不再陌生了
他只是一个记恨我的熟人
我把我的熟人得罪光了
这句话不幸言中
我的熟人们
熟人们中的亲人们
全都被我得罪光了
我不是有意的
但他们却被我得罪了
他们中间有生过我的人
养过我的人
疼爱过我的人
他们和其他人不同的是
并不恨我而是惋惜我
把世界上的人
都得罪光了我也不怕
令我难受的是
有一些人是哭着离开我的
2000.12.22
自己人，谁是自己人
一生下来我就寻找自己人
我知道这人间一定有我的自己人
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到自己人
我认识的人我全不认为是自己人
我不认识的人我还不知道谁是自己人
我的父母为了生我不惜双双破了童贞
为了拉扯我二十多年来操碎了心
可我一点都不买帐从不说他们是自己人
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不是自己人
我那可爱的单位里也没有自己人
虽然每月他们给我一个工资袋年底给我一笔奖金
给我房改房肉蛋票卫生纸随便使用的抽水马桶和蹲坑
我也从来没有把领导呀同事呀什么呀当成自己人
他们说的话有时我觉得连屁都不如
还有我的那些同学们朋友们
多年来给我安排了不少酒场和情场
使我再使用酒精和女人上用不着赊帐和嫖娼
虽然他们恭维我是个天才是个人物是个要一飞冲天的鸟人
可以到瑞典撒尿可以死后盖七十二座新坟
可是我死之前就是不把他们引为自己人
我知道这人间一定有我的自己人
不然我根本没有勇气到现在还喘着粗气
我把两个眼珠挖出来镶嵌在中指上两臂前伸
在探照灯的指引下鸣起汽笛一路前进
我坚信下个站台就有我的自己人
我坚信下一辈子就有我的自己人
鸟儿问答
我走路的时候
问自己
这是我的脚在移动吗
然后再回答自己
是的这是我的脚
我说话的时候
抽空问声自己
这是我的嘴在张合吗
然后再回答自己
是的这是我的嘴
我做爱的时候
喘着问自己
这是我的身体在抽送吗
然后回答自己
是的这是我的身体
我痛苦的时候
哭着问自己
这是我的痛苦吗
然后回答自己
是的这是我的痛苦
每天我都在不断地
问自己
然后再肯定地回答自己
这是我的寂寞吗
这是我的泪水吗
这是我的声音吗
这是我的.....
只是有一天
我发觉
自己正活在世界上
就问自己
这是你的世界吗
然后更肯定地说
不是这并不是我的世界呀
2000.12.22
我比羊更吸引人
在集市上
我发现了一只
倒挂的羊
它的皮被剥光了
血淋淋的
集市上有很多人
但没有一个
围观它
连卖肉的小伙子
也懒得搭理它
看着看着
我骄傲起来了
我发现了我的优势
如果我被剥了皮
血淋淋地
倒挂起来
不仅集市上的人
都要围观
就连外面的人
闻讯后也要
跑过来围观
2000.12.22
绝食，就是要绝食
我回家对我的父母说
我要绝食了
他们叹口气说
其实我们家里还有点余粮
孩子你犯不上这样
我难过地对我的女友说
我要绝食了
她在一盘水果沙拉前笑了
告诉我要点到为止
别玩砸了
我向单位领导请假
我要绝食了
他皱了皱眉头说
这个理由太勉强
然后他劝我工作绝食两不误
在八小时之外绝食
我打了无数个电话
向人们陈述我绝食的决心
津津有味的咀嚼着
电视那头端来的同情或劝告
这回我真是上瘾了
多年来的无聊感一扫而光
每天我都吃饱喝足后
捏着一张机票船票车票
满世界乱跑
我想告诉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我要绝食了
2000.12
亚洲杯之夜
像所有的傻逼球迷一样
在子夜十分我打开电视机
看那支疲软多年的国家队
这次能不能扬眉吐气
遇韩不行
遇日更不行
一片雪花的荧屏前
我早已烂醉如泥
跌跌撞撞的我
爬上床找我的娇妻
她有个小小的癖好
喜欢在凌晨行房事
但是今天我喝高了
像中国足球一样软而不举
难为了她一番忙乎
"含"也不行
"日"也不行
2000.11
把牢底坐穿，把地球坐穿
我决心把牢底坐穿
我正在把牢底坐穿
我已经把牢底坐穿
在暗无天日的地壳里
我兀自下陷
三千八百年后
我已经把地球坐穿
最先露出的是屁股
然后是翘着的两腿
挺直的躯干
合十的双手
脖颈
最后是圆溜溜的脑袋
像一个别致的底座
在地壳上拧紧
把这座来自古老东方的雕塑
安放在二十五世纪
纽约公园的春天
游人们就此驻足
以为这件作品出自
哪位另类艺术家之手
有的摸摸我平伸的脚丫
有的踢踢我倒置的脸
在蔚蓝色的秋波里
我僵直的腿开始放松
直想动弹
就在这时
一个名叫壳淋吨的小伙子
促狭地碰我两腿间的玩艺
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撒出
重见天日后的第一泡尿
趵突泉一样
浇灭了他那张美国的脸
2505.春
福莱轩咖啡馆：为了握手的聚会
巫巫和恕恕先到了
波波领着兴兴和在下
瞻仰某所名校
途径研究生大楼
他用一指：看
这里就是傻逼生产线
途径女生公寓
他用手一指：看
这些被人办过
和即将被人办的
老坚是第六个来的
骑着一辆破自行车
他自称这是一辆
北京城的最破的自行车
他要骑着它进西藏
进比西藏更远的文学史
第七个是南南
诗越加清秀的他
人愈加丰硕
笑哈哈的南南
像个伙食科长
第八个不是铜像
是还没来的及塑成铜像的师江
他是李师师的乡邻
诗越写越牛逼加流氓
第九位是岛岛
带来了一个叫瓦的伙计
他一进门就嚷着要睡觉
把两把椅子并起来
众人皆醒他独困
然后珠帘一响
一阵异香与莺声飘进
川川闪亮登场
她瘦得只剩下了好身材
没有了重量
也不知道那些好诗文
藏在身体的那个地方
剑剑背着架照相机
活象质量万里行的记者
串行来采访东方之子们
他来自秦始皇住过的地方
来自伊老大正在住的地方
写得正像羊肉泡馍那样
斐斐是本地特产
唯一的一个８０后
临行喝了妈一碗酒
北京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时红旗终于飘扬过来了
他总是姗姗来迟
是因为他总住得最远
是因为他总不开辆大奔
是因为他总不装部电话
是因为他总想给吾国读者
一个等烦了后得惊喜
吹够了牛逼之后
移师到街对面喝酒
席中来了南京的尘楚
来了侯处长马做了重要指示
是巫巫吧说了一句话
要是现在我们是在什么危楼里
头上扔来几颗炸弹怎么办
她的话让吾等一阵唏嘘
说要那样不就完了
要那样不就炸掉了
某坛的半壁山江
要那样知识分子不就高兴了
没准把今天定为他们的知庆日
然后大家忙着写留言
忙着拍岁月的遗照
然后大家忙着喝燕京
欢度这个啤酒主义时代
最后都站起来哈哈大笑
因为我们在京城的大街上
撒完了尿以后
炸弹还没有落下来
他妈得永远也不会落下来
２０００.１２.１７
摇头丸
我向妈妈要奶喝
她摇了摇头
我向爸爸要点零花钱
他摇了摇头
我向同学要块橡皮
他们摇了摇头
我蹲在厕所里
向身边的人要张手纸
他小子也摇了摇头
我向姑娘要点爱情
她含情脉脉地摇了摇头
我向领导要点自尊心
他得意洋洋地摇了摇头
我向世界要点幸福
它一直在摇头
像是在考验我的耐性
活得不耐烦的我向医生索要
一瓶安定或一瓶敌敌畏
他递给我一本《保尔的故事》
然后摇了摇头
我站在风里向你们借火
你们摇头
我钻进水里向你们要救生衣
你们摇头
我脱光衣服向你们要个Ｔ型台
你们闭上了眼摇了摇头
我索性爬上楼顶
向你们要块水泥地面
你们把视网膜睁成防护网
仰起头来摇头
我活着
你们摇头
我去死
你们还是摇头
我他妈怎么了
竟能使整个人类
围着我摇头
一直点头哈腰的我
要以牙还牙了
我要，我要更疯狂地摇头
我摇头的时候
大地在摇头
风景在摇头
城市乡村在摇头
整个地球整个宇宙
统统都在变本加厉地摇头
摇吧
甩吧
把衣裳甩掉
把皮肤甩掉
把肌肉和脂肪甩掉
把血液和内脏甩掉到处都是
把自己甩成一副骨架
把骨头也甩掉
露出速溶的骨髓
像一杯终于摇匀了的咖啡
曾经像一粒摇头丸一样
令你们抽筋的我
终于使你们安静下来了
你们用欣慰的眼光
看着我
啜饮着我
在人间这个大迪厅里
刚刚晃累的脑袋们
成群结队的回到
各自的脖颈上
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端起了还冒着热气的我
一点点的
从嘴巴送给了胃
２０００.１２.２６
插进去
我不把它插进去
门就打不开
这是一把钥匙
我不把它插进去
钱就提不出来
这是信用卡
我不把它插进去
远方的那个人就听不到我的声音
这是ＩＣ卡
我不把它插进去
裤兜就要空着
这是一双手
我不把它插进去
一双新鞋就永远新着
没有机会和路面摩擦
这是两只脚
我不把它插进去
仇人就不会死去
我就一直要咬牙切齿
这是一把匕首
我不把它插进去
你就不会舒服
你就赖在床上要个不停
这是一根老二
２０００.１２.２６
孙子兵法
一张纸不能
既擦嘴，又擦腚
把它撕开就行了
一个女人不能
既当老婆，又当情妇
离婚后再去泡她就行了
一间房子不能
既当卧室，又当太平间
睡着睡着死去就行了
一首诗难的是
既用汉字排列，又让通晓汉字的人不懂
其实世上无难事
只要让知识分子写作就行了
２０００.１２.２６
而已歌
我得罪了你，仅仅是得罪而已
我感动了你，仅仅是感动而已
我征服了你，仅仅是征服而已
我顺从了你，仅仅是顺从而已
我消灭了你，仅仅是消灭而已
我成全了你，仅仅是成全而已
我算计了你，仅仅是算计而已
我献媚于你，仅仅是献媚而已
我收容了你，仅仅是收容而已
我抛弃了你，仅仅是抛弃而已
我陷害了你，仅仅是陷害而已
我营救了你，仅仅是营救而已
我蒙蔽了你，仅仅是蒙蔽而已
我提醒了你，仅仅是提醒而已
我强暴了你，仅仅是强暴而已
我呵护着你，仅仅是呵护而已
我废了你，仅仅是废了你而已
我阉了你，仅仅是阉了你而已
我揍了你，仅仅是揍了你而已
我玩了你，仅仅是玩了你而已
我恨不得把你撕成八段
仅仅是撕成了八段而已
你一点也没有少
我恨不得把你揉成一团
仅仅是揉成了一团而已
你还将摊开身体
真的，我无法为你
提供全方位的服务
只能在你的一个Ｇ点上用力
我很抱歉，但也仅仅是抱歉而已
２０００.１２.２６
八厘米
一辆车"唰"地从我身边开过去
把我吓了一跳
其实它离我还有八厘米
也就是说我离一场车祸还有八厘米
也就是说一个家庭离抱头痛哭还有八厘米
也就是说一伙朋友离参加葬礼还有八厘米
离户籍员注销一个公民的户口还有八厘米
离某姑娘从一而终的美梦的破灭还有八厘米
离一个男人今生再也无法成为父亲还有八厘米
离我成为过路的一条狗一只蚂蚁一只癞蛤蟆其实是一具死尸还有八厘米
正是这八厘米的尺度让我知道了自己现在是个活人
我目光坚毅地正视着这个险象环生的世界
胸中澎湃着身为一只高级动物应该体会到的幸福
２００.１２.２６
天津三驾马车专辑
徐江《美丽人生》[4首]
民主
１
我曾在一个县城的树下
亲耳聆听高音喇叭的声音
那金属造就的国家机器的嗓门
确实让尚处童年的我感到震惊
这冷冰冰的玩意儿好像现在不多了
但有时你能从校园以及边远省份的村落
找到它们藏身的踪影
它们默默蹲在那些树上
注视飞鸟与行人麦子和孩童
每当日出日落你会发现
它们闪着隐忍的光晕
２
童年时人们还教给我规矩
不停地教
不停地惩罚训戒
黑板上每天都会出现一些
固定的称谓固定的说辞固定的
赞美与欢呼
幸好这一切过去了
但有时你还能从一些人的名字从今天
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上看出来
有时我真怕呀那种关爱之情
在一个模糊不清的国度里
会突然直起腰来
３
我被迫喝矿泉水
被迫买影碟机
被迫开车兜风
被迫找银行贷款
被迫与恋人亲吻做爱
被迫唱着Rap歌颂真善美
被迫换洗衣服
被迫和你们一起诅咒奴隶制
被迫把两只啤酒瓶扔进垃圾箱
被迫让猫捉老鼠狗逮小偷
被迫祝老板生日快乐
被迫容忍你用美语读狄更斯
我还被迫做了一个健康人
被迫忘掉一个个梦
４
它是不可靠的
它在哪儿
我想你见过在影视中见过
那在湖水边奋力掷石子的人们
石子激起一串串涟漪，一点点
远去并归于虚无
悲悯
何曾有过
当那只鸡跺在市场的一张破桌下忽然喊出
"看，黄昏，一天里明亮的彻底没了！"
你掩面而泣过吗
--哪怕是作秀
我不止一次感受到这些
风有时强烈地撞击着阳台与门窗
以及外面的千百家阳台与门窗
日光被城市的沙爆遮没
衣服从衣架跌回到肮脏的地面
鸟死命撞着笼子
--这难道仅仅与我有关吗
当网页被撬
电话被提成信件被偷窥
你工资上的水?惶娲?
父母多年前的脑浆给人抽换
--你所有球鞋和内裤里的愤懑
又算个什麽孩子
你用来扮酷的新胎是爆的
一座城毁掉了
又一座城毁掉了
现在当我看到一堆新砖又开始运抵此地
我为什麽竟会有如许苍凉的感觉呢
啊我说
别倒别倒我确实已不忍再
--见其觳觫
感伤
在我有限的阅读生涯中
那些遥远语种的诗篇屡屡令我惊异
比如我忘记名字的一个希伯莱语诗人
他写在耶路撒冷的一次早餐
他写餐桌写玻璃窗外的街景
然后是枪声是脑浆
与台布上花朵的想象
谁都知道那是他生活的城市
他属于的世界
我们无须亲自拜访哭墙就能验证
作者的诚实
而我们能留下什麽
面对情变有人去歌颂老玫瑰
看到阳光的瑰丽有人却兴奋地要谈他吮吸过的所有内裤
想想你忘了什麽
钥匙
你的钥匙是不是还能打开另一户陌生的人家
你将发现什麽
尸体
生日聚会
你家乡的初恋情人在这里疯狂卖淫
钥匙带你发现黄金
或者是一双鞋
你买坏了
你因之和店主一场撕打
你进了局子
你又被局子里店主的哥们一阵胖揍
这貌似小说的际遇
一双鞋能不能让你的诗变得有力可信
你忘记了白粉
它就在你的城里卖着
多少人和它一起飞了
但有一两首动人的歌儿留下来
你记住了童年还回忆它
可你回避了这个回忆本身蕴藏了多大的不幸
你为什麽不能把它写出来
一片叶子它一波波滑翔过了
我们流泪的梦邪恶的梦
一捧骨灰它逼你显得酷
显得与辉煌与疯狂如此无缘
注定难以持久的亲吻
不时在诗中闪烁眷恋的甜香
那偶然听过的枪声没法不让人
对缄默对暧昧对人生
浸满无限厌恶和沮丧
现在
当有人将这些视作感伤
我愿意承认
我时代的一切与我血脉相连
而我的感伤已来得太晚
美丽人生
美丽的黄昏呀
美丽的雨后道路上映现的夕阳
美丽的远去的轿车尾灯
美丽的树影日益深下去的绿
美丽的听起来闻起来是那么诱人的
妻子炒菜的声音气息
美丽的灰头土脸的天津
美丽的波澜壮阔诗歌与人生
美丽的纸笔
天黑了
如果有自由
这一切仍是美的
李伟《坚硬的力量》[4首]
当我流泪的时候
当我流泪的时候
我希望
从我的眼眶里
流出的不是
软弱的泪水
而是坚强的冰雹
让世界
感到寒冷
并且发出撞击的声音
艾吕雅毕加索和我
保罗.艾吕雅
一个法国诗人
帕勃罗.毕加索
一个西班牙画家
他们都生活在巴黎
艾吕雅结过三次婚
也就是说有过社会承认的
三个老婆
毕加索结过两次婚
更多的是数也数不清的情人
他们俩还都是法国的党员
听起来有点让人不相信
但他们的确是
他们的关系也非常密切
密切到艾吕雅
竟然时不时地邀请毕加索
去和自己的老波多米尼克睡觉
这就有点过份了
属于严重的作风问题
我也画画，正宗的美院毕业
偶尔也写点诗
漫长平淡的生活中
从没有过任何人
试图也对我这样做
就是真的有人来邀请我
给我送带烫金的请柬
上门来拉我拽我摇晃我的胳膊恳求我
我也不去，想都不想
我从小受党教育
有三个红塑料皮的毕业证
鉴定说我老实正派
尊敬领导和女性
虽然我画画
虽然我写诗
虽然我也有一点点散漫
但我有组织性和纪律性
不做给党抹黑或抹其它东西的事
跟写诗的艾吕雅和画画的毕加索
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们是作风不好的员
他们"生活在别处"
他们一个超现实一个立体
而我一直在走现实主义的光明大道
我只是偶尔才会想起他们
想去巴黎跟他们聊聊
读读艾吕雅的诗
看看毕加索的画
再好好劝他们俩几句
要把精力用在正地方，用在专业上
用在为政府和为人民服务上
不要做让党痛心的事
不要做让党尴尬的事
如果因为你们在不国属于地下党
心里烦闷
那就到我们这里来
这里是依然屹立在东方的社会主义
我党一统天下
说了算
让艾吕雅入作家协会
让毕加索入美术家协会
不写人民群众读不懂的超现实的怪诗
不画三个眼睛两个鼻子牛头马面的怪画
健康正派生活
吃饭有食堂
睡觉有宿舍
取个中国名字叫艾马列毕建国
那时你们就全和我一样
又红又专
什么都不想
读者朋友们，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秋天的下午，在书香园茶吧
隔着桌子
朵渔把一本诗集递过来
是他的《重力使一切向下》
而这个下午很轻
桌上一壶热茶
三只小巧的茶杯
徐江砖红色的西服
斜搭在我身边的空椅子上
他和朵渔坐在对面
拨打他快没电的手机
那盒不带过滤嘴的骆驼牌香烟
让人想起了从前
时光无声无息
像窗外南开校园里的垂柳
探向微微起皱的湖面
一些远方朋友的名字
夹杂着淡淡的烟雾
从我们的嘴上滑落
仿佛落叶
在依然绿着的草坪上匍匐
秋天的下午呵
好象一首诗的题目
三壶茶已经喝干
烟也已抽完
书香园茶吧里空矿寂静
我和朵渔起身散去
剩下怀旧的徐江
独自等待着老彭的到来
坚硬的力量
墙很坚硬
可钉子比墙更坚硬
然而最坚硬
最有分量的
还是锤子
握在柔软的手中
一下一下
非常从容
非常权威地
把一个又一个坚硬的钉子
钉进坚硬的墙里
这不算什么
如果需要
锤子开叉的那一头
还可以把钉进墙里的钉子
再一个一个
从墙里拔出
让他们弯腰
成为一堆废物
扔在一旁
这是强大的力量
这是无法摆脱的力量
就像上帝
就像政府
随心所欲地
对我们做的那样
朵渔《我的手表不见了》[4首]
我的手表不见了
我的内衣不见了
我的手表不见了
我在黑暗中摸索
先摸到一只软软的手
然后是一团圆圆的乳房
我准备爬上去
直到汗出来
也未能将两条腿打开
尸体都凉了
我的内衣不见了
我远方的表妹挤进了我的被窝
可是我的内衣不见了
我想把东西藏起来
她却开始脱衣服
我的手表不见了
我问她：看到我的手表了吗？
她笑了一下，乳房就露出来
我碰一下
就碰碎了，她开始哭
眼泪让我心惊
那我们吃点什么吧
我们的内衣不见了
只有满桌的酒宴
和酒宴上的游戏
我的手表，我的停摆的手表不见了
我的梦也
飞了——
11、20
在医院的病床上读到了杨黎的《小杨和马丽》
三天来我在输液、数蚊子
读杨黎
第四天我就读到了《小杨和马丽》
他是这样写的：
“在这个秋天
寒冷来得真快
我已经穿上冬天的衣服
小杨和马丽
也穿上了冬天的衣服”
这提醒了我
是不是也应该穿上
冬天的衣服了。
这是十月十七日，阳光不太好
这是传染病医院
这是被赶进白色世界里的
数不尽的污点
还有这本白色的书，像白色羽毛
我读过了
就把它放在枕边
它便像梦一样突然消失，或发出怪叫
它来自一个大腹便便的诗人的十年
可我却用它来打蚊子
前后一共打死过七只
它们都被怀疑
携带着制造恐慌的
病毒
10、17
床上的东西
阳光进来了。
接着是夏天。是湖蓝色的床单。
是飞翔。是“疼不疼”。
是发焦的三根阴毛。是剃去阴毛的女子。
是失眠的黑眼睛。
是哭。是梦呓。是哭。
是一块斑点。是阳光。——阳光进来了！
是一个三岁的小子。
是阴面朝上的硬币。
是红桃A。是注水的乳房。
是一个红桃A和另一个红桃Q。
是汗水。是什么。是泪水。
是阳光。是夏天来了。
是又一年过去了。是过去了。
是的。
12、20
窗台上的蓝色花瓶是干什么用的
窗台上的蓝色花瓶是干什么用的？
当它在阳光下
狡黠地一闪，像背后的少女
将小身子在窗前隐现。
少女的乳房是干什么用的？
秘密的发酵，像撑破皮肤的笋尖。
安静的阴阜是干什么用的？
光洁，清新，微微隆起
像过了釉的瓷器。
吃吃的浅笑是干什么用的？
有时还伴随着红色的嘴唇和喉咙。
那么手呢？
手是干什么用的？
虽然从路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
她一连挥动过八下。
圆圆的小屁股是干什么用的？
它骄傲地耸起，
露出一道羞涩的勒痕。
大树深处的公园椅是干什么用的？
你的轻声尖叫是干什么用的？
我的四肢是干什么用的？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
像锁住一头焦躁的狗熊，
那么，此时我举着机关枪的表情
又是干什么用的？
12、25
橡皮人专辑
杨黎《享用雪茄》[3首]
在街上
星期一上街打酱油忘了带瓶子
星期二楼下卖报纸的张大爷
递给我一张早报
星期三站在窗前想起昨天
我走了我再也不回来
星期四上午下雨下午下雨
等到晚上天晴已是很晚
星期五进来出去上来下去
我指着一条宽敞的大街
像指着身后的一间屋子
星期六那已经不是从前的星期六
从前的星期六已经一去不返
而且过了这个星期六
又将是另一个星期六
啤酒雪糕下岗做爱
床上放着一件干净的衣服
星期天想睡一个懒觉但没有睡着
一个星期过去一个七天
一支香烟点燃抽完丢掉
一次争吵然后沉默失恋而又无赖
我走在大街上一个人口袋里没钱
两个少女站在远处评论着
阳光下的广告牌一部电话几个号码
那是美妙的新生活那是美妙的新世界
突然有雨几点我抬起头我
遥望上面是高高的脚手架
工人们正喊着号子日夜加班
一幢大厦拨地而起
一幢大厦已开始装修墙面
中年维特的烦恼
中年维特的烦恼，它包括
权力、金钱和性三个方面
而少年维特的烦恼
是单纯的，像火一样
书商一边说，一边
将订金放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权力
就是金钱和美女的基础
一个人有了它
烦恼就不再是维特的烦恼
他可能产生的担心
是日不完
所以说书中的男主人公
他应该是四十岁左右
一个副处级干部
他每天梦想着升为处长
并被这个梦想折磨得难受
当然我们不想这些。我们
只想着做好事，把快乐（也就是
性高潮）带给每一个女人
像炎热烦闷的夏夜
突然吹来一股凉风
那就让维特永远当一个副处长
把他的烦恼排泄在女人身上
（一个有限的女人）
比如他的处长上司，年近五十
但我不愿把她写得太过干瘦
一个女人，还是有一点肉为好
我看着书商漂亮的女秘书
我已经醉了，我想
我醉了之后
又怎么办
外面天色已晚
书商叫他的秘书
送我回家
享用雪茄
先是小王。他从雨中跑来，一直跑
和大街上所有的人一样。
但当他跑进来时，天又睛了
太阳依然很大。我们，我和另一个人
正坐在椅子上，享用
雪茄。
接着还是小王。他湿漉漉的头贴在玻璃上
真他妈，他睁大双眼，那个女人
她全身都淋透了。全身
一个全身都淋透的女人充满魅力
一个全身都淋透的女人在雨中奔跑
小王说：她就跑在我的身后
我们看着雪茄上的烟灰
不知道小王在雨中
看见了什么？
这是一支古巴风味的雪茄
当我们将它点燃，烟雾就四处
散开。古巴，我想起他们的女排姑娘
（那种颜色，身段和跳跃的动作）
而我的朋友想起他们的领袖
这时小王跑了进来
在一场夏天的大雨之后。
现在是小王的父亲，大家叫他老王
他也抽着一支烟同的雪茄，坐在
一张更加宽大的沙发上。
阳光透过玻璃，照亮他一半的面孔
小王说：谁让我跑进来的呢？
在外面，有太阳、有雨
有奔跑的人群（至少
其中一个是女的）
还有呢？老王的雪茄开始抖脱一截烟灰
小王，他端起一杯红色的葡萄酒
轻轻地放在我们的桌前。
晶晶白骨精《手枪》[5首]
《手枪》
妈妈不让我
谈恋爱
更不让我
和男人
上床
认识韩治以前
我很怕
男人
我知道
他们人人
身下
都有一把
手枪
我害怕
那些手枪
我把它们想成
漆黑漆黑
或者
通红通红
韩治的手枪
不黑也不红
有点青黄
我和他
上床
没把他当
男人
他很干净
象女人
他说他不是
处男
不能碰我
他要
自己解决
我就忘记了
他身下
真有一把
手枪
他开枪了
我掉泪
只是有点
喜欢
他
就
上床
后来我
在日记里
写到
既然都不怕
手枪
那就是
爱他
或者爱他的
手枪
或者干脆爱
手枪
《韩治的痣》
韩治的嘴角
经常翘起
左嘴角
偏右的地方
有一颗
深褐色的痣
我本来
不喜欢脸上
有痣的人
除了
玛丽莲.梦露的
那一颗
接着
就是莹莹
这一次
轮到韩治
《N次》
我抱着他
在夜里多么冷啊
我冷的时候
还会握住
他那里
那是第一次
他把我的手引向
那里
以后我就知道
手该放在哪儿了
《制造雪花》
我要走的这条街
车辆稀少行人闲散
路边一些商店
色彩比往日要丰富
它提醒我
一个洋人的节日
快到了
有人推着小车
边走边卖气球
有个大酒吧门口
几个看上去象民工的家伙
正用泡沫
搭建森林和房屋
他们很认真地工作
还在一大块白色塑料泡沫上
狠狠地刨着
我看见类似雪花的东西
在刨子底下翻滚
越来越多
雪花
却没能让我想到
更多有关圣诞的事
这时几个女人
挺着高高的胸脯
朝酒吧走来
眼前忽然闪过了
一些电视画面
次序是这样的
几个看上去象医生的家伙
一个女人光着上半身
手术刀和材料
大乳房
《妓女小萍》
我骑上你狂奔
阳光一大块又一大块
好象菜刀
切着你家的大房子
凌晨五点
我们谈好价钱
你把我带到
这儿
现在
你被驯服啦
喘着粗气
毛发卷曲
床头相架里的女人挺漂亮
是有那么点点老
她情意绵绵
望着我
我也
望着她
心想
她男人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竖《等死的人》[2首]
等死的人
等死的人
象一条一斤半的鱼
一只刚被抹了脖子的鸡一样
不急着去死
镜头
你把酒瓶子砸碎
划自己的脉
你站在阳台上
离地面有六层楼高
你冲向马路
那辆车时速我不知道
你把这些事拉过来证明
你在爱情里
我一把夺过你手里的
破酒瓶子
将你从阳台上拉到
没有窗子的地方
在马路上
锻炼自己的反应
你以为
我喜欢这样露面么
乌青《对不起》[1首]
《对不起》
我躺着一动不动
我躺在床上
我躺在地上
我躺在床底下
我躺在马路上
我躺在马路中间
我躺在马路旁边
我躺在草原上
我躺在沙漠上
我躺在雪地里
我躺在垃圾堆里
我躺在垃圾筒里
我躺在河里
我躺在河底
我躺在云上
我躺在马桶里
我躺在下水道
我躺在乡下的茅坑里
我躺在你的沙发上
我躺在你的被子上
我躺在你的旁边
我躺在你的身上
我躺在你的身下
我躺在屋顶
我躺在电线杆上
我躺在泥浆里
我躺在臭水沟里
我躺在庙里
我躺在麦田里
我躺在猪圈里
我躺在鸟窝里
我躺在妈妈的怀里
我躺在爸爸的怀里
我躺在奶奶的怀里
我躺在爷爷的怀里
我躺在棺材里
我躺在坟墓里
我躺在手术台上
我躺在子宫里
我躺在车轮下
我躺在血泊中
我躺在墙上
我躺在麻袋里
我躺在山上
我躺在女厕所里
我躺在用过的卫生巾里
我躺在莲花座里
我躺在树上
我躺在牛背上
我躺在警车上
我躺在浴缸里
我躺在按摩椅上
我躺在牛奶里
我躺在棉花垛里
我躺在稻谷里
我躺在米饭里
我躺在桌子上
我躺在鞋里
我躺在书堆里
我躺在广场上
我躺在商场里
我躺在阳台上
我躺在火中
我躺在冰箱里
我躺在毛线堆中
我躺在衣柜里
我躺在秋千上
我躺在小船上
我躺在沙滩上
我躺在石头上
我躺在钉子上
我躺在铁轨上
我躺在飞毯上
我躺在监狱里
我躺在五星级宾馆里
我躺在幼儿园
我躺在养老院
我躺在家门口
我躺在电话亭里
我躺在异国他乡
我躺在月亮上
我躺在太空中
我躺在网上
我躺在榨汁机里
我躺在玻璃瓶里
我躺在漂流瓶里
我躺在油锅里
我躺在你的舌头上
我躺在你的口袋里
新作发表
恶鸟《烟花》[2首]
《美好的春节快到了》
董潘蹬着三轮车，经过
严寒的城市。他想着
美好的春节快到了。
年轻的董太太，在美丽街灯
照耀下，嘹亮的美声叫卖着，奶糖或者
水果糖。甜美的东西。甜美的
生活，被董潘反复想过。
儿子和老婆，还有自己的
一些美好的念头，被反复想过
美好的春节快到了。
我的朋友董潘，蹬着三轮车，在美丽街灯
照耀下，经过1月，盛装迎接
春节的北方。
美好的春节快到了。
2001、1、18
《烟花》
晚上
突然有
轻盈的烟花
在窗外
喧哗或者
跳跃
妈妈兴奋地
叫我看
我看见了
美丽
那时候
我坐在电脑前
想一些
被取消了的
生活
妈妈
那悲伤
是美丽
无法化解的
2001、1、18
伊沙《重要的是节奏》[5首]
1993年8月16日
父亲将我赶出家门的那天
我的诗在《诗刊》上发表了
我是在骑车途径小寨邮局的
报刊亭时偶然发现了这一奇迹
他们在事前并没有通知我
我不是第一次在《诗刊》发诗
但这是比较难发的两首
一首是《饿死诗人》
一首是《梅花：一首失败的抒情诗》
后来我坐在外语学院后门外
一家简陋的面馆里
手捧当期《诗刊》
有一种登堂入室的感觉
有一种忽然在衙门里
觅到一份差事的感觉
有一种将自己豢养的两条恶犬
放到一群绵羊中去的感觉
我知道这哥俩
将战功赫赫地归来
我手里的蒜已剥好
我要的面已上来
狼吞虎咽
被赶出家门算得了什么
等这碗面一下肚
老子就出名了
惠州行
车过东江时我想
这是苏轼当年渡过的江
不远处有山我想
这是苏轼当年望过的山
饮茶小西湖我想
这是苏轼当年饮过的茶
在客家人的餐馆吃鸡时我想
这是苏轼当年吃过的鸡
饭后果盘里有鲜荔枝
我不禁随口吟哦：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
此行我到惠州来
是TCL请我来的
当有关人员把他们生产手机的
最新一款(女式的)摆在我面前
我想：这是苏轼当年用过的手机
在岭南令人打蔫儿的炎热里
他无事就给皇帝老儿打电话
可就是没有一次接通
从立正的姿势往下看我看穿了自己的一生
小腹隆起
一把肉
我看不见
自己的毛了
我没毛了
小腹隆起
两把肉
我看不见
自己的鸟了
我没鸟了
小腹隆起
三把肉
我看不见
自己的炮了
我没炮了
小腹瘪去
一层皮
我看不见
什么了
我没什么了
最黑的睡眠
所有人都睡成
纪念碑的浮雕上
那呐喊呼号的人群
正在进行的表情
只有她们三人的睡态
安详而甜美
这是夜间
在一列南下火车的
硬座车厢里
三名正从故乡
南返工作岗位的雏妓
她们没有梦到美好的未来
但也没有梦到
警察的阳具
她们
在最黑的睡眠里
重要的是节奏
他喜欢女人
但总是急切地
濒临早泄的边缘
所以向我请教
因为我曾对他吹牛
我确实把自己
吹成了一头牛
牛，对人弹琴
我以教授的口吻
告诉他说
这是节奏问题
对人弹琴后的第一周
他已从原来的3分钟
提高到12分钟
一天晚上他欢天喜地
跑来找我
看他那么心诚的样子
我不得不招认
其实我谈的是
诗歌的节奏
看来是一回事儿
欧亚《勇气》[1首]
勇气
当一只鸽子
张开下体
要我进入
我的裤裆里
都是精液
像一只
腿都吓软的
虫子
南人《最后》[1首]
《最后》
最后一次怀孕
是生下来
还是流掉
最后一次做爱
是吃伟哥
还是不吃
最后一次举手
是捂住伤口
还是伸向别人
最后一课
是讲爱滋病
还是讲爱国
最后一口气
是吸进去
还是吐出来
最后一炮
是打台湾
还是打婊子
2001年1月5日
花枪《诗油》[2首]
诗油
玉兰油可以美容
酱油调味，石油
是黑色的金，我没用过
印度神油，诗歌
应该有油的
要不那么多人都来揩
我要把诗歌
一行一行用力拧
把油榨干，然后
一个字一个字
拆开，放在太阳底下
爆晒，让他们看不到半粒油星
躲得远远的，再不能
用诗歌炒菜
2001/1/5
空空
空空的人
空空的胃
刚吃饱
就饿了
心空空
地等
你一来
我们却离了
家空了
梦成空
钱包空
爱情空空
世界空着
女人空着
填满它同时
填满她
空空的位置
空空的墓穴
等着你去抢
枪口空空
多像你的嘴巴
脑袋空空
塞得满满
全是杂念和欲望
你一直空着
多余的
空的
2000/12/29
阿丝《唱歌》[1首]
唱歌
许多人抱起了吉他
更多的人喜欢唱歌
从小到大
我们歌唱
都是别人的歌
可是，我们唱的时候
像是唱自己的歌一样努力
当我们真的
有了自己的歌时
我们唱的时候
却没有那么自信了
仿佛它注定
就不可能
是一首好歌似的
我们唱了几遍之后
就把它忘了
喉咙里又传出别人的旋律
直到我们失去
歌唱的能力为止
而无论我们所唱的
属于谁
我们从来都没有听众
我们天生就只能做
别人的听众
2001/1/2
云虎《新年意识》[1首]
新年意识
诗人们在网上互拜新年
我是个农民的儿子
骨子里仍是农民的意识
元旦这天没有一点新年的感觉
我的新年意识新一年的第一天是
春节农历一月初一
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裳串门走亲
小时候盼着过年是因为有压岁钱和好吃的
现在盼着过年是因为不用上班可以好好玩
儿子盼着过年是因为不要上学可以好好玩
我的新年总在老家度过
对于我新年是一场等待已久的欢宴
新年结束我又被拧回到原来的位置
在磨损中机器老了我也被磨损了
今年元旦既是新一年又是新一世纪的开始
除了老我感觉不到新的气象
除了更大的旷野我看不到有什么新的升起
2001.1.2
尹丽川《奸情败露》[4首]
我们是如何度过了新年的
--给我上世纪的爱人
1
我在等陈丹青。我不认识
陈丹青，可我认识小吴
小吴对我说，等等陈丹青。
我其实也不认识小吴
我认识李红旗
小吴也认识李红旗。
所以小吴、李红旗、我和我的男友B
在伟大的新旧之蕉的夜晚的22点
等陈丹青。其间我们闲聊了几句
包括问小吴陈丹青到底去哪儿啦
2
从自动转门出去或进来
你知道，一个人嫌空
两个人就嫌挤。是谁设计了
这道一针见血的门
我绝不想比喻什么。我说的是
自动转门。我们从门转出去以后
就去了冰冰的酒吧
3
伟大的新旧之蕉的夜晚的23点
我说，我累了。
"我们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就像一位日理万机的明星一位
日理万机的领导一位日理万机的嫖客
和趴在他肚子上日理万机的鸡
我日理万机地谈着恋爱
"我累了。"23点这一刻
我说了出来，上演着一付
悲壮的女性表情
关键是时机合适
4
我哭了，B走了，步伐悲壮。
阿蓝来接我，我们去丝绒
丝绒是一个的厅的名字
5
丝绒。A和我躲进男厕所
我们锁上门，没干太多坏事
他一边亲我，我一边问：
你的小女友会不会生气
他说从下午起他就在灌她喝酒
她正在沙发上晕着呢。
"我知道今晚会碰见你"他说。
"你对我真好。"我说。
我们是丝绒最相爱的一对
6
"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无色的你
阳光里照耀的色彩真美丽--"
亲爱的，在这黑咕隆咚乌烟瘴气的
的厅的一角，您总得允许我
伤感一回
7
一粒红色的药丸
分成两半；如果是绿P
就一人一颗
8
1月1号。我早上八点躺下
十一点他在敲门，手捧一束鲜花。
黑玫瑰比红玫瑰更高贵
百合象征百年合老
他说："让我们重新来过。"
他没看过《春光乍泻》
他不是张国荣。
张国荣总是对梁朝伟说
"让我们重新来过。"
2000，0点，0分
屏幕上的张国荣正抱着被子哭泣
我说那就让我们重新来过
于是我们快速地做了
本世纪初的第一次爱
然后睡到现在
2001/1/1
肉包子
我从没想过
写一个肉包子
因为我从没见过
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掉在雪地上。那时侯天
快黑了，雪是青白色的
很厚。肥硕的肉包迅速凝固成
一团可耻的猪油
硬梆梆的。丢了包子的
那个男人，阴郁地看了它一眼
缓慢的一眼。他继续往前走
佝偻着背。雪地上的人
都走得很慢
雪地上的人
都在慢慢地走
2000/1/6
成都的春天
聊天室里何小竹问我在跟谁
调情。我说跟晶晶。晶晶是
竖的女朋友
竖很可爱。以上为
何小竹说。
我说我要去成都看
何小竹、晶晶、竖
竖、晶晶、何小竹
我说我要在春天去成都
春末，南下，越来越暖和
春天只有一天
成都却有三个
2001/1/6
奸情败露
奸情就要败露了
她仔细掩盖昏乱的气味
收拾零碎、倒掉烟灰缸里
不同牌子的烟头
酒瓶被藏在阳台上
她也洗了澡
看见一个杯子的边沿
正流下一道血红的酒痕
她松了口气
奸情就要败露了
如果不会败露
她才不会通奸
她早等着这一天
蛛丝马迹已准备好
2000/1/7
野狼《我的楼上》[2首]
《三陪小姐与服务生》
在特种行业的
娱乐场所
小姐叫三陪
工作人员叫服务生
三陪女普遍漂亮
服务生普遍秀气
三陪女赚着陪钱
服务生挣着服务费
一个高收入
一个低工资
各得其所
三陪女瞧不起
服务生
认为他们穷
没本事
服务生也看不起
三陪女
认为她们恶心
脏身子
由于职业关系
他们密不可分
常常搞到一起
可不,这次服务生
又中标了
他来到我的
性病诊所
满脸的委屈:
━━我又被小姐强奸了!
《我的楼上》
我的楼上
住了一群小女人
整天叽叽喳喳
四处走动
后半夜了
楼上依然忙碌
有时
会来一群小男人
又喊又叫
咚咚咚的把楼板
震得哗哗响
有时就传来
打情骂俏的声音
男的嘿嘿浪笑
女的高声尖叫
晚上如此
白天也不闲着
好像是娱乐场所
二十四小时
都有人
我知道
我已是老年人了
2000/12/15
小引《坐台》[2首]
《抒情》
抒情吧
诗人对我大声叫喊
我正襟危坐
想起昨天晚上
和我亲热的姑娘
也这么喊
我开始痛恨自己
这个忘了抒情
就宽衣解带的
中原诗人
《坐台》
小娟把头发剪了
很短
并且染了一点板栗色
她坐在吧台前的姿势
很象美国电影《偷窥》里的
莎朗斯通
酒吧里的灯光
暧昧昏黄
小娟把骰子
排成一排
就象整理着
自己的心情
今夜大雨无客
骰子一撒总是蹩十
小娟的心思如鱼般
没有方向
小娟想起上月的那个东北人
小娟想起老在约她的调酒师
夜雨啊夜雨
小娟困了
今夜大雨无客
随便吧
小娟和那调酒师去了
沈浩波《回忆一种》[3首]
回忆一种
有一次
我的光棍叔叔
把隔壁王有才的老婆
就是那个长着两只肥胖奶子的朱翠花
摁倒在我家门口的泥地上
使劲捏她的大乳房
朱翠花仰面朝天，搔动着手脚
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我那八十多岁的奶奶倚着门框
看着他俩在地上打闹
她虽然已经老眼昏花
但仍然笑得合不拢嘴
2000/5/19
从咖啡馆二楼往下看
在咖啡馆的二楼
伊沙、于坚、黎明鹏
正在边喝咖啡边谈诗
他们已经从民间立场
谈到了某个具体的诗人
和他的乌托邦女友
诗人侯马显然对
这样的爱情没有兴趣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
已经越过我的发梢
落在我身后的屏风上
而我是第五个人
坐在侯马的对面
旁边就是
正打着手势发言的伊沙
我一边听着
一边透过玻璃窗往下看
姑娘们正从对面的商场走出来
她们穿得很少
我看着她们
我晃动着大腿
2000/6
大连十七章
1
在保险大厦的七楼
我咳嗽了整整三天
2
曾经被山林里的豹子
吓得尿了裤裆的诗人
在席间，扔出了自己的杯子
那天晚上，他做了三个鬼脸
3
亲爱的屁股，亲爱的乳房
你敢不敢和亲爱的南美女人干上一场
4
穿过一座广场，我们拐入
一条僻静的小街
饺子店已经关上大门
红色的灯笼挂在远处
在这条街上
走了两个来回之后
我们又回到了广场
5
令人生厌的是另外一个老人
6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要看
在什么时候在哪里
这是在大连
在啤酒和海风当中
皮靴踩响积雪
母语和高脚杯相撞
刚从鹿特丹飞回
那个长着塑料脸庞的男人
他的哭声在传染
另一个男人
在深夜放声恸哭--
他年轻时的偶像
而今已步入暮年
7
我已经给我的女友
打了八个电话
我其实深爱着她
8
我们都已看出
今晚他将
躲在被窝里手淫
9
这是你的地盘
我当然害怕
你说要卸下
我的一条大腿
但今夜酒红如血
在九个男人
和一个女人面前
我将不得不迎上
斗鸡般骄傲的脖子
10
我不和沉默的人干杯
11
她的诗写得真好啊
那个棕熊似的老家伙
兴奋地叫道
我真想搞她一次
12
对着大海撒尿
海水漫过
浸入细沙的皮鞋
我害怕海滨浴场的工人
会从背后
一把揪住我的腰带
13
他们都在专心地
审阅手中的诗稿
六个男人
散乱地坐着
屋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听到我的那声惊叫
"第五卷诗稿里
居然夹杂了两根阴毛"
14
身体沉默着，诗歌叫喊出它的声音
15
还好，大连
你的女人和你不一样
比如阿旎和阿萍
她们裹上乳白色的大衣
并排座在
挡风玻璃的后面
她们的身子
暖乎乎的
16
我的鸡巴里充满了鲜血
这是伊沙说的
不要让腐烂的南方
吞噬掉你的身体
这是我们
对谢有顺说的
17
我们在取笑她：一边做，一边痛哭流涕的女人
崔恕《我们院里的伟人》[2首]
我们院里的伟人
我们院里的伟人
站得很高
有一人多高
我每次路过他
总想像他一样
挥一挥手
我上班一个多月了
他一直在挥手
他都挥不动了
他永垂不朽
他是永垂不朽的
一块石头
我每次路过石头
还想像石头那样
挥一挥手
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次手淫
我就把自己破了
第一个姑娘
就把我毁了
现在我长到了
十三厘米
在这个过程中刺穿了什么？
那些射在内裤上的精液
干了，没了
在延寿
在西安南郊
我夭折的孩子们
和肥皂泡沫在一起
过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脑子里
都是泡沫
符马活《我看安全》[2首]
你就住在我的对面
你就住在我的对面
正如我住在你的对面一样
我一直想去你的对面
去你的对面干些什么
我又好象说不出一点理由
我只知道你住在对面
每天进进出出
骑一辆单车
假如哪一天
我去你住的对面
除了找你
我还可以找谁
但最终我还是去不成
就这样，你一直
住在我的对面
也就这样，我一直
住在你的对面
2000·12·20
我看安全
人在家里安全
人民币在衣兜里安全
金链在脖子里安全
爱情在婚姻里安全
乳房在纹胸里安全
下半身在内裤里安全
阴茎在阴道里安全
胎儿在子宫里安全
而这一切在我眼中
家是人等死的孤岛
衣兜是人民币被偷的嫌疑犯
脖子是金链被抢的傍观者
婚姻是爱情深埋的坟墓
纹胸是乳房生长约束的珈锁
内裤是下半身围困的一堵墙
阴道是阴茎浅踏的少女
子宫是胎儿窒死的杀手
2000·12·21
冷面狗屎《电车奔驰》[4首]
《电车奔驰》
电车在城市里往复奔跑
从清晨到夜晚从终点到终点
只为把一些人运到一些地方
只为把一些人运到一些地方
很多人上来很多人下去
每一站都有人上上下下
每一站都是些离离合合
电车不管这些
它就是一站又一站奔跑
只为把一些人运到一些地方
至于下车后谁去什麽地方
电车不管这些
电车只是一站又一站奔跑
把上班的人运到单位附近的车站
把祖国的花朵运到学校附近的车站
至于他们下车后是旷工还是旷课是得了红包还是评上了三好
电车不管这些
电车只是一站又一站地奔跑不断向前奔跑没有红灯就一直奔跑
有时也把一个姑娘运到一个傻小子的爱情里
有时也把一个小子运到一个傻姑娘的爱情里
至于他们最后是结婚还是扑哧一声吹了
电车不管这些
电车只是一站又一站又一站又一站又一站又一站地奔跑
有时也把一只拳头运到一只鼻子上
也把一只脏手运到一个不认识它的钱包里
至于便衣出来没出来谁出来见义勇为那个小偷是叫刘德华还是叫霍元甲
电车管不了这些
电车只是在城市里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啊奔跑着没有下岗工人游行军拦截就一直奔跑
跑过清晨的大街正午的大街黄昏的大街夜晚的大街跑过12点差一刻的大街跑过没有正点的大街
跑过广场公园交通岗电影院跑过三百张女工的月票跑过五百朵民工的怒发跑过二十九个小道消息
跑过一个人的世界两个人的世界三个人的世界一大堆人的世界两大堆人的世界三大堆人的世界
电车不管这些不管跑过什麽只要轮子还能自转就不管九大行星聚不聚会太阳被围得烦不烦只是向前
有时也把一个白眼运到另一个更白的白眼里
也把一个好人运到一个更好的运气里
也把一个坏人运到一个比上面那个好人还要好的运气里
当然这些都是有时有时有时有时只是有时有时
更多时候电车是没有表情地奔跑车厢里的人没有表情地望着窗外窗外表情丰富地让大家望着
只是快到站的人运动起解放的大腿说前面下车吗前面的要是不下他也会运动一下大腿
只是人多时挨挤的人说哎哎你挤什麽挤能挤出人民币呀挤人的却说不想挨挤你去打的去买奔驰坐呀
只是奔驰车里的姑娘瞅了两眼电车里的姑娘电车里的姑娘却只瞅了奔驰车里的姑娘一眼就飞快挪开了眼球而把剩下的一眼变成了自己左眼瞅了自己右眼的一眼
只是谁说到出国大家就不分男女耳朵全部勃起直到那嘴里流出自由女神的哈喇子落在地上叮咚作响
只是三个黄毛少年一个说谢霆锋玩酷一个说省台主持人有两个是同志一个说三班的何美丽要转学了
有时坐着的小伙装着睡觉不给旁边的老头儿让座心里还很严谨地想我没看见你还不行嘛
有时一个大男孩给抱小孩妇女让座小孩说叔叔你好那男孩心里咔噔一下第一次听见别人叫自己叔叔
有时一个急刹车打破沉寂使大家前仆后继但只要腰没扭伤就很有满足感地发出国骂甚至有人从这突然的趔趄里焕发出从未察觉的生命活力
有时一个坏家伙心里纳闷这姑娘胸脯怎麽这麽崇高这麽富饶占了好几个人的地方还没人来罚款
那姑娘心里却在想老这麽看我干嘛干嘛干嘛坏蛋坏蛋色大胆小的坏蛋坏蛋主要是胆小的坏蛋
有时不知谁的传呼响了谁的手机响了传呼响了大家一齐弯腰手机响了就听谁在那特务接头般地喂
但有时谁的屁响了那人不会说话而且此刻一定更加深沉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所以谁的屁响了永远是电车上的一个谜哥德巴赫猜想式的一个谜
有时电车也把一些人运到了医院运到了假肢厂也把一些人运到了天堂
每到这时车厢里的人们都妈呀一声后
有的人惊恐失色有的人吱哇乱叫有的人五官错位
还有很多人表情凝重心里却兴奋异常象中了电脑彩票头奖而且不用上税的异常
电车不管谁上天堂谁望着谁上天堂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天堂那一站的站名叫什麽下车还要走多远
明天电车又开始在城市里往复奔跑象没事一样
其实也不管有没有什麽明天存在不存在什麽令人满脑子喷射海洛因的明天
电车就是不停地把一些人运到一些地方
再不停地把一些人运到一些地方
然后接着把一些人运到一些地方
至于下车后谁去了哪里
是拿白粉去发酵脑浆是到电视前永不瞑目还是上网向莱温斯基求爱还是顽固不化地去转一个什麽轮
电车不管这些统统不管不管不管还是不管就是不管
不管下车后谁变成正人君子谁变成儒雅流氓谁变成第三者谁变成北极大白熊谁稀里糊涂地变成了爹
谁直接去贪污公款谁间接去助人为乐谁拿着木枪去打劫双枪老太婆谁拿着传销表混进一场满汉婚礼
至于谁用小燕子的照片矫正了斜视谁发誓做个好人谁带着胃痛走进一座天主教堂这些都是统统不管
也不管一个天才少年怎样上上下下地变成了天才青年而且继续在变成什麽熊样的天才
也不管那个天才少年就是现在已是天才青年未来将是什麽熊样天才的我虽然我是天才我还得买票而且不能用假钞
电车不管谁是天才谁是愤青谁正在拉响自己脑袋里的诺贝尔炸药它只管向前向前
就算我在夏天的车厢里想起了基本国策的伟大
就算我在冬天的车厢里想起了中国妇女的伟大
就算我哼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车厢里的人都给我白眼这麽多人肉贴着肉你还孤独那你真的可耻
就算在我奔赴第一次约会时电车塞在两栋桥下逼得我狗急跳墙着奔涌出一行行伟大的爱情诗篇
就算我在晚车的窗影里看到大家的脸庞和我的一样都是时隐时现不红不白不左不右的安全模样
象一幅幅用力过猛但尚未完成的版画头像在黑暗的车厢里摇摇晃晃着等待哪只手最后修改出样
就算一个醉鬼拉着我的手气味深长地说点背不能赖社呕会命苦不呕能怨政府年轻人得呕呕呕呕呕哇
电车仍是不管不问不疼不痒不男不女地不停向前
就算我在夜晚看见空荡荡的末班车跑在冷清的大街上扬起我看不见的灰尘又扬起我还是看不清的灰尘
它依然老马识途般头都不抬地向前向前象一匹打了激素的电驴一样向前
不管街道是冷清喧闹街灯是明亮黯淡KTV里出来的姑娘是良家妇女还是三陪队员醉靠在她肩膀的是歌星球星是大款官员还是刚刚释放的劳改犯
不管大道上纵横的车辆是多麽富丽堂皇多麽肆无忌惮哪辆车酒气冲天哪辆车哈欠连连哪辆车刚刚吞下了一瓶摇头丸
电车就是向前向前向前向前空空荡荡也向前向前
把自己运回客车场不用一站接着一站停停走走没有红绿灯就一直疯狂向前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是那样
为把一些人运到一些地方为了接着把一些人运到一些地方
电车一站站不断向前停停走走没有红绿灯就一直疯狂向前
至于谁上错了车谁下错了站谁上错了车又下错了站
电车不管这些
电车只是向前向前象一匹打了激素的电驴向前向前不管我这首诗写没写完只要大街没爬上天它就一直向前向前
走过贵和街去买火车票
下午三点
我走到贵和街
从家里下楼来到这里
只五分钟，冰雪已经很厚
我要走过这条街
到和平电影院的楼下
买一张通往远方的火车票
从家里到那里
贵和街已是一条老街
半月前，一名警察死在这里
那一夜的惨叫还在流传
我还在想着去远方
下午三点，什么惨叫也听不见
有人还在睡觉，有人还在和我擦肩而过
贵和街还是贵和街
酒馆肮脏、鞋铺冷清、疯子王在叫嚷
我要踩着积雪，走过这条老街
去电影院买一张火车票
影院放映什么都好，我只买一张火车票
十五年来没有多少人熟悉我
我不是警察或疯子王
从家里到贵和街只要五分钟
十五年来一直只要五分钟
我曾经打开窗呆望
我曾经在贵和街上闲逛
而现在，下午三点
我要买张火车票去远方
时代的晚上
我说
我操！
有人恼了
有人潮了
有人立刻
吞下
避孕药
国骂
操你妈！
钢琴家骂出了口
这一回
他用的是
《东方红》的
旋律
鲍栋《无题》[1首]
无题
我不写性，我写她和我的重叠，两片
从树上掉下的叶子，一片遮住一片，暗示着
一棵树一圈圈的重复，一圈圈地扩大
你的空虚，从杯子到窗户
再到楼下的那片空地。冬天就是这样的
夏天也是
徐勤林《天空》[1首]
天空
四个女生走过性用品专卖店
她们神秘地笑了。
年轻的脸上盛开着少女的羞怯
我经过她们拐进学院的大门
四年里，看着她们跳跃，
中间的和另一个拥抱，手拉着手
看一场美国电影，在夜里的小树林
有人相爱了，有人在想一些过后的事情
第一年躺在宿舍的床上，在日记中
一个月中的那一次影响了睡眠
梦中是潮湿的，腥味。
一个男生注意到了，他在不安中抽烟
反复地改写情书（其实是一封无辜的信）
它害怕它的主人，因此灰头灰脸
如同一个丑陋的土豆，忧郁地呆在角落里
他翻过身子去，兴奋地偷窥下一页的样子
像那一次女教师白裙子下的白内裤，
白内裤下的他的唾液吞进了内脏
真不是滋味或者，特有滋味
他叹了口气，点燃上面写的那根没抽完的烟
褐黑色的烟头，对应于她们身体上
某些相似的又相异的位置，这使他
仔细地观察一颗烟蒂，那信中有一个错字
遗留下墨迹，把他改成她暗中打量她
然后抚摸身子：全部都在这里和这里面
验证了一本书中的正面图以及剖面图
正确性或者丰腴性。
因此认识到一本书，第二年总想着阅读。
她是外语系出身，深諳精读的精义
换句话说，是早晨的化妆，描眉，涂口红
由大镜子换小镜子，将小镜子放进书包
出门前再照照，在路上假意避开
并且注意那些眼睛，你却渴望它们出现
它们是一部艳情小说中被你不好意思
翻过的章节，那一节是他勾引她后的
一节，那一章其实是一张简单的床
发生在学校大门东侧的一个旅馆里
主人公是他和她，夜间的两个人
因为睡不着而干了些别的事情。
更因为以前没干过，
有些忙乱，可还是迅速的干完了
所以一脸的歉意，这不同于白天教室里
因一个英语问题无法回答的歉意。
白天，她穿着黑裙子浅蓝色无袖衫。
而你在课桌上睡着了，梦见了一身簿纱的白衣
她不的不在夜晚辅导你的英语，正如她所说
这就是关于勾引的那前半截，是她而非他
后半截从手开始，中间是腰，重要部分是胸脯
最后是关键的点睛之笔（其间隔了几个夜晚）。
而后半节却是他，那个错字引起的墨迹。
当日记写到第三年，那本书中的一切
已经諳熟了，心中随时都会打开它，
在里面寻找最动人的一节，最美丽的插图：
在公园里春天人迹罕至的山顶上，
在夏天空荡荡的野外，
在秋天将至的学校校园，
在冬季的那个小旅馆里。这本裸露的书
真是美丽极了，可他开始厌倦
偷看日记的嗜好似乎满足了些，
他仍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
一天一天的天空叠加起来，
还是这个灰色的天空，一个人的一天和空
一个人的一天一天相减，却剩下一些信，
一本别致的日记，还有他身边的书
以及睡下铺的踢足球，伺机接近
操场上静坐的女生，在法国世界杯期间
看通宵的球赛，一个长传准确，有力
进了，进了，他俘获了她
说明白一点，他有力的长传占有了她
再后来一个在网上下不来，一个在小说中
另外的三个背着书包，啃馒头喝开水。
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子。
最后一个最早在校外筑起小巢
比翼双飞，烧水作饭拖地板
又高有瘦，另一个却是个矮子
命中注定着存在可望不可即的缺陷，
他错过了她们高过身体的青春期。
踮起脚跟也做不到，一直踮到第四年
日记也乏味了，书开始陈旧了
他穿起衣服，在夜里的阶梯教室里
听一位教授关于西门庆的学术报告。
而吸引他的是那些女生关于潘金莲，
以及她在整个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因素。
她和她们一样内心里有着女人的渴望
她是她们中的一个。
轻声说话，轻松的跨上自行车，
在校园里晃两圈四年就过去了
我远远读望着这一切，写一天一页的日记
一个男生在一个夜晚变成了一个男人
哪个夜晚在他翻读的一本书或小说中推动了情节。
王顺健《荷枪实弹》[3首]
荷枪实弹
我总是在深圳
著名的深南大道上
看到那么多的荷枪实弹
那里银行多玻璃门反光
那里证券商多喜和悲多
荷枪实弹总是对着钱而来
对着钱而去
枪口冰冷我的内心发怵
最最恐惧的是
我不论改走哪一条路
总有枪口缓缓的调转过来
我不走了我站直身子
在内心握紧自己
我有什么错
只是一个背井离乡的人
一个找不到理由贫苦的人
一个用泪水提炼幸福的人
我不动了我没有错
枪口仍旧漫不经心地转动
只是不再冲着我瞄
街头那么多匆忙的脚步
顿时生涩起来
保姆挂窗帘
由于我眼睛有伤
早晨我退着走进洗手间
返回时我怎么都睁不开眼了
刚过餐厅就被阳光
推倒在椅子上
这才发现客厅已没了窗帘
阳台上的阳光站了进来
寻找受伤的眼睛
然后刺痛这个世界
保姆歉疚地洗净晒干
为了赶回家过年
她太过匆忙地劳碌
比落地窗大的窗帘
在她手里只剩下
湿湿的一小把
晚上她静静地穿插挂引
一会儿就在堆成小山的窗帘里
消失了
留下一地太阳未干的气息
处女天下畅游
一个没有处女膜的姑娘
同一个火车司机上了床
珠胎暗结
这个大男人被胎儿
逼成婚
婚后没有幸福可言
女人一激动就嚷：
对，就因为不是处女
才同你谈恋爱
才嫁给你----
一个大男人他他他
他是个火车司机呵
他把女人撞成四块
京广线扔两块
京九线扔两块
南下的两块
北上的两块
一个处女死后
跑遍了祖国大地
各开放城市的公安局
报案的电话纷纷响起
李红旗《发财》[2首]
李红旗的诗
遗传
--给浩波
每天晚上，我都要
搂着我的女朋友睡觉
我女朋友长得
酷似他的父亲
搂着她，就像搂着
我那苍老的岳父
想到这儿的时候
我就觉得自己老了
老成了自己的父亲
浩波，如果这时候
你推开我的房门
就会看见我苍老的父亲
躺在一张年轻的床上
怀里搂着我更加苍老的岳父
他们在睡觉，在睡觉
我们在替他们睡觉
在睡传统的觉
还在做着传统的梦
梦见自己在过日子
2000．11．13
发财
老头是比不了的
中年妇女是比不了的
小伙子是比不了的
幼女是比不了的
战士是比不了的
乌龟是比不了的
王八蛋是比不了的
古人是比不了的
新青年也是比不了的
一阵子下来就看见了
你们的年纪是不对的
或者是那时他的场景
比不了的是随时的
随时随地的重视
我在胡说八道
我在写诗
写着写着就不对劲了
你们知道不对劲这种事吗
不对劲就是坏了
真正的艺术不是妓女
谁想搞就搞
谁想不搞就不搞
搞了就搞了
不搞就不搞
搞不好连命都搭进去
搭进去就不好玩了
不知道你们现在
看出来了没有
我就已经不好玩了
已经很不好玩了
我的灵魂在飘荡
在搞笑，在
搞笑
有些时候没意思
就是有意思了
至于有些什么意思
谁都说不清楚
这不是写写诗
搞搞文学就能够
办了的事
办不了的事
多了去了
多了他妈的去了
我要抒情，还要唱高调
但总是低下来
低不下来的时候
就高上去了
高了也没用
有什么用呢？
嗯！
咱们谈谈上帝吧
咱们谈谈性欲吧
咱们谈谈这个那个吧
谈谈理想和交情
谈谈我们为什么会死
还会蹦跶，蹦跶
还会无聊。我什么都会
你们什么都会
很高级，很优秀
我在熬夜，在写诗
在艺术，在进行内心活动
在描写人生的意义
在和上帝进行长时间的
深入细致的访谈
在和你们的灵魂接吻
在搞笑，搞笑
2001．1．9
余丛《欲望》[1首]
欲望
母亲是个坏女人
她的爱影响我的一生
她使我至今自卑
至今在人群里不敢抬头
她的爱是辱骂
和打不停手的专制
她过早地恨铁不成钢
她的爱是恶毒的
我躲藏在门后
我的膝盖不停地哆嗦
是母亲迫使我跪下
是她让我认错
我狠狠地说：不
从此对站立
有着一股狠心的欲望
2000．10．15
阿斐《大明宫之夜》[3首]
《大明宫之夜》
武则天看着张昌宗
心情复杂
不只是爱狠交织
她承认他
不是个男人
至少不是她眼里的男人
但她需要
这样一个人
需要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
只有如此
她才能保证
社稷稳定的同时
私生活称心如意
武则天叹了口气
一阵快感袭来
她哼出了声
张昌宗很卖力
而且专一
他以为只要一不小心
主子就会要他的命
他低估了武则天的情欲
《人类是上帝的私生子》
第一个强奸犯
是上帝
第一个被强奸的人
是大地
《冬天的大便》
是雪。
白色的稀里哗啦的雪
那么顺从地
从冬天的肛门里挤落下来
越积越厚
越厚越积
越来越暴露这大地
恶心的本质
《英雄主义》
这个人
行为怪异
抱着个小罐罐
成天东跑西窜
里面装满了
各种小虫子
他说
他要当英雄
拯救弱者的那种
英雄呵！
疯子。
吴晨骏《鸽子》[2首]
鸽子
我家的晒衣架
天天都落满鸽子的屎
那讨厌的鸽子
那讨厌的楼上的老头
我对妻子说━━
那老不死的老头为什么要养鸽子？
妻子说━━
他养鸽子是为了卖钱
钱，还是钱
为了钱他的鸽子就可以到处拉屎
为了钱，那老不死的老头
撑到现在还没有死！
2001，1，15
巫昂《妇女病》[1首]
妇女病
1
是不是该去医院了
下了公交车我想
该彻底解决一下
牙齿和子宫的问题
牙齿肿了
子宫里塞满了
去年留下的棉花球
上次我刚想喊疼
手术就已经结束
这回一定要提前叫唤
2
我刚把手
伸到化验科的窗口上
针就已经穿透了指头
护士的脸比我还白
"你怎么没有血？"
我的血沾在棉花球上
就那么点儿
3
我回来睡觉
带着医院甜腻的味道
糖浆、糖浆
两条腿粘在一起
等过完春节
另外找个地方割开
被窝里
我摸到另一个人
他已经睡醒了
4
短时间内
我不会再上街
伤口如果总不愈合
我就总躺在电视跟前
一直看到
电视也学会呕吐
2001/01/11
谢湘南《关窗》[4首]
《2001年的第五首诗》
从第二天的阴霾开始
到第三天
到第四天
我守着自己孤陋的生活器皿
一无所获
第五天一个女子来找我倾诉
用她失恋的痛楚将我的器皿奏响
我对她劝慰
动用我以前生活的种种不幸
我发觉，另一个人的绝望是多么的
不堪一击
我按捺那些苦闷的情欲
为一个女子哭泣过后
不体面的睡姿
将《旁观者》阅读到深夜
睡吧。这2001年的第五首诗
就此，
在毫无新意的重重恶梦和
荒诞中--草草收场
(2001、01、04)
《装修时刻》
敲敲打打的装修时刻
总是在谢湘南身边滞留
你喜欢吗
那种锯子锯着水泥地板的声音
你喜欢吗
时代革新
睡眠愈加昂贵
我宁愿是一个不要呼吸的人
用鱼膘扎在水底
宁愿错过它们婚礼的幸福
屈体翻腾三周半
我跳不出一个笼子
我入水
我的躯体被水
入木三分
我的夜都是湿的
我的嘴巴一拧
时代的喇叭里流出
前进的笑容
你喜欢吗
锯子锯掉了你的哭哭啼啼
用崭新的花岗岩镶了泪痕
釉木盖住足迹
吊顶用枫叶，那是梦的按钮
这种样式--你喜欢吗
通向家门口的那一段路也换了吧
还有那位怪模样的邻居
他适合住在我们三十年后的坟墓里
(2001、01、06)
《通宵的纸牌》
我和自己打对家
我用纸牌推翻自己
推翻一个节日，但不推翻
人们的欢乐
纸牌一张张摸起来
纸牌一张张甩出去
纸牌不带特定的含义
它的乐趣
没有休止
我说纸牌你在我手上发芽吧
于是纸牌发芽
纸牌长叶
我说纸牌你要是长出果子来
我拿你去送礼
纸牌哈哈大笑
它的笑声在深圳的夜空
飘荡了很久
我缩缩自己的身体
黎明时分
我真的摸到两张好牌
一张孤独
一张寂寞
我默不作声
这一对我要留着
留到最后
克某个人的双底
(2001、01、27)
《关窗》
天空又现阴冷
风越刮越大
我必须把窗户关上
才能守住自个儿的温暖
早上醒来
我望着空寂的房间
世界在这一刻静得可怕
五分钟过去
十五分钟过去
二十五分钟过去
风扑着昨夜未关的窗口
我已无心关窗
风仍在不停地进来
堆在我的面颊上
嘴唇上
告诉我
昨夜的梦
为什么那么冷
(2001、01、27)
波佩《我爱你》[2首]
我爱你
在太平洋百货
小姐拿出了几把
外型不一的刀
进口货她说
这样的强调
使我看见了其中的
一把特大号的
好象不太
适合我
把它放下的时候
我的心沉了一下
在几把美国刀
和一个小姐
的面前
我给自己出了一个
难题
就要选一把
不太适合自己的
刀
我看了看
四下无人
随即迅速地说
就要这一把
它的钢火好不好
话一出口
我的秘密在胸口
配合着小姐的疑虑
迅速地
跳了三下~
2001．1．18
谢婉终于住院了
前几天说到过谢婉
她的身上有了
一个病
按她自己说的
是左胸长了
一个肿块
其实就是在
我右手边的乳房上
多了一个小包包
后来就没有
再说
这几天忽然失去了
她的消息
我的第一个反映是
谢婉住院了
打电话到她家
一个中年男子
的声音有些浑浊
我是她爸爸
你是谁
是啊我是谁
我一时不知
怎样回答
我和困惑
就站在电话机前
慢慢悟出
谢婉的确住院了~
2001．1．18
重读莽汉
李亚伟《我和你》[2首]
《我和你》
我的脑袋在诗句中晃过我的身体在一片金秋天下朝你出发
好季节啊这地球长满酒店老板肥而又壮
来一场大丰收我真想
迅速溜遍中国
把日子混个透！
李亚伟我们走吧
太阳刚刚升起大地上酒杯林立
阳光射来一片女人的尖叫！
睁开眼我的梦已经到站我的鼻子稳稳停靠在
脸上
真是和你不期而遇啊
一旦醒来我便成了李亚伟真让人觉得这事儿严肃
拐过早晨房屋朝右边让开我想开头最好是去一个
随便什么地方做一个随便怎样的朋友这念头显然正经
一个女孩被活蹦蹦套在订婚戒指里在我面前挣扎了
两下然后继续用早餐
在中国每天五千多女孩结婚真是够惨的诗人再多也没什么
大不了互相抄袭诗句铺天盖地互相
混乱今早起床我和你便混成一个人啦!
出门时我把你穿在身上外面情况紧急
男人抄袭男人女人剽劫女人我挺喜欢呢这热闹凑定了
在中国大家都把用坏了的名字改一下把用好了的东西
也改一下
我把一贫如洗的酒杯朝下泼了整整八次只不过一贫
如洗喂老板不管什么酒先给斟满趁热闹
我在句号后面找了不少酒钱一个小子
在我面前学女人下巴光光活象脚后跟对着我
阴阳怪气被我几拳揍成了女的
这家伙改变性别之后
仍在诗坛挤来挤去
上午总让人感到挺新鲜挺有活头让人
顿生功成名就的预感十一点准时跟一浅发女孩角斗般
亲嘴心里考虑是否来一次现场直播宋世雄近来可能
要价太高中国女排姑娘把排球直往地球上扣
前些日子朋友同事们情绪高昂都想
出差开会请病假去北京当女排姑娘锁紧
中山服所有纽扣在排球边扬眉吐气做一场中国人!
我急匆匆走在人行道上二十多个女孩
给我制造了二十多次勾引她们的绝好机会而我
背着手嗤之以鼻偶尔对爱情的忠贞让我
顿感骄傲抬头正遇日挂中天
突然想操起血管朝上喷射这太阳一到中午就脸色焦黄
地球也挺疲倦它俩不知道到底干了些什么孔夫子
前几天与小孩辩日真是离题甚远孔子这样的
男人教书也太屈才若把他换个单位干警察也不赖站在
街上准让全国妇女躲在家中不再抛头露面!
穿过中午饿极了酒馆朝两边让得挺远
古代的中国也只几个老头坐在皱纹里喝酒眼下
农民一群群进城在工人身上种田我
要求插队落户也插不到他们的饭桌边女朋友也迅速把
自己安装在香烟上防止我袭击她的嘴唇好极了这娘们
中午做人真难脑袋朝阴影处萎缩好一个秋日的中午啊
诗句的芦苇摇晃起来脑子象一座黑夜四下里
传来性行为的声音一点钟全国人民瞌睡淮时来到叔们姨们
四肢无力垂涎掉泪呵欠不止这瘫病
也对我下手血洗灵感我立即研究还做不做诗人动员
全身各器官在眼睛里开扩大会议五秒钟之后就
哗地一声瘫在床上了!
中国实际上是一个
调皮捣蛋的国家想到自己是正经八百的中国人我心里
直乐狠狠拐过下午一下子拐得太猛迎面跟
单位领导碰个满怀他表扬我上班准时打算封我
为第109名理事这家伙在古代大概是宋江这宋江
心里也明白如今的青年都想做一把手不停地拉帮结党建立
公司创立流派宋朝的办法已经不行想当初
那边的老哥们发明了火药罗盘之类历史老师们骄傲极了
没多久火药到了八国联军手里弄得俺曾祖们那批京津青年
挨了一顿好揍哥伦布及后来的洋哥们把罗盘借去轰轰烈烈
地航海航天走得好远今年夏天我勒了很久的腰带外加对
哥们姐们多次敲诈勒索方才走到武当山的半腰在那儿
还有几个老爷子拿着罗盘察看风水呢！
这下午也太短了把自己安装在办公桌上用心
欣赏窗外美丽的海景鱼儿吐出白云
李白吐出古诗直到一位同事酒后呕吐出妻子
奸夫在黄昏里散步
这样的黄昏我面目痴呆地东张西望想要
吃掉整整一座厨房！
世界上所有的下午都让人饿极了血管牵着嘴唇来往于
人行道上这时全中国所有的主妇都在厨房
里同烟囱一齐快活地冒在我的胃在汉朝的长城边狼烟四起
情况紧急我迅速从汉武帝手下开小差直奔女朋友饭桌宣称
不久提拔她为太太她不会当场晕倒吧一个汉子
在她身后陡然崛起下巴挂着沉重的
山羊胡在我周围转来转去要把我泡进菜汤里这小子
也真够劲在"朦胧诗"崛起之后
这样的哥们越来越多了好朝前
赶路吧酒馆再次远远地让开我和你
同时刁在了一根劣质烟卷上！
地球上国界越来越明显男女界线日趋模糊房间里飘满
汉子们的长发几杯曲酒下肚决定狠狠刨个光头然后
把软绵绵的房屋象脱衣服一样脱掉走得远远的要不
干脆留长长的辫子刁在嘴上去武打片中报杀父之仇父亲虽
活得挺好正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当主任
也无所谓走街串巷似乎到了美国在丹佛一个广场边
两个汉子正互相猥亵狎妮亲嘴美国哥们也太好玩若是
政府批准出国我准去自由女神像下当个体户开创
第五产业承包其全国白哥们黑哥们人体零件的拆换凭着
一个中国佬的智慧和小聪明广开财路然后
在美国继续当地下诗人并迅速建立二十个以上的流派铅印
若干的《非非》《他们》等地下诗刊橇翻美国诗坛！
进入黑夜眼睛慢慢消逝美丽的城市
一座座滑过地球越来越大站在路边
和所有路过的人发生一种微妙的关系要是一只蟋蟀不
马上离开我也不会当场成为一只蟋蟀在广场边因为
遭到几个顺便逮住我的人的无聊耍弄而快活地高声尖叫
叫完最后一声道路的铁棒把醉汉撬翻我突然发现自己
己回到床边走了这么远的路正感叹
自己不过是一双旅游鞋唉李亚伟
请多呆一会儿我把
世界上千万座城市用一根鞋带拴进你的家中
全国三十一个省市的朋友都把脸凑拢多呆一会儿
他们准会留你别沮丧他们跟你一模一样啊姑娘们
也会留你不会老是把手抬起来看那该死的时间请坐下
现在是深夜我把一座座酒馆扛进你的心中！
我知道一个人即使睡眠严重不足也是可以勉强
活下去的想尽办法眼睛还是睁不开就闭着眼去见
爱人朋友刚见面他们就要我来点够劲儿的
这怎么行打算闭着眼混日子热热闹闹给混掉了
夜幕已经降临我的表演已经够糟该谢幕了那么
就往回走吧朋友们再见酒杯李白孔子同事们再见再见
再见酒店老板你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每天都在写我
别了媛媛花花草草别了李亚伟愿
你好走告别告别哈我恨这种事！
独自进入午夜心里仍然挺高兴愉快的日子
怎么说也愉快我打着呵欠兴致未尽李亚伟我等你的又一场
遭遇在梧桐树下发生浪漫不浪漫无所谓
险恶情形出现也不打紧再险恶也
莫过于现实对诗意的残酷无情但这情形也
唬不了人要知道
真正的李亚伟现年23岁才真正的
年轻得唬人哪在一个遥远乡村的屋子里窘困地拖着
怪模怪样的身子走来走去下巴若隐若现露出几根稀稀
疏疏可能叫胡子的东西两粒贼亮的眼珠骨碌碌直转朝
你走来准有什么事情要突然发生可别
发生太大声的尖叫别闭上你的眼现在是黑夜
沉沉睡意围拢来我推动眼球的沙发向你靠近你不孤独吗
你不是需要一个朋友吗这样的时候才会产生真正的感觉
我手在口袋里直掏喂借个火我的意思很明白是想
给你朗读我的诗歌我只想让你快乐从你认识我起直到
你死去每天深夜我只想让你乐一下没有其它
邪门想法别介意白天的繁嚣正深深下沉我慢慢
进入你心中很远很远的地方！
《金色的旅途》
我想我是去扎伊尔
我没有迷路
我只是选择了穿过班多河谷的另一条路
森林算什么?烈日算什么呢?
我见过一条山脉一直伸进了人们中间
石头从男孩身边晃过
我见过一艘船在大树后飘来飘去
水手沿码头婚娶而下
我也不知道我的这条路有多远
我想我甚至不是去扎伊尔
我不想去哪儿
而不想去哪儿等于就是南美
我在波哥大干活来着还是怎么的
我在亚马逊偷猎来着还是怎么的
我吸大麻。每日三餐河马
我沿着智利海岸一直流浪
我边走边想
我这是在哪儿
是不是迷了路
我不知道去哪儿
这正说明我这笨蛋是去了哪儿
我在自己脑袋里背着手掉进河中
水算什么呢
只不过它常呵得我直痒
我掉下水时河上没有船
世界各地都没有
只要爬上岸我就不是鱼也不想造船
只要勉强是个人
我就得去非洲
我投宿在自己梦里并发出吱吱声
一座村庄被月亮照到另一个世界
一头动物在水中发现自己原来是狮子
这说明其它动物将发生危险
这说明我确实到了扎伊尔
我从半夜突然就走到了朋友们中间
所以大家皮肤都黑得让人满足
没理由成为花皮肤
我喊老板来一条河。大盘的
然后我呷着酒问她
咱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米米
待一会儿咱们去哪儿?
实话说我是一个行吟诗人
我这是被大路对付到小路上来了
也可以说我这是被内容歪曲成了另一个样子
也可以说我原来是赵国人，而不是楚国
苦读先秦之余我写糊涂的诗
文字让人难受
语言弄得我不想活
我一写下去就无法收拾
沿岸的码头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
我这样下去自然该有个终了
所以我勿需登岸，勿需写永恒的东西
我不寻根
我说，米米
我们就这样下去吗
显然我这是明知故问
显然我只在乎形式
那么刚才我是怎么从海南岛回来的呢
大概是因为这首诗
后来我说
当年只是有人选择了渡过琼州海峡的另一条路
没乘船也没坐飞机
我根本没去过那岛子，只要廖胡子作证
我就是重庆师范学院的一个讲师
我戴着眼镜，从不迷路
我在三年级培育流血的谷物
在四年级栽种穿裙子的水果
我从不写诗，也没有混过火车，怎么会呢
我纯粹是坐在一家酒馆里
路灯被老板娘经营得歪斜
所以我从不出门
我刚和外国娘们跳舞来着，和女旁客
我这是否算在苏联
你看我会是谁
只要你不是米米
我就不是李亚伟
如此看来，时间算什么
路程又值几何
一个诗人一旦暴露就成为字
一种文化一旦暴露就只是书
我没有迷路
我只不过刚才兜风来着
我刚才押着鼻子哼哼着穿过一些地方来着
我刚才举着手散步
刚才我在床底下流浪，五年后才回到故乡
米米，刚才我暴露了没有
米米，你得承认刚才我一直在你身边
是个从狮子身边逃出来的行吟诗人
那年一座城围住了筑城的将军
公路围歼铺路工人
句式追击着诗人，而且不要一个活的
我是一个多么成功的人物
我用语言飞越了海峡
我用语言点燃了鸦片
我用语言使米米怀了孕
其实成功和活下去是一回事
活下去就能使汽车转弯之后再次成为汽车
我并不因为汽车可能掉进班多大峡谷
我就有了刚从河里爬上岸的感觉
我站着
卵蛋痛，想死
我这是在半路上，要是我忽略了这点
我就会平静地笑一笑
勉强象个人地笑一笑
我不在乎我是在走回头路还是
在一直走下去
我相信我这是去扎伊尔
胡冬《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2首]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凡高看看波特莱尔看看毕加索
进一步查清楚他们隐瞒的家庭成份
然后把这些混蛋统统枪毙
把他们搞过计划要搞来不及搞的女人
均匀地分配给你分配给我
分配给孔夫子及其徒子徒孙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卢浮宫凡尔赛宫其他鸡巴宫
是否去要回唐爷爷的茶壶宋奶奶的擀面捧
不，我不，法国人有耻辱
我要走进蓬皮杜总统的大肚子
把那里的收藏抢劫-空
然后用下流手段送到故宫
送到市一级博物馆送到每个中国人家里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凯旋门去巴黎圣母院去埃菲尔铁塔
去星形广场偷一辆真正的雪铁龙
然后直奔滑铁卢大桥
活动安排在一天完成
我要在巴黎的各个名胜
刻上方块字刻上某君某日到此一游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公社社员墙看看贝尔-拉雪兹公墓
去看看每个伟人每个无名艺术家的基地
看看一七八九年死难烈士纪念塔
我要穿得干干净净，在死者墓前默哀
亲手献上一束中国红月季
我要选一个良辰吉日
亲自去慰问死者的大妻二妻及小妻若干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唐吉老爹，捎去一瓶最热烈的大曲
我要敲开在巴黎工作的每个中国人的房门
送去十张奖状，希望他们再接再励
我要收集巴黎全部右派分子的错误言论
并向最老的巴黎市民
打听乔治桑劫持缪塞劫持肖邦的确切细节
据此我要召开数次万人大会
请所有中国儿童参加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贝多芬的三平方米房产
去揍扁用几颗土豆换走舒柏特小夜曲的老板
揍扁帕格尼尼的全部敌人
我要用手枪顶住红鼻子警察
命令他立即带路去巴黎市政厅
我要在那里集合至少十个以上的市长副市长
办一个学习班，把他们送进巴士底狱
我要向两千万巴黎人递交措词强硬的抗议书
抗议他们迫害知识分子的暴行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超级市场看看巴黎百货公司
所有巴黎土特产我都要带走
包括上等的巴黎墨水巴黎白兰地
这一切我以一个中国佬的智慧去获得
我要统计巴黎健在的杰出人物
采取收买和没收的政策
把他们分门别类
用挂号邮包寄到中国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把臭袜子和中山服
把里里外外的臭火药
高价卖给那里的收藏家
我要把精湛的烹调技术午眠技术
把精湛的嗑瓜子技术传授给巴黎人民
看到越来越多的蠢驴上当我心头暗喜
我还要去公共图书馆查阅详细资料
去走访居委会走访街道办事处
熟谙巴黎的内部结构
然后组织一只庞大的第五纵队
配合圣诞夜发动的突袭
我想乘上-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最好的医院作矫正手术
切除导致不良情绪的盲肠
去最好的疗养地享受日光浴蒸气浴
去最好的花店买-大捧郁金香
我要穿上最新式的卡丹时装
然后带着兴奋带着黄种人的英俊面容
坐快班直接回到长江黄河流域
我要拥抱母亲拥抱姐妹拥抱我的好兄弟
这一刻我也没有半点眼泪
骨节相当粗大完整的朋友们
会心地拍拍我的肩头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我算过这大约需要十万分钟
沿途将经过七大洲五大洋
经过我知道的全部外国
沿途我将认识印度人、阿拉伯人
美国人加拿大人以及其他什么有趣的蛮夷
我们将讨论共同关心的公家问题私人问题
我会同每个国家的领导发生争吵
会违反任何地方的交通规则
印度公安局埃及公安局甚至美国公安局
都会派出成打成打密探跟踪我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沿途我将同每个国家的少女相爱
不管是哪国少女都必须美丽
她们将为我生下品种多样的儿子
这些小混蛋长大后也会到处流窜
成为好人坏人成为杰出的人类
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注意他们
他们的眼睛会是黑漆漆的颜色
从滚滚的人流从任何场合
我也会加倍提防这些杂种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儿子我的好儿子
《女人》
你是矛你是盾你是甬道是宽阔的大桥繁忙的
码头你是城门洞开人流自由通过
我自由通过
你是温床诞生歌诗诞生我诞生你自己你是艺
术是爱情是权是财富的寄居蟹你是
冒充的大尾巴驴我的大尾巴驴
你是柔软的发卷柔软的下腹部柔软的省略部
份你是肮脏的公共厕所是完整的排泄系统你
是我突兀肿大的喉结坚硬的胡茬
你是钢窗是水塔是烟囱是迫击炮是密集的火
力你是初次造爱的恐怖是破贞后的啜泣
这样的事我们干他一千次
你是圆号是震耳欲聋的大鼓我的大鼓你是复
调音乐是椭园形的剧场是等边三角
你是自由联想让我再次联想
你是日记是电话号码是邂逅时太多的语病你
是一次检阅一次旅行是我们单独一起你平白
无故的头晕我双手赞成头晕
你是蒙娜丽莎是简爱是安娜是林黛玉是七十
岁的西太后是叶卡特琳娜二世你是我熟悉的
任何女人我宁愿挑一头中意的母牛
你是斗殴是贩毒是勃起的开关刀是花柳病
是吸血鬼是伤湿止痛膏是失眠健忘症你是完
美无缺的假面你这天才的哺乳动物
你是壁画是挂毯是园艺师精心制作的盆景你
就是园艺师是披猩红袍的斗牛士是全体男人
的军规我坚决服从军规
你是临产前热汗涔涔是一年生草本是美丽的
鸭嘴兽是随便哪只丑陋的猴子是醇味的葡萄
干我最爱吃葡萄干我不在乎是好酒就会陈越
越香醇
你是胸前的奶渍是邋塌的衣着是花花绿绿的
尿布你是廿十年刑满的归宿是我司晨的牝鸡
你是我的家即使你成为寡妇我的寡妇那时你
就走吧
你是问题是答案是图腾是残酷的割礼你是盛
大的弥撒是最早的象形文字是第一部百科全
书这部书必备在每个男子案头此刻我正艰难
地阅读
你是人之初，你是根，你是女人
诗人说话
我现在考虑的“下半身”
——并非对某些批评的回应
朵渔
1、作为一种行动的诗学
存在主义者萨特说：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一切都是容许的，——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尼采说：上帝死了！而我们的上帝何曾死去？我们诗歌的上帝，身体的上帝，政治学的上帝以及庸俗伦理学的上帝，又何曾死去过？我们的一生，处在诸神的压迫中，我们已不习惯于上帝不在场的生活。尼采的上帝死去了，而我们的一切照旧！
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告诉我们：人除了自己认为的那样以外，什么都不是。存在主义的第一个后果就是使人人明白自己的本来面目。难道我们还用让存在主义者告诉我们这一切吗？我们自己的身体就已经告诉我们了：我冷，我饿，我疼，我想做爱，我感受到一种激昂的召唤……，“人们听到肉体的声音，我会说欲望的声音，总之是内心的狂热，听到肉体能叫得这么响，或者能使周围的一切鸦雀无声，过着完整的生活，夜里，白天，都是这样，进行任何活动，如果人们没有体验过这种形式的激情，即肉体的激情，他们就什么也没有体验到。”（杜拉斯）
一旦我们意识到我们肉体的上帝还在自觉不自觉地支配着我们的行动时，这种意识便会自然地产生一种寻求肉体解放的冲动。我们需要的就是重新找回自己，找到爱与恨，黑与白，缓慢与温柔，迅疾与残戾。但一切首先必须经过肉体，我们必须首先找到自己的身体，以及这肉体深处岩浆般涌动的黑暗的欲望。
仍有人在用庄严的口吻提出所谓的写作的伦理与尊严、中国的诗歌政治学，在强调“诗歌的高贵与华美”。什么才是写作的伦理与尊严？可笑的“奥斯威辛”吗？下流的性吗？拒绝悲悯与同情吗？波德莱尔在《私人日记》中说：“什么是艺术？就是卖淫。”杜拉斯说：布洛涅林园的妓女们虽然赤身裸体，却更加懂得廉耻；而写作却更下流……，如果你没有选择，你就会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人的愚蠢就在于有问必答，因为很多貌似威严的问题，其实是一个个黑洞。人通过道德选择造就他自己，是他自己把自己变成英雄或懦夫，他的写作是他的自由选择，“面对我的自由是他的自由”，我们永远都没有权利拿着鞭子告诉别人什么才是写作的伦理与尊严。
那么诗歌政治学呢？这有什么说的价值？就如写作者对文学史的处置一样，中国的诗歌政治学可说可不说。场即意味着权力，无论是江湖还是官方，你可以自己做出选择，进入或者放弃，这有什么可抱怨的？还有“诗歌的高贵品质与华美的容颜”，（“70年代诗人的最弱项，概而言之，在于诗歌的象征、隐喻、暗示功能的萎缩，使诗歌丧失了高贵的品质和华美的容颜。”（马策《诗歌之死》）是哪个上帝规定的诗歌必须具有高贵的品质和华美的容颜？诗歌和人一样，是等高的，活的，有血有肉有呼吸的。承认人之不同，为何诗歌就必须是花朵中最靠近太阳的一枝？也许是我们周围长期的缺乏沉实与人性的空气，使人们的思维如此高蹈、黑暗。
一个人不多不少就是他一系列的行径，“他是构成这些行径的总和、组织和一套关系”。（萨特）诗人也并不完全由他的作品而造就，而是靠他的整个行为，包括他的肉体，脾性。如果没有行为的参与，诗人们的形象会枯燥无味，作品成为诗人的“附丽”。从这个意义上说，“下半身写作”是人性的、一种行动的诗学。“下半身写作”的核心理念在我看来就是诚实地遵从肉体法则，它以“选择”的可能性对抗社会的“给定性”，以激情、疯狂和热情来捍卫人的原始的力量。那么，“写作”在日常中又是以何种形态而存在的呢？它还是不是作为一种“工作”而存在？在杜拉斯眼里，写作是一种“非工作”，选择“写作”就是选择了一条达到“非工作状态”的道路；在“下半身”这里，写作不是作为“工作”而出现的，而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生活的原本面貌”出现的，诗人的“职业”即意味着“最为自由、最容易遗忘、最最偷懒和疯狂”，对于“下半身”来说，写作是一种肉体的召唤，一种感觉，一种强烈的愿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不是“或教书，或写作，间或做些小生意”之类），当他们选择了写作时，他们的生活实际上就被未完成的作品吞噬了。
在此意义上，侯马提出过“业余诗人的专业写作”，沈浩波提出过诗人的专业态度和业余状态的区别，我则将此命名为“一种行动的诗学”。写作的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的一切行动均遵从内心的召唤，除了采取行动外，我们会窒息。“我们是在生活，忘记我们是在做诗人吧”和“我们是诗人，我们的生活在哪里”是融合的，无法明确分割的，在这个水准上，“下半身写作”是一种行动的诗学，他们所应努力表现的是人性，而非人的性，他们所做的一切，均是以虚妄和无人性为敌，如沈奇所言，回返“下半身”，是为了找到更真实的“上半身”。
一种行动的诗学，与之相似的是“行为”和“运动”。“行为艺术”在我们身边已彻底成为贬义词，而“运动”则是一个比“行为”更为暧昧的词汇。人们常将风起云涌的80年代诗歌作为“运动”的一个标板，那么让我们现在重新思考，80年代诗歌真的是在搞运动吗？运动是带有明确功利目的的有一定理论支撑和组织的声势较大的群众性活动，而80年代诗歌的主流不存在这种东西，80年代真正体现出来的是众声喧哗，是一次诗歌艺术的“哗变”，一种大激情支配下的众星闪烁，是一支有主流的河。相较而言，90年代的诗坛更多一些运动因素，不同打算的人群联系在一起，以某个纲领性的文章作为“指导文件”，在暗处通过出版强势修改历史。这种人为地创设虚假历史的行为才是运动的真实目的。“下半身写作”力避“行为”和“运动”所带来的弊端，它是在这两者之间的一种强突，最后的目的是完成射门。他们应该明白，人为地创设历史注定要成为滑稽剧。历史的本来面目任何人为的因素都无法掩盖或左右。似乎已在90年代缺席的“非非”诗人杨黎，只要我们擦亮眼睛，他的光辉依然眩目；《红与黑》的主人斯丹达尔生前默默无闻，被掩盖在巴尔扎克和梅里美等人的巨大阴影下，当他去世时，为他送葬的只有三个朋友，其中一个是梅里美。梅里美在讣告中写道：“或许，20世纪的某个评论家会从19世纪浩瀚的书籍中抽出看贝尔（斯丹达尔）的作品，并给它们比我们同时代人较为公正的评价。”事实上斯丹达尔并没有等待太久，就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荣誉。
1980年，有两位法国文化界重量级的人物先后辞世，一个是存在主义者、“介入文学”的提倡者萨特，另一个是“结构不上街”的巴尔特。3月28日，因车祸引起肺部并发症而去世的巴尔特的葬礼在他的家乡于尔特举行，参加者是一小群朋友。这期间，另一个人的死使巴尔特的死黯然失色：4月15日萨特在布鲁塞医院去世了。来到于尔特墓地的只有一小群人，而来到巴黎蒙巴尔那斯墓地的却有50000人之众。萨特是那种随时准备在请愿书上签名、散发传单、上街叫卖被禁的报纸、去法院为他认为应该捍卫的事业去辩护的人，他天然的拒绝巴尔特那种想把人类变为结构的人文科学，他的信念是：人类自己创造历史。相反，巴尔特不参加示威游行，不散发传单，总之是不“战斗”，但他却用他的著作告诉我们，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意义的世界中，他让我们对周围的符号敏感了。两种不同的“告别仪式”就这样结束了两个人平行的命运。巴尔特的传记作者卡尔韦说：“在4月17日来到蒙巴尔那斯墓地的人群中，既有《处境》和《辩证理性批判》的读者，也有《神话集》和《爱情絮语》的读者，这些人既受到萨特的影响，也受到巴尔特的影响。但这种仪式的差别，这种对待死人的方式的不同，仍然显示了两种类型的生活态度。萨特在‘民众’的陪伴下离去，这些人以最后的战斗姿态集合起来，而巴尔特直到死都表现出对‘歇斯底里’的拒绝……”（《一种没有品质的无法形容的生活》）
但仍然有人在抱怨。“一些没有受到应有重视的诗人诗歌，让我们心痛，而一些名不副实的诗人横行江湖，又让我们恶心。这是诗歌的中国政治学。”（马策《诗歌之死》）你是否真的渴望被人重视？如果想得到，你有没有做出必要的行动和选择？如果不想得到，你又何必抱怨？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你结果的必然反映，用存在主义者的说法，是懦夫把自己变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变成英雄，它不是一种无作为论的哲学，因为它是用行动说明人的存在方式的，人是自己造就的。“下半身”写作者们的一个信念就是通过自由选择的写作方式也是一种对自由的承担，在体现一种写作理念时，同时也体现了自我。
此刻我想起了年初发生在我的师弟杨志和沈浩波之间的一场争论，这个被沈称为“掰了”的小插曲被我认为是“北师大诗歌”的真正退场。这是两个人的写作方式的不同选择，我尊重他们的选择而鄙弃他们的争吵。另一件事是在去年冬天的“龙脉诗会”上，我和几位南方评论家在大厅里搓麻将，而此时，沈浩波、伊沙、侯马、徐江等人在另一侧谈论诗歌，他们已经争论得面红耳赤。几个南方评论家表示不解，似乎是温远辉说了一句：简直是发疯了。按照他的理解，作为一个诗人，你应该符合时代对你诗人角色的安排，只管闷头写作好了，有什么好争论的呢？而对伊沙们来说，这一切都很好理解，因为写作是“内心的命令”，“一种生活方式”，写作意味着激情、疯狂和热情，同时意味着整个肉体的完全投入。
“下半身”写作者们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反抗与彰显的道路，而没有乖巧地站在“沉默的大多数”一边，同时也被认为是“运动主义和江湖主义”的集大成者，“不幸集中了这一代诗人的诸多不堪”。我想问，为什么一种艺术行为会受到指责而另一种艺术行为却会受到广泛的同情？难道说这不是另一种中国诗歌政治学？事实上，“下半身”果真具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艺术效果吗？我的答案几乎是否定的。“下半身”所提出的一系列问题，在诗学上应该是个常识，而不应该再是问题，就如人的肉体对于人来说是个常识一样，我们的很多常识都被上帝的大手盖住了。“下半身”所追求的核心价值，在我看来用“诚实”一词基本可以概括：诚实于自己的身体，诚实于文字，与一切没有身体的、没有道理而只是为了炫耀的说谎的东西为敌，去掉虚伪的掩饰，去掉空幻高蹈的丽词，简单，明晰，如斯丹达尔在给巴尔扎克的一封信中所写的：当不写“马”而写成“骏马”时，我不能忍受，依我看，这就是虚张声势！
2、下半身：颠覆与重构
70后的很多写作者都患有一种集体胆怯症：他们认为秩序和技艺高于行动和体验，在这一方面，他们曾有一个广泛传播的信条：在代际“影响的焦虑”之下无限延长自己的“学徒期”，以“沉潜”和“偏移”的方式说服自己的“文学史臆想”。他们往往将80年代的风起云涌、激情澎湃视为一场大雨行潦般得醉舞狂欢，而无视80年代伟大的一面：在广阔、欢乐、多样的个人写作中建立起一种自由、及物的写作新景观。在世纪末，我们重新拥有了一个为平庸的文学送葬的机会：彻底颠覆那种笼罩着神性光环的带有某种权威话语特征的“文学怪物”（谢有顺）。然而，在此面前，有些人胆怯了。有些人保持着一种麻木的看客的脸。在这一方面，下半身写作群体的兴起，也许可以视为仅有的一次70后诗人自觉的颠覆行动。
从一开始，“下半身”就申明了自己的颠覆性与独创性，声称它完全不同于传统形式的“革命实践”：
强调下半身写作的意义，首先意味着对于诗歌写作中上半身因素的清除。
知识、文化、传统、诗意、抒情、哲理、思考、承担、使命、大师、经典、余味深长、回味无穷……这些属于上半身的词汇与艺术无关，这些文人词典里的东西与具备当下性的先锋诗歌无关。
现在已是新的时代，对于这个时代的诗歌，也许我们应当以酷还是不酷，爽还是不爽，性感还是不性感来加以衡量。在这种情况之下，抒情就显得尤其老土，尤其酸，尤其俗不可耐。
只有找不着快感的人才去找思想。
所谓下半身写作，指的是一种坚决的形而下状态。但对于我们自己来说，艺术的本质是唯一的——先锋；艺术的内容也是唯一的——形而下。
而我们更将提出：诗歌从肉体开始，到肉体为止。这是当下诗歌先锋性的唯一体现。
我们将义无返顾地在文化的背面呆着，永远当一个反面角色。
——（沈浩波《下半身写作及反对上半身》）
在《是干，而不是搞》一文中，我对“下半身”作过如下表述：“‘下半身’至少应该包括：裆部、腿部和脚。与诗歌相对应的是：生殖力（原创力）、行动（“最终是要看文本的”，这是一句平庸的废话。事实上，诗人要从多方面成就自己，包括身体行为。作品甚至是身体的一部分。）和脚踏实地。与之相反的是：取消原创的（互文的）、飞翔的、取消肉体与痛感的、脱离土地的、主体精神颓然委地的诗歌取向。”“不再为‘经典’而写作，而是一种充满快感的写作，一种从肉身出发，贴肉、切肤的写作，一种人性的、充满野蛮力量的写作。”
“下半身”这个词过于敏感。我不能同意将此与“身体写作”划等号，事实上，这也是此类写作者最值得警惕的地方。我想强调的是：“下半身”的方向并不是简单的“身体写作”，更不是乖戾、极端的肉体写作，它与此有关但完全涵盖了它，两者既不是等同，也不是并列。
下半身写作群体的出现，曾经是一段时间里诗歌圈子里的一个热点，有弹有赞，似乎都有些道理。我认为，“下半身”还需要在理论上澄清下列问题：
1、“下半身”是不是一个可以成立的理论概念？
2、提出“下半身”写作在时代背景上有没有足够的资源？
3、“下半身”写作与80年代诗歌有没有传承关系？
4、“下半身”写作在目前有没有成熟的诗人和文本？
事实上“下半身”这个词汇的出现纯属偶然（见《是干，而不是搞》一文），就如“达达”和“非非”的出现一样，它本身并不包含理论色彩。如果说“非非”是个天才般的命名，那么可以说“下半身”并不在其下。有人指责其“哗众取宠”的一面，其实这正是他们（“下半身”成员）心安理得的表现：对这一命名的毫不妥协的接受，正表明他们的彻底性。现在看来，这一命名还只是一个敞开的、生成性的、有待证实和补充的概念，它还需要理论阐释、文本、诗人自身的不断证实。从一开始，它作为一个切合某一部分诗歌写作实际的常识性的概念被提出，到成为一个有较为严格的理论界定的术语，还有一段路程要走，这中间所应避免的是过分的策略化、写作上的“机会主义”甚至“自设圈套”。
第二个问题是显见的。“我所面临的是这样一个时代现实：只要愿意，我就随时可以尝试任何一种放纵的方式。”（侯蓓）传统的生活方式几乎土崩瓦解，一种更为率性、自由、快乐、多样的生活原则已经建立，计划经济时代的家园、土地、麦子等意象系统以及“在路上”的反叛场景和附庸风雅的文化怀旧已成为过去。对于任何一个敏感的诗的触角，时代的变迁已足以让他体验到“暴力”般的时代诱惑与压迫。“后现代的美不再处于自律状态，而是快感和满足，是沉浸在灯红酒绿的文化消费和放纵。”（詹明信）对于“下半身”来说，这仅仅是生活的符号，是时代青春的脸上长的“痘”。“春江水暖鸭先知”，“下半身”对时代冷暖的感知是从自我的身体直觉出发的，而不是时刻盯着时尚的风向标。
有人指出，“下半身”的提出除了“哗众取宠”的成分外，已无新意，因为它提出的很多“观点”在80年代已经出现过。“下半身”之于80年代写作存在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非非”诗人杨黎、何小竹在《给下半身的一封公开信》中说：
我们认为：“下半身”的出现，意味着三个结束和三个开始：
A、
结束——
1、
“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之争的结束；
2、“民间”与“伪民间”混淆局面的结束；
3、平庸的九十年代的结束；
B、开始——
1、纯粹肉体写作的开始；
2、颠覆经典，诗歌不归路的开始；
3、人是文化的最大成果，要坐到文化的背面，必须从“你不是人”开始。
作为活跃于80年代并在整个90年代依然保持了强大的创造力的重要诗人，对“下半身”做出这么高的评价，也可算作对上述问题的一种回答。80年代有其伟大的一面，但也有其混乱、即兴、话语闹剧的一面，何小竹说：在一种特定的原因下，八十年代是未完成的，是暂停的，有待继续的，整整十年，上帝像睡了一个午觉。到了八十年代后期，他们的反叛精神一部分已经退化为一种艺术上的玩世不恭、愤世疾俗的特征，80年代的这些混乱与天真幼稚现在看来简直让人目瞪口呆，然而不知为什么，这方面一直是80年代最令人神往的特征之一。80年代的另一部分则在遁入90年代后重拾纯粹的“文本操作”，将写作看作一种“不及物动词”。说到底，80年代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场语言革命，“诗到语言为止”，它涉及了诗的日常性，却没有对身体本身的足够的自觉的重视，也就是说它远非一场身体革命。比如“非非”诗人杨黎的名作《打炮》，虽然以“性”作为主要题材，但它更多的是指向一种语言状态，而“下半身”更多的是指向一种生命状态，比如沈浩波的《挂牌女郎》，这是语言自足与生命要求的区别。80年代的文学遭遇是“非神圣化的洗礼”（罗兰·巴特），它对朦胧诗的反叛，更多的是一种写作精神上的抵触，“下半身”之于80年代，是一种“重构”关系，之于90年代，更多的是“颠覆”。这种“颠覆与重构”既不是“技术精湛的手术刀行为”，也不是“借助铁铲的活埋行为”（臧棣），更多的是靠揽镜自鉴的反观肉身的行为。“下半身”写作群体的出现所产生的另一个意义在于，这些屈指可数的优秀的写作者终于拥有了一种直接与80年代的伟大的原创与激情相回应、相共振的风格。
用一个概念特别是生成中的概念去要求一种写作事实是荒唐的，写作本身是含混的、复杂的、多姿多彩的。可以说，目前“下半身”已经有了较为成熟的诗人和文本，比如沈浩波、朵渔、南人、李红旗、巫昂、尹丽川、盛兴、李师江、马非、朱剑等人，他们的作品所呈现的风格不同，形态各异，这一方面表明“下半身”并非一个狭隘、僵化的概念，“下半身”能否成立也并不完全依靠它的诗人和文本，它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成熟的、独立的理论概念，而不必强加于它的诗人。同时也表明，诗人们并非在为一个概念而写作，如福柯所说：群体并不是将具有等级关系的个人结合起来的有机纽带，而是不断进行去个人化的生成器。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否则，一个概念可能会“成就”一两个诗人，但注定会“牺牲”更多的诗人。
3、想起了左拉和法国印象派
“下半身”写作者们欢迎一切批评，迎接各种刺激的或阴暗的挑战，这也是他们写作的一部分（同时这也是被指责为“哗众取宠”的那一部分）。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表述过，如果“下半身”能够被人谈论，事情已经成了一半。现在看来，事情的一半的确已接近成功，网路、报刊已出现了很多言论，更多的言论存在于口头上、圈子里。对“下半身”来说，这是好事，是作为一种行动诗学的丰硕成果。
然而如果站在圈外，如果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些批评的话，我却有另一种感受：我惊讶于“下半身”竟一下子树立了这么多论敌。虽然沈浩波曾表示过“我要使整个诗坛起来与我做对”，但这些骇人的愤怒能给他带来无限的安慰吗？有时我在想，这些敌意是从哪里来的呢？无疑的，首先是来自某些读者的愤怒，他们被汪国真、席慕容或欧阳江河、西川的东西培养起来的平静的带有惯性的欣赏习惯受到了干扰，他们的愤怒类似于“3.15消费者权益日”的愤怒；其次，是来自某些同行的嫉妒，特别是一些同龄人，他们视傲然出世的“下半身”写作团体为“极端势力”，他们嫉恨这些人赢得了太多的目光和关注，即便是“非诗”的关注；第三是在论战中受到伤害的一些人，这肯定是一小部分人，因为“下半身”写作者们所做的反驳是有限的；最后则是一些被“下半身”揭掉了面具的伪善者、假道学、心理阴暗的“谦谦君子”。（写到这里，我体会到了写作的快感！）
在这种情况下提到左拉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了。虽然“梅塘作家群”与“下半身”写作团体没有太多的可比性，但在他们各自所表现出的对腐朽与保守不共戴天的精神气质和“所有政治我只懂反抗”（福楼拜）的反叛哲学上是相通的。
因为对法国高蹈的浪漫主义之风的反抗与颠覆，左拉遭受到了无尽的攻击与谩骂。以左拉的写作理念，首要的是真实，是生活。左拉说，作家全部的努力就是把想象藏在真实之下，“当我读一本小说的时候，如果我觉得作者缺乏真实感，我便否定这作品”，“真实感就是如实地感受自然，如实地表现自然，……是猫，我就把它叫猫，依此类推。”罗丹说过相似的一句话：真正的艺术家总是冒着危险去推倒一些即存的偏见，而表现他自己所想到的东西。因此，他教同道们要率直、坦白，艺术上的唯一原则就是把看到的东西抄录下来，希望贩卖美学的人别生气，任何别的方式都是有害的。与左拉同时代的莫泊桑在评论他时说，左拉是一位文学中的革命者，即一切陈旧事物的不可调和的敌人。他爱表现赤裸裸的真实，有时甚至做到了挑战的地步；他喜欢描写一些明知会激怒读者的事情，甚至把粗鲁的字眼硬塞给读者。
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革命者左拉愤怒的喊道：“你们认为我的惯用语常常没有诗意、粗野下流吗？这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我与此没有一点关系。作为一个作者，我没有其他义务，只是负有帮助自然的真实获得它的全部权力的责任。”（康拉德《左拉与都德》）
革命者左拉还对同时期与自己有着相似遭遇的法国印象派绘画进行了声援，虽然两者具有并不相同的艺术观念，他们仅仅具有相通的反叛精神。1863年，艾杜阿·马奈的《草地上的早餐》在罗浮宫展出，一些假绅士表现得怒不可遏，一些假行家则捧腹大笑。宫廷的红人安格尔和梅里美也做出了落后于时代的荒唐的反应。此时的左拉则写道：你们知道马奈的画在展览会上给人什么印象吗？它简直要把墙给炸毁。在它四周展出的是各种点心制品，是根据时代口味准备的，树木是冰点心，房屋是蜜糖饼干，男人是奶油鸡蛋揉进面粉里做的，女人则是鲜奶油……在大量甜食中间，真正美术家的作品便突出了，他们（安格尔们）自然会不痛快。这就是出现丑态的原因……
此时的马奈，和左拉一样，都在二三十岁的年龄。在印象派画家中，他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德加比他小2岁，莫奈、塞尚比他小8岁，左拉和塞尚是小学同学。这些艺术上的年轻的造反者摧毁了建立在古希腊美的程式化和教条化基础上的老朽的学院派艺术，他们追求真诚、直接、现实，他们不画历史趣闻故事，不画隐喻和神话故事，不画说教内容，他们更乐于表现大自然。他们不像自然主义画家那样可以准确无误的画出树上的每片叶子，每根叶脉，他们摒弃了这种程式化的了无生意的“为世界造清单”式的做法，他们做出了重新洗牌的决心。
和所有的初露头角的叛逆者一样，印象派不被理解，遭到嘲笑和敌视。在1870年代的十几个年头里，印象派的年轻人遭受到巴黎美展的官方评选委员会的不同程度的“礼遇”：最初，他们曾被集体赶出展览的主会场，安排在另一处“被否定沙龙”展出。即便是印象派达到艺术成熟和画出许多优秀画幅的年代里，他们的遭遇也好不到哪里。1867年的一次展览会，评委会淘汰了莫奈、毕沙罗、雷诺阿、西斯莱、塞尚的作品，只是选出一个代表，在一间小展棚里展出了马奈的《草地上的早餐》，让观众终于有了机会在这里嘲笑它，并从中获得满足。
此时的评论界在干些什么呢？当然他们是戴着学院派的眼睛在谩骂：
“这些厚颜无耻的年轻人用的不是画笔而是皮鞋匠的刷子在作画。”
“很难说这类画的作者是不是精神病人，也或许他们想靠耍无赖而出名。”
“这简直就是精神病分院。”
“见到这些画，拉公共马车的马都要避开它们。”
而革命者左拉开始起来捍卫这些年轻人的利益。他在给一家报纸的专栏写道：
“爱嘲笑人的人将受到惩罚，他们在辱骂将来会获得荣誉的人。马奈的位置——在罗浮宫……”
“这个人（莫奈）在阉人中间。请看旁边那些画，在这个大自然的窗口前，它们是多么的可怜！……在你们面前的是比现实主义者更伟大的人，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个有力量而又细致地描述大自然的美术家！”
“毕沙罗先生是个无人知晓也无人谈论的人。我认为自己有责任向他握手致贺，‘您的风景画抓住了我的注意力，它安慰了我这颗在沙龙无边无际的沙漠里惶惶漫步的心。’”（以上参考爱伦堡《捍卫人的价值》）
如左拉所言，承认的时代终于来临了，虽然每个人用于等待的时间不尽相同，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相同的：荣誉、地位、纪念会、宽敞明亮的展览大厅……然而此时，有些东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就像从游击战场上归来的格瓦拉一样，荣誉来了，印象派却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新的画家和又一轮的蠢事——凡高、高更、马蒂斯以及新时代泼到他们头上的污水……
不厌其烦地写下这些，我又是在影射什么呢？我想“下半身”是没必要拿一些大师的言论来为自己壮胆的，“下半身”的行动本身有它足够的支撑力。我是在想，有很多事件，具有多重的解释方式，当我们没能进入一个事件的内部时，我们是无力做出准确而公正的判断的，我们只能按照自己的惯有思路，取我们之所需，好像很有道理似的，其实也许完全误解了。比如达达，比如非非，比如下半身，再比如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立场，我们谁又能说自己理解了其中的全部奥妙？我们写下一篇篇文章，是不是因为我们在此之前就已经定下了调子，就如我们准备生起一盆仇恨的火，随之我们就去捡一些易燃的柴？
这使我渐渐理解了，为何有人感到必须对“下半身”的精神及形式痛加指责，并冠之以猥亵、下流、可耻等各种各样“反美学、反伦理”的罪名；这也使我理解了，当一些自视甚高的“知识分子”们，当他们披上“卫道”的外衣时，（“提高警惕，是为了保卫诗歌”之类）他们至少忘记了，他们日积月累的所谓“知识”并未赋予他们天然的优越性，而仅仅意味着他们所应肩负的责任更大了。
多么可怕，当我们开始反思自己时！
4、各打十五大板
这样的“打板子”运动在“下半身”的内部是经常性的，就好像相互的吹捧是经常性的一样。在很多事情上，大家是清醒的。我在这里打的板子，是兴之所至，感兴趣的就随便说说，并没给人人都打板子，比如巫昂，我认为她近期的作品很好，十分合我的胃口；再比如马非，我读了《葵》上的一组作品后，对他打板子的冲动就消失了；还有南人，打与不打都一样，他是个抗击打能力极强的胖子；盛兴，我已想不起再说他什么了。剩下的几个是重点打击对象：沈浩波、朱剑、李师江、李红旗、尹丽川。这里只是各打十五大板，是因为我认为，他们另外的85%仍然是优秀的。.
得意的男爵：沈浩波
一度，沈浩波被作为“有其名而无其实”的“人物”议论来议论去，一个“秀迹斑斑”的诗人，“横行江湖”的家伙，就连伊沙把沈作为2000年度的一个“词条”时，也只是作为一个“人物”出现的。当我们说一个写诗的家伙是个“人物”时，首先让我们想到的也许是他“折腾”的能力，他所能掌握的“权力”。沈浩波应该是不满意这种看法的，他甚至不愿让人把他看作“搞诗歌评论的”。我想，任何一个人只要认真去读一读沈浩波的诗歌，便会发现很多论断太带随意性了。无疑，他的早期作品，如《苏北》《雨中抒情》等，均是一些学徒性的作品，里面有一个虚幻苍白的面孔，像空空和尚的百纳衣。（他公开发表得最多的也正是这一路东西，这很无奈。）其后期的作品如《她叫左慧》《做爱与失语症》《卫慧来了》等，以及他近期的一系列“涉性”短诗，都是极为出色的作品，语言状态更加从容，力度与节奏保持了很好的平衡，少了些莽撞，已经很成熟了。他的“所有诗歌我只懂先锋”注定了他不可能一直呆在一个人们期待中的成熟的高度，他在变化中，“狂奔”，在群峰叠嶂之中，山峦与深谷同时呈现，臭诗与好诗并存。群峰叠嶂风景好，不单调，可以产生很多话题，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确可以构成一个词条，对他，我们有足够的语言等待着去描述，去批评。而高原不同，它可能符合大多数人期待的高度，但却孤寂，单一，缺氧，很少人愿与狮子为伍。与沈相比，我更容易追求那种高原状态，这也是一种缺乏勇气的状态，在立场上，我是一个暧昧的家伙，既容易站在秩序的一边，也容易站在反秩序的一边。
他的问题根本不在写作上。当我最近在网上读到越来越多的“吹捧”、“溢美”的文字时，当我看到他“钦点”式的跟贴与点评时，当我发现越来越多的“追随者”和各路来的“拜码头者”时，当我意识到他也是在这个诗坛上有了“爵位”的人时，我知道，人的心态不发生微妙的变化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于沈浩波来说，这是不是个问题呢？
也许，这正是沈浩波的天才之处，行动，并且像个领导。他有一种天生的“权力欲”，他表述自己的观点时往往不容置辩，讨论不是他的风格。想挡住他、劝阻他几乎不可能，这就等于取消他。“权力”和一个人的写作往往会构成一个矛盾，他的这种“天才”可能造就他一生行动的高度，也可能在刚走到一半时就被权力毁掉了。（中国的文坛上从来不缺乏东颠西跑的“活动家”，你再能折腾，折腾得过周扬吗？）这种担心并非针对行动本身，而是由此产生的种种恶果，你是否能很好的避免。因为这种不自觉的微妙的变化会很容易影响到我们的创作，让我们在自己的创作中固执己见，固步自封。当我们让沈浩波固步自封地停下脚步时，那么沈浩波还真的存在吗？他的存在是不是变得无足轻重了呢？
因为当我们说他是一个“人物”时，我们的准确意思也许应该是：向前看，或者：走着瞧。
铸剑者：朱剑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将朱剑与凌越并列，结果引来了沈浩波的“愤怒”，我知道，这一并列肯定会引起双方的“愤怒”。我将他们并列的原因是，他们在各自的写作中所存在的缺陷是等距离的。
沈浩波曾在一篇文章中把“下半身”写作者们划分为“天才型”“气质型”“功力型”之类，我觉得相当勉强。当“2000年度最佳新人”（伊沙语）朱剑也被冠以“天才诗人”时，我越来越对“天才”一词表示疑问。当我们说一个人是个天才时，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我们对他的成长的背景缺乏了解，对他的写作状况缺乏了解，对他处于暗处的生活缺乏了解。我读朱剑的作品，给我的一个不好的感受就是他的一些短诗没有在场感，缺乏生活的质感。可以说，这一缺陷不同程度的存在于这一类诗歌写作者身上。诗应该是活的，有血有肉的，而非仅仅是一把骨头。在我们读一首优秀的诗篇的过程中，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一首诗怦怦的心跳，与我们融为一体，它的心律就是它的节奏。
海因在给我的一封电子邮件中曾谈及朱剑，说他“还没有真正进入诗歌”，我倒没有这么悲观的看法，他的一部分诗作是优秀的，有机智的极大值和急促的力量，仅仅在一些短诗上，我没有沈浩波等人表现得兴奋。朱剑的一些短诗是作为“短剑”的，这无可非议，他的最大问题是表达方式的单一。与沈浩波、南人某一时期题材的单一化不同，表达方式的单一化更让人担心。比如“卒章显志”，这可以说是汉语诗歌的一个传统，在很多古典诗歌中我们随处可见这样的诗例：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起承转合，卒章显志，都很相像。不同的是，这首诗“赋得”的生活的现场感是朱剑的一些短诗中所缺乏的。没有了现场感，质感，诗与诗之间拉不开空当，文本的一次性消费就是很难避免的了。
于坚曾谈及伊沙的诗是“干诗”，独一份，不可学。我在这里否认朱剑和伊沙之间的“师承”关系，是因为朱剑以上的缺陷，在伊沙的创作中并不存在。我不知道自己在阅读上是否真的存在对朱剑的误读。
小说市场的闯入者：李红旗、尹丽川、李师江
我不清楚这几个人是如何写起小说来的。几年前，当我的诗歌四处碰壁时，有个朋友突然说：有随笔吗？拿来我给你发。我就是这样写起随笔来的。我把这叫做“因缘际会”。我想还会有其它的原因，比如小说的“成名法则”，比如发表时的“经济法则”，比如写作中的“文体突围”。他们应该会有最充分的理由，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的担心在于生活的稀释和文体的轻视。如果一个小说家想靠稀释生活来创作的话，他的生命力是不可能长久的；如果一个写小说的在这个时代占据了荣誉表彰会上最有利的位置的话，我不知道他还会对写诗提不提得起兴趣。
被小说“误伤”的诗人太多了。在“他们”诗歌的后期，一些年轻的写作者呈现出了惊人的上升势头，这里面有朱文、吴晨骏等。但后来他们纷纷转向了小说写作，我觉得这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个事故，这个事故将影响深远。特别是吴晨骏，他的诗歌素质很好，文本干净明洁，感觉很好。可惜，他去写小说了，而他的小说直到目前，在我看来仍处于可有可无之间。朱文不同，他对诗出手很高，但他似乎更适合去写小说，少一个优秀的诗人，多一个小说的大家，是可以扯平的。
那么这三个人呢？是否是那种贴着“写各种文字”的标签，像游手好闲之徒一样闯进小说的市场，似乎只是为了四处瞧瞧，实际上却是想找到一个好的买主？
当我这么写他们的时候，我首先把他们作为一个诗人来看待。取消了这一点，上述一切可以推翻重来。
2000、12、12-22病中吟
在民间：不团结就是力量
朵渔
《论民间》
我个人认为，有两篇文章可以基本将过去十年的中国诗歌说清楚，一篇是于坚的《真相》，另一篇是韩东的《论民间》。于坚的辨析与总结，解决了很多被遮蔽与扭曲的问题；韩东的《论民间》则更具有开放意义，对未来更有效一些。
张柠最近的一篇文章《文学的隐秘敌人》（《作家》2000年9月），批评韩东的“简单与粗暴”，认为《论民间》是一篇“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区分敌友的文章”，遭到韩东的及时跟进，韩东在《文人的敌意》（《作家》2000年10月）中说张柠“不是针对《论民间》的，针对的是我这个人”。我觉得，抛开个人恩怨和“文人的敌意”，《论民间》还是一篇开创性的、富有建设意义的文章，还是解决了不少问题的，比如明确了“民间”的物质形态和精神核心（民间的使命是维护艺术的自由精神和创造能力）、对“民间”与“伪民间”的区分（伪民间既是将民间作为一种利益的场所，作为获取和维护权力的一种手段、方式、工具和过渡）以及对民间人物的挖掘与确立（他们不是弄潮儿，不是明星，不处于时代喧嚣的表面。他们是先行者、启示者、先知先觉）。“民间”长期被人们以不同的用意在不同的范围与场合中使用，已成为一个极不容易辨清与洗净的概念，韩东首次加以详细的爬疏、辨诬、确立，我认为是有其开拓之功的，在大的框架上是成熟的，虽然在某些细节上可能会有问题，但这不足以构成否定这篇文章的理由。仅仅说其“爱憎分明、区分敌友”，是不公平的。
两个民间人物，一位是自称“文学的百无聊赖的看客”、“秉承真正的永恒的民间立场”的《中国新诗年鉴》的编委，另一位则是民间写作的标志性人物、虽退出了《中国新诗年鉴》的编委行列，却领导着另一部性格更加鲜明的年鉴式的诗选《中国诗年选》，这两个人的口角，应该是很有看头的。张柠的文章看似论说《论民间》，但更多的却是针对韩东本人（“上面我加了着重号的那些词：内敛、单一、狭隘、阴郁，用到韩东身上最恰当不过了。”——张柠）而韩东的回应似乎也并无耐心探讨问题（“仔细回想我们不多的几次交往，我对你的态度和心理，敌视和仇恨是根本说不上的，也许是有一点忽略，最多还有一点轻视。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韩东）。从去年的“民间立场”与“知识分子写作”之争，到眼下的韩张之争，正如韩东本人在《论民间》中所说的，“民间”的问题很多，需要廓清、需要警惕、需要排弃的问题很多，“民间”还远不是一个清晰的概念，因为“民间始终处于模糊未明的状态”。张柠说“你弄明晰了，想干什么呢？”这似乎不像一个批评家所要说的话。问题太多了，有人提出来，有人试图去解决，有何不对呢？
从“民间立场”与“知识分子写作”之争到“民间”内部（肯定有人不同意）之争，为廓清“民间”本身而争，这是一个好现象，只要“少谈些个人，多谈些问题”，就将是一次有意义的争论。“民间”内部一团和气，是绝不正常的，是隐含危机的。但似乎韩东已无意争论下去，他甚至声明说“我的回答或回应只有一次，并且仅有的一次还是为了我们曾经认识，也算是半个朋友吧”。这一仗如果打不起来，真是有些遗憾了。
民间确保个人自由。
通常被人们挂在嘴边的“民间”，并非一片净土，其间藏污纳垢，鱼虾混杂，甚至有人说“民间”有“诗歌黑社会”现象（我所理解的“黑社会”是以共同利益而团结起来，众人拥有同一根神经）。不管是否真的存在“黑社会”现象，这些问题都是值得警惕的。
问题是，很多东西不好辨清。去年的盘峰论争后，出现了许多论争文字（有人宁愿写些废话也不愿停笔），搞了很多立场鲜明的出版物（比如“知识分子”编的“绿皮书”）和诗歌选本，选本之间互不干涉，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诗坛”（伊沙语）。论争中的很多文字仅仅是表态文字，仅仅是为了“利益均沾”，为了搞成统一战线，希望“团结就是力量”。而归根结底，选本从来只是用于压迫的，过多的圈子利益告诉我们，选本是不可信的。我曾征求杨黎对论争的看法，他说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任何发言都是功利的”（《答朵渔十二问》）。一些局外人将此次论争说成是权力之争，“诗坛夺嫡”，果真如此的话，“民间”的行动就是自取其辱了，因为“民间的斗争不是为了获取权利，而是为了放弃权力”（韩东），民间并非“另一个庞然大物，它今天是将来永远是权力的丧失之所，沉默与喑哑之地”。一旦“民间立场”成了“另一个诗坛”，结局是出现了新的庞然大物，这将是一个让人尴尬的笑话。
“民间写作”直指人的个体的存在，而不是指向一个群体、一些人。民间人物从来都是独自存在的，他们具有内在的自由、独立的生命意志和思想能力。当某个“民间人物”不再是个体写作，而是为一个群体的利益在写作，完全沦为一个群体或一个阶层的代言人时，他就彻底完蛋了。民间人物是独立性的证明者，是否定性的传播者，他蔑视权力是从蔑视团伙开始的。几乎所有的团体行为都指向一种利益关系，这无疑是民间的大敌。在这里，“团体行为”是个特指，与“社团”并非同一个概念，两者有交叉但并不重叠。在民间有很多“社团”存在，形成了一个个写作圈子，个人与“圈子”的存在关系将决定这种圈子的存在是否指向“伪民间”。面对许多人对“下半身写作”的非难与猜疑，女诗人巫昂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巫向着下半身有相当的原因是因为下半身的人好，情性相投，像亲人，不用多说话解释什么，也没有什么伎俩，巫是一个本来跟诗歌没什么关系的人转过来的，所以巫相信任何人都有权参与这件事，有才分的便留下，若无地方，巫便往里缩缩。”（《回答刘春的十个问题》）“下半身写作”者们首先保证个人写作上的自由，其次是一种欢乐的、晴朗的、没有利益之争的交往气氛。在这里，不团结就是力量，因为不团结可以个别存在，保存一点元气。
真正的民间人物总是少数，而这个“少数人”是指那些提前进入大多数人还未曾达到的领域的人。民间人物往往具有“隐蔽的存在”和“特立独行的方式”；他从来也没有被团结起来过（虽然很多人想团结他），他以一个人的力量抵挡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与诱惑；他从来不是身处民间心系庙堂的，对他来说，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都是不存在的，他对自己位置的选择不是一种被迫的选择，而是一种生命的自觉；他从来不奢望进入某种文化秩序，他保持着足够的警觉性：对大众“媚俗性”的警觉与对“精英心理”的警觉；他是完全独立的，在物质与精神上不依附于任何庞然大物，他的独立存在使他显得更强大。
这就是我以为的理想的“民间存在”。能够被我们看到的民间人物毕竟是少数，能够被我们反复谈论的民间人物也将渐渐消失其民间身份，大多数民间人物将永远处于“沉默与喑哑之地”。“民间存在”首先是个体的存在，这样的存在无所谓压迫（更多是名利上的），无所谓权益，了无羁绊地，不像本雅明所说的知识分子那样“眼镜在鼻子上，秋天在心中”的人，也就是我们土话所说的那是一些“心思很重的人”。民间存在，首先确保的是个人自由。
民间的气质。
连张柠也承认，韩东《论民间》最后一段说得有道理：“民间并非是一个内囿性的自耗场所，虽然它坚持的是文学的绝对标准、绝对价值和绝对意义，但他的视野应该是开阔的，而不是内敛，它的方式是多样的，并不是单一，它的活动是广大的，并不狭隘，它的气氛是欢乐的，并不阴郁，它追求的是绝对永恒，并非片刻欢乐。”这也是民间的气质。这些纸上的话无可辩驳，但将纸上的真理具体到日常生活中去，具体到个体的存在，往往会导致迷雾丛生，显得很虚妄，让人无所适从。
韩东曾把诗歌引领出知识的象牙塔，引入日常生活，民间人物的存在首先是个体人的存在，他的存在同样也具有日常性。这种日常性包括日常的同行之间的交往、社团行为等等。我以为，“隐蔽的存在和特立独行的方式”并不一定要与民间的日常交往产生矛盾。趣味相投的诗友之间的交往并不一定就指向“团体行为”，并不是所有的团体行为都要在最终形成“共同的利益关系”。民间的正常交往首先是取消地位差别的、是不靠“关照”与“颂扬文章”这些东西的，不是“团结起来共同对敌”的，没有畏葸与献媚的，没有试图建立一种隐形的秩序的：文化上与生活上的秩序。
有人更多的倾向于把“民间”作为一种精神只想，而不承认其物质形态。我以为，如果把这种“民间精神”作为一个不变的标准，套倒每一个人的头上，可能都很难完全符合。人是复杂的，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完全纯洁的，都有其私欲和邪恶的一面，如果因此而否认民间人物的存在，无疑是一种精神洁癖，是虚妄的表现。
我与很多诗人有着正常的交往，我的交往原则就是“愉快”，交流上的愉快，日常相处上的自然与欢乐，能给我带来一种在世的甜蜜。我与同处一城的诗人徐江的交往，我认为是一种民间气质上的交往，无官无位，无权无欲，无求无欺。徐江自称像罗素一样，将阅读稿费单称作“最有益的消遣”，他的欢乐感染着我。他是有恶名而无恶行的俗人，我们的交往，就是处于隐蔽处的日常交往，并没有“黑社会”的不良气息。这样的交往，给我的写作带来的是轻松与愉悦。
将知识引向日常是件困难的事情，就如我们拿那些纲纲常常来检视自己的生活一样，同样会错误百出，疑虑丛生。虽然“民间始终处于模糊的未明状态”，但具体到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应该是清晰可辨的，民间不可能模糊其“日常性”。民间的日常性也就是民间气质的具体反映。“广阔”、“多样”、“广大”、“欢乐”、“永恒”，这些词有些根本不具有“日常性”，我倒是觉得李敖的一些用语更能说明问题：“自然的”、“从俗的”、“快乐的”、“拍肩膀捏大腿的”、“青年总干事式的”，当然，这也是自由和民主的气质。
200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