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江湖》电子书库之——《什么把我弄醒》[巫昂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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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昂: 《什么把我弄醒》 |
巫昂:被伤害的历史 朵渔 1 在巫昂学习写诗的最初的岁月里,她的诗像雨后的蘑菇一般,以一天四五首的速度拥挤着钻出地面。那个时期她的诗作是那样的阳光灿烂,并且带有乡村生活特有的那种青草的痕迹。这种最初的创作,就像“初学时的口哨”——“欢快地、自娱自乐地表演自己的技艺,一遍又一遍,忘我而不知疲倦”。这种凭窗写作的姿态持续了大概两年左右,她写下了上百首诗歌,我甚至没有勇气读完。如果读完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写出一句话。她写得太多了,我们能体验到她书写时的急促,但是没有一点用力的痕迹,轻松随意,像是用左手随意写下的——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从不给自己定下某种“作战计划”,“甚至带着些许鄙夷”。这个时期,和她一本正经地讨论诗歌,似乎是件困难的事情。她自己总结自己的写作方式时说:“喝了大杯的茶写,在阳光底下写,一睡醒就写”。“一位专业诗人的业余写作”,很符合她这个阶段的写作心态。 2 “美是浮在世界表面的尘埃吗?”巫昂早期的诗作在反复做出这样的提问。她此时的诗飘浮、温润、通透,她的书写如鱼得水般自如,毫不节制,但奇怪的是,读起来却体会不到阻碍,没有一点挂饰物的感觉。在她一些最优秀的短诗中,我们可以得到一种满足,一种平衡感。“奇怪的果子/长满眼睛的果子/你吃它/它看你一眼/你亲吻它/它又看你一眼/你丢弃它/它最后看你一眼”(《最后一朵》)此一时期,巫昂更倾向于对静态事物的偏爱,而拒绝一切令人不安的、低沉的、嘈杂的声调。在对经验的处理上,她此时更多的依靠寓言化和诗里的幻想性。她在这个时期已经拥有诗歌观念的自觉和诗歌语言的成熟。 3 巫昂没有明确的学艺史,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先是用语言来推动自己,然后再加入少量的自传材料。她的一部分诗歌技艺似乎是从散文中得来的,有一种散步般的精致与散漫。她写得诚实,质朴,没有明显的焦虑感,因此,这也使她避免了许多自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学艺的青年诗人经常会染上的坏毛病。 4 她的诗作与她的早年生活有着显而易见的联系。她有过一段乡村生活,她研究过蜘蛛织网,她听到过“蚯蚓鸣叫”,她留意过三角梅般的石阶上的青苔。这些在她早期的诗作里很 容易读出来。“午后,四下里静悄悄/出差归来的蜜蜂/回到久别重逢的花朵/怀中”(《午后,四下里静悄悄》)“林中水浅的地方/鱼少女在那里居住”(《林中游记》)。还有一种自传材料,被她用一种圆熟的技巧进行了巧妙的伪装——她对早年的家庭暴力的记忆。她这种隐藏很深的自传性质,就像鱼鳞在沙中闪光,你意识到了却很难捕捉到,这需要借助于她数量可观的散文、小说、札记来破译。早年的家庭暴力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深远的。我经历过因赌博引起的家庭暴力,这使我在日后对任何形式的博奕与冒险都不再感兴趣;巫昂见证过另一种暴力,母亲因不堪忍受父亲的暴力,带着她姐弟二人住进了医院的一个小房间。这样的经历不仅仅影响着她对男人世界的看法,更深刻改变了她对待女性自身身体的态度: 凡是我所爱的人 都有一双食草动物一样的眼睛 他注视我 就象注视一棵不听话的草 ——《凡是我所爱的人》 对“食草动物”般的男人的偏爱,这在她的日常的个人生活里一再得到验证。而对女性生殖的多次描写,也可以看出她早年生活的烙印,“妇女病”,“我失去了一个孩子”等等,血腥,暴力,甚至有些残忍。生殖对一个女人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也是摧毁性的(毕加索说他从不与“和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女人上床”),可怕的是,巫昂过早地接触了这个残酷的主题。巫昂对个人经验的处理很老道。虽然是暴力经验,她也是用一种蜘蛛织网般的笔调在写,努力在个人精神和早期家庭生活现实的可怕压力之间保持着“快乐的平衡”。她从来不会对文字使虐,但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往往是书写者被文字围困,形成一个语言的硬壳。 5 如何挣破语言的硬壳,对巫昂来说始终是个问题。她借助于题材的多变来解决这个问题 。对爱情的书写是例证之一。她有一部类似于“西部传奇”式的爱情故事,和大学同学结伴骑自行车西上新疆,西藏,“在飞驰的货车上初恋”,那时候,“如果可以在水中寻到幸福/我愿是早睡早起的鱼”。“那时侯/我年幼无知/颤栗着用手敲开柳荫下的门/眼睛揉进了北京春天的沙粒//如今/我更愿意在宁静中成长/我更愿意关怀窗外的阳光/以及心底深深掩藏的爱情之泉”(《变化》)可谓风神摇荡,一语百情。到《回忆录片断(三)》时已变成了“我在脑子里/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分手的方式/然后,很自然地坐到他分开的腿上”。爱情下降到一种“生物学的、蔬菜的水平”。在一个年龄段,女性对爱情的处理其实正是对自己现实生活的选择与处理。从一个充满幻想性质的、浪漫的爱情故事,过渡到辛酸苦涩、尖利粗糙、触到了生活底部的爱情现实,诗人的语言也渐渐变得粗砺,由一种瓷器般光滑、易碎的质地,变得光泽暗淡、开放而富于弹性。那种充满倾诉欲望的自白文体也渐渐节制起来,变得干净利落。 洛威尔在谈论普拉斯时说,“世上几乎没有她不能忍受的东西:医院、高烧、瘫痪、人工呼吸器、像马戏团穿插表演时出现的女孩一样被人剥光、穿得像个时装模特……楼房、婴儿、整齐干净的英国风景画、蜂窝、紫杉、花园、月亮、鱼钩、黑脚族人、伤口、张开的伤口一般的嘴的花朵……”这样的一套衣服套在巫昂的身上似乎也很和身。早期的风景画和近期的医院、婴儿、伤口,早期的“飘”和近期的“下”,她的变化很大,但依然没有脱开个人传奇的色彩,依然是“一个高烧病人呓语般的自传”。普拉斯说:“穿着我那维多利亚时代的花睡衣,沉重得如同一头母牛。”巫昂则说:“在西安的一个旅馆里/我抱着每晚二百三十元的枕头/放声痛哭/我明白,唯有这样的夜晚/我是昂贵的,也是幼稚的/我是肥大的,也是易碎的”。(《自画像(二)》)前期那种羞涩、抑制、彬彬有礼的写作开始变得快速、粗暴、狂野、血腥,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感,精致化的写作开始加入某种笨拙的不灵活的天真的精神。这样的转变让人心酸。但女诗人并不是在损耗自己的身体,并不是因加入“下半身”的缘故而开始纵情声色,事实上这是一个自然的转变,从一个充满“女性味”的诗人变成了一个充满“女人味”的诗人。这是身体在改变。恰恰是这种自觉的转变,把巫昂从一种“女性写作”的尴尬的境遇中拉了出来。 6 阅读巫昂,有一首诗不可错过,那就是《回忆录片断(四)》,我以为这是她同类诗歌中的杰作,也是她所有诗歌的一把暗锁。“我想写一本书/叫做/《巫昂——被伤害的历史》”(此书名已被我窃为己有),这是一部意味深长的书。是被什么伤害的呢?利器、梦想、动物、爱情、学业、男人、道德、疾病、名誉、体制、亲情、离别、衰老……组成了一部长长的“伤害史”。所有的伤害都与身体有关,但女人的身体充满了隐喻,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与灵魂有关。“八十八岁/在一夜无眠后/终于下定决心”,这是一个理想的归宿,但是不是一个必然的归宿? 其实这部“伤害史”正在被诗人写出,一行行,一首首。所有的伤害都是自伤。从早期的“和羞走”到最近的“我是肥大的,也是易碎的”,诗人就像一只母河蚌,一层层剥开缠绕在身体上的硬壳,呈现出自己的肉身,却又要承受日常生活的海洋中那浓度极大的盐分。 7 女诗人们对“女诗人”这个词往往很敏感。我在这里用这个词仅仅是为了对比的方便。 在自“朦胧诗”以来的女诗人的行列中,我将巫昂排在前十人的队伍里。这个队伍里还有我所欣赏的女诗人陆忆敏、王小妮、翟永明、尹丽川、张真、贾薇、唐丹红、吕约、小安等。在这个序列里,巫昂的写作有陆忆敏那种明晰、轻松、疏阔的格调,但比陆要急促、稠密,没有陆的那种仪态大方;在文字的质地和坚硬的精神气质上,则稍稍类似于她的复旦校友张真。我们共同的朋友小尹的写作更开放一些,包容性更强,在气质上和历史的境遇上有点类似于翟永明。我不知道她们两人谁排前谁排后,并排走可能又不太舒服。环肥燕瘦,环前燕后,就这么着吧。 8 在“下半身”的一次集体行动中,我写过一篇小文《我们之间,我,小尹,小巫》,以纪念我们的友谊。写这篇文章时,我又将它翻出来,让我记起我们的交往已将近五年的时间,这几乎是我们各自的全部的诗歌写作史,我们都互相见证了对方。在这个阴冷的冬天的黄昏,当我敲下这一行行文字,我想起在去年,也是在这样一种天气,巫昂披着大围巾,像某一时期的、小一号的阿赫玛托娃,造访我在天津的家。她自然、沉郁,像即将成名的大人物(这难道不是她的梦想?)。她后来在一篇短文中写下了那次造访给她留下的印象:“每次当我想到朵渔,我就想到天津快要下雨的天和他的家,那家很是舒适,只是书房里有些冷,书房里的书跟朵渔一样整齐,当时我的第一念头就是:我想我这辈子是做不到像朵渔的书房那样舒适和整齐了。朵太太很端庄,她给我倒了茶,解释说是暖气不够,我坐下来后,他年方三岁的儿子悄悄地过来了,他的长相和表情简直就是朵渔的复制品。”在这个欲雨的黄昏,阅读这样的文字,让人感到了人性的温馨。 在我们有限的面对面的时间里,我们更多的是在喝酒、聊天、闹,我们似乎都没有认真地批评过对方的写作。当巫昂将她近年的诗作一股脑的寄来,让我写一篇文章时,我知道这肯定是一件并不轻松的任务。巫昂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写长一些”,我知道这篇文章注定写不长。离得太近了,以致互相很难再看清对方。巫昂的诗,怎么说呢?根本用不着我作解释。如果仅仅为了友谊,我愿意另外再写一篇。 2002、1、9 青年寡妇之歌 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 丧失妩媚的表情 那人肯定死了 一个人让另一个人在梦中 紧紧地捂住羞处 那人肯定有无穷威力 他粗莽地抓住青年寡妇 他的进攻好象一幅德国漫画 一个字母做的男人 把一个真正的女人 摁倒在报纸堆里 总要有人享受有人被享受 青年寡妇的委屈 仅仅是不敢轻言享受的好处 但私下里 她比任何被冷淡的妻子 要幸福得紧 被盯得更恶毒 教育得更放荡 舍不得再嫁 2000/7/30 邻居家养了狗 邻居家养了狗 狗的叫声很小 隔了窗玻璃根本听不见 我还是感到不安全 那只狗 到了春天还不曾动情 在我看来 它的生命已经终结 但是嗅觉还很灵敏 能够清楚地闻出烂白菜和 巧克力之间微妙的区别 它在树荫下小便 然后弃路而逃 惟恐跟不上小车尾气的速度 它是白色的 像飞越黄昏的塑料袋 肮脏、没有主见 主人说:“来来来” 它转了回去 不敢多看路口的狗妹妹一眼 尽管它眼睛里的光泽 常常被误以为是泪水 她还是不敢 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它 2000/5/22 个子不高 我想尽办法利用我的优势 虽然这个优势不能用来吸引女人 坐火车 我可以把自己盘成一件行李 清晨跑步 可以一直穿过桥墩 不用弯腰就能看见领带 个子不高 所以我积极上进 这决定了我将要成为公司里 坐在最里边的那个人 在靠窗的地方 出出进进的人 全都向我做出请示的姿势 我在那个圆圈里 下陷,下陷 直到被呼机惊醒 仓储处需要一个临时工 问我干不干 2000/5/22 脚 我很诚实 温柔而夸张 我把碎玻璃当作鞋 鞋底有洞 那洞吵吵闹闹 安排着出走和买卖 伸到天花板上 一毛钱掉下来 伸到阳台外 乌鸦飞进来 伸到嘴里 成了一个圈 我惊人的表现无人赏识 像一个黄口小儿想引起 年轻妇女的注意 他死吧 除非我也参与 2000/7/30 母蟑螂 黯然神伤时 我恰似一只找不到 饼干和伴侣的 母蟑螂 在壁橱和抽屉里 反复爬行 怀念从前在广东生活时 物质的充足 异性的强壮 而当时 我丝毫不感到满足 还在为丈夫有外室的事 黯然神伤 其实,有人早就说过 生活的意义 在于 饱食寻欢 2000/7/30 私自怀孕的下场 私自怀孕的下场 是找不到厕所 解不开纽扣 羞愧难当地把胎儿 生在粪堆里 母亲说 那是她下乡抓计划生育 当地医生吓唬 妇女的话 所以她们紧紧地把避孕套 套在指头上 在田间劳动的间隙 寻找农闲的丈夫 2000/7/30 西宁的好处 西宁的好处 是正午,所有的饭店都便宜 饭店里的老板粮都胖 在稍微拥挤一点的地方 可以发现新鲜的面 和羊肉汤 西宁的好处是 独自旅行的女人 在公交车上遭遇性骚扰 而人们习以为常 那女人来自新加坡 她以为可以诉诸法律或司机 西宁的苍蝇被晒死在瓜上 流不动的下水道 把肉联厂的猪毛 缓缓地送出境内 西宁有私下流传的心灵史 阿联酋国王亲笔签名的古兰经 这也算不了什么 街上给人带来方便生活的女郎 还是有一些害羞 2000/7/30 晚熟的曹小语 二十岁的曹小语 站在站台下 她在等一个网友 晚熟的曹小语惟恐约会不力 失去他,她尽量显得老道 他们有过想象中的触摸 有过几次干净的性爱 但此时 火车让曹小语惊慌 汽笛的声音 好象就要穿过她的身体 破解她的谜 网友提着一些水果来到小镇 网友不叫“慢”叫“难堪” 他发现曹小语 没有想象中女人 一向如此 火车载着无数完美的爱情 穿梭在城镇之间 直到又一批人老了 直到曹小语镇定了 2000/7/30 穷人街 你今天可以不上课 你可以坐在家里叠那些盒子 一直叠到天黑 你可以倒着走 正着走,绕着屋子 走上一圈又一圈 你可以趴在窗上 挤扁鼻子和嘴巴 可以把花盆打碎 用水枪对准我 再没有人 管你,你的爸 他不再回来 他被一辆车带走 但我们可以 一直住在这里 我们会住在这里 直到上面通知我们 街道要拆迁 不定什么时候 到时候 我肯定要带着你 还有所有的东西 2000/9/28 伺候家人 宴席又开始了 我站着 喂外婆米饭 这是她九十大寿 所有的亲戚汇集一堂 一起吃 我可怜的外婆 她只记得我 她唯一的记性是我捧着碗 站在她旁边 大声哭闹 而她目不斜视吃着饭 所以,在这家族欢聚的寿宴上 我不得不站着,捧着碗 大声哭闹 这才让她安心吃饭 2000/10/9 婚后 我装做没主见 其实仅仅是爱装 但不是 爱装在衣服里的你 浴后的香波,潮湿的眼镜 落在井里的三层楼 我们住下,我们住下 当一户住家 烧午饭的煤气 流晚睡的口水 你倒在我怀里 像耳朵背了 听不清我说:不! 你瘫在这里 以为我是家具 每日必用 用毕清洗 洗完套上套子 然后我们背靠背 偶尔在半夜 像两只皮痒的骡子 厮磨片刻 2000/10/11 朝南朝北 为了找个朝南的房子 我贴了五张广告 接受了三位中年房东 不怀好意的约见 在马路边的电线杆子上 见到了那些电话 我要打,我还要去 我想在冬天没来之前 弄清楚自己究竟需要 住在哪里 需要什么样的同居者 几点吃晚饭 剩下的那个我 成为房子里多余的玩意儿 时而朝南 时而朝北 时而在阳台上叫唤 时而默不作声 2000/10/29 被窝 冷,但也还可以将就一夜 等伸出第三只手来 打发你,打开你 一旦睡着,开始做梦 就找不到枕头 你在正下方 我是块地道的抹布 然后心开始乱了 然后窗户打开,伸出个拖把来 水多,但还是太顺利了 我们并排躺在地板上 像两颗没甜味的糖 2000/11/8 告状(《民间故事》) 都是陈年老帐了 为了一点八平方米的树坑 我家决定上法院 婆姨年少时候漂亮 老了也跑在头里 她对法官说:“明明是他们不对嘛……” “他们不对也该有他们对的讲法” 法官和副法官开始小声辩论 “他们没来,这就有三分理了 他们来了没吭声,这加了五分 他们家的媳妇比你们家的年轻 这就够当赢家” 后来他们家把这树坑用来摆棺材 婆姨急了,张开脚在院子里跳 “我撞死在那上面给你们看!” 婆姨跳了跳,没能碰上 回来就该切猪菜的切猪菜 该洗脚的洗脚 晚上打了我 说是我眼睛有点斜视 长大怎么嫁人 2000/11/8 自画像 皮肤干燥,头发短 冬天一到 巫昂就成了这个德性 她站在路口看别人过马路 看了一分钟 然后自己过 她到附近的综合市场去 那里有的是没良心的称 一把美妙的葱 她反复算着大米和小米的差价 然后拎了一袋回来 她想在三十岁之前 成为社会名流 当一朵晚开的塑料花 但目前 她仅仅在卫生间里 还活得算个人样儿 2000/11/9 想干吗 我哪里知道你昨天来过了 在门口留下一堆鞋印子 过后深情款款地来个电话 说是堵车、发水、遇到抢劫 声音调里有那么点轻佻 那么点没意思 手里有一把没处放的指头 正闲得慌呀,他妈的冬天 你是个难上加难的号码 我记不住 这难处只有寡居时的人 大约可以想象 你注意到,我的窗帘脏了 玻璃和栏杆都老了 有那么盆花缺肥 你还是那么惹人烦地细心 细心到我也没脸 因为好久没换内衣 也没有新被子 可以冲着你,展开 2000/11/9 打洞 我想在身上打个洞 透过这洞 看到对面卖包子的店 店里坐着我亲妈 是的,发啊 我想让你把手放在洞口 测它的温度 想它的深 或者陷入或者滚开 隔壁的民工在吃饭 剩下的在钉木板 睡了的胡说八道 醒了的到处乱跑 我伸手,挡住了 那么点太阳光 这小区还没装修好 我的洞也还会大敞 2000/11/23 新近来到北京 --写给崔的情诗 1, 我把照片夹到他新买的钱包里 钱包两块,照片五毛 我一分 一分随时可能丢 五毛会旧,两块早晚要遇到小偷 他挤在地铁发臭的人堆里 什么都保不住 2, 我们在为明年的房租发愁 我们开始像浑浊的水 从管子里滴滴答答地流出来 你是油,你是500ML的大豆油 3, 我第一次在看新闻联播的时候睡着 要知道,那才刚刚七点出头 睡着也好,有鱼头吃 有人来敲门 我摸到他,他正好也翻了个身 半夜一到,我们都老得看不清时钟 4, 没空做爱没空梳头 没空洗澡没空叫疼没空对奖 谁把我们弄得这么忙 抽空谈论一下选举 如果政见不同 就继续 5, 我在键盘上撒了点面包渣 过一过娇生惯养的瘾 我把脚翘在电话上 压住它,不让它响 这是新时代 不兴男上女下 6, 九点五十七分,北京快要下雪了 十点四十一分,雪真的下了 一点二分,邻居回到他自己家里 五点三十分,我开灯找去年买的手套 他回来,天都开始黑了 今天又吃了一顿湖南菜 我猜到,他开口准是这话 随后,吃过湖南菜的嘴准会亲一下我 2000/11/16 敌人 敌人住在我对面 和我共用一个办公桌 当她把头发烫起来的时候 我正好在屋里生气 把气发在面团上 敌人对我爱人不怀好意 他们见面时有点不自然 像一对谣言里的狗男女 听说他们又要买沙发了 还要把孩子送到全托班 收入十分可疑 应该让领导出面 我宁可少活三年 也要消灭这个骚敌人 她拿一把葱挡在路中央 她还给窗户拉上粉红的帘子 惟恐别人不知道他们 夫妻关系好 2000/11/16 羊是狼他娘 2000年 我们迷上了狠 或者说残忍 不许谈爱,不许关心亲戚 不许把眼睛盯着自家老婆 男人们动不动就捅呀操呀快呀 完事后马桶也涨了 赶不得也哥哥 2001年 快要真的世纪末了 我们还要见多一次面 谈一谈新年大计 谁也别回避 这一回,小狼崽子也不吃奶 最小的那只在福州 听说天天想被吃 被门牙没缝的女人吃 2000/11/16 我原本叫红 我原本叫红 红花绿叶的红 后来 为了不占用 父亲大人的好运气 我就改叫巫昂 父亲大人在安徽开采铜矿 一边和当地的女人同居 满脸横肉 手掌硬邦邦 事实上,他没那么坏 但是我两年没跟他说过话见过面 他在我的记性里 就慢慢变成了 别人 2000/11/16 冬天与白菜 从小杯内取出试纸 我往肚子里倒了袋热奶 给我早熟的胎儿 加点水分 天正冷得让人心慌 楼梯上的白菜冻住了 我弯下腰 把指头插在菜心里 那个医生 去除我营养丰富的胎儿 如同我正在摘的 这棵白菜 2000/12/12 沙发里的男人 他倒在舒服的沙发里头 完全看不出 那里躺了那么个 完整的人 谁把他按倒在那里 沙发很快平坦了 他成了沙发的一部分 让沙发 从今往后 继续舒服下去 2000/12/12 水 水在厨房开了 水浇在刻薄的花上 水滑下马桶 水帮他推得更深 水上浮着色情的床 水挨近电视 把高烧也退掉 戴上眼镜 我发现 房间里到处是 着急的水 2000/12/13 刀口朝下 案板上有血红的肉 青椒和豆腐 我的手 这时该做晚饭还是午饭 窗外是晴天还是雨雪 屋里放的CD干吗用的 我脱光衣服该不是 为了洗澡 楼上掉下来 一只白餐盒 看来人家过着 人家的生活 2000/12/13 妇女病 1 是不是该去医院了 下了公交车我想 该彻底解决一下 牙齿和子宫的问题 牙齿肿了 子宫里塞满了 去年留下的棉花球 上次我刚想喊疼 手术就已经结束 这回一定要提前叫唤 2 我刚把手 伸到化验科的窗口上 针就已经穿透了指头 护士的脸比我还白 “你怎么没有血?” 我的血沾在棉花球上 就那么点儿 3 我回来睡觉 带着医院甜腻的味道 糖浆、糖浆 两条腿粘在一起 等过完春节 另外找个地方割开 被窝里 我摸到另一个人 他已经睡醒了 4 短时间内 我不会再上街 伤口如果总不愈合 我就总躺在电视跟前 一直看到 电视也学会呕吐 2001/01/11 和水水同床 昨晚我刚和水水同床 今早她就走了 她用了我的睡裤、牙刷 瓜分了两个男友 我们躺在床上骂女人 偶尔也骂骂男人 我的小魂魄儿 快要飞掉了 我还是象从前一样好色 哪怕不看她的侧面 我也能想到别的 一样的被子的温度 同时冷却的脚丫 像我这样的泥巴 应该黏糊在水水身上 2001/2/11 阴雨天·林秀利 阴雨天时的林秀利 暂时不是我妈 我的妈她坐在柜子跟前 数最后一叠钱 她已经老了 儿子眼看就要结婚 女儿眼看就要成名 她的嘴张着 假装安详地睡着 她脸上只有一层皮 可女儿在给她美容 涂上很贵的油打上一点水 她已经被前夫掏空 只剩下一个坏名声 起床后她只接了一个电话 那电话很急 让她马上去手术室 把又一个婴儿 接到来这县城来受罪 2001/2/3 不吃素的俗人 我这只发育成熟的猪 不会在没怀上孕的时候呕吐 看着被糟蹋掉的粮食 想着我可怜的乡亲 那些农村的猪 还没有混上北京户口 就已被屠宰 我排着队去买它们的肉 我抱着它们的蹄子选购调料 俗气的大妈跟着我 俗气的大妈问我一个简单的问题 “你结婚了没有?” 我笑得皮都皱了 眼睛周围肯定更加皱 我拿指头戳戳大妈的脸 挑挑哪里更肥 “您该去做做脸了” 幸运的大妈得到点拨 把我扔在市场里 我继续,埋头买些豆腐 买些过期但是便宜的皮蛋 买买吃吃之间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 活路的尽头 2001/2/11 超过一公分的工资袋 a. 去年年底 我冒雪去三联领工资 会计递给我 一个超过一公分的工资袋 它厚,厚得我不知道怎么说谢谢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 整个龌县都等着这个工资袋 一架飞机快要因此空难 接我的亲戚 眼睛里装满泪水 b. 一只知恩必报的猪回来了 街上挂着写着我名字的巨大横幅 “贵妃猪,我县最有出息的猪” 听说她还出了一本书 她在书里提到了我县 还有我县最繁华的大街 龌县最早阳痿的书记 带着他最没高潮的秘书 龌县菜卖得最好的贩子 带着他怀里的一杆称 挤到前排 我一不小心把牙齿露了出来 座谈会开了一个小时 我还没提到工资袋 还没落实袋子里的具体金额 他们可都等着它 好快点“五年计划” c. 我爱首都的钱 它们是最新最快最美的 也是最厚的 我甚至见过 它们还没被摸过 也还没被用过时的模样 我身上散发着 首都的香气 那也是钱的香气 从二环到四环 冰天雪地里我的心 被钱弄得很温暖 我甚至开始可以 用钱来帮助别人了 七十五万的龌县人民 人均收入一百零八元的人民 d. 那些被四环素糟蹋的牙齿 那些被引产钳拖出子宫的小胳膊 我忍不住 要为你们伸冤 我要把第一张钱 贴到你们身上 钱上有张脸 带着仁慈的微笑 钱的红 是千年红 今年的首都 特别流行这种红 e. 春节期间 龌县的饭馆不开张 但是龌县的新丑酒家 为了我携工资还乡 特意开了一个包间 我们大家嚼着海鲜 用县政府的帐号买单 我猛一回头 见到养海鲜的玻璃缸 一尾不省人事的虾 正在向假山游去 它他的屁股高高地翘起 象征着春天快要到来 它误以为自己还在海里 f. 在厨房里 母亲干着干了几十年的家务 把醋倒到瓶子里 醋转眼就溢了出来 屋里很酸 我的钱都分完了 亲戚们也都满意了 盖好楼的等着楼梯 没有老婆的等着介绍 g. 又一家工厂倒闭了 工厂厂长昨天还在打听我的来路 说是缺一个见过世面的副厂长 主管妇女工作 当然,我的钱不够用了 我的脸皮也早丢光 在龌县 谁不知道林家的丑闻 林家的女儿在首都当小姐 回来却说是做记者 她一身正气 讲着人人畏惧的普通话 她为了装得更像 居然不穿透明的 黑纱的裙子 h. 临走那天 法院终于发觉了我的行踪 他们希望我再呆一段时间 有一起离婚案 经久不决 我装成法学硕士 专门拿政府津贴 开玩笑 龌县习惯了被骗子骗 被本地骗子骗完了 再等等下一拨 k. 我在龌县 渐渐明白龌县的很多问题 不是用工资袋就可以解决的 我们甚至又开始盖妈祖庙 甚至又开始把船拆成 金光闪闪的零件 2001/2/12 国庆情事 这是半夜 我独自在家,醒来醒去 突然想起上一次接吻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上一次遇到陌生男人 也都过了三个月 我们会面、握手、交流体液 我把指头塞进嘴里 恰似他把手塞在裤缝里 我们告别以后 我轻松地拐进净土胡同 伪称妇女病 请了个假,麻烦的假 那是上周一 出门的时候 整个天都是国庆前的红 是结婚和害喜的红 而我整天犯病 恶心头昏眼花 不知不觉,把手伸到 公交车长长的扶杠上 2000/10/9 老妇女 出虚汗,下白带 一个妇女应受的总是这些 像个枕头瘫在樟脑丸的床上 白白的脸,修长的脖子 一个妇女应该有点美感 应该被抚慰 被架到急诊室,打开一扇 残忍的窗 外面总是有一些应景的东西 一个男孩在公交车站向女同学求爱 一堆水果在夏末招惹了苍蝇 生活还很新鲜 可是妇女老了,转眼就停了经 用十年前就不再流行的眼睛 望着儿子,充满情意 她在出最后一点血 出完这血后她就该出院 医生用钳子挑出她多年的罪恶 流产、偷情、诱骗少男 一些器官开始没用 另一些早就没用 她像一撮腐烂的土 等着被吸收 被葬到柴火堆里 她死后,别的妇女依旧玩乐 2000/8/11 新袜子 我有时觉得自己 马上就要爆炸 像排水管道通向海洋 我无声地笑 死命地笑 肉皮在打颤 头发根根朝天 然后欢天喜地听到 他已被车轧死 而我可能去公园 排队买票进场 把灰尘吞到肚子里 将烟摁灭 慢慢地把脚 架到别人的脖子上去 这种情况我遇到无数次 每一回都尽兴而归 我还可能在床上伸展四肢 把墙壁打穿 我的知觉透过了玻璃 在不想多下的雨里泡 酱鸭一样的深情呀 一夜欢愉之后 天也会亮 我要换上新袜子 我要在腋窝里 撒上香香的水 2000/8/9 撒谎 我早就习惯了撒谎 从女孩到女人 撒谎,让我摆脱多事的人 让我怀孕,让他内疚 让我的不忠情有可原 在出差时偷欢作乐 花掉痴情人的钱 撒谎简直是天伦之乐 只要有一个盛大的开始 一切就好办了 管它多少细节不对 多少情节费事 一定要镇定 外加一些即兴的表演 并且,把开启罐头的刀 握在手里 如果对方不信 就气得发抖 舌头发颤音 或者放在他嘴里 2000/8/9 和水水同床 昨晚我刚和水水同床 今早她就走了 她用了我的睡裤、牙刷 瓜分了两个男友 我们躺在床上骂女人 偶尔也骂骂男人 我的小魂魄儿 快要飞掉了 我还是象从前一样好色 哪怕不看她的侧面 我也能想到别的 一样的被子的温度 同时冷却的脚丫 像我这样的泥巴 应该黏糊在水水身上 2001/2/11 艳阳天 ——安慰我的亲爱 一个午觉醒来 我去单位,我想坐着车再睡一觉 马路上人们在享受艳阳天 两个俗气的美院学生 在讨论色彩 我饱了,我不知不觉 被阳光喂饱了 所以请放心 天黑之前 我肯定不会冒虚汗 剩下的二十块钱 也会安全地回家 我会回到那个套子里去 明早,我还将坐在那个马桶上 把心满意足的脑袋 深深地埋到 腿中央 2001/2/25 春天的故事 我爱你的咸味儿 如果你的声音 不那么短促 我会更喜欢 你已经把重量传染给我了 你甚至已经把我绑在 一把椅子上 这是半夜 我越发镇定 你开始咳嗽 这里有别人 一朵没头没脑的花儿 插在我们中间 外面路过的人 已经失去了 多看我们一眼的兴趣 2001/2/25 做媒 他们说 巫昂越来越象西方的圣母 东方的观音 有困难尽管找她 特别是活得没有意思的人 和活得太有意思的人 我要把邻居家的保姆嫁给邻居 把社会各阶层统一到一个餐桌上去 把天底下的孤男寡女串到一起去 把我的若干表妹 在心里数了八遍 或者说 我已经老得不成气候了 我开始有了一些生意上的问题 开始戴起了教人眼角起包的金戒指 时间增加了我失去一个又一个亲人的机会 他们全都住到我对面 他们看到我忙碌 脸上有一些窃喜 也有一些欣慰 他们终于忙完了 所以,他们把男配女的工作 手把手地教给我 2001/2/25 朋友歌 ——纪念“下半身”二期发作 我们好似一堆烂麻绳 搅在一起 绳子越来越多 我也感到越来越安全 只是偶尔 我多想像从前一样孤僻 像那些马路中央的牛粪 太阳越晒我越干 你们光着背坐在我床上 我不知道该摸谁的 我的脖子预先疼了起来 医院离这里还有一千米 车站离这里有五百米 周围的居民,关着门 好象在嘲笑我们 那些门缝还很新鲜 最近夹死了一只苍蝇 他们都知道 我就是这样被朋友 混到粥里的 喝得眼皮直跳 不仅如此 屋里也很烫 把我们的嘴 全都烫出了泡 2001/2/25 给杂种 你怎么能这么粗心 把脚印都留在地板上 脚印还印到公共厕所里 有人听到你哼着歌走了出去 我的那颗牙 居然当着你的面掉了 我还戴了假发 为了预防你拉 在你面前 我是个多么不中用的东西 我居然在别人都睡着的时候 惨叫一声 从此你对我更留心 我要也对你更苛刻 这场战争结束后 也许我们还要合伙生个孩子 因为一群暴虐的精子 碰到一颗坚硬的卵子 真是太不容易了 2001/2/25 侦探小说 我们像两把的椅子 放在那里 旅馆里的光线不好 新闻联播正播着 一个领导 在半个小时内变胖了 我快要被自己的端庄累死 他走过来 把一双拖鞋放在地上 这是十五年来 他为我做的唯一一件温情的事 我们小心翼翼地坐着 仿佛对面楼里有个侦探 仿佛我们不曾是 有名有姓的男女 2001/3/1 今天早上九点之前 今天早上九点之前 我还很沮丧 还在想着昨晚的噩梦 凌晨时分,那人 刚刚在附近一条街上闪过 我也恰好伸出舌头 吐出最后一口气 九点之前 我们合伙吃了顿饺子 饺子馅充满刺鼻的蒜味儿 一口没多少分量的锅 横在中央 九点之前 我在刷牙、束腰 检查包里的家什 我奔过马路的时候 有一辆车赶上来 想早点撞到我 恰恰在九点之前 电梯里 一个没多少头发的女人 眼睛很小,但盯着我 2001/3/22 下一次决不 谈着谈着 就谈到了死 死像快手帕快被淘汰了 下一次我决不 站在阳台上朝下看 也决不在洗澡前打量刀片 下一次,我肯定 会当个有良心的人 在牲口棚附近打转转 但不会下手 下一次回到家 先打开冰箱 看看去年那块腊肉 还在不在 然后吃了它 下一次,我要饱着 站起来,站到你面前 然后咬下 你那敌人般的鼻子 2001/3/23 我的生活完美无缺 我快要找不到东西抱怨 工作这么体面 朋友亲如家人 早上有牛奶 夜里有马桶 一只蜜蜂嗡嗡嗡 我快要无处可逃 每个可以去的地方 都已经去过 每个价钱合适的馆子 都标明了我的位置 每位适龄青年 都看过我一眼 但是我准备着 时刻准备着 刁难这没麻烦的日子 要在防盗门上 再装把亲爱的锁 我要对每个 找我谈心的人悄悄说 爱谁谁吧你 2001/04/05 回到家里 回到家里,所有的门都开着 所有的柜子,都失去了一样东西 他 的鞋子、外套或皮夹 他已经走了 带着米饭、钥匙和零钱 不知道 天会不会 因为他还要回来 变黑 2001/4/16 原配 在那场关系的最后阶段 他已经静不下心来读我的一张便条 他草草地躺在我身边 草草地抚摸我年近三十的身体 我这才发现 我们的床头灯已经站立不稳 那双旧拖鞋,已经不是原配 2001/4/16 自画像(二) 在西安一个旅馆里 我抱着每晚二百三十元的枕头 放声痛哭 我明白,唯有这样的晚上 我是昂贵的,也是幼稚的 我是肥大的,也是易碎的 2001/4/16 女主角 我坐在沙发里 看着女主角 女主角坐在另一只沙发里 看着男主角 女主角背着情真意切的台词 男主角开始的时候躲着她 很快靠着她 最后抱着她 他有什么好 但她居然掉下了 片中唯一的一次眼泪 生下了租来的婴儿 把套裙、口红和假睫毛 统统抛弃 2001/4/20 噩梦日记 我经常梦见 自己的牙掉光了 醒来后 赶紧用舌头在牙床上 转上一圈 果然什么也没找着 医生拿小灯照了照 留我脸上的这个大黑洞 摇了摇头,安慰说: “能吃点什么 就吃点什么吧” 然后我就像一根 没人要的草一样 挺了出去 街上的餐馆 正打算开门营业 我习惯性地 坐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 拿起纸巾 抹了抹桌子 2001/4/20 药 趁着别人不注意 我吞下了一颗药 为了维持健康 整整一天 我没打算再吃别的 心还在跳 偶尔也能摸到它 像个核桃,硬硬的壳儿 那颗药在融化 给核桃裹上了糖衣 2001/4/20 红旗走了 红旗走了 离开北京 没有任何方法 可以随心所欲地找到他 以前我并不想念他 现在想起他 可能会变成 我每天必干的 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他给我指明了 出走的方向 2001/4/20 春天不应该享受特殊待遇 春天不应该 享受特殊待遇 那会把它宠坏 春天应该被我们践踏 像一双廉价布鞋 或者说 春天不过是只手 长出了大小不一的指头 我们可以随时 把它扎破 让它尖叫着 出血 2001/4/20 昨天和今天 昨天晚上很晚了 弟弟通知我 父母的离婚协议签了 母亲分到一丁点儿家产 余下的,要靠后妈去建设 父亲基本上是个窝囊废 听到这个消息时 我正在吃爆米花 我就像个观众 看到了一场戏的结尾 处理得如此简洁 替他们感到高兴 今天 我要给他们各打一个电话 我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是不是各有不同 2001/4/20 难开的灯 我有一盏台灯 至少要按三次开关 才能把它打开 我一直没把它修好 以前在等着一个懂电的男人 现在是习惯了麻烦 这几乎等于 在男人和麻烦之间 我更容易习惯麻烦 2001/4/20 写给爸爸的情诗 我们挤在一起 最初是嘴巴 然后是正发胖的大腿 你不时拍拍我的屁股 说:快靠近点 否则 我来这里做什么 夜已经 这么深了 2001/05/11 不像话 当然不像话 如果我比一匹野马 更主动 在乌江宾馆的枕头上 我听到一瓶酒 从倒掉到摔碎 不过几秒种 2001/05/11 一棵橡皮树 我在窗户上放了 一棵橡皮树 从此我的胃口 变得更好 如果换上一棵万年青 我是不是 应该套上拖鞋 一个不穿衣服的人 站在窗口 远远看 她比我的橡皮树 更耐饿 她背后的那张床 也比我的拖鞋 更结实 2001/05/11 小布男人 我在刺激你 让你拉长了脸 我在爱你的时候 不遗余力地毁坏你 你被撕开的时候 露出肚子里的棉花 我的手指头 还在棉花团的深处 找到了两颗籽 总之 我想跟你合伙 生个儿子 2001/05/11 嘴角 天快亮的时候 我们总算分开了 你的嘴角 浮现着一丝微笑 那是剧本没有的情节 你转身 睡自己的觉 那也是剧本没有的结尾 2001/05/11 润滑油 事先都商量好了 你躺左边我在右边 事先还说了 要避开老朋友来的时候 还能做些什么 我们没声没息地想着 对于我们这样的 孤男寡女 所有安排 都为了避免 无能或损耗 事先把灯关了 把一些话 象菜叶子一样摘掉 最后 擦上延缓衰老的 润滑油 2001/5/18 从成都回来后 从成都回来后 巫昂把楼底下餐馆的碟子 打碎了 他们要她赔 这时候 头顶的阳光 从成都 移到了北京街上 她的鼻尖在出汗 她偷偷地 拽紧了二十块钱 这些钱在成都 可以擦二十次鞋 可以做两次全身按摩 北京的碟子那么昂贵 巫昂相对廉价 她突然就僵硬了 她想在别人跟前 欣开裙子 她还会推出自行车 餐馆里需要各种新花样 一个神经质的女顾客 不过是个处理品 2001/5/25 求婚 想了三天 我决定向他求婚 这还没有先例 从来都是由别人来决定 是否娶我为妻 然后随随便便 就改变主意 周末我就要出趟远门 在这之前 我想成为他的未婚妻 这件事比看上去要复杂得多 至少我想了三天 他那边大概还不知情 我一厢情愿地躺在床上做春梦 梦到一个阴阳调和的家 梦到电视剧 和翘在圆桌上的脚 这次我一定要努力 飞了过去 跑了回来 2001/5/30 亲爱的 亲爱的 这一次我只说亲爱的 还没收拾好行李 我已经在心里吞吞吐吐 亲爱的 你要留步 你要看着我 这个无情的女人 她飞奔过马路 她要出差 她像个瓷器 身不由己 她有多少了不得的梦想 要在失去你的前提下 实现,我说亲爱的 你扶她一下 你不要 上她的当 2001/6/7 接头暗号 不管怎么样 我们一定要像从前一样高兴 你说下雨了我说临时的 你说走吧我说好吧 你说还自卑吗 我说当然了 你这么完美 我像门框衣架草垫子 放在那里 你可以进来 也点几个仓促的菜 我开始跟条死鱼一样 注视着你 2001/6/7 精简 我坐在你身上 最好的位置 从这个位置看窗外 河边有条路 还有分岔 我又开始健忘 问了同一个问题 那条路为什么 看起来有些歪 你说 其实是我歪了 我靠不住 而你 是条耐磨的绳子 2002/06/07 阿贵回北京 阿贵提着行李 回到北京 北京天气闷热 象每个夏天开始 每次游玩结束 阿贵搭上末班车 没有行凶的意思 他的眼睛有点亮 当地铁的灯 逐渐暗下去 他走出来 街上的大排挡 炒熟了又一锅青菜 那个胖老板 朝他点了点头 一碟卤牛肉 摆在他面前 没人说话 可是到处吵得要命 阿贵踢了餐盒一脚 就象是在北京 提的第一壶 2001/06/07 一个应该做爱的晚上 一个应该做爱的晚上 我们吵架 并且分床而睡 开始的时候 你的侧面还很年轻 天亮后 两人都累了 我跳起来穿好衣服 说我要出门去 得尽快找个地方 比如,像交通警察 站在街口 或者像保姆那样 毫无感觉地 睡着 2001/06/09 糟糕 现在我想起于小韦的诗 就好象什么都没读过 糟糕,我怎么就忘记了 我的脑壳发出闷闷的声响 不过是个装过废品的纸箱 上午我在口袋里翻了 下午我还在屋里找 沿着老鼠走过的墙角 变换了无数姿势 好象还是无济于事 要是他从来就没写出来过 我就会到附近的小卖部 多要一瓶啤酒 2001/06/09 今天下午我在想 今天下午我在想 那种药最合适 现在服用 吗丁琳还是蓝太青 尽管下午还都没有 任何症状 这时候 有人在里屋 发出微小的动静 他是睡醒了 还是临终了 万一有什么不测 我怎么处理 他的身体 是存放到冰箱内 还是我那 弱小的子宫里 2001/06/09 春梦 6月13日 北京下了大雨 我躺在床上想 怎么能快点睡着呢 有个人在楼底下唱歌 他也想 怎么能快点走过去呢 怎么让他来敲门呢 我怎么起来开呢 怎么互相看呢 怎么坐在椅子上呢 怎么飞快地拥抱呢 最后 他回到楼下 就像钉子回到木板上 2001/6/17 复杂关系 如果有可能 我要把电话铃声 换成孩子在吵闹 它说:“我要我要” 他说:“喂喂喂” 我说:“等等,等等” 你们都要等,我有点 转不过来 我都这么胖了 我不能再忧郁下去 2001/6/17 寡居生活 从回家的第一分钟起 我就在打电话 物业管理委员会 也就是居委会 通知我,邻居去投诉了 说你深更半夜不睡觉 不知道在干什么 干什么? 我开着电视放着音乐 拖地板炒米饭 锁上卧室的门 把自己关在客厅里 就是不到别人家过夜 我必须在天亮时分 回到自己皱巴巴的 床单上 2001/6/17 明天交稿 在写完这个东西之前 我只能上离我最近的厕所 如果我要冠冕堂皇地 上一回大卫生间 就必须彻底放松 那里有足够的纸 温和的清洁工 像老派情人 他说 你这样下去 不行的 他走过来 贴着我的耳朵 会便秘的 时间长了 会锁阴的 2001/6/17 预约 山海楼,一座半山腰上的酒店 我如果要个的士,必须预约 车来了,司机打开门 车内有玉簪花浓郁的香气 颧骨高高的男人站在山下 巫小姐,一起去喝早茶吧 巫小姐是北京来的 名刊记者,学历很高的 我们大家握了握手 席间我看见自己的脚链 闪闪发光,脚踩在珠海的茶桌上 有点摇晃,整个林荫道都在摇晃 阳光刺激着我们,我们得谈点什么 我们开始谈论这个渺小的海螺 怎么爬上沙滩,沙子怎么掩盖了它 然后一条鱼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在玻璃箱里面,它们在交流体液 它们已经厌倦了性,或者死 交易刚刚开始 一个服务小姐走了过来 一个澳门佬戴着没什么意思的金边眼睛 兴致勃勃地歪在椅背里 先生,您应该知道的 我们茶楼不搞这个 晚上到拱北,那里有条街 街上很热闹的 她指的是肉团团的妓女 但也许是芝麻蕉 或者名贵的冒牌服饰 带着有钱人穿过的汗气 重新挂到架子上 我已经脚力不足 街上的车一闪而过 这里像刚刚有过一次谋杀 死的是干货店的老板 我穿过那些染着腥味的货架 像泰女在挑三拣四 一年四十万哪 你干不干,你应该动心才是 今晚就开工吧 我给你选一个温柔的客人 法律方面的行家 你如果愿意在背上加一条血口子 那价钱就更高了 这可是SM迷的新爱好 他们远度海峡 可不是来过家庭生活的 你考虑考虑给电话我 我只有三天时间 只够在情侣路上溜达一圈儿 从双面开裂的石凳 跳哒到弹性十足的眠床上 我也是南方人,知道钱 本来就应该来历不明 应该在聪明人的口袋里 暗自流通 那我还犹豫什么 干就干呗 像一只斑斓的母龙虾 伏在浅海底层,出事前 我分别给三个人打电话 一个是我新近爱上的男人 一个是妈妈,还有一个是 很久没有联系的女同学 她好象也在珠海 但不知道 正做什么营生 2001/6/23 夜班电话 我们在软绵绵的海风里 说着干巴巴的话 你什么时候能做出决定 你们显得情深意长的 每周见面,过过性生活 我算什么呢 你应该理解,你这么聪明 这么独立自由 不应该跟一个 没多少文化的女人 一般见识的 这是我遇到的第三个情敌 前两次我都全身而退 他们照例幸福美满 也许在晚饭后百步走的时候 凑在一起回忆我的恩德 只有我 依旧孤自躺在 各种宾馆的床上 盖着雪白的单子 露出出差时这两根 晒成杏红色的胳膊 2001/6/23 思念让人忙 小尹忙着照看病人 红旗在花完最后一个月的房租 沈浩波呢,我几乎跟他失去了联系 南人在欧洲腐败旅行 我在出一趟关于债务的差 2001/6/23 艳遇 我坐在一个漂亮的混血儿对面吃饭 他用鼻子看了看我 又用餐巾纸擦了擦眼睛 我确信 他看我的时候很臭 他擦眼睛的时候很香 他陶醉在小柠檬水的酸味儿里 就要歪了,远处的妞 还有那黑黄相杂的脚毛 黑的很弯,黄的挺直 我在从他耳朵的轮廓里 看出我们的后代 咂吧着阴洋怪气的嘴 飞也似的跑向 另一个纯种的姑娘 2001/6/23 下辈子 下辈子 肯定有这么回事 我一定要争取 当个没什么特点的女的 或者白痴 最好是短命的小昆虫 早上孵出来 没过中午就死了 我要在海滩上 把一根粗笨的棍儿 一路踢到海里 等它自己飘上来 再踢回去 在跟这根小东西叫劲的过程中 就该黑天了 就该了结了 2001/6/24 机场 八点钟 妈妈我给你打了个电话 我在机场等飞机 他们在加油 我在啃一块发霉的饼干 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妈妈,透过玻璃窗 这个机场又干净又明亮 这时候你应该坐在我身边 我们一起看 如果飞机晚点了 我们还可以 一起等 2001/6/24 坐在主编屋里 坐在主编屋里 他说:让我们来调整一下 人和社会的关系吧 我同意,我还拍了拍巴掌 像以前在动物园一样 我坐在那里 像个没性别的人 然后心满意足地开了门 朝门外的人 矜持地点点头 并锤了锤自己的胸 2001/6/28 角色转换 我慢慢地长成妈妈那个样子 她上了山顶上的家 拧着两条新鲜的鱼 我跟在她后边 湿漉漉地跟着 紧紧跟着 路上的人以为 我要看紧那两条鱼 其实 我只是想要跟住她 2001/11/13 麻烦不断 到了麻烦不断的时候了 下雪,要拼齐四种图案 好中可口可乐的奖 剪刀不知道塞哪里去了 不能去机场 不能用别人的身份证 我要保证 水是干净的 地板上有一两滴血 也是自己的 2001/11/13 应该听什么音乐 我刚刚瞄上了一个北欧歌手 叫KVID的 她有两首歌磁盘受损 她有两根指头 在封面上始终弯曲 我上完厕所 她突然唱了起来 声音好象被谁凌迟过 2001/11/13 祝你幸福 他们收到介绍信了 介绍信从东城区寄到朝阳区 分别盖上了两种邮戳 在同一体制下 我们荣幸地结了婚 工作人员要我们 在照片下方签字 他们还问 认不认识好的牙科诊所 他们吃喜糖吃坏了嘴 最后我们走出门去 门口那个疯子 很自然地 给我们让开了路 还说:祝你幸福 2001/11/13 给朋友们 年近三十 我们依旧无所事事 在太阳底下 故做快活地闯荡 敲敲人家的门 吐一口口水 约与被约,傻得不行 用百分之八十的时间 想生计,另外 想早就烧完的热水气 2001/11/13 前后脚 卫生间在半夜醒来 看到我过去的未婚夫 在镜子跟前刮胡子 这时候 我和我的新欢 正在商量天亮以后的 怎么分掉年货 好各自回家过年 他把大小行李袋 都塞紧了 我再也关不上 那口皮箱 我们用极快的速度 搭上出租 逃离那个闹鬼的家 2001/1/23 失眠 可以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 每天下午四点以后 我不再喝令人兴奋的东西 也不抽烟,不看任何恐怖电影 甚至,不在墙壁上 留下指纹 我控制自己的情绪 经常做伸展运动 清洁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晚上十一点半后 当机立断地 裹到粗糙的被窝里 好象一只 清心寡欲的老鼠 2001/11/23 请高抬贵手 麻烦你,太麻烦你了 我用我的性命保证 我已经麻烦过太多的熟人 我还会麻烦那些不认识的人 帮我把一百块钱破开 给我某个领导的电话号码 看我的牙 检查我的行李 涂改我的身份证 让我考试及格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我整天道歉 向搁在案板上的猪肉道歉 向我洗个头就用了十升的水道歉 向喜欢清静的邻居道歉 还有我的阴暗心理 我知道必须把这些习惯 坚持到底 2001/11/23 运动会 运动会 大家在比赛谁跳得高 谁跑得远 正式开始前 他们装模作样地 活动四肢 我注意到 有两个人眼睛已经变绿 还有一个在偷偷地擦鼻涕 他们互相看了看 像是在丈量对方的尺寸 争先恐后地 把手藏到了 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2001/11/23 广式女人 站在店铺里 一辆运货的车 开了过去 飞了她们一身泥 她们已够瘦的了 还在大声喧哗 我想跑过去 堵住那些嘴 不知道私下里 人家怎么跟它们温存 人家怎么能克服 炎热的天气 滚烫的汤 慢慢地把她们 弄得象面墙 一样扁 2001/12/10 女权 我们要站在街头 晃着脚,在各种橱窗里 仔细地看自己 我们要从后门逃出现场 在厨房地板上 留下一滩可疑的水迹 郁悒得要命 立马找出药瓶 吞服一些 把另一些扔出窗外 如果正好击中别人的脸 自然更美满 2001/12/11 给老鼠一个建议 你应该把所有 用过的钥匙 都收集起来 放在一起 每个门前都挂一把 你挪一挪腿 准备离开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你把财产都藏里头了吧 财产躺在那里 很舒服 临走前 你应该抽出锁心 把所有的亲人 都封存起来 让他们互相撕咬 直到耗尽 水、电和煤气 2001/12/12 中山路 这回是厦门的中山路 我在路上来回走了三遍 想买张打折机票 我要替单位省钱 赢一个好名声 这回是下午 那个收破烂的该闭嘴了吧 他已经叫唤了三天 还没能断气 这回我又荣归故里 比上次出落得更体面 应付小地方的人情世故 绰绰有余 我还不失时机地 向出租司机打听油价行情 象一个敬业的政客那样 深情款款 这回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码头 如果咬紧牙关开始跳 不出半个时辰 我就会被人从对岸 湿漉漉地捞起 2001/12/12 海鲜 市场上遍地摊着海鲜 那些摊上的妇女 充满叫人恶心的腥味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你愿意在外边翻个筋斗吗 你的舌头 已经跟鱼一样 含混不清了 你还会不会说 行哪行哪 2001/12/12 请把我埋葬在镜子里 请把我埋葬在镜子里 让我知道谁在我坟前逗留 久久地逗留 一双惊恐的猫眼 或者 害羞的蜘蛛娘 我允许婴儿指尖 轻如豆角的触摸 允许情人 因为背叛而亲吻 却难于忍受 藤叶上的齿印 被一滴水 打湿 12/15/1997 沙丁鱼是一种廉价的鱼 人们告诉我 沙丁鱼是一种廉价的鱼 我知道 这决不是大海的想法 如果让我拥有七个孩子 我一样会对邻居说 老三终于考上了北京大学 二姑娘看来只能嫁给老实的 班车司机 五儿的跳高水平又长进了 明年给他再买套运动服 我计划中的家政 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因为再也没有一个 愿意抚养 七个孩子的丈夫 也没有一个供他们玩耍的 大庭院 让我透过窗纱 一眼就能看到最小的女儿 穿着我从未见过的 可疑的花裙子 我上街 也不用带上他们中间最安静的一个 我锁门 里边没有七只喳喳乱叫的鸟崽 生活如此平静 我只能学蚕花娘娘 在纸上 生养我亲爱的儿女 07/21/1998 云鹏在唱一首忧伤的歌 我们离开那间租来的房子 把灯拉灭 只剩云鹏在屋里安坐 天已经黑了 我听到 云鹏在唱一首忧伤的歌 这是夏天的最后一个黄昏 河水已经凉了 河边的水草也已结婚生子 一片冰凉中 生活着一个热闹的家庭 而我们的家已经荡然无存 我们的家和稻谷 混杂在一起 在田野深处静静生长 08/16/1998 什么时候披头散发 在清晨 去河边汲水 发现水洼里的蛙声 象我的姨妈 她是我年幼无知的一分钱 她站立的姿势 像是在等待我摔倒 她有两任丈夫 一个粗暴一个善良 她笑话我写的字 象雨后 庭院里红蚯蚓 我离家远行的那一天 唯有她 没来送行我 我们本是两个陌路的女人 即不相爱也不结仇 而那天 我离开的是我的故乡 而非她 08/16/1998 凡是我所爱的人 凡是我所爱的人 都有一双食草动物一样的眼睛 他注视我 就象注视一棵不听话的草 08/10/1998 最后一朵 奇怪的果子 长满眼睛的果子 你吃它 它看你一眼 你亲吻它 它又看你一眼 你丢弃 它最后看你一眼 08/10/1998 中秋节 中秋节 我和一个奇怪的人一起渡过 他好象坐在我身边 又好象陷在摇椅里 他的眼睛还来不及挣开 月亮象一把刀 我们来到桥下 草丛里藏着破烂的足球 他象个拉线木偶 从天降临 有雾的天 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的手 已经生锈 中秋节 我终究要和另一个 遥远的家团圆 满街都是月饼 妈妈说:“买一箱梨 藏在床底下 一天吃一个。” 我一定是一个 万分有福的人 因为唯独这一个中秋节 我没有出门远走 我和异国的小丑一起读书 看到最后一行 然后 无比满足地 闭上眼睛 10/06/1998 本该下雪的这一天 本该下雪的这一天 下着雨 北京的雨水 象晒谷场上的老戏 我看不懂 本该下雪的这一天 四下里静悄悄 人们仿佛移居到 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在各自的梦里 高声对话 本该下雪 雪早被运走了 站在忧伤的雪地上的 不只是一棵树 10/25/1998 经历 母亲带着我们姐弟 从那个宽敞明亮的家逃出来 她只拿走了换洗的衣物 和几本书 三十年了 她终于决定逃离一个男人的暴政 当晚 我们住在医院一个不足8平米的小屋里 荧光灯亮时 有着蜂窝一样的响声 母亲安然入睡 还安慰我 很快一切就会变好的 会变好的,会变好的 可我只看到善良的舅舅死在 除夕前的病床上 满城都是醉醺醺的摩托 隔壁就是产房 早产的婴儿半夜里哭闹 清晨,父亲果然赶来 说是来送早饭 和落在阳台上的内衣 开门的一瞬 我看到母亲脸上 一阵惊恐的神情 这时 窗外阳光灿烂 救护车又送来一个车祸致伤 的病人 02/27/1999 爱尔兰人 当我在西藏 第三次遇到那个爱尔兰人 我真想跟他一起去下一个地方 反正我们在同一个季节流浪 可是他是外国人 可能还是一个间谍 想起来让人后怕 爱尔兰人,爱尔兰人 听起来多么动听 就好象指南针滑过镜子 气球落在湖面上 在拉萨的人行道上 我们大声地互相问好 他奔过马路 把地址写在我的帽子上 爱尔兰人,爱尔兰人 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使得他在我的记忆里 永远是一个陌生人 他有了两撇小胡子了吗 他每天吃一顿早餐 偶尔 也回想起在中国的美好时光 他是一个旅行者 注定要有一些奇遇 就像我 在跌跌撞撞地行走时 就会想起来 那个爱尔兰人 爱尔兰人 09/05/1999 到处都是孤寂的生活 到处都是孤寂的生活 没有一个地方曾经温暖过我 张开的双臂 旋涡一样黑暗和冰冷 这是北方 十年前的木头 至今仍未发芽 对雨水 抱着深深的敌意 到处都是糜烂的生活 清晨醒来 床上的珍珠变成坚硬的贝壳 孤独的羊角 永远是无用的装饰 日复一日地站在山崖上的 不过是块石头 到处都是贫穷的生活 节日之前 他们被驱赶出城 只剩下酒吧里优雅的人们 在讲一个恐怖故事 到处都是崭新的生活 古老的职业 渐渐消失 说书人加入了殡仪馆的行列 种种名贵的消遣 从遥远的地方 移居本地 到处都是半生不死的生活 像即将过冬的鸭嘴兽 不愿意吞下最后一口河水 离开安全的巢穴 到处都是干枯的爱情 和临终的柴火 我们滑下地铁口 就好象滑下地狱 一个丑角的梦想剧场 在城市的中央 高高耸立 高过盲歌手的喉咙 高过一只鸟跌落时 尖利的惨叫 到处都是生活 到处都是生活的残余 ………… 09/20/1999 兰州附近的海湾 把最后一分钱塞在裤缝里 一只鸟正匆匆赶来 这是正午 邮车还没有到 蒸好的包子和腥红的辣椒 摆在橱窗里 我已经垂涎欲滴 然后是兰州的下午 山上回民的白色屋子 羊群一样拥挤 打斗犬的下午 计较儿子和女儿 哪一个更重要的下午 太阳快要把我们晒化 进错了一个房间 再也出不来 小偷进城 举起杯子喝水 把我们的财物都带走 他搭上了末班船 兰州附近的海湾 就要消失 最后一滴水 和最后一块礁石 最后一场雪 和最后一张底片 兰州附近的马场 就要消失 牧民将要四海为家 和随处可见的人婚配 兰州的猫和老鼠 玩着不知深浅的游戏 从水坑到雪糕的顶端 插满了它们的旗帜 我们路过西北 再也不用见着他 09/27/1999 光阴的变故 那个在课桌里 焚烧纸片的怪物 那时侯你游手好闲 喜欢毒害老鼠 在河沿的卵石上大声歌唱 喜欢偷看母鸭生蛋 直至暮色四合 你不屑于把手放在车把上 总是张开双臂 穿过街市 从星期一的早晨 到暑假的最后一天 偶尔 你把风油精洒在别人的眼睛里 只为了消遣 对手从教室冲到河里 像乌龟一样忘记了自己的脑袋 你在后面哈哈大笑 我们跟着你哈哈大笑 你注定是校园里的男主角 是唯一的注册商标 我们跟从你 我当然跟从你 当我回到故乡 我在街上碰到你 你骑在摩托上 眯着眼睛 后面是你的老婆 前面是你的儿子 你说:“回来了, 为什么不声不响的?” 我很奇怪 显然 你已经是一颗没有缝的纽扣了 我却还在异乡模仿你 09/28/1999 欲望 我每天都像牲口一样饥饿 田野上收获的粮食 已经不足以喂饱我 我还渴望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窝棚 清晨起来没有人来驱赶我 大地的阴影使我战栗 那寒冷的雨水 仿佛是我不断交替使用的双手 它们都已在月亮初升时分倒下 谁让我中毒莫深 我本来可以小心翼翼得像一只老鼠 不跟命运争抢座位 (那只不过是快餐店里的风起云落) 处处有奇闻怪事 连一根毛线都在忙着注册律师 我们曾经想要毁灭的 如今正在城中招摇 小狗在人群中跑步 一朵花被造成一堵墙 我的手心已经足以让一颗核桃起火 我脚下的地板为何还没有地震的征兆 这个荒诞之城 阳光明媚里销蚀了多少不安的鬼魂 他们带着我 从城东跑到城西 依旧一无所获 傍晚 我们围坐在天坛 讨论明天的日程 明天 当然会有新鲜的垃圾上市 还可以看到双唇紧闭的美女 地铁将要再次开通 住在地铁里的老猫 也会搬出公寓 只是 为何我紧锁喉咙 我吐出一口口水 却带着看不见的血腥 10/17/1999 老莫餐厅 老莫餐厅 为什么老莫餐厅里的人们 好象生活在七十年代 我们就餐 好象参加一场 提前举行的葬礼 老莫餐厅 没有牙齿的人 千万不要 光临 我们只吃嫩豆腐 老莫餐厅的故事 未必没有结尾 但是人们舍不得它倒闭 旧有的阳光照在餐桌上 没法让人相信 它曾经明亮 老莫餐厅 我们的梦想破灭之地 为了一张破不开的零币 跑遍了每个 没有老鼠的角落 就像一只三脚的猫 我吸了一口凉气 在老莫餐厅当了一回玩具 我的成人仪式在这里举行 花了老爸一生的储蓄 我想不开 那天到最后 吃得消化不良 老莫餐厅 马上又有一场芭蕾舞 开场了 隔着一面墙 天鹅湖的水漏到这里 幼小的水鸟 也沦落为盘中的点缀 我心想 还是找个旧情人 在上厕所之前 见他一面 顺便让他买单 01/10/2000 正午的太阳 正午的太阳 让人昏眩 让人控制不住自己 这样一个阳光酷热的城市 如果没有爱情和噩梦 会成为一片沼泽 正午的太阳 我从水中上岸 发现自己的短裤被鄂鱼叼走 它何尝知道 这是我唯一的财产 正午 安静得 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花朵和部队都在午睡 紧紧依靠在 我们儿时的癔想上 一堵悲痛的墙 一堆垃圾信件 黄色钟表 和流产的孩子 正午的太阳 阳光没有洪水厉害 我们依旧被淹死在 马勒的桥上 套着未婚的指环 供人哀悼 正午 我不相信还有太阳 这完全是我的疑心发作 我直接从正午跌落到午夜 透过长长的隧道 明月当空 一群偷袭的野马 在那里找草 如果还有一分气力 我就要直起身来 帮助它们 谁知道 一睁开眼睛 我又回到了荒凉的午后 那匹老不死的马 悬挂在我眼睛上空 让我眼中长满蹄子 成为一个 小心翼翼的疯子 沿着楼梯走到地下 向每一个没毛病的人问好 正好是他们 午宴欢散的时刻 在他们看来 我像一幅丢了标签的画儿 最适合 扔在走廊尽头 正午的太阳 从此成为我梦中的情人 比妈黎莲·蒙麓 还要眩目耀眼 我服了药 还是冻不死 正在发芽的欲望 那一撮白色的片剂 能管什么用?? 正午呀 阳光倾倒在我脚心里 象硬邦邦的蚕豆 那壳里 有奇怪的小崽子 我费尽牙齿去嚼 却最终被它吞没 正午呀 我和一辆车一起上街 它走到哪里 我跟到哪里 我遇到一位老友 他向我眨了眨眼睛 昨晚,我们刚通过电话 他也才刚贩过盗版光盘 还问我要不要 正午的凉水 这场枪战 因为野马的罢工 而宣告结束 我泡在正午的凉水里 梦见鄂鱼偷走了 我唯一的短裤 佛罗伦煞的单丁是目击者 他将亲自上法庭佐证 并用眼角的余光 扫视台下的妇女 猴子改不了猴性 单丁也不例外 巫昂也不例外 她在椅子里晒太阳 快要睡着了 屋外 一只木屐在阴凉的地方 眼瞅着阿萝卜人 抬着一箱可乐 进了杂货店 破收音机唱着 “要么没有爱人 要么没有水分 ……” 我敢于直视 矮子和毡房 牢牢地粘在一起 像秋收后的马戏团 光临本镇 顺便带来 拉美的鼓声和巴西的球员 今晚就快有一场恶战了 美丽刹和七个光棍小矮人 孩子和钙母片 统统得转移后方 今晚,得改掉爱吃花生的习惯 因为声音太响 牙床上还得修复工事 铺上一架兼作打字机的 钢丝床 在今晚之前 我还是一个处男 可是战争爆发 女人漫山遍野奔跑 像荆棘花一样 叫人倒胃口 今晚之前 我写好遗书 占尽便宜 把祖宗的遗像 放在控制面板上 好随时当作炮弹 发射出去 今晚之前 我的手还可以抚摸到沙发 鼻子还能闻到洗澡水 骚人的香气 我要编造谎言 练习情话 跑得比电话线上的鸭子还快 我突然想起母亲最喜欢 白色的百合 可如今 花店已不再开张 我在帐本上签了个 黑黑的 “到——” 到月亮上 来寻找军人的孤魂吧 如果我再也来不及 向心仪已久的人儿 示爱 就请她 目睹月光的暗淡 和神灵的骄横 把充气的瓶子 放在座位底下 万一飞机爆炸 就让我直接埋葬在 红花绿叶的斐济岛上 我要临近死亡 也要临近水库 一辈子呆在家乡 多没出息 我为了战争 离开了遥远的故乡 河狸和青草 从来没有缠住我的双足 我就在光线中 渐渐消失 我曾经把所有的钱 都存在离她最近的银行里 她一出门 就可以看见我在那里排队 我把父亲的表拨慢 为了呆在床上 在周六上午 免去上动物园的劳顿 这一生做过的蠢事 远远多于蝗虫 和啊辣叮的神灯 可是无人记恨我 也许还将发给我 一口袋破铜烂铁的东西 一把枪 可以杀人 一把钥匙 可以开门 一把刀 可以开西瓜 一个照面而来的耳光 可以 清醒缺乏酒精刺激的神经 当然 我偏爱阳光下的草地 离家之前 再去一下 那草皮底下 已经造好了可以再用 一千年的防雨宫殿 我把脑袋朝下 为了不被番·搞瞧见 把我画成向日葵 这些分文不值的纪念品 我每年都要清除一番 像把虱子清出头发 就像 为了让新鲜的水果上市 我们必须玩命地吃 发霉的东西 对了 到底是我把幸福 建筑在别人的烦恼上 还是别人把烦恼 温柔地垫在我的幸福上 默札忒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我都在草地上 在青草扎我屁股的时节 想清楚了 亢德也一样 他死在没有老婆的卧室里 强过被人一刀子捅死在 节日的彩车上 死在那个注定 要改嫁的女人怀里 白色的纱布和白色的谎言 为了骗过奸猾的天使 我们修好教堂 把它冷落在没有 婚仪的二月 然后去参加 运动会后的桑拿大赛 谁变得血本无归 谁就有权偷窥 柯林蹲和来文丝姬 新闻发布会后的隐秘会合 谁不在阴暗里寻找 美食和真丝的领带 未必没有群众 往你身上撒香水和纸花 海妖横行的时代 已经过去 我们是再世的虫子 爬来爬去 赖在好地方不肯离开 偶尔还站在高台上 把眼珠子当飞吻 抛出去 哦,正午的阳光 飘在我心里 像一个被剖开的气球 善于杜撰艳史的记者 守在附近 流着狐狸一样长长的口水 啤酒色的阳光 把我的心弄得痒痒的 西班牙 娇艳的女鞋 摆在窗口上 我未必不曾心存杂念 只是不善开口 想佛说过的话 暂时解一下皮肉的谗 谁让我是一个东方人 开会时也不得不坐在前排 痛苦还在继续 因为战时的戒令 就和花柳病一起贴在电线杆上 我敲开医生的门诊部 他新近变成个女的 头发垂在眼皮上 装模作样 好象不认识我 我们在同一家妓院当过差 他们叫我们“闺女”(龟奴) 我笑话他 把我的感冒当爱滋病治 最终把我用凉水 泡在河里 让我 吃惊地发现 医院养着成群的鄂鱼 专偷病人的短裤 正午的邻居是小虫 正午的消化饼让他几乎撑坏了肚子 我负责安抚成群的虫子 让它们成为我军的安慰 以及无形的武器 我负责在雪天照明 在雨天为炊事班长打伞 让他尽快做完最后的午餐 这是回忆的时刻 因为午后 我接到解职通知 通知我去住院 顺便照顾一位 处于发情期的长官 我欣然应任 那时 狐狸大哥 在网上串来串去 寻找一位失踪的情人 我叫嚣: “都打仗了, 你还这么幼稚!!!” “哼,你呢? 连短裤都保不住!!!” :):):):):):):):):):) :(:(:(:(:(:(:(:(:(:( 这是我致命的伤口 因为不久晚报上说了 一位男硕士因为保护女生 住进了同一家医院 那位女硕士 出于感激之情 嫁给了他 我算什么??? 我只不过是战争留下的残牙 止不住疼痛和食欲大增的 胆小鬼 最糟糕的是 我不小心瞄见 鲜花自己穿着长裙和长统袜 列着队走进了他的房间 数了数 正好是奇数 这哥们注定要主持一次竞选了 我想起了远在广西罗成服刑的 小子流氓 他每隔半个月给监狱出一期 板报 以期早点离开那里 到北京来当一名保安 流氓的胡子被刮没了 他一定半男半女的 但我知道他喜欢女人超过一切 他一度想娶泠经为妻 那个大眼睛的小骆驼 我们吆三喝五 在大太阳地里观赏村长家的狗狗 和二寡妇家的狗狗 相与为乐 主人家房门紧闭 以免染上嫌疑 那都是1978年以前的事情了 我目睹的东西决不会少于一个箩筐 如今 贫血药成为畅销商品 我心里没谱 关于二期彩票和流行中的水果色 关于婚外狂恋和妓女的三种等级 我亲过的脸蛋决没有这么粗糙的 个个都是油光发亮 我想上街买鸡蛋 学欲搭夫补养自己 他在日本的时候 想完女人想出名 出名惟有抗战和论战 我看到这个世界的黑暗 不是因为我崇尚黑暗哲学 我是院子里的小麻雀 只关心羽毛的杂乱与否 我天生是为了一场漫长无比的战争 而出来的 在母亲家门口挣扎了十八个小时 把地底的幽魂也惊动了 她告诉我 你是一个”逆种” 我变为一个喜欢咖啡的香气 和英语的矫情的小人 只好去参战 因为战争满足了 我对正午极端的厌恶 那时侯硝烟漫天 没有太阳和母夜叉的交易 那时侯轮奸与抢劫的人群上空 挂了红十字布条 好早点人货两清 无论是敌人还是我军 都丧失理智 惟独想着家里的温床 和老婆的狂喜 想着麻花馅饼和流口水的猫 想草草了事 结束围场和打猎的时光 把每个敌人转化为生意上的伙伴 有一天 我不小心 在新闻上发现 那个被自己打歪脖子的人 依旧健在 在下雪的华盛顿街道拐角 铲除积雪 “他看了咱一眼 ……” 整个中国为之战栗 战争结束后 我想用抚恤金买十公斤胶片 拍一部四级片 狠挣一笔 我到大街上物色演员 他们心不在焉,身材拙劣 终于 妈黎莲·蒙麓用裙摆 扫了一下我的视线 “就她了,女主角” 我只买得起黑白胶片 过期的,焦黄的 让那些乳房和大腿 成为房间里的小摆设 (偏不往下写,急死你!!!) 战争结束后 我想一口气喝三斤老白干 外加新焙的牛肉条 被雪捂热的小鱼崽 躺在我的被卧里 烤乌鸦和炸豆饼 绣球馒头和醋溜黄花菜 战争结束后 正逢一次盛大的晚会 大家为了纪念这场战争 取消了蜈蚣挂在树上的权利 把它们编成花冠 套到枪口 和姑娘高举的手臂上 多白呀!! 上面还有一些小绒毛 战争过后 我们才发现 自己其实并不好色 只是懒争辩是非 所以偶然好色轻狂 12/31/1999 我在二十世纪的秋天 我在二十世纪的秋天 出生 那时侯,祖母送来一只小 母鸡,以志庆贺 等到亲爱的弟弟出生时 换成了一只大公鸡 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所以我避免像 公鸡一样鸣叫 而在夜晚 这叫声无比刺耳 好象我陷入了一场 生殖的灾难 01/08/2000 傍晚的农庄 我差点就生在傍晚的农庄 母亲去乡下做计划生育 她那时侯是个赤脚医生 她怀我的时候 眼睛看不到脚 她真是太小巧了 我出生之前 每天和孕妇腹中 不久于人世的孩子 相处 有一次 他们差点打起来 因为他们都想通过爱上我 而活下来 母亲说: “那都是些乡下孩子 你一定要谨慎 他们的父亲有的吸毒 遗传基因里有可怕的东西 他们把女人当口袋看 不管来没来例假 一样为他们传种接待” 母亲总是 能够说到问题的实在之处 尽管我还是个未满三朝的婴儿 多情的倾向和绝情的勇气 却已经发育完全 01/17/2000 鸟 鸟停在树上 鸟停在一棵没有芽的树上 它在做广播体操 当他把一只脚伸起来的时候 鸟停在他身上 鸟停在一个人身上 鸟啄了啄他的肩膀 想了想 飞走了 鸟想 他也想 这不是一块好木头 这不是一只好鸟 01/17/2000 那时在威尼斯 那时在威尼斯 我沿着河岸 寻找他的船 我倾倒在海上的浮岛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拣到了我 并偷偷地对我说 爱情就像产前的阵痛 你要忍一忍 01/25/2000 他 他是体力劳动者 自称艺术家 一个街边的警察 恶狠狠地对我说 你再去找他 当心我找你麻烦 如果警察夜半敲门 多半是因为我们呆在一起 我心里惶恐不安 惟恐连累了他 他是这个小区失业最久的男人 他的鞋已经穿了三年 孩子,如果有的话 也该有三岁了 可他还和我厮混在一起 他们管我们叫小男女 我们的锅底沾满油烟 窗户也结上了灰 他在画一幅肖像 准备参加季末展销 我就是那个可怜的模特儿 裸体镶进画框 脚尖翘在半空中 我离开椅子回到厨房 米粥还没熟透 那里的温度却比画室高 让我的脚脖子暖和过来 开饭的时候 我们和所有的夫妻一样 坐在桌子前 默默无语 我洗碗 我首先上床睡觉 警察的话可听可不听 因为他不了解 我需要什么样的生活 生活总是这样进行 不管你跟的男人是农夫 还是声名赫赫的总统 一大早我上了早市 以免他起床时 没有棉拖鞋穿 03/08/2000 回忆录的片断(一) 令人倦怠的黄昏 街上的孩子在奔跑 在奔跑 小镇上的孩子好象一群 没系牢安全带的的士司机 带着满身的尘土 脚趾缝里有永远洗不掉的泥巴 我也曾经混杂在里面 呼啸着成长 还被一个调皮的男孩 绊过一脚 手腕脱臼了 晚饭的时候 母亲盯着我的手看 我的手就在那天脱过臼 从此平安无事 但是,吃过饭 他们仍旧奔向街头 把我完全遗忘了 包括那个肇事的家伙 我最好的女朋友 也没有来喊我 我独自站在门口 捧着手腕 眼看着天黑 他们终于疲倦 路过我家门口的时候 那个最小的 向我煽了一下鼻涕 然后各自回家 我还站在那里 因为没有参加 晚饭后的游戏 对母亲耿耿于怀 因为自己手腕的细小 无比羞愧 03/12/2000 回忆录的片断(二) 如果外公没有那把藤椅 他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他的四肢会变得修长 衣服上不会有那么多皱褶 我通过藤椅了解他 他坐在上面像一根发条 用旧的发条 他在房子下面 死一样地坐着 他的眼睛 甚至不能在我脸上多停留一分钟 那种藤椅,没有转轮 他准备给我吃糖果的时候 只是指指那个小罐子 罐头罐子,曾经把我的指头划出一道血口子 然后他的手放回到藤椅的扶手上 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害怕他重新举起一个指头 这一次 肯定是指着门 门外 有一个乞丐 已经站了一下午了 03/12/2000 回忆录的片断(三) 他让我站起来 我想,那是为了 让我们的关系长久一些 我听从他 第二次 他让我坐下 我想,那也是为了 让我们的关系长久一些 我又屈从了 从此,他不停地让我站起来 在我想坐下的瞬间 让我坐下 在我想站在他面前的瞬间 他的眼睛盯着我 好象很爱我 我总是吸取前科 服从他 我不想在一个月内换男友 然后他称我为“村姑” 那是因为 他来自一个偏远而肮脏的城市 有过一个脚上长冻疮的童年 我屈从 我同情他那种简单的惩罚方式 对一个他再也无法得到的女人 他还能够怎样 我在脑子里 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分手的方式 然后,很自然地坐到他分开的腿上 03/12/2000 回忆录的片断(四) 我想写一本书 叫做 《巫昂——被伤害的历史》 二岁 在医院里输液 一个护士找不到我的血管 在我手上打了一下 四岁 做梦看到桌子上摆了一把红雨伞 醒来却一无所有 七岁 上学途中遇到一条蛇 它没咬我 我放声大哭 十一岁 在和一个人谈恋爱 他后来成为长途货车司机 从此把我放弃 十七岁 想上一所离家近的大学 没有成功 成了个假男人 二十二岁 看到一个人 眼睛长得像食草动物 他娶别人为妻 二十四岁 筹备自己的婚礼 没有丈夫 被迫在网上贴出征婚启示 二十六岁 成为可耻的第三者 二十八岁 脚下的楼梯有些松动 被夹了一个脚趾头 送到附近的精神病院 三十一岁 没有理由再拖下去 我在附近的郊区医院做了一次人流 出血无数 三十五岁 出版自己的第一本黄色小说 买了一点钱 变成很有名的女人 三十八岁 坚持己见 被单位领导强行开除 四十六岁 和亲生女儿吵架 她的例假不正常 四十九岁 加入一个丧偶俱乐部 被分在低龄组 五十五岁 没有零钱买袋装牛奶 只好咬开包装膜 掉了一颗牙 五十八岁 在公园门口看门票价格 被一个小青年挤掉钱包 六十三岁 没有打算退休 在染头发的时候 被同事撞上 六十七岁 左边瘫痪,右边又不管用 眼睛出现懿影 七十五岁 孙子在门前摔了一交 和媳妇反目成仇 八十八岁 在一夜无眠后 终于下定决心 03/12/2000 有限的电话 有限的电话 只有三个人使用 楼下的房东 文身的小姐 还有我 我是她们眼中最奇怪的人 因为我没有电话 从来就没有 我的虚拟情人总是在夜半 从梦中把我吵醒 让我起来早锻炼 我听到他在呼我 用一种平稳的声音 然后三陪小姐下班了 身上带着烟味 然后房东上班了 她在学校当临时校长 然后我起床 我的手里拽着两毛钱 想上附近的公共厕所 那里的小姐穿着内衣 她们的眼睛和我 一样睁不开 03/12/2000 道具 我把道具举在头顶 它压住我的头发 用力压 道具本来没有分量 设计的时候已经计算好了一切 可是道具在一场戏表演的过程中 突然活过来了 像一只充满青春活力的梨 压住我的头 遮住我的脸 堵紧我的嘴 最后,落到我的心脏上 猛的一击 我晕倒在舞台上 而这时候 剧情正好需要 有个人晕倒 04/01/2000 我刚刚失去一个孩子 我们分离的时候 窗外的沙尘侵入了手术室 我听见他用极小的声音说 “我要……” 他有一双尖锐的脚 他用眼睛补充黑夜的不足 他对我很不满 我本来可以给他一把高脚的椅子 坐在对面 让他用细小的巴掌 扫过我的鬓角 像拖出塑料玩具一样 拉我的头发 然而我放弃他 把他扔在手术室的白色铁桶里 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 摧毁了我们暂时的关系 她们站在走廊上 高声叫嚷 一个孕妇滑稽的名字 那正是我在慌乱之中 使用的化名 我的孩子 从来就不知道 他的母亲有这样羞耻难当的时刻 否则,他就会有一把高脚的椅子 让他一直坐到 下一次开饭 04/20/2000 被吵醒 被吵醒 被一只晚睡的虫子吵醒 她在哪里唧唧呜呜 想找我去跳舞 在开阔的地方跳 然后,她自己挂断了线 我紧张、出汗 把车开到马路边 抽起了烟 她在车灯里站着 好像我是她的好伴侣 我想和她睡觉 把她变成一个简单的女人 恢复我的底气 虫子转过身来 脸上神情复杂 我知道 她想说说心里话 可我只想早点进入 约会的中心 她用手挡了一下车灯 我最近睡眠很少 没有时间考虑虫子的问题 她的老“姨妈”快要到来 又要悲观厌世 又要堵住我的嘴 看来 她在半夜把我吵醒 就为了在我的耳朵边上 安放一个悲痛的喇叭 04/22/2000 我梦想和他一起品尝死亡的滋味 我知道时间会过去 我会变得宁静 在照片和夕阳里 学习痛苦的微笑 但是他呼吸的声响 像一副巨鱼的骸骨 卡在我体内 我宁可被海水浸黄 被藻类的手脚紧紧纠缠 也不愿再回想那个时刻 冰刀、蜂毒和镇日的寂静 袅袅而起青春的烟泡 在尘土飞扬里奔过操场的太阳 那些轻轻粘附的生命 像苍蝇的两只内在脚 片刻之间,就付给了白糖 我梦想和他一起品尝死亡的滋味 像他那样逃离夏季的酷热 眼角的寒冷 像他,左右着一个生者的思绪 却一脸无辜 像他,不再有衰老的威胁 命定的新宠 像他,躲在教室的砖缝里 看我们的孩子 在丧父的屈辱中 举高诚实的双手 我梦想和他一起品尝死亡的滋味 这梦想随着时间的淡漠而临近 我们在教堂背后的小路上 静听落叶辞世的叹息 他那害羞的双手 开始摸索我的存在 我想替代他死去 把我的哀伤和破败 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带 也许是床下 也许是窗外 也许是一只路过的轮胎 或是阴湿的暗沟 然后,我去与上天商量出境的价格 让他把我从喧闹的超市 幽闭的街角剔除 把我贴在牲口的皮毛上 不知不觉逃过检疫 我要亲自和他一起品尝死亡的滋味 把这作为简历的结局 因为悬浮和渴望 我已经没有力气 回答你们尖刻的问题 我怎能知道 我们的家 为何门窗紧闭 为何没有温暖的吵闹 小小的斗殴 没有咖啡泼在对方脸上 没有彻夜的争辩 没有外遇和风寒 我怎能知道 这些未曾出现的危险 是不是一种残酷的恩典 如同我此时无力回天 空洞地坐在屋内 用纸上的花朵 祭奠他易碎的生命 他的双脚已经疲劳 在寻找我的路途上 慢慢弯曲 所以 我还要梦想 梦想和他一起 品尝死亡的滋味 2000/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