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江湖》电子书库之——《蓝灯》[伊沙著]

 

伊沙:

简介:
    伊沙,原名吴文健。男。1966年5月19日生于四川省成都市。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于西安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任教。已经出版的主要著作有:诗集《饿死诗人》《野种之歌》《我终于理解了你的拒绝》《伊沙诗选》《我的英雄》《车过黄河》《灵魂出窍》《伊沙诗歌:纹心》《伊沙诗选:尿床》,长诗《唐》,散文随笔集《一个都不放过》《被迫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无知者无耻》《晨钟暮鼓》,中短篇小说集《俗人理解不了的幸福》《谁痛谁知道》,长篇小说《江山美人》《狂欢》《中国往事》《黄金在天上》《迷乱》等。另有与人合集多部,外文译本数本。编著有《世纪诗典》《现代诗经》《被遗忘的经典诗歌》(上、下卷)等。曾获《诗参考》“十年成就奖”暨“经典作品奖”、《山花》2000年度诗歌奖、首届“明天·额尔古纳”中国诗歌双年展“双年诗人奖”、首届光成诗歌奖、御鼎诗歌奖二十一世纪中国诗歌“十年成就奖”等多种奖项。曾当选为《文友》《女友》两刊评选的“读者最喜爱的当代十佳诗人”(1993)、《世界汉语诗刊》评选的“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1998)、乐趣园评选的”2006年十大风云诗人”(2006)、《羊城晚报》《诗歌月刊》等多家媒体评选的“1986-2006中国当代十大新锐诗人”(2007)、突围诗社、华语文学网站等17家诗歌民刊、论坛评选的“1999-2008十大影响力诗人”(2009)、搜狐网、新华网等百家网站评选的“2009年年度诗人”(2009)。曾应邀出席诗刊社第13届青春诗会、世纪末“盘峰诗会”、第16届瑞典奈舍国际诗歌节、第38届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第20届英国奥尔德堡国际诗歌节、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第8、9、10届亚洲诗人大会、北欧奈舍-中国昆明诗歌周、中美“当代世界文学与中国”国际研讨会、第二届中国诗歌节等国内外交流活动。

 

 

 

 

 

 

蓝灯

——致西敏(SIMON  PATTON

 

如今时光重现:
我们的灵魂欢跃怡然,
上帝的羔羊来到伦敦居住
在英格兰葱绿悦目的亭院。
——[]
威廉·布莱克

 

 

1

 

西敏,亲爱的朋友

近来我常常做梦

在梦乡之中重返伦敦

重返我们相聚的时光

梦中的人儿会飞

在泰晤士河的上空飞翔

飞到伦敦桥

桥的中间有面墙

一面用来涂鸦的大墙

梦中的我

飞凌半空中

手持喷诗筒

将本诗喷射其上……

 

2

 

还记得在奥尔德堡的时候

我说英伦的天气仿佛小孩的脸

说变就变一日三变

 

——此话并不全对

我们乘火车抵达伦敦的那天

这孩子就哇哇大哭了一整天

 

有了这场雨

伦敦就切入

我们想象中的伦敦了

 

如此说来天有情

这是为照顾两个异乡人

的心情而下的一场及时雨

 

走出散发着工业革命气息的火车站

傻傻地站立在陌生街头的大雨之中

一辆长着1930年代模样的出租车

 

戛然而止

停在面前

仿佛黑白老电影中的一个情节

 

3

 

你的爱妻如影随形

就像已经加入到

我们的旅行之中

她在南半球的澳洲

通过英特网

为我预订的旅馆

有着一个特有

英国味的名字

被你翻译成“郡”

我的翻译家

我想把它

叫做“郡馆”

可以吗?

 

4

 

在紧邻“郡馆”的

教堂门前的台阶上

 

坐着一位女乞丐

是个老太太

 

她那木刻的肖像

真像是耶稣·基督他奶

 

5

 

我在内心的笔记薄上写下了:

“西敏来到西敏寺”

 

——在汉语里在中文中

这是不折不扣的一行诗

 

但如果译成英语或其他外语

它就会变得毫无诗意

 

看来有些诗意独属于母语

属于基因排列组合的奥秘

 

与某些人做得正好相反

越是走向世界

 

我越是不会丢弃

这类不可译的诗句

 

与母语的尊严无关

我是在捍卫写作的真理

 

6

 

一步踏入雄伟壮丽的

圣保罗大教堂

 

迎面看到的景象是

圣母玛丽亚怀抱着

 

在入侵丹麦的战争中

命丧黄泉的两将军

 

一下子倒掉了

你我二人的胃口

 

猛然驻足

掉头而去

 

7

 

伦敦的教堂

太高太大

高得像宫殿

大得像国家

惟独不像教堂

 

8

 

隔着车水马龙的一条街

遥望大英图书馆

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看见

卡尔·马克思

还坐在那里在苦读

还在用他的破皮鞋

磨损着人家的地板

我想问问这个徘徊在

欧洲大陆的幽灵

眼下的金融风暴

经济危机

是必然的吗

该如何办?

 

9

 

再一次撞见

大胡子卡尔

是在大名鼎鼎的

海德公园

他正在小径上

散步和思考

追随他的背影

顺着他的目光

望过去——

绿草如茵

浮云低垂

世界浓缩成风景画

目力所及

尽在掌握

很容易对人类前景

世界未来

轻下结论

做出预言

 

10

 

同样是在海德公园里

一对老夫少妻的背影

一直走在我的视线上

挥之不去

令我回想起

咱们刚刚出席过的

奥尔德堡诗歌节

老男人追求小女人的烦恼

成为英语世界的诗人们

一大趋之若鹜的热门选题

对此你颇为不屑

怎么办呢

偷懒的办法

是将之归咎给这个

不产大师的平庸时代

我的忠告是

诗歌终究不是英国

资产阶级花园里的下午茶

 

11

 

也许这就是他们

生活在此养尊处优的国度

最后的一点烦恼了吧?

诗也做到了真实朴素

不装B

但是大师还是要装一装B

如果悲天悯人也叫装B的话

如果终极追问也叫装B的话

如果铁肩担道也叫装B的话

如果敢于为先也叫装B的话

 

大师就是从一群羊中(上帝的羔羊)

擅自走失的那一两只(不是领头羊)

站在无垠的荒原辽阔的旷野上

从喵喵转为嗷嗷

一声嗥叫

划破天空

前蹄腾空

站立成狼

 

12

 

我的翻译家

你说奥尔德堡

标准的音译是“奥堡”

 

这就麻烦啦

因为伦敦标准的音译

就该是“蓝灯”

——多炫的名字啊

 

由此可见

人类的预定俗成中

包含着多少谬误和无趣

诗人与翻译家的使命

就是重新命名

 

13

 

格林威治是伦敦

——哦不

蓝灯的一个区

因此

这里是零时区

因此

当我在诸多瞬间

在大脑里

将现在时间+8

就是在想家

想亲人朋友

顺带想念起

故乡和祖国

 

14

 

另有一些瞬间

也会涉及到简单数学

譬如每次花钱的时刻

我都要在头脑中×10

 

在蓝灯的那几日

人民币正在众币们的

阳痿之中独自坚挺

但也挺不起

一个穷诗人的腰

 

每一笔花销

都令我心惊肉跳

 

15

 

蓝灯的夜啊

静得让我睡不着

 

忽然听到

窗外有人在嚎叫

 

扑到窗前朝下看

但见一个酒鬼的

 

鬼魂正踉踉跄跄

横穿马路

 

空无一车的马路上

他显得那样孤独

 

妄图再被车辆压死一遍的

愿望未得满足

 

16

 

在蓝灯

我注意到

流浪者的形象

都像是北京

广场附近的

上访者

 

无产者的长相

超越了种族的

界限

长得竟像

同一种族的同胞

仅凭这一点——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17

 

拒绝走进

大英博物馆

实属明智之举

一个中国人

一个澳洲人

会看到自己

国家的国宝

在此展览

情何以堪

 

18

 

朋友

在奥堡

你对我说

他们听你讲话

都以为你是英国人

我听罢很高兴

因为你的朗诵标准啊

但是在蓝灯

一个开出租的老头

一耳朵就听出你是澳洲人

朋友

我一直想问

但又不好开口

一个澳洲人

面对这块驱逐了

祖辈的原住之地

究竟怀有怎样的心情?

 

19

 

望着蓝灯大街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

偶尔我会想到

正是他们的祖辈

用隆隆的炮声

轰开了古中国的

朱漆大门……

我现在不知道

应该怨恨他们

还是感激他们?

 

20

 

一个澳洲人在英国

看到的是古老的历史

一个中国人在英国

看到的是现代的文明

还有一大区别

你看见英国人没感觉

像见到亲戚一样烦

我则因陌生和差异而兴奋

是异种相见的正常反应

 

21

 

遥想当年——他们

还笑中国人是蓝蚂蚁呢

 

在蓝灯人上下班的时段

满街爬着密密麻麻的黑蚂蚁

 

你说得有趣:黑西装

是他们的工作服

 

一位穿裙装的窈窕淑女

从我们身旁嗒嗒扭过

 

肉色丝袜包裹住的修长美腿

散发出蓝灯城最后的一点性感气息

 

那也是为温暖如春的办公室

为讨好男上司而准备的

 

22

 

在黑压压的牛津街上

走过一个白衣胜雪的亚裔女孩

不知道是中国的还是日韩的

她实在是太了解英国的黑了

知道如何轻而易举的一枝独秀

东方人略带狡黠的小智慧

在她的小脑袋里暗自生辉

 

23

 

你陪我逛遍牛津街的所有商店

只为买到一双御寒的皮手套

 

我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刚刚做罢手术

留下其手是写诗写断的传说

 

24

 

在此琳琅满目的商业街上

甚少见到同胞的黄色面孔

在幽静的伦敦大学校园内

与我一样的面孔随处可见

这是否意味着

中国大有希望?

 

25

 

在风景中

我总是看到

人的存在

在白金汉宫前的马路上

我看见一队

白孩子与黑孩子

手拉着手

有说有笑

走过马路

正在表演的皇家军乐团

像是在为他们而表演

从一个武装到舌头的

大块头巡警的布话机里

传出的英语

我听懂了——

“注意!前面

走过来两个男人!”

 

26

 

在蓝灯塔下

一个亚裔女孩

忽然口吐中文

请我为其拍照

 

我本绅士

在英国土地上

做得自会更好

给人拍完照

还要请人家

到泰晤士河边

一起坐坐

喝杯咖啡

 

交谈之中了解到

她是中国大陆人

随其家庭

移民至匈牙利

现在布达佩斯大学学习

课业轻松

抽暇出来旅游

 

相谈甚欢

愉快分手

互道再见

你说你有点不解

她始终不肯讲她的中国来历

我则困惑于

一个正在读书的小女生

何以有飞来飞去的经济实力

 

于是乎

我便杜撰出一个贪官污吏

携款携妻携女潜逃出中国

隐居于东欧的故事

讲给你听

意在向你炫耀

在诗人的身份之外

我作为小说家的才情

 

27

 

北京奥运会一开

人人都会说“你好!”

全球掀起中文热

但是你说

他们可不是为了

翻译中国的诗歌

而是为跟中国人做生意

难怪咱们在泰晤士河的游船上

邂逅的两个芬兰姑娘

名片上都印有时髦的汉字

 

28

 

都说汉语与中文

是世间最难学的语言

所以我认定

汉学家都是人类中

掌握语言的人精——

 

梅丹理可与他的两任

中国前妻(一中一台)

连续吵架数钟头

绝对不落下风

用的自是汉语

柯雷飞抵西安的第一顿饭

我请他吃羊肉泡馍

他当场便从女服务员的口中

学会了几句西安话

还有那个在西安工作过

至今尚未谋面的戴迈河

听说能跟卖烤羊肉串的小贩

用西安话砍价

 

西敏,现在轮到你来秀了

坐在中国城的粤菜馆里

你用粤语开始点菜

香港来的小妹妹

望着你这绿眼睛的老外

有点发傻

忘了应答

是的,你会讲粤语

因在香港工作过

但对正在播放的

软绵绵的粤语歌

却不屑一顾——你说:

“在中文歌里

我只喜欢崔健”

 

靠!暗号对上了

灵魂又一次接上了头

 

29

 

还有更深的交流

真朋友自会互亮底牌

 

说起死亡

你说好在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说起信仰

不信上帝的你说:我们还有诗!

 

30

 

很遗憾

我在此次英伦之行中

所看到的最冰冷的一张脸

依旧来自于我的同胞

来自于唐人街上

那个卖春卷的小丫头

正如五年前

我在瑞典的经历一般

有所不同的是

那一张脸属于台湾男同胞

这一张脸属于大陆女同胞

唉!中国人看见中国人

还就是烦——诚如歌中所唱

“有点烦……有点烦……”

 

31

 

还有更恶劣的一张脸

属于火车站管厕所的

那个脏兮兮的印巴裔老头

他用一个老出问题的投币机

公然多吃了我一英镑

还拒不给我吐出来

不知这件事

与后来发生在孟买的恐怖袭击

有没有联系?

 

32

 

白种人的冷脸

还真是少见

总算见着了一张

在蛋糕房

吃早点的时候

那位送餐的姑娘

冷若冰霜

一副爱吃不吃的模样

 

你说:她肯定来自于东欧

我差点被口中的蛋糕噎死

噢!地球人都知道啊

社会主义熔炉锻造无情的铁面

 

33

 

说起社会主义

令我怀想起

同事中一位

坚定不移的

社会主义者

即便是在中国

如此之人

也已罕见

 

金融海啸爆发

他有点幸灾乐祸

说是要瞧

资本主义的笑话

“我早就知道

人类不能这样搞……”

听说我要来英国

他说:“你给咱好好看看

资本主义如何崩盘!”

 

此刻我在蓝灯

资本主义的老巢

还看不出

它要崩盘的迹象

何况现在要崩盘

也是大家一起崩

因为早就绑上了

同一条贼船

 

34

 

少谈点主义

多吃点中餐

尽管它远不地道

 

这没办法

就算这儿的老板

舍得付高薪

将最好的厨子

从中国聘请来

将正宗的调料

从中国空运来

但水质会成为

最后的阻碍

最后的问题

是水——

水质的水

水土的水

风水的水

 

这就是为什么

侨民文学或旅居诗人

到了这边只能越写越差的原因

即便是上个时代的摩罗诗人

不也已经沦为打磨玻璃纽扣的小工匠

特朗斯特罗姆说得好:

“厌倦了所有带来词的人,词并不是语言”

词是风干之物

语言则带有充足的水分

还有空气和阳光……

再好的中文也不能够脱离

庞大的汉语场而独立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

我怀揣的护照不受待见

护照上的国籍遭人歧视

但我仍会视其为命根子的原因

 

中国——我诗的护照丢不了!

 

35

 

你两次说到“慢慢来”

 

第一次是当我感叹

英国随便一个家庭主妇

做的家常甜点都比中国

五星级酒店的面点大师

做得好吃

你说:“慢慢来”

我说:“无所谓”

 

第二次是我们过街

一辆正在拐弯的大货车

紧急刹住了

责任原本在我们

(因不习惯行车靠左之故)

可车上的司机

却向我们举手加额

敬礼致意

我感叹说:“在中国

不骂我们就算好的”

你说:“慢慢来”

我说:“谢谢你”

 

36

 

在蓝灯的大街上

那些逆着车流

以机器人般僵硬的动作

执着跑步的人

在车缝之间

脚踩风火滑轮

出生入死的人们

被你称作“冒失鬼”

我感觉他们

都有那么一点仗人欺车

这里太把人当宝贝了

耳边想起莎剧台词

“人类是宇宙的精华

万物的灵长……”

到了中国

他们就不敢了

 

37

 

从国防部大楼

到维多利亚女王纪念碑

戒严了——人过车留

英国人在纪念他们上世纪

所经历的两次世界大战

百岁老兵被轮椅推出

恹恹欲睡

一个身披米字旗的

跳梁小丑

一看就是好战分子

林立的纪念碑

都与战争有关

纪念战争中死去的妇女

纪念战争中死去的马匹

说明着一个穷兵黩武的

军国主义国家的本质

面对游行集会的人群

你我的反应各不相同

我是向前凑

你是朝后躲

 

38

 

到了英国

我才发现

我并不喜欢

国家意识太强的国家

在中国时

我却是个毫不含糊的

爱国主义者

距民族主义

国家主义

只有咫尺之遥?

 

也许

一个崇尚个人主义

追求自由主义的诗人

终将成为一个

无政府主义者?

 

39

 

我左鼻孔中

北京奥运的烤鸭味

尚未散尽

我右鼻孔中

已经窜入了

蓝灯奥运的牛排味

 

那边将体育场

盖成钢铁之巢

将人民当作鸟

这边将体育场

盖成金属之碗

把人民当成饭

 

40

 

在海德——哦不

是肯辛顿公园里

我们看见了

冬日的玫瑰

(最后的玫瑰?)

有点卷边

仍然娇艳

亲爱的朋友

你能否告诉我

这是为什么

这种常常盛开在西方

诗歌中的花儿

一旦移植到汉诗中去

立马就会变成塑料花

假得要死

 

41

 

面对蓝灯的景物

我不止一次地想起

十多年前

一位明明是奔着远大前程

哭着喊着跑来

却诈称“流亡”到此的中国诗人

写下过诸多关于蓝灯的诗章

我发现他不论写什么都写得

满不是那么回事

 

问题出在哪儿呢?

他望着眼前的景物

还在拼命地想象

他之所谓“想象”

不过是想起了

他从前读过的书

他之写作不过是在抄书……

 

这就是中国式的“知识分子写作”

 

42

 

傍晚时分

我们走断了腿

还是找不到一家

富有本地特色的个性饭馆

除了星巴克

就是麦当劳

除了麦当劳

就是肯德基

还有一种更加简明扼要

直接就叫EAT(吃)

 

最终我们走进一家匹萨店

(因你学生时代曾在匹萨店

打过工的情结使然)

坐定之后才发现

还是连锁的

全都连锁啦

全世界都他妈的连锁啦

你为照顾我这个四川生的鬼

顽固不化的味觉

所点的一块名叫“魔鬼”的

特辣型匹萨

竟然有着一丝平庸的甜……

 

我忽然品出了英语诗歌的问题

 

43

 

傍晚时分

酒吧爆满

饭馆冷清

蓝灯闪烁着

隐秘的激情

 

44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你在奥堡演讲时

本想叫我站起来

为观众朗诵这首诗

后来怎么又忘了?

同为男人

同为君子

我们忘了交流

英国妞长得不错

说话悦耳

气质高贵

你说是不是?

 

45

 

站在泰晤士河边的码头上

航船人满为患

游船迟迟不来

 

一个黑人警察说:

一列火车在今晨出轨

上班族只好改行水路

 

令我一下子

想到了人类

当前的处境

 

46

 

金融风暴来了

经济危机到了

1929年的大萧条

是否将会重现?

这泰晤士河里

是否还会被资本家

倒进牛奶?

 

我们站在码头上

像两只在寒风中

瑟瑟发抖的落汤鸡

茫然不知所措

 

47

 

有一件事

像则笑话

与英国有关

若干年前

我老婆将一笔钱

交给一个炒股的小专家

专家说:放心吧

不出几年

给你儿子炒出一笔

出国留学的学费

老婆想送儿子

来的正是这英国

 

几年之中

那笔钱像大雪天里

滚雪球似的

越滚越大

越滚越大

到了今年

仿佛遭遇到

赤道上空的烈日

被突然晒化

连原形都未留下

 

48

 

朋友,有个真相

当着英国的友人

我不好意思说破

与大多数住在城市里的

中国人一样

我和妻子做了房奴

也就是房子的奴隶

用两人半生积蓄

买下一只大耗子

银行里几无存款

签证时便遇麻烦

事实是

我拿不出一份

大额的存单

来交给签证官审验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这个世界不相信穷鬼

 

49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朝有酒今朝醉

朋友,在蓝灯的

这一堆老建筑中

我最喜欢大本钟

觉得它像大雁塔

庄敬自强

我自岿然不动

看过《三十九级台阶》吗

哦,没有

那是在中国的开放初年

我所看过的一部英国影片

从中初识大本钟

那不过是一部间谍片

我还通过一部侦探片

(《涉过愤怒之河》被译成

平庸的《追捕》)

见识了东京的银座

可不要小瞧这些娱乐片

对那一代文革中长大的

蒙昧的中国孩子来说

实施过文明的启蒙

 

50

 

老狄更斯笔下的伦敦

是我心中最初的蓝灯

雾都孤儿

孤星血泪

那个命揪我心的孩子

他的孙子

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他在遥远东方的同龄人

方才姗姗来迟

到达此地

 

51

 

吉人自有天相

从一场冰冷的冬雨

开始的蓝灯游

接下来赶上了

两个艳阳天

到处都是阳光

到处都是温暖

叫人感觉狄更斯

这位现实主义大师

竟然写得不像

或许原本就是

他那阴郁的笔调

只是来自于

他内心的阴郁?

 

52

 

莎士比亚圆形剧院正在重修

谢绝参观

 

幸好还有威廉·布莱克的墓碑

可供瞻仰

 

墓碑上赫然写着:

“这里躺着一个人的骨头和灵魂”

 

好一把骨头

好一颗灵魂

 

犹如镇物一般

压在我的心上

 

让我休得轻狂

让我心静如水

 

在布莱克生前不受待见的国度里

我们赢得的那一片掌声未免可疑

 

53

 

黑水流淌的泰晤士河

让你想起了你的家乡

布里斯班清澈的河流

在昆士兰大学有课的日子

你是坐着轮渡去上课的

你说那个感觉真好

所以你不开车

而我一个大陆之子

或者叫旱鸭子一只

实在是无河可念

所谓“八水绕长安”

不过是蒙尘的线装书里

所记载的一段美丽传说

 

54

 

泰晤士河上的夜行船

让我们见识了蓝灯

在夜里的妖娆美丽

此刻伦敦

真成蓝灯

如果不登临此船

我们只能领略它美的一半

这令我不免遗憾

我们没有买到

阿森纳-维根的球票

未能与大名鼎鼎

又臭名昭著的英格兰球迷

坐在一起看球——就等于

只了解了它的一半

没有去看一场火爆的摇滚演出

也只了解了它的一半

就留到不知何年何月的尔后吧

不知命中还有没有如此的机缘?

 

55

 

“我是谁?

这回冒充的是哪个王八蛋?”

 

以上这句

你读不懂

因我压根儿就想不起来

将一个典型中国式的

怪诞滑稽的笑话讲给你听

因你比谁都更加了解底细的

我在去年的荷兰之邀而起

当然,此次在英国

我也不曾真的扪心自问

(想都想不起来啊)

写在这里

只是为了向那些躲在暗处的

卑污的丑类

挑衅——

 

“我是谁?

这回冒充的是哪个王八蛋?”

 

56

 

离别突然降临

就在一周前

你接我的希思罗机场

我飞北京(转道西安)

你飞香港(转道布里斯班)

都是向着东方飞

都是飞向中国啊

在分手的时刻

我说出的话

不是我真正想说的

真正想说的

当时忽然忘记

现在重又想起——

 

我想对你说:西敏

我会把诗做得像中餐那样好吃

最地道最绝活的中餐

独此一家、别无分店、拒绝连锁

 

57

 

在格林威治的下午

走向希思罗的黄昏

望着“日不落帝国”的太阳

早早地没辙地落了下去

晚霞如大火点燃了漫天扯絮

 

在迷宫般的候机楼里

我有一段迷失

我有一段失忆

懵懵懂懂跟随一些奇形怪状的人

登上了一架飞行器

 

待它拔地凌空而起

我方才恢复了清醒

透过舷窗望出去

只见一只无形的泼墨之手

已经泼黑了天空和大地

我伸着脖子想再看一眼——

 

哦!蓝灯!蓝灯!

我确实看见了你

在黑暗的大地上变成了

一个又一个

神秘的麦田圈

令我惊出一头冷汗

猛一侧脸——

 

但见前座上的那一位

对着舷窗吐舌头扮鬼脸

丑陋得像个小鬼

我赶忙环顾四周

举座皆是这等鬼儿

 

“外星人!外星人!

我们这是飞向哪里去?”

 

2008

 

 

 

 

 

 

 

 

 

 

 

 

诗之堡

 

 

英格兰!醒来! 醒来! 醒来!
你的姐妹耶路撒冷在召唤!
你为何憔悴地睡死过去,

把她关在你古老城墙外边?

——[]威廉·布莱克

 

               1

 

黑夜提早降临

英格兰已经睡去

我这个东方飞来的异乡人

摸黑潜进了奥尔德堡小镇

驻足在卧着一头小白狮的

酒店门前

 

此处距海边

只有一百米远

但却什么都看不见

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剧场

灯光渐暗

乐池之中乐声大奏

乐队在演奏革命的交响曲

我擅自离座扒到乐池边

偷偷朝里看——

 

耳边轰鸣着

什么也看不见

 

2

 

海鸥的叫声唤醒我

起床下地扑向窗棂

提起窗梁探出头去

却见一树乌鸦

 

要照西方的说法

这似乎暗示着某种凶兆?

没关系!我的行李中

还扑腾着一只北京的喜鹊

可以放飞出去……

 

正这样想着

白色的鸥群翩然而至

扇动结实有力的翅膀

驱散满树的乌鸦

 

3

 

在壮美的晨曦中

终见北海真面目

青灰的大海

海浪如铅块

男性的海洋

拒绝了漂亮

 

连海滩都被拍击成

粗砺的石子

不揉一粒沙子

海滩乃石滩

停泊着几条

废弃的渔船

更像是被拖上岸来的沉船

叫人无法避俗地想起命运

 

天空有日出的景观

却没有太阳的结果

 

4

 

甜点一般精致的小镇

童话般不够真实

更像是一个专为音乐与诗歌

虚拟出的网上的社区

 

我目睹一轮明月

在火烧般的晚霞中升起的奇观

纳闷着整个白天

很少看见人——无人谁来听诗?

 

街灯初上

只见人流清泉般汩汩冒出

从四个方向朝着一处奔流

我被冲刷着来到今晚朗诵的银禧大厅

 

5

 

来前我听到过一种说法:

在如今的地球之上

如果你在一处地方

能够同时见到五种以上的动物

并与之和平共处

就是抵达了天堂

 

我在银禧大厅朗诵的今晚

台下是与人同行的狗

越过院墙而来的猫

低头嚼草的牛羊

头上盘旋着海鸥、鸽子和乌鸦

松鼠也跳到了脚面上……

 

我为众生放声朗诵

 

6

 

热爱诗歌的人

都是我的亲人

懂得我诗的人

都是我的情人

 

灵魂间的

交流语言

不是英语

不是中文

而是诗歌

只是诗歌

 

7

 

我来自欧亚大陆的腹地

在我这个大陆之子眼里

拥有海洋是一种富有

兼有河流则成了

一种奢侈——

 

哦!上帝偏爱这里

奥尔德堡河像闪闪的银叉一样

叉在奥尔德堡这块金黄色的面包上

 

沿着河流上溯

终见两只白天鹅

鸳鸯一般

栖于水中

而在这时

与我同行的澳洲翻译家

正在讲述他与妻子的爱情——

 

他和她都希望自己能死在对方的前头

 

8

 

小镇居民

在镇中心

为狗塑像

却将音乐大师布里顿的

纪念钢雕请到了海滩上

令其面朝大海

汹涌澎湃

(什么“春暖花开”?)

 

9

 

迎面而来的陌生人

老熟人一般

热情地打招呼

从身后超越我的

跑步的少女

也不忘问候一声

吓了我一跳

请原谅一个

在斗争中长大的中国人

对于相敬如宾的不适应

 

10

 

当我在乡间小路上

天堂般的美景前

流连忘返之际

那个与我打过招呼

迎面擦肩而过的

端庄娴雅的中年女士

出现在当晚的银禧大厅

站在场地中央

为正在入场的老年观众

带路引座

 

11

 

在萨福克郡美丽的田园风光中

我神情恍惚地迷失了

来到四块相连在一起的足球场

绿草如茵绿得惊心

在这个淑女也在谈论足球的国度

我有一种隐秘在心的自惭形秽

我惟一能够做到的是

让它起于足球而止于诗歌

 

12

 

胖男孩(他应该叫汤姆)

与瘦男孩(他应该叫大卫)

在社区的路口相遇

面面相觑

茫然无措

 

几分钟后

在下一个路口

我又看见了他俩

大卫骑车

汤姆跑步

 

这里一定不是他们的天堂

 

13

 

小镇上惟一的书店里

有我热爱的三位诗人

威廉·布莱克

艾伦·金斯堡

查尔斯·布考斯基

不好意思

还有我自己的诗集

与大师摆放在一起

 

靠!我幸福得差点叫出声来

 

14

 

小镇上惟一的中餐馆

从未见其开过门

像是为洗钱而开的那种

叫人联想起黑社会

 

15

 

晚餐前后的白狮酒店

变成了老年人俱乐部

那些有型有款有风度的

老绅士老淑女

真像是从19世纪的英国小说

插图上走下来的人物

你给他们拉门

他们向你摘帽致敬

而在白天的乡间公路上

开快车的也是他们

 

16

 

我有三次进过教堂

却没有看见过一名神甫

第三次是在钟声敲响的时刻

它仍然空旷得令我心慌

 

17

 

我后来才得知:那阵钟声

是为战争中的死难者而鸣

他们的纪念碑

就高耸在滨海的小广场上

碑下摆放着几个花圈

碑顶栖落着一只鸽子

一个挣脱出母亲怀抱的小孩

张开嘴大口吃着海风

淌着鼻涕

指着它叫:“鸟!”

 

19

 

偶见米字旗迎风飘扬

方才意识到这座

夏天音乐冬天诗歌的

世外桃源

属于一个国家

并且是个王国

是需要签证官

盖下冰冷的钢印

方才能够抵达

在诗歌与诗歌之间

横亘着国家

从王国到王国——

 

天下乌鸦一般黑

 

20

 

走进教堂一侧的墓园

在林立的墓碑间

耸立着库克船长

(难道他是埋在这里?)

 

他就是奥尔德堡的灵魂吧?

 

不,不——这正是

一种要命的王国式思维

每块墓碑都有自己的名字

每块遗骨都有自己的灵魂

 

21

 

来时我吃掉了一条鱼

去时我划走了一只船

来时我怀揣着一卷诗

去时我带走了一本书

奥尔德堡

我只是你匆匆的过客

与所有命定孤独的诗人一样

到此投奔一个短暂的

温柔之乡

转瞬即逝

梦醒时看清前路

依旧是不堪的现实

 

22

 

除去北海的鱼

此处还盛产苹果酒

 

要一瓶来尝

不料却醉了

 

我对我的翻译家朋友说:

“在异国他乡,我没了酒量”

 

他说:“是的

你好像很容易醉”

 

23

 

五天四夜

我还是没有学会

坐在电影布景般的街头

坐在露天咖啡座上

将透心凉的海风

像牛奶一样

搅进滚烫的咖啡中

然后再十分惬意地喝下去

这是一名过客

与本镇居民的最大区别

 

24

 

苏格兰高地来的诗人

未穿裙子

擅长吹奏

他像变戏法一般

变出了随身带来的所有乐器

逐个吹奏它们

都能吹出风笛的味道

将所有的曲子

都吹成了天籁般的《一路平安》

吹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吹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吹得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把离情吹成了爱情

把爱情吹成了伤情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在康桥的柔波里

我甘做一条水草”

吹得我在一瞬间

理解并原谅了

志摩的软

(在英国我老是想起他来

他那帅帅的样子极富尊严)

最终

吹落成离别时的一场

绵绵细雨

在加速离去的车中

雨刮器努力地工作着

刮着落在前窗的雨水

也刮着我眼镜片上的雾

 

                                                2008

 

 

 

 

 

 

 

 

凶手大地(组诗)

——献给四川大地震罹难同胞及幸存者

 

 

 

天啊,你残害苍生枉为天!

  ——[元]关汉卿

 

 

 

 

凶手大地

 

 

天塌了

地陷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会有那么多的校舍

顷刻间变成了废墟

 

文人误国

骚客乖戾

我听见一个四眼狗

不无幸灾乐祸地说:

“此为天谴!”

 

什么样的王法

什么样的正义

竟敢谴责到

无辜的孩子头上

你是天王老子

我也去你妈的

 

去你妈的吧!大地

翻脸无情

张开血盆大口

吞没掉无数孩子的大地

你是变态的杀人凶手肮脏透顶

起初绽放出莲花宝座般彩云的天空

此刻在虚伪地哭泣……

 

2008.5.14(四川大地震第三日)

 

 

震中的国宝

 

 

四川大地震的死亡人数

每天都在激增

有一则刺目的报道说:

在卧龙——大熊猫的老巢

咱国宝安然无恙一头没挂

 

令我读来惊异

并且感到滑稽

这所谓“国宝”

不过人之宠物

再稀罕的宠物

也只是宠物呀

 

我狗日就这么霸道——

(个人意见不代表人类)

倘若人与熊掌不可兼得

倘若能换来多一人生还

此物种灭绝亦未尝不可

 

 2008.5.15

 

 

震后第一课

 

 

课前。教室门前一支烟

会赐我如何开讲的灵感

今天,在课的内容之外

我总得说点什么吧

校方倒是无所要求

可我也得说点什么

不为别的

就为把这震后第一课

上得顺利

 

鼻口冒出一股青烟

度我到恍若昨日的五年前

非典——大疫弥漫的春天

在一堂将停未停的课上

那一班的班长站起来

神情严峻地质问我:

“老师,您啥时候戴口罩?

您不戴我们也不好意思戴

为了您和他人的健康……”

我当即厉声喝止断然拒绝:

“别说了!坐下

你们想戴就戴

带上口罩我咋讲?!”

后来,我总算没有给一班

只长眼睛的口罩党上课

但在已然凉透的心中上过

 

到点。灭烟

步入教室。走上讲台

朝下一看——不出所料

果然看到的是几十双

被狮子追逐着的小鹿

惊恐万状的眸子

此班非彼班

地震不是非典

恐惧却毫无二致

能不说点什么吗

我说:“今天上课不关门

把那后门也打开

大家听课别瞅我

盯住头上的吊灯

它只要一荡秋千

咱们撒丫子就蹿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目标——楼外空地!”

说着,我用余光

丈量了讲桌到门的距离

不无一丝窃喜地发现

我距生命之门最近

便说:“同学们

到时候你们可跑得快点哟

本老师可不等你们……”

 

下面哄堂大笑

以为我在开玩笑

 

2008.5.16

 

 

 

天府之殇

 

 

我到过那个美丽的地方

我来自那个美丽的地方

我生在那个美丽的地方

那是一个有山有水的美丽的地方

那是一个盛产寿星的地方

彭祖活到八百岁

留下一套房中术

那是一个诗人辈出的地方

李白和苏轼比邻相望

杜甫也赶来盖间草房

男人鬼聪明,女人很女人

美女和美食遍地

那是一个狗咬太阳的湿漉漉的地方

毛竹是它的风骨

毛笔是它的灵魂

据说:这是地球上最适宜人居的地方

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天堂

但是现在,一夜之间

坐在电视机前的我

已经认不出它了

也找不到现成的词

来说出它此刻的模样

什么废墟什么瓦砾

什么世界末日什么人间地狱

那是全宇宙的虎豹豺狼集体出动

对中国人所发动的一场突然袭击

剖我腹取我心还要掏出肠子肚子

并把它们堆砌在荒凉的外星表面

 

2008.5.17

 

 

 

与佛陀绝交书

 

 

佛诞之日

山崩地裂

生灵涂炭

肝脑涂地

花朵凋零

肝肠寸断

佛陀在天空扮鬼脸

作彩云诡异的一笑

你他妈是尊什么佛

生出来都在干什么

从此以后

见佛门不入

遇和尚不敬

实在躲不开了

见佛杀佛

 

2008.5.17

 

 

懦夫

 

 

如今

人们像讲述一个笑话似的

在大肆嘲笑着这名懦夫

 

一周前

在地震发生的当时当刻

本市东郊一所大学

正在上课的英语老师

反应神速脚底抹油

以刘翔冲向奥运冠军的速度

冲出门去冲下楼去

撇下一班惊恐万状六神无主的学生

 

英雄在上

在每天的电视上

看得我热泪盈眶

相形之下

他是懦夫

这毫无疑问

我崇拜英雄

但也拒绝嘲笑懦夫

感到自己没资格

感到贪生怕死夺门而出夺路而逃的他

有可能(很可能)就是我

 

生死一瞬间

来不及抉择

人不过是一张被抛洒出去的纸牌

谁知道会亮出哪一面

 

200851942岁生日之作)

 

 

祖国二帖

 

 

 

当帝国的汽笛

初为人民的亡魂呜咽

我在心里毫不做作地

喊了它一声:祖国

我愿意更有耐心地等待

给它更多的时间

哪怕是付出我的有生之年

 

 

当祖国的防空警报

像突遭外敌入侵般嘶鸣

一个吟风弄月的浪子

一个大逆不道的逆子

顷刻间扒光了自己

找回了赤子情怀

像一枚出膛的炮弹射了出去

 

2008.5.1942岁生日之作)

 

 

 

青城山破了

 

 

那是在已逝的世纪黄昏

在青城山的溪水边

我与一个开始谋求

成为当代国师的复古派诗人

触景生情地谈及杜甫

他吟:“国破山河在”

我跟:“城春草木深”

哦!足下小溪清如许

我俩形同知己

亲如战友加兄弟

九年时光像溪水流淌

现如今物不是人已非

情义破了

青城山破了

情义破人在

山河破国在

国与山河俱破

人何以堪

拿什么在

莫慌莫慌

就学那屈子

手握绚烂楚辞

不朽华章

凭诗而在

但却没这么简单

这就要看看

上下求索大灵魂

究竟是长在谁的皮囊里

 

2008.5.20

 

 

还有更酷的

 

 

“老吴,有日子没见

给你说点地震发生时的酷人酷事吧”

 

当时

在咱们学校家属楼的楼道上

大伙两两并行朝下猛冲

只见A

这个膘肥体壮的大块头

忽然伸出他那强健有力的双臂

同时扒开身前的两位女士

得空冲在最前头

一马当先

最先冲到楼外去

他也算男人

 

“这个还不算什么

还有更酷的——保准你这作家虚构不出”

 

B也是最先冲到楼下的之一

大伙百思不得其解

他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呀

问他家人情况

支支吾吾不答

后来才搞清楚

是现在他老婆闹着要跟他离婚才说出来的

原来大楼一晃荡

这家伙竟然撇下老娘和幼子

只顾自己逃出来

他也算人

 

“别问他们的名字

都是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

 

2008522

 

 

谨以此诗献给我生生不息的中华民族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父亲+地震=不怕死

1976——松潘大地震

波及到西安的那一年

他夜夜在家呼呼大睡

从来不进防震棚

盖因如此这段日子

我才为他操碎了心

每天一个电话打过去

这天却是他先打过来

说起给灾区捐钱的事

说他刚刚捐了一点钱

说他已经退休十年了

还是全所捐得最多的

他说:“谁让我是四川人呢

你也别忘记

四川生了你

捐了没有?”

我说:“捐了!当然捐了

我都捐了四次了”

“明霞(他儿媳)捐了吗?”

“捐了,捐了

她还想领养一个孤儿呢”

“那好啊!给我再领回来

一个小孙子也不错

还是要个孙女吧”

“不行,有小孩的不行”

“哦……伦伦(他孙子)捐了吗?”

“捐了,捐了

他把自己打小存起的那个

小猪模样的存钱罐给捐了

还有点舍不得……”

父亲忽然问:

(吓了我一跳)

“诗人,你写诗了吗?”

“写了,写了不少”

“写!应该写

但你不要像平时那样

写得太灰暗了

你要看到这个民族的长处

多灾多难但又生命力顽强

是灭绝不了的

我始终认为

熊猫会灭种

我们民族不会灭

这一点你要听我的

我可是搞生物的

还算个专家吧……”

啊!这个电话

竟打得我热泪盈眶心如潮涌

爸爸,说点你这个生物专家

未必知道的:我们吴姓的祖先

原本是中原的猎人

是华夏族的一支正脉

此时此刻

我脑中的影象是我向您推荐过的

美国电影《启示》中的一个镜头:

玛雅猎人黑豹掌一路奔逃到瀑布下

对着紧追不舍的入侵者

对着死亡高声叫板:

“我的祖父和父亲就在这座山上打猎

我的儿子和孙子还会继续打下去!”

 

2008522

 

 

一张当获普利策奖的照片和围绕它的一点讨论

 

 

照片上的汉子

骑在一辆摩托上

背后捆绑着

刚从废墟中挖出来的

老婆的尸体

他正准备将摩托发动

将她送到一家

尚未垮塌的医院的太平间去

他说他不能让自己的老婆

躺在瓦砾之下

他要让她走得体面

走得富有尊严

 

在远离灾区的某处

一个女人看了电脑上的照片

对在场的我感叹:“今生

如果能够嫁给这样的汉子

就算死上一千次也愿意”

我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女人

又看了看照片上的那条汉子

忍不住对她说了一番大实话:

“这种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男人

就是那种你已经拒绝过一千次的男人

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女人就算委身下嫁给他

然后在地震中死了

他也未必就会这样背你”

 

2008523

 

 

 

 

精英在上,人民在下

 

 

这个时代多么开放

连房产商都这么有思想

“捐献1元”的创意

真不是人能想出来的

小文人永乖戾

倡导同仁快“失语”

而在这时候

在四川的灾区

几个受灾的农民

正悄然离开安置点

走在乱石当道的

返乡之路上

为的是在一片

倒塌的房屋里

拣回他们的腊肉

 

2008.5.23

 

 

独自承担

——赠燎原

 

 

十九年前

就像今天

你写得又多又好

历史写不出的你写

嬉笑怒骂

皆成诗歌

但在日后总结的

“承担者”名单上

却不见你的名字

他们诗意朦胧

语焉不详

谁叫你在诗中不使用

和他们一致的哭腔

 

十九年后

就像昨天

你写得又多又好

众人皆写而你更高

指天骂地

与佛绝交

但在即刻拟定的

“承担者”名单上

仍不见你的名字

他们电视视角

集体话语

你仍未学会在诗中使用

和他们一致的哭腔

 

写到此处

电视机里传出歌声:

“亲爱的小孩

今天你有没有哭?”

不黄但却很暴力

哈!十九年过去了

你从青春而入中年

人也有所改变

先前你视若粪土的

而今你视之为无物

 

附言:前两日,我在《星星(下半月刊)》上读到燎原先生在其“虚拟版本:中国当代诗100首”中列入我当年所作《历史写不出的我写》,倍感欣慰!这是历史在给《历史》公正啊!我把此诗送给他。

 

2008.5.23

 

 

高贵的小姐

 

 

“乞丐捐完该小姐”

卑贱的诗人

发出轻佻的预言

 

当事实摆在眼前

我感到的是6级余震的震撼

8小姐捐了100

 

在我眼中高贵的小姐

她们不是在捐钱

而是在献血

 

让我放弃一贯

擅长的节制感

忘掉诗体多说两句——

 

这还没到国歌中所唱

“最危险的时候”呢

中华民族亡不了

 

2008.5.24

 

 

爱国者的灵魂

 

 

你们知道

1986年的世界杯上

迭戈·马拉多纳

为什么要用手

顶入英格兰队一个球

并在赛后

一脸无赖地说:

这是“上帝之手”

 

那是因为

1982年的马岛战争中

阿根廷海军

被不可一世的英国皇家海军

打得一败涂地

并因此而丢掉了那个岛

这是一个踢球的

在替他的祖国

复仇

 

耐人寻味的是

我在今天午觉中梦见了

我的这位终生级偶像

在我国四川大地震发生后的第12天中午

 

2008.5.24

 

 

 

 

国难之中一份缅怀

 

 

在同一支香烟

所冒出的淡蓝色的烟雾中

我看见我们民族的大诗人

 

看见郭老(沫若)

坐在一张书桌前

身陷一把老藤椅

写完《屈原》

然后站起

走到重庆街头去讲演

看见艾老(艾青)

在陕北的窑洞中

盘腿打坐在土炕上

在如豆的油灯下

写完《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然后站起

骑着毛驴上前线

 

惭愧!惭愧!

我知道自己不行

而那些觊觎着大诗人宝座

梦想上位接班的手淫犯们

则不行得更加厉害

唉!还是我那老话

诗心与灵魂状如鸡巴

大的就是大的

你把它剁了也是大的

小的就是小的

你把它捏肿也是小的

 

2008.5.24

 

 

大震感喟

 

 

每当国难当头

民族到了危急时刻

文人的表现远不如戏子

正如哈日留髭的周作人远不如蓄髯罢演的梅兰芳

恰似大汉奸之二奶张爱玲远不如战斗机捐献者常香玉

哦!这不是什么新发现

而是早已有之的老传统

 

有网虫振聋发聩地提醒:“连婊子都不如!”

 

2008.5.25

 

 

 

答自己问

 

 

“就因为一场对你毫发无损的地震

你就与你长期对峙的祖国和解了吗?

这么轻易的就和解了……”

 

“何谈和解——事实上

我从未背弃过心中的祖国

(高尚的人没有这样的资格)

并且一直渴望像信奉东正教的诗人

苦恋俄罗斯似的爱我中华

茨维塔耶娃写道:俄罗斯的雪都在燃烧

很惭愧!我还没有为我的祖国

献出如此滚烫灼热的诗句……”

 

“那么我是否可以作此理解:从今往后

你将沦为一名和解、和谐、合作的诗人

像庸俗的大多数迈上一条铺满鲜花的坦途?”

 

“不!不!不!我也庸俗

可惜我的诗歌却不具备同样的品质

它不和解也不和谐

比我更叫我信得过

一个纯粹的诗人应该完全听命于诗歌的引领

更何况站在我与祖国之间的人

并不能够代表我心中神圣的祖国

一场吃人的八级地震可以让我放弃天地佛陀

但却无力改变我最基本的原则……还有信仰!”

 

2008525

 

 

不可征服

 

 

废墟下埋着

祖国的花朵

 

催开的这一朵

是一个小拳头

 

像一颗

不肯低下的头

 

紧紧攥着

一杆断笔

 

2008.5.25

 

 

母亲二帖

 

 

 

妈,对不起

在已有的三次逃震中

我都忘了带上您

的遗像

 

我还记得三十二年前

那些秋雨连绵的日子

住在你们单位的防震棚里

咱家的旧皮箱

装有奶奶的骨灰盒

我曾偷偷打开看过

里头还有一个存折

上面的数字

要笑掉今天人们的大牙

家贫不外扬

 

来过家里的亲戚朋友都知道

在鲁迅供奉藤野先生的位置上

我摆放着您的遗像

当晴天霹雳地动桌摇

您对我一声大叫——

 

“别写了!儿子!快跑!”

 

 

十一年来

很多时刻

我都会忍不住去想

如果您还活着

此刻在做什么

 

比方说在眼下这个

山崩地裂风雨如磐的黑五月里

您一定整天坐在电视机前

以泪洗面抑郁寡欢无心做饭

说成是“忧国忧民”也不为过

为国分忧——你们那代人喜欢过此干瘾

哪怕是在自作多情的幻觉里

妈,很庆幸

儿和儿的诗也带有这样的基因

 

知母莫若子啊

谁叫你生了个天才呢

即便您现在天国

我也知道您在做什么

忽然来了成千上万口带川音的孩子

让您这四川的媳妇瞧着就亲

忙得不亦乐乎

您正在忙于领养

要重新做回奶奶

 

十一年前辞别人间您有遗言:

“奶奶没有做够!”

 

2008.5.26

 

 

幸存者之诗

 

 

从废墟中获救的美女

对苦苦守候的恋人

所说的第一句话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是一句传统的抒情诗

(如果你在这时嘲笑她为小资

你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而是一个空心萝卜的愤青)

 

从废墟中获救的少年

对救出他的军人

所说的第一句话

“叔叔,我要喝可乐,冰的!”

是一句人性的口语诗

(如果你在这时批判可乐是全球化的腐蚀剂

你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而是一个臭烘烘的书呆子)

 

从废墟中获救的幼童

躺在担架上未发一言

忽然向救他抬他的士兵

敬了一个稚拙的军礼

是一句无字的行为诗

(如果你在这时将其诬蔑为军国主义教育

你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而是一个在西方的政客那里讨饭吃的渣滓)

 

幸存者出口成诗

因为幸存本身就是一首大诗

那种美好的妙不可言的感觉啊

在此失而复得的人间

除了诗歌还有什么能够与之匹配

 

2008.5.26

 

 

心理干预之诗

 

 

和我们人类一致

地球也是个生命体

请把它想象成一个

没长四肢没长躯干

(连脖子也没长)

只长了一颗脑袋的

畸形怪兽

 

这颗孤悬于太空

疯狂自转的大脑袋

也有转晕的时候

也有进水的时候

也有发生在其内部的

剧烈的思想斗争

带着岩浆的汹涌

 

而我们这些

自命高贵的人类

不过是寄生在它

沧桑脸上的螨虫

我们小命的沉浮

将受制于它表情的变化

难保它不打个喷嚏

 

有一点是肯定的

既是生命便有始有终

这只独头怪

终会有玩完的一天

在太空中自爆成乌有

死亡不独属于人类

 

2008.5.27

 

 

 

 

 

 

 

 

 

 

 

 

 

 

有朋到长安来

——致沈浩波

 

 

 

中午时我还见你

在网上发话

也没说要来

晚上七点半

你的电话打来了

问我:“吃了没有?”

 

我还以为这是那句

典型的中国式问候

就说:“我不吃晚饭

就算我吃

你也请不着我啊”

 

但是

你却在电话里说:

“我已经到西安了

现在在机场

等我先住下

再给你电话……”

 

 

有朋从远方来

不亦乐乎

有朋从天而降

不亦乐乎的平方

 

哇噻

有钱真好啊

坐飞机真好啊

现代化真好啊

如果是假模假式地

想要后退到古代去的

鸟诗人们见个面

是不是还得骑着

一头瘦毛驴

跑上大半年

连虚情假意都跑成真

 

好在我们无此负担

见面见面

只有见面

快点见面

 

 

我在一瞬间里

将我们的接头地点

定在春发生葫芦头馆

是基于以下四点考虑——

 

一是它正好处在

我们的中间地带

同时赶去节省时间

 

二是我曾听你两次说起过

多年以前你来过本城一次

是看你在此读大学的弟弟

你最喜欢的本地美食

即是葫芦头

 

三是在所有的

葫芦头泡馍馆中

春发生是最好的

(大部分吃客都是这么认为的)

 

四是它“当春乃发生”

仿佛是杜甫开的店

最适于诗人相见

 

 

据说葫芦头这玩意

就是始创于唐朝的

这里还有一个掌故

容我慢慢道来——

 

当年

在它刚刚出现在

长安街头的时候

用新鲜的猪大肠熬制的汤

弥漫着一种香臭混杂的怪味

药圣孙思邈吃过某店

离开之时

老嘴一抹

长髯一捋

随手朝大汤锅里扔了一个

药袋子进去

从此满街飘香

满城勃兴葫芦头

历千年而不衰

 

哦,我只顾给你

介绍葫芦头了

忘了告诉你

我们正在喝的黄桂稠酒

也是兴于唐朝——没错

李白喝的正是此酒

李白斗酒诗百篇

并不说明他酒量大

今晚我们也喝了

差不多有一斗

愣是毫无醉意

 

这就是西安

到处都是掌故

遍地都是文化

令文人骚客想入非非

但是要当心走火入魔

 

 

你在交谈之中

供出了你此番前来的

一条暗线

一个事先预谋好的

秘密幽会

将被安排在本城

某五星级酒店中进行

此时此刻你的妞

已从南方某城飞来

正坐在另一个饭局上

和几位本城名士在一起

那伙人我全认识

都是现在疏于往来的故人

我为你下得飞机

没有重色轻友

冒然去奔这个局

而替你感到由衷的庆幸

初来乍到一个陌生之城

一定要对自己人道

这帮人可不会

请你吃葫芦头的

他们选择的吃食

定然像他们本身一样

乏味

跟他们吃饭——累死你

这是我多年积累的经验教训

 

 

饭后我领你到不远处的

德福巷——咖啡一条街走走

我还像名职业导游似的

向你介绍道:

“这里相当于北京的三里屯”

 

不过很快我的话

就不像导游语了

我指给你看那一家

名叫“老船长”的酒吧

是我在四年前领着

与咱俩这对保驾护航的亲密战友

公然在网上决裂已经仰天大笑入宫去的

爱做李白科的伪大师来过的

那时候我们还在那里

经过老板的允许

(怕发生海子式悲剧)

轮番朗诵他的诗

我自然是绝对的主力

幽幽烛火摇曳中

我见他泪光盈盈满面神圣

那时候他还不上纲上线地

反对并咒骂朗诵这种形式

也不觉得我这样的朋友难玩

(或许还与此相反)

时间过得真快呀

九头牛也拉不住

一颗入宫的心

何况友情乎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时

你说你想喝茶

那最合适的该是第一家

名叫福宝阁的大茶楼了

我预言你的妞和那桌人

就在此地

这预言在当晚——数小时后

便在你那里得到证实

他们果然就在我们头顶

不是我料事如神

是我深谙他们热爱生活的方式(具体到地点)

就像他们明知我整天写呀写的(但佯装不知)

 

 

按照原初的心愿

和本能的习惯

我想为你召集一桌人

将我们的见面搞得热闹点

 

但是——

现在没有这一桌人

在俗人看起来

混得这叫惨哪

伊沙在西安摆桌饭

白吃都来不了一桌人

啊哈!连靠蹭饭过日子的都不来

 

凑不够一桌人

那就想起一个叫一个

真的来了

才发现挺多余

我们俩都没有

足够的耐心

去听别人废话

也不喜欢老被打叉

 

下回就不整这套俗科了

想想你在北京请饭时

和我面对的还不是

一样的尴尬

 

 

我记得从前

是有过一桌人的

最后一次记忆

是我36岁生日

 

直到有一天

我猛然发现

都是我请朋友吃饭

而我却吃不到朋友的饭

朋友不是不请饭

朋友在偷偷请着

他们那些与诗无关

但却能给利益的朋友吃饭

我的耐心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短短几日

你也不难发现

陕西人既小气又小农

他们一般在有求于人时

才会请人吃饭

心里还在盘算

这顿请得值不值

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几顿饭又算什么)

我现在告诉你的

是曾经有一桌诗人

后来散掉的另一个原因

看起来与写作状态无关

却也绝对不可忽略

 

这也是我在年轻时候

喜欢朝北京跑的一大因素

在北京难吃的饭局之上

那些永不缺少的好玩的烂人

也比死气沉沉的秦俑可爱呀

这里最不生长性情中人

 

也不该长真诗人

 

 

约来一位老朋友

带来了刚刚闭幕的

本省作代会的信息

也好——给我们的谈话

提供了一个鲜活的背景

和有力的佐证

那些诸如某某某下台前

给某少妇谋副主席的陈芝麻

某某某上台前

以字通官的烂谷子

我们听得麻木不仁

不以为怪

这点国情谁不懂

只是某些认识的人

把诗歌榨干取利者的表现

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因为没有当上谋了一年的副主席

便诈称有事甩手而去啦

因为没有当上谋了一年的副主席

变故作超脱当场土遁啦

有一点你还不是太清楚

我在本省的所有故交

都在这个鸟会上

实现了一次难得的团聚

胜利的会师

遍插茱萸少伊沙

这一刻我好得意

这个B可不是谁想装

就能装得了的呀

 “浩波,吃虾吃虾!

这儿的香辣虾不错吧?

来晚了还得排长队”

 

 

在那家被你在诗中

形容为冷清的咖啡馆里

我们谈起你在那年的逃亡

个中细节

佐证了我对大势的判断

现在应该感到庆幸

你终于可以用

不含恐惧的语调

来描述自己当时

内心深处的恐惧了

但是讲起大劫过后

一年多的无诗状态

写不出来

写出来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你的声音却又饱含恐惧

我想这是一种真实的后怕

你在当年所创造的巨大财富

也无法弥补你所承受的

折磨和痛苦

如此敢于暴露自己

写作困境的人

多少年来

我也就遇到你

这么一个

 

十一

 

再次见面时

我从你口中得知

我们前天晚上

在咖啡馆的一夜清谈

被电视台的美女主持

虚构成文学青年

分拨前往

趋之若鹜的盛会

并且向她还发了邀请

我们哈哈大笑

一笑置之

可是话说回来

如果你我见面

构不成本城文化圈

一条饭桌上的新闻

那不是白瞎了咱俩人儿了么

所以说有些事

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所以说有些人

非不玩也是不屑也

真要想当混子的话

咱们可比混子机会多

 

十二

 

好像是今年春天在北京

你就说起过要到陕西来

完完整整爬一座山

你说你想爬太白山

考虑到时间有限

我向你推荐的是

我至今尚未爬上去过的

西岳华山

今天我有课要讲

晚上还要给儿子庆生

你就带着你的妞爬去吧

 

待到晚间联系时

你并未向我讲起

天下第一雄奇的华山

搁在常人都算奇怪

何况激情万丈的诗人

 

直到转天见面

你才说起华山行流产

是被接待你妞的那干人给拽住了

无聊的吃饭

恐怖的喝茶

你说你总算见到《废都》中的人物了

你说你现在才算是对我身处的恶劣环境

有了一个质感上的把握

对我为什么要如此决绝

有了一个深刻的理解

别遗憾,不遗憾

未登名山而领教乡绅

其实是更好的收获

是现在更加需要的

 

十三

 

你拉得太过频繁

吃得却相当有限

到得西安

需要有只刚强的铁胃

平民美食

种类繁多

要想吃全

需在正餐之外加餐

吃在路上

边吃边玩

这就是为什么

在打车去南门的路上

我会让不大情愿的司机

在李二家门前停一停

本地特产的腊牛肉夹馍

我对它的介绍是

“西安回民版的三明治”

比三明治好吃百倍

比正宗的肉夹馍

也要好吃十倍

我们一人先啃上一个再说

 

就是这样的

西安最好的东西

都是离嘴很近的东西

离百姓的生活很近

与文人的趣味无关

所以长居此地

我一直过着相当惬意的世俗生活

可以完全抛弃这里

土不啦叽酸不溜秋臭气熏天

体制化加农民气的文人社会

隐匿在芸芸众生之中

与民同乐

把自个儿活生生吃成了个大胖子

与铁板一块的北京不同

这里的世俗生活异常强大

我怀疑:这才是真正的长安遗风

 

十四

 

各有一只肉夹馍落肚

我俩从南门等城

在城墙上漫步

朝着东门而去

我说了一句很酸的话:

“现在走的这条路

会留在你心里的”

因为我并不经常上来

它却已经延伸在我心中

 

但这绝不是一条

走回古代的道路

更不通向那

神话般的盛唐

那样认为的人

实在是太过浅薄

你说的辫子军

不过是小资之一种

什么都要把玩成情调

若是真正的遗老

反倒是一些有气节的主

我们遇见的

不过是些装B的遗少

 

从古城墙上走过

我们看见了什么?

 

第一次

我们从城碟望出去

看见的是护城河里

死水一条

第二次

我们从城碟望出去

看见的是红旗飘飘的

省党报大楼

第三次

我们从城碟望出去

看见的是枯草丛生的

作协大院

 

当雄伟的东门

已经近在眼前

我们谈的是五四

痛感精神沦丧信仰泯灭

如今连独立的愿望都挥刀自宫掉了

五四——那是我们不得不回到的起点

和再不准退却的底线

 

十五

 

东门城楼上的遍体鳞伤

是李自成农民军留下的

他所创建的大顺王朝

让本城过了最后一把

京都之瘾

在十三朝之外

 

我感觉今日之西安

更像是大顺之西京

我感觉今日之西安

更像是红都之延安

仔细分辨

各占一半

说它是废都的人

恰恰是农民

永远的农民

 

八百万市民中

只有一个人

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者

把它当作盛唐之长安

关起门来写疯

妄图以诗为证

于是乎

他像晨钟暮鼓敲击着的大雁塔般孤独

 

十六

 

站在东门下

我对你说

“我在东边长大

在南边工作北边安家

明年我就要搬到西边去了”

似乎要把每个方位都住遍

说明我与该城命定有缘

 

我真正想说的是:

我要把自己藏起来

小心翼翼地藏好

在城市的一个角落

与诗同在死扛到底

也将和污泥浊水鱼虾王八死磕到底

 

必须承认

跟他们相比

我们是弱的

在他们的背后

矗立着一个国家

 

十七

 

有种种迹象表明

已经又到战时了

谁跟咱玩网上之虚——呈口舌之利

人家耍的是网下之实——大动作小动作齐上

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老哥哥

素来信奉的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贪吃的老狗以为人也贪吃

跑出来疯抢上几根骨头

拖回窝去论功行赏

犒赏忠心耿耿狂吠过人的小狗一根

 

有种种迹象表明

已经又到战时了

一个可疑的人经过一番

激烈的思想斗争

勉强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感觉他一直在晃

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直到把自个儿晃得没了人形

终成了一抹虚影

这个好人做得真是艰难啊

对所有关于诗歌的真相

都不忘加以特别的骚扰

“浩波,诗咱就不说了

生意做得咋样?”

 

十八

 

在金碧辉煌的五星酒店 

喝巴西咖啡

抽中华香烟

和一个叫沈浩波的诗人

谈诗论道

不亦快哉

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从六点到十二点

我们谈了整整六个小时

如果换上一个假冒的

必被谈死

当场毙命

呜呼哀哉

六小时中

你如厕数次

我一次没有

不知谁的肾算好

中西医说法不同

六小时中

咖啡香烟论英雄

数天下英雄

唯浩波与沙耳

诗人是有好坏之分的

你我站在好的一边

诗人是有真假之分的

你我站在真的一边

诗人是有大小之分的

你我站在大的一边

诗人是有宽窄之分的

你我站在宽的一边

诗人是有软硬之分的

你我站在硬的一边

诗人是有朝野之分的

你我站在野的一边

诗人是有先后之分的

你我站在先的一边

天生如此又不被

妖言搞乱的人

现在坐在一起

一览众山小

六小时中

中国诗歌先头部队

今后十年

直达新诗百年的

走向和大势已定

我说“西安事变”

不过是句戏言

你我要是张杨

谁还配做老蒋

被咱们捉上一捉

再放上一放呢

不管怎样

抗战的日子到来了

倭寇并未入侵

汉奸却已遍地

愚众也是死敌

 

十九

 

夜夜迷乱

日日狂欢

你的旅行直抵高潮

也行将结束

从葫芦头开始

到葫芦头结束

我家旁边新开的小店

比春发生一点不差吧

你爱吃大肠

咱就要双份肠一个馍

隔壁的羊肉泡馍

也比老孙家不差

对门的水盆羊肉

更是食客们公推的状元

这些你还来不及

一一享用

那就留待今后吧

好在我深知

这个城市的好东西

它们都藏在哪里

啥时候得空想吃想聊诗了

你就打飞的过来

我们一起去华山之巅论剑

 

2007

 

 

 

 

 

 

 

 

 

铀:金属元素,符号U。银白色,有放射性,主要用于原子能工业,做核燃料。
——《现代汉语小词典》

诗是文字矿藏中的铀
——严力

 

 

 

1

 

大劫过后艳阳高照

上帝送你一座岛

 

幸存者目光安详

仿佛正午的月光

 

将此热带的岛屿

照凉

 

2

 

他无知——不知道

“仰天大笑出门去”

本是一行入宫诗

 

只晓得:这是一粒

太白牌伟哥(made in tang

吞下去殊为有效——

 

像一头领奖的狮子般雄起

 

3

 

锤子。剪刀。布

 

锤子

剪刀

 

锤子!

 

4

 

“读者是存在的”

他想

然后

对自己说:

“但读者是无形的”

 

5

 

朗诵

是诗人本能的欲望

是诗人的

本分与天职

是诗歌自己

长出的一条

让聋子也能听见

它的声音

 

难道这是可疑的吗?

 

6

 

民谣不是摇滚

爵士不是摇滚

迪斯科不是摇滚

慢摇滚软摇滚

还有那抒情的

流行的摇滚

统统不是摇滚

我所理解的摇滚

只能是重金属

发自于蓝领阶级的

狼嗥

 

7

 

现代汉诗

性感如斯

 

原本不是这样的

原本是个老处女

 

是我操的

也是你操的

 

但归根结蒂

还是我操的

 

8

 

什么“中间”?

我乃“中坚”!

 

9

 

评论家甲

有诗妻在家

以金屋藏焉

何以与诗俱进

何以公论天下

 

只能背着老婆到处飞

 

10

 

虱子

不必查验你的血型

从你跳高的姿势

我就能断定

你是从谁的裤裆里

蹦出来的

 

11

 

这厮

在阳光下

像鼻涕一样

甩过来

正中你下怀

 

12

 

某女戳在污泥里

小脸脏兮兮

我犹豫着

不知该不该

叫她一声:

“荷——花!”

 

13

 

你口口声声的“好诗”

 

究竟有多好?

 

好到灵魂里去了吗?

 

14

 

白痴

存在的意义在于

常常一语

败露天机

 

15

 

我抱走了一个蛋

抱在怀中孵几年

孵出一只小鸡来

如此说来

这是一颗信仰的蛋

 

16

 

我的诗饿了

我把它们放出去

去吃别的诗

 

17

 

自杀者自杀前

为自己虚构了

一对双胞胎之子

 

他美滋滋告诉我的表情

还历历在目

如在昨日

 

你——还有你们

为什么要认定这是假的呢

这怎么就不是真的呢

 

你们还都是诗人呢

 

18

 

拖地板时发现

大可不必连拖两遍

 

啊!这是亡母遗留给

家庭的习惯

 

19

 

在真正的诗人面前

这些投机政治的小混混

不过是些脏娃娃

拖着两条鼻涕虫

 

20

 

有时候

流氓是可贵的

流氓是必要的

在所剩无几的流氓习气里

残存着此一温驯族群

最后的一点自由主义

 

21

 

我不吸毒

诗中不含兴奋剂

不过有那么一点点

尼古丁和咖啡因罢了

 

你从中感受到的high

全都来自于生命本体

 

22

 

有人问我:

这一生还能写出

几多好诗?

 

在我看来

这不是一句发问

而是一声感召

 

23

 

书生爱提难度

其实最难写好的

正是这些太监

所没有的

情欲

 

24

 

有人劝伊沙别写诗了

说出了几代中国诗人的心声

但是可惜呀

吾是秦人一根筋耐久战

 

25

 

想肥则肥

想瘦则瘦

智者之智

首先体现于

能够掌控自己的身体

 

26

 

跳拉丁舞的女人

都那么性感

跳拉丁舞的男人

都那么鳖三

 

27

 

时间之水落

好诗之石出

 

28

 

自由是自找的

 

29

 

从安徽人想明朝

确实挺有感觉的

 

30

 

今生写好无望

因为你有一颗

B的心

 

31

 

这厮把自己扮成畜牲

——非妈所生的玩意

——马生的

 

32

 

阴阳脸

空心人

鬼把戏

 

33

 

江湖自有诗人在

潮起潮落好风光

别扯什么

诗失求诸野

真诗本来就在野

 

34

 

我想统计一下

在我所知道的诗人中

有多少中国作协会员

有多少中国共产党员

这有利于我更加

深入彻底地研究其诗

 

35

 

面前的人

像具尸体

开口说话

 

36

 

一个从不赞美

天下英雄豪杰

却在吹捧自己

山寨家丁的人

是怎样的

一个怂人

有着怎样的

一颗怂心

 

37

 

一百个胡适之

顶不上

一个周树人

天才永远是

文学的主人

 

38

 

你眼见着一个人

装嫩

装嫩

装嫩

装嫩

装嫩

一头扎回他娘的子宫

 

39

 

啊哟!这个蒙古汉子好豪爽

吃了我的酒

就骂我的娘

 

有一点必须指出:丫是汉人

 

40

 

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舌尖的感觉决定语言

 

41

 

我的老外婆

今晨病逝于上海

享年95

 

得到这个消息

一家人全都很平静

 

很像是信教的一家人

 

42

 

外婆去了

我在母亲遗像前

燃起一炷香

心里对她说:

“妈妈

你的妈妈

陪你去了

你们在一起

一定很快乐!”

 

43

 

是我的诗

带着我在飞啊

飞成一个诗人

 

44

 

走得太远了

远至看不到

飞得太高了

高至够不着

 

45

 

这是必要的洁癖:

趣味的

精神的

汉语的

 

46

 

这人啊再怎么折腾

都奔不出自己的命

 

47

 

世纪末的冬天

在大连某宾馆

 

一个戴眼镜的诗人说:

“这个诗会开得太好啦

市长都亲自出面来接见我们啦

这个城市对诗歌真是太重视啦”

 

我当即便在心里

宣判了该诗人的死刑

其实他从来就没活过

 

48

 

有项“公约”说:

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

 

我爹是动物学家

他认识好些植物学家

 

他们认识地球上所有的植物

但却一辈子与诗绝缘

 

49

 

你说“独孤求败”我不言语

 

50

 

踏雪前行

那晶莹剔透的美肤

那婀娜妖娆的丽姿

令你粗气直喘

欲火中烧

 

51

 

一串狗的蹄印

使雪原变得生趣盎然

一串人的足迹

却令你感到惶恐不安

 

52

 

在大雪天里

你对自己说

要写那样的诗

像雪花一样

融化在人心里

 

53

 

有一种很具欺骗性的伪诗

像一座建在远郊的植物园

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了无人迹不闻心跳

 

54

 

禅鸡巴禅

诗大于禅

诗字里头

本有禅意

在寺中言

 

55

 

一个学佛的女人

在跟我讲经论道

她想向一名诗人

说明:佛大于诗

结果我诗的大水

冲了她的尼姑庵

 

56

 

有人说我写的是“日记体”

我说:可惜我不记日记

如果我记日记的话

你就会清楚地看出

二者有本质的不同

日记是恋爱

诗歌是做爱

 

57

 

我谈诗事

血流成河

白骨森森

 

58

 

有时候

你需要硬着心肠

抱定如下的意识:

挣扎着不做中国人

中国配不上你的诗

 

59

 

羡慕你啊

守着老母过大年

此种幸福

我已经永远失去

 

60

 

有个上海老瘪三

自称心向青红帮

说丫喜欢动用黑社会

我好怕怕耶

差点被吓得

大小便失禁

 

61

 

冲冠一怒为红颜

惜乎汝非吴三桂

不过以头抢地尔

 

62

 

有那么一些半老不熟的东西

但凡碰上反对伊沙的年轻人

便在心中一声慨叹:

“生子当如是!

生女必嫁之!”

 

63

 

我当年

谪仙人

在长安

 

64

 

大师

不过是

沙龙里的

真皮沙发

 

65

 

祖上弃农已数代

这又有啥光荣的

害俺写不了乡土

 

66

 

伟大的诗篇早已写就

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伟大的读者

 

67

 

伟大的诗歌

会自己选择

配写它的人

 

68

 

那年月我在长安城头

张弓射出一支箭去

你们这帮孙子还不得

赶紧钻到床底下去

翻出一本老皇历

看看年号改没改

 

69

 

李白的耳朵是杜甫

 

李白的嘴巴是苏轼

 

李白的白发是屈原

 

70

 

你读完一首诗

一具木乃伊

咯咯咯地笑醒了

跳起来破口大骂

 

71

 

我写评论

中国诗坛有祸了

我写作品

中国诗歌有福了

 

72

 

诗事即国事

太监勿插嘴

都给我退下

 

73

 

在现代文学史的课堂上

老教授爱讲的林徽因

不是诗人

只是诗人的情人

她最好的作品

是国徽

 

74

 

此人一发言

就把自己摆放在

作协党组书记的

位置上

偶尔还客串一把

国务院发言人

 

75

 

勤奋?哪里哪里?

我只不过是个天才

 

   76

 

忽然想到一个

貌似新左派的问题:

(是面对人想起的)

蒙古大草原

还有纯种马吗?

 

77

 

不是变得更加强悍

而是来得虚弱一点

如此一来

你就更无痕迹

他们也就更加

摸不着你

 

78

 

对你而言

门是我胯

 

79

 

面对汉诗之巅

小丑无端发急

犯不着急

跟你没关系

 

80

 

教五四文学

写当下诗歌

不骄傲自满

是不可能的

不想负责任

亦无可能性

 

81

 

秦地土著

喜欢自称为“哥”

那口气——

就像皇帝老儿

自称为“朕”

 

82

 

恶搞诗人者

贱民也

人人皆可

得而诛之

杀无赦

 

83

 

什么叫难度?

写成我这样

难于上青天

写成你那样

容易得像一

 

84

 

父亲看着电视评论道:

“这些新演员

演旧社会的人演不像

关键在于

他们没有那种气质!”

 

我想:那是民国的气质

 

85

 

完美即死亡

你开始感受到了

是多么的心慌

 

86

 

深圳某报开诗会

老虎下山抢名额

因为每个濒危动物

都要给个大红包

于是乎——

这个喜欢领奖的老虎

遂变成抢红包的老虎

它的胃口很大

多抢两个红包回去

还要给虎崽子们分

 

87

 

没有理所应当的事儿

没有当仁不让的理儿

没有舍我其谁的劲儿

更不会龇着獠牙去抢

这是因为啊

我打小就在不公平中长大

懂得感恩

感谢命运

 

88

 

我能容你

你不能容我

看起来

是我吃亏了

实际上

我把你吞掉了

 

89

 

人靓爹妈造

诗帅自己生

 

90

 

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傻子

后来傻死了……”

 

91

 

有人把鲁迅的体毛

刮光了推出来

变成了瞿秋白

 

92

 

现实的铁钩子

钩出了书生的红眼珠

他还在喊:“看不见

我啥都看不见!”

 

93

 

连头笨猪都知道

咬定灵魂不放松

 

94

 

我烦真理

更烦真理的私生子

 

95

 

一个妓女证实

他交易的时候

戴着一个八层麻袋片

缝制的保险套

 

96

 

中国人老了

就要练书法

修身养性

益寿延年

如果能卖出去几幅

那就更能多活几年

 

97

 

江湖是一颗心

 

98

 

在我这里

爱国不是主义

就像爱女人

 

99

 

大雪封山

一头冬眠中的小熊

私自遛出了山洞

跑到雪地上

手舞足蹈抓了狂

也抓了瞎——

因为害了雪盲

 

100

 

当你失去方向

不知何往

(仿佛置身在荒岛之上)

惟一正确的做法是——

(是一个特种兵教我的)

原地打坐

沉入内心

聚敛智慧

直捣诗核

 

2008

 

 

 

 

 

 

 

网语真言

发帖成诗,出口成章。
——题记

 

 

 

  • 棉线头穿针而过。

  •  

  • 她有着在显微镜前与一头死苍蝇夺眶而出之复眼对视良久的恶心与振颤,受了孕。

  •  

  • 纽约港外的那片海域——自由女神蓝色的潮汐。

  •  

  • 古籍里的字迹消遁,书房上空苍蝇盘旋。

  •  

  • 书生脸上五官飞了,麻将桌边掉落白板。

  •  

  • 他酷爱异性的腋窝,并因此而追问道:“地球的腋窝在哪儿?”

  •  

  • 阳具骂鸡巴:“土鳖!”

  •  

  • 提拉桥乃欲望之象——有人揪起了自个儿的头发,悬在半空中。

  •  

  • 一个孩子说:“这个冬天再不下雪,我就不给老天爷上学!”

  •  

  • 啊,我那把朝鲜当作人间天堂的童年时光真是幸福得一塌糊涂!

  •  

  • 新中国的傻孩子,总以为有个黑白影像的旧社会。

  •  

  • 新世纪的傻孩子,总以为在他通过A片学会操B以前人类连生殖都不会。

  •  

  • 他用老鼠夹子夹住了自己的小鸡鸡:“瞧!我又准确并且凶狠地插入了!”

  •  

  • 他把自个儿的脑袋卸下来当球踢,在脚上颠了十下;又装回到脖子上,走了。

  •  

  • 他所谋乃大,但要的不多:鲁迅——文学奖!李白——诗歌奖!

  •  

  • 一个小太监在吹他的鸡鸡又大又硬又好使。

  •  

  • 今日多云,云像通缉令上罪犯的脸。

  •  

  • 剩在杯中的茶叶干了,状如未曾冲泡过的新茶。

  •  

  • 那条小丑狗含情脉脉望着我的表情就像眺望见自己遥远的前世。

  •  

  • 狙击手是这样疯掉的——他在瞄准镜中看见了自己!

  •  

  • 母亲撒手而去,风筝飘在风里。

  •  

  • 他咯咯咬嚼着大连湾的螃蟹腿宣告:“鲁迅没人性,周作人有人性!”

  •  

  • 你妈被你爸操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生——还要哭着喊着急吼吼地爬到这万恶的世界中来?!

  •  

  • 他对着镜子一脸平静地评价道:“我长得真像傻B!”

  •  

  • 年轻人,你当然可以写得比我更棒,但需要把小命搭上。

  •  

  • 陪绑看过枪毙的人,有了阅历上的优越感,脸上也多了一抹唬人的沧桑,死时照样拉了一裤裆。

  •  

  • 原爆后辐射成的畸形儿,抱着原子弹的大腿喊“爷爷”,姓原的六亲不认,又炸了一回。

  •  

  • 穷乡僻壤出神汉,多出自乡村教师。

  •  

  • 你的后庭开荷花。

  •  

  • 江湖磨刀,劫生辰纲——他像英雄和智者一样走在小丑的思路上。

  •  

  • 时代之偶像,帅得叫人哇哇大吐!叫人想操但勃不起来!

  •  

  • 深陷在成都茶馆的老藤椅中,面色惨白如纸巾的瘦诗人在说我:“跟我们不一路——他忧国忧民!”——玻璃映照出城春草木深的杜甫草堂。

  •  

  • 有种你对自家孩子说:“学周佛海,别学杨靖宇!”——他(她)会骤然停止发育你信吗?

  •  

  • 书脊=书生的脊梁=中国的脊梁?

  •  

  • 在旧金山吃饱了撑的午后,我的初恋情人想起了我——麻雀般的小脑袋瓜里出现的影像是一股昂着头怎么也不肯往低处流的水……

  •  

  • 是爱——让我高贵!

  •  

  • 这块土地的质地最适合埋葬冤魂,让他们死后也张不开嘴发不出声——再死上一回!

  •  

  • 我指给你看一座建于隋朝的佛塔,说那是“大雁塔他爸”,它甚至没有身后那家台湾温记豆浆店更有人缘。

  •  

  • 在这土黄色的中国,爱吃海鲜的人也会充满优越感,直到发现它容易导致痛风病。

  •  

  • 靠!你说句人话能噎死吗?

  •  

  • 不喝酒,酒壮怂人胆,怂人才靠酒盖脸。

  •  

  • 酒,某些男人吊在嘴上的液体阳具,甩过来甩过去……

  •  

  • 酒鬼射精——射出的是酒!酒精充当着精虫!

  •  

  • 时间之手,把现实做旧,泛出历史那人屎的颜色。

  •  

  • 人渣,你也配提圣洁的“妓女”?!

  •  

  • 幸存者的哲学:好死不如赖活。

  •  

  • 他是一名基督徒:除了信仰什么都有。

  •  

  • 休要在得道之人面前讲“术”。

  •  

  • 语言是大路,诗歌是歧途。

  •  

  • 语言是直肠子,诗歌是花花肠子。

  •  

  • 儿子,你是你爹游得最快的精子追上了你娘游得最慢的卵子……

  •  

  • 冬天到了,小阴人,你住的阴沟供暖了吗?

  •  

  • 我忽然忘记了领袖的模样,这叫我一下着了慌,赶忙从后屁股兜里摸出一张人民币。

  •  

  • 我不能忍受人字拖——脚趾缝里长塑料!

  •  

  • 古城西安在修建地铁,最糟的诗人会想道:它通向唐朝。

  •  

  • 打小我就听出了方言所携带的蒙昧、市侩、土鳖和草根,我拒说方言。

  •  

  • 什么“大师”?不过土司!

  •  

  • 遗老遗少们,哭着不存在的祖坟,当然不是真哭。

  •  

  • A一辈子的奋斗,就是叫人嗅不到他工厂打铁的汗臭。

  •  

  • B一辈子的奋斗,就是叫人瞅不见他胡同串子的鼻涕。

  •  

  • 报载:布什邀请美国六诗人进白宫去当座上宾,结果一个没到——在汉语的语境里,这一行超现实,并且非诗!

  •  

  • 世界太平庸,兀自去伟大。

  •  

  • 后宫,不许带把的男人行走,翰林院也不许。

  •  

  • 不要和自卑者一起吃饭,最后一道菜是恨入骨髓汤。

  •  

  • 暖气片传送来隔壁的阴谋。

  •  

  • 其诗从不走心,不过是他的铜钮扣。

  •  

  • 此人把口吐白沫当射精。

  •  

  • 人,宁可不要脸,也不要啥都要。

  •  

  • 抛弃一旧友,让其无所顾忌,填满其欲壑,胜造七级浮屠。

  •  

  • 貌似平常的生活,危机四伏,暗藏杀机,终成致命的人生。

  •  

  • 这一行高谈死亡的诗,写得太聪明,太像个活人写的。

  •  

  • 站在生处指点死者,活诗人表现出空前绝后的滑稽。

  •  

  • 相看两厌,各活各命,各写其诗。

  •  

  • 夜里,是楼道里传来归客的足音,安稳着我的写作。

  •  

  • 这些晚生的小赤佬,妄图把他们落地前的岁月说成是一码黑——子宫里口吐羊水手抓脐带的黑暗。

  •  

  • 别做太阳,普照众生——众生愚钝,太阳空悬。

  •  

  • 诗到最后在拼人——是为决斗!

  •  

  • 好啊!祖师爷是个不认家谱的刽子手,连自个儿的徒子徒孙都朝死里剁!

  •  

  • 描红者看王羲之:“这是画,不是字!”——正如你看我:“这是文,不是诗!”

  •  

  • 我是撞上我这面南墙才回头见到我这条黄河才死心的那个人!

  •  

  • 有人在我的博克里留下四个字——像是盖上一方小印:“伊李沙白”

  •  

  • 在百度里发现:伊沙即耶稣——一身冷汗,噤若寒蝉——这一行算我没写,你没看见。

  •  

  • 这个人,除了骂鲁迅,啥都没留下,不是“人渣”是什么?

  •  

  • 一个人,好端端坐在那儿,冒烟了!起火了!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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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夫子自道:做过结扎手术之后,就再也写不出诗来了——这是他一生中最漂亮的一行诗,可惜是说出来的!

  •  

  • 总算有个出身富贵白种英俊的巴西人做了世界足球先生,艰难得就像当初黑奴的解放。

  •  

  • 此男像极了彼女,甚至模仿她叫床。

  •  

  • 影子散落一地,七零八落……他在捡。

  •  

  • 高压线的架子是一尊钢铁的雕塑,私自爬上去讨要工钱的民工是完全多余的血肉——在一架红外瞄准镜里成为目标。

  •  

  • 他中山装的衣兜像中药房的抽屉,嘴里还喷着一股牛黄味。

  •  

  • 他喜欢在诗中编造虚假的细节(借以显示自己有着“贵妇人般的细腻”),被我发现并挑明后嘿嘿一笑,他的粉丝说这可是大才。

  •  

  • 再多扮一次阴阳脸,你的写作还会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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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孤独吧——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小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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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足球乃我族特短,诗歌乃我族特长,诗亡则族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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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减肥减去60磅——正好是灵魂的重量?减去了还是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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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我上班经过的一个十字路口,墙上写有几个字:“120吨电子秤”——一直折磨着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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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诗人不坏,诗神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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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当众把衣服扒啦,赤裸裸——但没用,他的皮肤还是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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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是伪善的好人,B是真诚的假人,他们自然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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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相忘于江湖?不,不——我忘你于江湖,你忘我于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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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逃异地,走异路,写异诗,但也不指望有别样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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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血管在我们的体内,像爬山虎一样向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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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雾:老天的魔术?将世界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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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