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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轼轲电子诗集《在我就义之前》

 

轩辕轼轲著:

《在我就义之前》

第一辑

1、在我就义之前
2、致天下小姐书
3、在江南旅行
4、向上
5、剩饭
6、是离愁
7、自己人
8、摇头丸
9、突然忘了
10、还需要再说吗
11、2001年的春节
12、我和人群的暧昧关系
13、把牢底坐穿
14、长恨歌
15、我与李白
16、我与曹植
17、鱼与熊掌
18、婚床与空房
19、活着与死去
20、活着的好处
21、白给要不要
22、还有想陪我睡觉的吗
23、你能杀了我吗
24、泻药
25、知识分子
26、小宋
27、每天发一个老婆
28、不就是肉和肉碰了一下吗
29、全人类的屁股
30、时候
31、白忙
32、这条道路绑架了我
33、得罪光了
34、履历
35、减法
36、李海燕到北京去了
37、回到产房
38、抗美援朝纪念日
39、欲壑难填
40、一条素食主义的狗


   
第二辑

1、此刻我在写诗
2、看看有谁比我走的更远
3、太精采了
4、告诉他们不要来了
5、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
6、死神的警报
7、内心的洪水
8、保镖
9、路过春天
10、趁着
11、广陵散
12、将进酒
13、绝食
14、撒娇
15、给他点颜色看看
16、一根牙签
17、儿童节
18、我是这样消失的
19、我一直想穿过这条马路
20、子弹还在路上呢
21、我比羊更吸引人
22、是XX,总会XX的
23、盯着
24、现场直播
25、挖个坑把他埋了
26、需要
27、默哀三分钟
28、还有一点用处
29、小杏和杨燕
30、世界把我捧起来了
31、自己的队伍来到眼前
32、忘了回家的鱼
33、我坐在自己的坟头上替鬼指路
34、谁家的孩子
35、最后一杯水
36、我到底能够活多长
37、以前的话都不算数了
38、一张白纸
39、和张志喝酒
40、福莱轩咖啡馆:不为了告别的聚会

 

第一辑


在我就义之前

行刑前
掌刑官假惺惺地对我说;
壮士 按照我们人道主义的规矩
可以满足你最后一个要求

我横眉冷对
掌刑官刽子手台上的大小官员
和台下围观的看客 
破口大骂:我操你们的妈!

人群顿时一哄而散
在嘹亮的器乐声中
他们搀着各自的妈款款走来了

松了绑的我
如饿虎扑食
在临时铺就的席梦思上
操了一个又一个
操了一个又一个

最后我都操不动了
他们还在搀着女人朝前挤:
壮士, 请先操俺的

我他妈的不想操了
快杀了我吧

掌刑官走过来
用普通话告之;
只能满足你一个要求
然后他用手一指 ----

那么多那么多花朵一样的处女
蜂涌进春天般的刑场


我们的妈! 

      20001.5.7


  致天下小姐书
 

小姐,你能做一回我的初恋女友吗
先不要谈钱,谈钱就显得远了
让我们复习一下初恋
我还没长胡须,你羞红了小脸
连手都不敢拉一下
在校园后的河边上散步
净谈什么未来和理想
那时你长大了想当护士
就是那种白衣天使
我呢,想当一名工人
就是被称为社会的主人的
而现在你白色的羽翼已掉光
成了一只光溜溜的白条鸡
至于我,也下岗了
成为贫穷的主人,整天统治着它
我们又相见了,终于又相见了
我们同病相怜,不!此言差矣
我们是缘定三生,破镜重圆

小姐,你能做一回我的妈妈吗
先不要谈钱,谈钱就显得远了
你撩开黑皮裙,扯下粉红裤衩
让我钻进去
到久违了的子宫里酣眠
随便找一张床你把我生出来
自己咬断了脐带
你敞开怀,喂我奶
你雪白的乳房上只有我的小手印
哇哇哇.....你要做一个称职的妈妈
给我换尿布,勤洗澡
吃最先进的饲料和化肥
让我迅速长大
趁着你的脸娇媚、体丰满
在道德沦丧的世界上
体会一下乱伦的快感

小姐,你能做一回我的奶奶吗
先不要谈钱,谈钱就显得远了
你生下我的爸爸,然后再替我找到妈妈
一辈子你操碎了心
经历了那么多坎坷,风波和运动
你不怕,你一点都不怕
你戴上了老花镜
坐在一张公费医疗卡上
把乱云飞渡的历史
给我讲成一篇篇安徒生童话
我托着腮帮,看着你慈祥的笑脸
看你蚯蚓般爬满的皱纹
一心憧憬着未来
呵,未来该多美呀,明天该多好呀

小姐,你还是做一次我的小姐吧
我已经坐在未来的臭屁股上了
我早就习惯赖上黑夜,不奢谈什么明天
你放心,我兜里还有点钱
虽不够让你从良,但足以对付一个晚上
一夜夫妻百日恩,百年修得同船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想想这些古代的经典名句吧
我们就会更珍惜着云雨同床的时间
让我操死你,让我干死你
让我用稿费周济你未来失学的孩子
让你用肉体催生我写诗枯竭的灵感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互相扶贫的工程吗
在高潮迭起中死去
在高潮迭起中涅槃
在精液和爱液的河流里我们紧闭双眼
忘掉他妈的这个因闭经而越来越枯燥的人间

2000.12.23凌晨


  在江南旅行

在留园被雨留住,可以买把伞 
可以淋个落汤鸡,可以到处转转,有没有被旮旯挽留住的丫环
傍晚的中山陵适合凭吊,冬天的明孝陵却不适宜乘凉
可以裹上件风衣,准备好感冒冲剂,可以先热热身 
没事找事,用山东的胸肌迎接一双沾满桂花鸭味道的粉拳
可以和风景合个影,和古迹合个影,和塑像合个影,
和陌生人合个影,和自己合个影,和收费厕所合个影,
可以以江南人的双眼皮为外景,和一个套上磁的杭城姑娘对台词
可以自编自导自演,可以来点床上戏,可以从岳王庙的后门走人
从西湖的水路出发,一路上虚怀若谷,一路上体恤民情
我不是在微服私访,受制于人民的亮眼
我只是与民同乐
我只是想告诉你,鄙人正在江南旅行

在雨花台慷慨就义,喊口号若干,眼喷怒火若干
痛斥叛徒敌人刽子手若干,胸中涌动豪情若干,胸内外中枪子若干 
在夫子庙顺着秦淮河逛青楼若干,朝我佛叩首若干,捐第五套人民币若干 
南京路上遇好八连老兵若干,九九式警服若干,购衣物若干,书籍若干,嚼绿箭若干
吃米饭若干,大小便若干,泡妞先诗后干,洗澡先湿后干,招妓先支后干 
我不是在绕口令,受用于人民的掌声
我只是与民同乐
我只是想告诉你,鄙人正在江南旅行

遇西施于剑池,赠黄段子三个
逢秋香于虎丘,得秋波一串
自称伯虎正欲搭讪,她身后闪出一男士冲我瞪眼
断桥未见残雪,未见雨,未见白蛇,未见小青,未见雷峰塔
只有晚报,晚报,啤酒,啤酒,大闸蟹,西湖醋鱼,小湖涂仙
只有驿馆,驿馆,夜晚,夜晚,高潮迭起的电话铃声
有金陵一同行仗义疏玉体,横陈,竖陈,她不姓陈,还倒贴一顿晚饭
背对东方明珠,朝过路的外国美眉挤眉弄眼,只是语言不通
只是道路不通,尿路畅通,沪杭高速早已开通,手机没电了,没法叫通
我不是在录口供,受惊于人民的法网
我只是与民同乐
我只是想告诉你,鄙人正在江南旅行
2001、11、26


向 上

我冲出阴囊奔向子宫
卵子们围着我喊 向上
我爬出母胎滚上产床
护士们围着我说 向上
我背起书包走进教室
老师们围着我讲 向上
我晃着脑袋来到社会里
你们围着我大嚷:向上 你要向上

要向上 我举起双手触摸天空
要向上 我踮起脚丫眺望理想
要向上 我在脑壳上戴了一顶高帽
要向上 我将裤管干脆挽到了裤裆

向上 我命令自己向右看齐
向上 我夹紧双腿躲进禅房
向上 我娶一个女人生一个孩子
向上 我领一份工资归顺一种信仰
向上 我年年争做先进
向上 我天天效忠思想
向上 我一辈子从不开病假条
向上 我退休后仍发挥着余光

上 我递上生命任人摆布
上 我爬上金山只吃粗粮
上 我搭上耳朵听你们放屁
上 我赔上勇气看你们嚣张
上 我切碎心肝供你们下酒
上 我舀出脑汁让你们喝汤

我让你们放心
我让你们夸奖
我让你们放松了警惕
我让你们引我为同党
我让你们排着队来看我的尸体
看你们作品的清样

在出版之前
在弥留之际
我仍向上举起浑浊的目光
趁着最后一口气
我面向一面灵旗举起右拳
向上 向死亡的方向
         2000.2.25


剩饭

现在我是一碗剩饭
浑身发馊地端到你的眼前
你捂着鼻孔皱着眉看我
你挥起蝇拍将我驱赶
我刚出锅那会儿热气腾腾
曾经令多少食客垂涎
护士们轮流地抱着我亲亲
说我妈有福夸我爸能干
迎着八九点钟的太阳
我灵魂剔透脸颊鲜艳
我想站在世界的舌苔上
让品尝我的人乐不思返
我对姑娘献上奶酪的爱情
我向朋友倾诉咖啡的美言
我把自己切成几段后烹蒸烧熘
取悦不同口味的伙伴
我想让你们打过饱嗝后
文雅地擦嘴时还议论我
我想让你们起身离席后
站着撒尿时还惦记我
我一辈子的追求和梦想
就是能塞塞你们的牙缝
再被一根牙签剔出来
可这个餐桌某角落的来宾
你们谁也不曾发现
今天我已变得冰凉僵硬
明天我就会变质发酸
后天我将躺在阴沟里
躺在地球的表面臭气熏天
那时我终于派上用场了
梅开二度的我使你们为难
我要倒尽你们的胃口
我要破坏掉你们的兴致
我要撬开你们涂着口红的嘴唇
不由分说地朝口膛里头钻
你们虽然不再饥肠辘辘
但如今我是一碗剩饭
我会让你们感到恶心呕吐再呕吐
我就是想让你们呕出肠子呕出胃囊后
再也不思茶饭
           2000、2、28


是离愁

是离愁
是离婚之前结婚之后的愁
是离别之后被别人娶走的愁
是离离原上草上马失前蹄的愁
是离骚酒楼遇到一个骚货向你招手的愁
是人民币和和裤兜错过的愁
是崇拜者和自己失约的愁
是吃不到葡萄就啃眼珠泪珠的愁
是衣带渐宽一下子掉到脚踝的愁
是写完了诗找不到签字笔的愁
是解完了手找不到卫生纸的愁
是搞完了日本妞说完了沙扬那拉后掏不出日元的愁
是丁香姑娘在雨巷里被强暴油纸伞成了床单的愁
是回延安的路上被沙迷了双眼担心火车脱了轨的愁
是在大堰河里蝶泳仰泳蛙泳狗刨突然腿抽了筋的愁
是躺在山海关大半夜还没听到汽笛声的愁
是砍死了结发妻后找不到长筒袜上吊的愁
是老马发挥余热却被送进厨房的愁
是黑夜给了一顿黑揍却用它寻找绷带的愁
是知识分子在盘峰想说句久违的人话却突然忘了口语的愁
是一边手淫一边想着丰乳肥臀的诺贝尔奖金突然走了神射不出来的愁
是在文学史上预定好了座位钻进去后忘了座号的愁
是在停尸间穿好了寿衣刚要闭眼又闹肚子的愁
是活得不耐烦了又死不了的愁
是死之前吃饱了撑的尽情表演出来的愁
2000.7.6


自己人

一生下来我就寻找自己人
我知道这人间一定有我的自己人
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到自己人
我认识的人我全不认为是自己人
我不认识的人我还不知道谁是自己人
我的父母为了生我不惜双双破了童贞
为了拉扯我二十多年来操碎了心
可我一点都不买帐从不说他们是自己人
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不是自己人
我那可爱的单位里也没有自己人
虽然每月他们给我一个工资袋年底给我一笔奖金
给我房改房肉蛋票卫生纸随便使用的抽水马桶和蹲坑
我也从来没有把领导呀同事呀什么呀当成自己人
他们说的话有时我觉得连屁都不如
还有我的那些同学们朋友们
多年来给我安排了不少酒场和情场
使我在使用酒精和女人上用不着赊帐和嫖娼 
虽然他们恭维我是个天才是个人物是个要一飞冲天的鸟人
可以到瑞典撒尿可以死后盖七十二座新坟
可是我死之前就是不把他们引为自己人
我知道这人间一定有我的自己人
不然我根本没有勇气到现在还喘着粗气
我把两个眼珠挖出来镶嵌在中指上两臂前伸
在探照灯的指引下鸣起汽笛一路前进
我坚信下个站台就有我的自己人
我坚信下一辈子就有我的自己人 
2000、11、8


摇头丸

我向妈妈要奶喝
她摇了摇头
我向爸爸要零花钱
他摇了摇头
我向同学要块橡皮使
他们摇了摇头
我蹲在厕所里
向身边的人要张废纸
他小子也摇了摇头

我向姑娘要点爱情
她含情脉脉地摇了摇头
我向领导要点自尊心
他得意洋洋地摇了摇头
我向世界要点幸福
它一直在摇头
像是在考验我 的耐性
活得不耐烦的我向医生索要
一瓶安定或一瓶敌敌畏
他递给我一本《保尔的故事》
然后摇了摇头

我站在风里向你们借火
你们摇头
我钻进水里向你们要救生衣
你们摇头
我脱光衣服向你们要个T型台
你们闭上了眼睛摇头
我索性爬上楼顶
向你们要块水泥地面
你们把视网膜睁成防护网
仰起头来摇头

我活着
你们摇头
我去死
你们还是摇头
我他妈的怎么了
竟能使整个人类
围着我摇头
一直点头哈腰的我
要以牙还牙了
我要,我要更疯狂地摇头

我摇头的时候
感到天空在摇头
大地在摇头
风景在摇头
城市乡村在摇头
整个地球整个宇宙
统统都在变本加厉地摇头

摇吧
甩吧
把衣裳甩掉
把皮肤甩掉
把肌肉和脂肪甩掉
把血液和内脏甩得到处都是
把自己甩成一副骨架
把骨头也甩掉
露出速溶的骨髓
像一杯终于摇匀了的咖啡

曾经像一粒摇头丸一样
令你们抽筋的我
终于使你们安静下来了
你们用欣慰的眼光
看着我
啜饮着我
在人间这个大迪厅里

刚刚晃累的脑袋们
成群结队地回到
各自的脖颈上
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端起了还冒着热气的我
一点点地
从嘴巴送给了胃

          2000.12.26


  突然忘了

突然忘了自己是男的
我钻进一件玻璃丝睡衣里
朝另一些男的抛送媚眼 
突然忘了自己是个公民
我躲进法网的空隙里
大大咧咧地批发枪支和毒品
突然忘了自己是儿子 
我朝生身父母大发雷霆
惹得他们俩老泪纵横
突然忘了自己是丈夫是父亲
我把缠绵后的妻子当成妓女
执意要付给她小费
把推门而入的独生子当成谁家的野孩子
顺手一酒瓶差点把他砸死

突然忘了自己是下属
我朝领导发号施令
使一贯矜持的他突然愣住了
满脸困惑像一个傻逼
突然忘了自己是个小职员
一头闯进了总统套房
当身边的佳丽全都撩起了裙子后
我才想起已经没钱吃晚饭了
突然忘了自己是个瘦子
路见不平就跳将过去
浪费了别人不少拳脚
突然忘了自己是老百姓一介草民
喝多了猫尿就牛逼哄哄起来 
像个明星一样逮谁给谁签名
像个大师一样奢谈生前身后名
最后上吐下泻成了一滩屎

我这人就这样
总是记不住自己的身份
脑子经常短路什么的
就算我走着走着突然疯了
活着活着突然死了
你也不要吃惊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忘了自己是个人
趴在地上嗷嗷直叫
那么你就把我当成一条狗吧
给根骨头也行给顿乱棍也中
            2000、11、27


 还需要再说吗 

退一步说 
我们争吵的声音 
会更大 

退一万步说 
我们只能据守在城市的两端 
隔着电话叫骂 

如果退上一亿步再说 
还需要再说吗 
几十年我们都照不着面了 
直到转到地球的那一边 
背和背突然撞到一起 

公元2050年 
一个春风沉醉的早晨 
《纽约时报》的头版上报道: 
两个来自中国的老哑巴"阿甘" 
倒退着走路 
无端端的撞死了 
2001.01.29 


二零零一年的春节 

你怎么能让我相信这就是春节呢 
对联 彩旗 气球和焰火 

没有用的 
真是没有用的 

你怎么能让我承认这就是春节呢 
汤圆 水饺 压岁钱和联欢会 

没有用的 
真是没有用的 

满大街上的脸都盛满了笑 
泼水节一样四处乱溅 
你们以为我在口渴着吗 

满世界的人都在互相致意 
手和手频繁地摩擦 
你们以为我就是老茧吗 

没有用的 
真是没有用的 

就算你们用鞭炮把我炸开了花 
我也只在自己的眼里凋谢 以无视 
你说的他说的你们说的他们说的 
           2001.01.29 


我和人群的暧昧关系 

在人群里陷落 
再从人群里拔出来 

没想到 
这成了我每日的功课 

每天去上班 
我都插进了人群里 
和同志们打成一片 

直到夜里 
诗歌再拽着我向外拔 
带出了人类的血沫 

我陷进人群时 
他们都瞅着我喊舒服 
叫我是好青年 

我拔出来后 
他们就讨厌我 
说我是个二混子 
整天不务正业 

我只好一横心插进去 
再一咬牙拔出来 

插进去拔出来 
插进去拔出来 

人群已经被我用旧了 
人类已经被我用旧了 

松松垮垮的人间 
仍松松垮垮的召唤着我 

我一天不插他们 
他们就难受死了 
            2001.01.29 


  把牢底坐穿

我决心把牢底坐穿
我正在把牢底坐穿
我已经把牢底坐穿
在暗无天日的地壳里
我兀自下陷
三千八百年后
我已经把地球坐穿

最先露出的是屁股
然后是翘着的两腿
挺直的躯干
合十的双手
脖颈
最后是圆溜溜的脑袋
像一个别致的底座
在地壳上拧紧
把这座来自古老东方的雕塑
安放在二十五世纪
纽约公园的春天

游人们就此驻足
以为这件作品出自
哪位另类艺术家之手
有的摸摸我平伸的脚丫
有的踢踢我倒置的脸
在蔚蓝色的秋波里
我僵直的腿开始放松
直想动弹

就在这时
一个名叫克淋顿的小伙子
促狭地碰我两腿间的玩艺
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撒出
重见天日后的第一泡尿
趵突泉一样

浇灭了他那张美国的脸
        2000.7.14


  长恨歌

经商的哥们请我吃饭
饭后又请我洗澡
老板娘击掌为号
鱼贯而出一群佳丽
供我们挑

他先挑了一个
又问我的爱好
我说还是胖的好
胖一点的比较好

一个胖胖的姑娘
在泛城的"唐朝洗浴中心"
陪我洗澡

她说姓杨
名叫玉环
这让我想起了隆基哥哥
她问我在哪里发财
我实话实说
靠写作挣稿酬发财
她说不信
还说自己高中时读文科
背过望舒 背过志摩
我龙心大悦
将她揽在怀里
教她背《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
我们把爱水淋淋地
拎到榻榻米上去做
御宇多年求不得
她趴在我身上
用普通话诉说
杨家有女初长成
一对乳峰
在我的手掌里日渐丰硕
一朝选在君王侧
换了一种体位
我只能看到她
扭动的脊背

回头一笑百媚生
我们同时到了高潮
侍儿扶起娇无力
我穿裤衩 她戴胸罩
哥们已点完了钞票
把头型梳好
老板娘说下次请再来
有一批新货
马上从米脂运到

我说这个姑娘
就挺好
玉环弯着腰笑
送我们到门口
我嘱咐她要背熟了
等下次来时
要考考

回家后
我又冲了一个澡
才安心睡觉
明天时双休日
君王可以
不早朝
2000.7.6


  我与李白

我与李白分道扬镳
他取道唐朝
我回到二十一世纪
皇上让他进京做官
他仰天大笑出门去
局长让我竞争上岗
我闭门苦读复习资料 
在金銮殿上李白倒写番书
着实令满朝文武一惊 
在省报上我发了几篇宏文
实在令考核者称赞
于是李白进了翰林院
于是我成了局长的秘书
配备了一辆昌河
和一个听话的驾驶员
李白就有些飘飘然了
对时政乱挑些毛病
还调戏皇帝的小老婆
说她:可怜飞燕脱新装
于是我就有些架不住了
对上级指示乱提些意见
还勾引局长的小姨子
给她送丰乳霜
劝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帝有些生气了
他发现李白除了喝酒作诗
其他的狗屁不通
有一次连打八遍传呼还不上船
局长有些恼火了
他发现我除了写些屁文章
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
好几次重要会议都不见人影 
这样李白的大学士就泡汤了
这样我的副科级就泡汤了
扛着一箱御酒 
李白被赐金还山
我到偏远的乡镇
去挂职锻炼
在路口我们又相见了
他躺在一张担架上
打吊瓶
我陪着小孙子玩
俄罗斯方块
          2000、8、5


 我与曹植 

我与曹植
面对面站好
相距十四步
在七步之内
要赋诗一首

不然他哥哥就要把他处决
不然出版商就要把我枪毙

第一步
曹植:煮豆子是用柴禾还是燃气
我:我爱美元胜过热爱人民币

第二步
曹植:这是一个生活是否达到小康的问题
我:什么是爱什么可能就是垃圾

第三步
曹植:豆汁可以美容也可以充饥
我:小说是分娩诗是操散文是玩弄自己

第四步
曹植:关键得看你是白领还是未解决温饱的
我: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按摩的鸡

第五步
曹植:大家还不都是在一个锅里摸勺子
我:我们还是回家吧但是家在哪儿呢

第六步
曹植:谁想吃我的豆腐我跟谁急
我:谁此刻孤独谁就永远是个傻逼

第七步
曹植卡了壳 说:over
我封了笔  说:狗屁

这时曹丕早搂着甄妃和一帮大臣
到东吴公费旅游去了
这时出版商早带着上海宝贝和她的内衣
到瑞典签名售书去了

只有我和曹子建
面对面 笑嘻嘻
在生不逢时的魏宫里
喝啤酒
啃猪蹄
像一对越狱成功的杀人犯
那样投机
           2000.8.5


  鱼与熊掌

鱼与熊掌同时摆到我的餐桌上
我知道这不是最后的晚餐
席中没有犹大 门口没有行刑队
因此并不急着将它们放进胃囊
鱼是完整的 一片鱼鳞都没少
从洞庭湖一路游进景德镇的瓷盆里
停泊进了水波不兴的醋汤
身上撒满了姜末 蒜泥和味精
或许还需要盖上一面蔚蓝的小旗
玻璃柜里的鱼们开始朝这边回望
熊掌被褪光了毛 拔掉了指甲
圆乎乎地趴在平盘里 一点也不像熊掌
我想象那头残废了的公熊(或者母熊)
心里一定非常懊丧
又不能安假肢 坐轮椅 领取保险金
善于奔跑捕猎的健将
退役后戴上了墨镜坐到看台上
大雪封山时栖身的树洞里空空荡荡
要是它知道我此刻在啃它的前掌(或者后掌)
一定会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劫法场 
黑旋风一样冲过血淋淋的菜市口
我感到眼前有两把板斧乱晃
我看到另三只熊掌一跃窜上了圆桌
吓得筷子差点掉到了地上
这时做东的朋友推门进来了
手里是一张熊皮 笑着说
没想到这家伙真撑折腾 一共挨了五枪
他见我还没动筷 就拍拍我的肩膀
吃吧 吃吧 过会我给你盛碗熊脑
然后他打开了一瓶五粮液
这下我才放心了 现在 是先吃鱼还是先吃熊掌
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我没有举著踌躇 厚此薄彼
而是把这两道菜通通吃光
               2000、6、24


  婚床与空房

你要我尽快打造一张婚床
可我又不是称职的木匠
你和我铺着毯子在地板上做爱
你说贞操硌痛了你的脊梁
你说想躺在宽大舒适的婚床上
手里攥着红皮本 眼里望着一个相框
你想把你的亲人朋友都叫来
在洞房门口听你千娇百媚地叫床
我说我已准备好了斧子 锤子和电锯
我说等木价下调后就去林场
你像主妇一样地微笑着 从客厅撤退到厨房
你给孩子起好了乳名和学名 给我买了退休后的花镜
订了《家庭》《知音》《幸福指南》《道德与法制》
把书架上所有的独身者离异者自慰者自杀者同性恋者
通通五花大绑地关进贮藏室 你拧拧我的耳朵
说咱不能学他们 要活得像个人样
我一拖再托 再也不提婚床这件事
你一忍再忍 单方面撕碎了合约
闪电战 数百辆坦克隆隆驶向斯大林格勒
我做抱头鼠窜状 痛不欲生状 难舍难分状
一个耳光响过之后 开始打扫硝烟散尽的空房
我见了人不打招呼 竖起了风衣领子
我扛来台486开始码字 祭起了卡夫卡的画像
躺在一个窄窄的行军床上 我想象你一袭婚纱
深情款款地挽着一位绅士走向教堂
从此我套上迷彩服满世界乱逛
碰到一个就俘虏一个 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
既不呐什么喊 更不彷啥子徨 
2000.6.24


  活着与死去

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
现在不许用游戏的语气
你要点上根烟 凭窗而立
或者向姓张的学习
举着一支“英雄”钢笔为旗
你要浮想联翩 回首既往
一直到你变成肉眼看不见的液体
那时的你还在阴囊里热身
感到了长跑运动员的孤独 
一路上过关斩将 第一个和卵子会师
在某子宫扯起替天行道的杏黄旗
那时你不会想到多年后要变成
母体外阳光下的一个一米八0的东西
糟蹋掉了多少人间的粮食
还愤愤不平 对世界一肚子意见
还贼心不死 梦想着功名和美女
坐在一撂子狗屁不通的诗文上
像汪国真那傻逼一样地叹气
你想想你想想恶心吧你
真想给你一列火车碾碎你
真想给你一个池塘淹死你
真想给你一把斧子和一条裹脚布
砍死自己的老婆后再吊死你
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永远不可能一夜暴富 挥金如土 
在领空上驾驶着私人飞机
你永远不可能黄袍加身 到紫禁城里吐痰
长个痔疮都被载入《史记》
你永远不可能妻妾成群 绯闻缠身 
在白宫的洗手间里调戏莱温斯基
你永远不可能一夜成名 使各省市自治区纸贵
在文学史上先安放好一把交椅
当然在今天你也不会被拉去做壮丁
修完碉堡后被一个枪子毙掉
也不会被剥下西服沦为乞丐
捧着一只空碗在车站上磕头作揖
也不会突发脑溢血 在无影灯下停止了心跳
也不会被人绑了票 向你家里勒索人民币
也不会马上结婚 生孩子 送儿子上学
给儿子找媳妇 给孙子讲那过去的事情
也不会马上提干 当什么长 操劳过度
趴在破藤椅上 事迹上了《东方之 子》
戴着大红花退休 义务到各院校给后生们演讲
也不会到甲A踢球 也不会被 张艺谋选上
也不会成为临沂宝贝 也不会被派到西藏
也不会被送上月球 也不会被关进牢房
也不会打上领结 参加国际电影节
也不会加入邪教 成为人民唾弃的对象
你不会这样也不会那样
你想想你想想你还能怎么样
你天天把自己关在一间屋里胡思乱想
一会儿在地狱里煎熬一会儿在天堂上徜徉
一会儿在刑场上衣衫褴褛一会儿在国宴上神采飞扬
一会儿在厨房煮方便面一会儿在卫生间解大小便
一会儿打开电视看看一会儿掀开窗帘看看
一会儿翻几页书一会儿写几行汉字
一会儿想温柔地死在本城一会儿想活得理直气壮
剩下的五六十年你就这么对付吧
想想想想再想想想怎么样想就怎么样想
反正你还没死掉反正你活着和死了一样
2000.6.24


活着的好处
--给巫昂

活着的好处
是活着,所有的舞台都空着
是表演着,作秀着,客串着,假唱着
搔首弄姿着,投桃报李着,壮怀激烈着,萎靡不振着
一本正经着,不三不四着,嬉笑怒骂着,嬉皮笑脸着,
是装腔作势着替死先死着

活着的好处
是醉着,所有的酒瓶倾斜着
是微醺着,沉湎着,喝高着,喝浅着
对酒当歌着,穷途当哭着,一步三摇着,玉树临风着
颠鸾倒凤着,张冠李戴着,欲仙欲死着,魂不附体着
是束手就擒着让爱宰割着

活着的好处
是闲着,所有的器官都等着
是守望着,行走着,寻找着,梦见着
欲扬先抑着,高潮迭起着,茁壮成长着,病入膏肓着
四体不勤着,五谷不分着,一无所有着,无地自容着
是无可挽回着被活结果着
                2000、11、4


  白给要不要

     --致红旗 

我骑着破旧的自行车 
滑行在意外得来的人生里 
感到捡了大便宜 
我住借来的旧房子 
裹换季打折的旧布匹 
蹲在不值钱的青春里 
接受阳光慷慨的照耀 
如同一团白花花的手纸 

我用单位发的肥皂 
洗别人生的身体 
上死人躺过的木床 
和剩下的女人呆在一起 
我只是别人的垃圾 
连自己的垃圾都不是 
被方便袋装好后 
又扔回我空洞的怀里 

现在我真想被花掉了 
哪怕是换回一件世上最便宜的东西 
在流通中我被揉搓旧了 
还是没有被花出去 
还是没有被用出去 
人们全都认定我是假币 
对 我就是一张假币 
误闯进你们真实的交易里 
在我一文不值的瞳孔中 
你们 连同这个貌似昂贵的世界 
统统都成了贱货 贱货 
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2001、2、3 


还有想陪我睡觉的吗 

所有的女人都走光了 
我还是想问上那么一句 
还有想陪我睡觉的吗 

一个人睡并不是不可以 
问题是当一个人睡时 
总感到和世界失去了联系 

在无梦的夜里 
我感到孤立 

我需要一个小洞 
一个开启世界的锁孔 

我只有插在里面 
才感到安全 
才知道整个世界就站在门后面 

我只有打开了这个世界 
才能深切地体会到 
世界是你们的 
也是我们的 
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 
          2001、2、3 


 你能杀了我吗

一整天我无事可干
一整天我无事生非
在大街上见到的每一个人
我都问
你能杀了我吗

起先是小声问
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我站在路沿石上
对着满街漠无表情的脸
破口大骂

你能杀了我吗
我不刨你的祖坟搞你的老婆
你能杀了我吗
我不贩毒不炸铁路不抢劫银行
你们他妈的敢杀了我吗

整整一个冬天
泛城的正人君子们都看到了
一个赤身裸体的疯子
在街头追得他们乱跑
         2000、11、14 


  泻 药

年轻的时侯
我吞食理想过多
以至于消化不良
至今还腹疼不已
情急之下去找上帝
恳请他给我开
一副泻药

他摸摸我肿胀的小腹
狡黠地一笑
说不给我泻药
但是可以满足我
所有的理想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吗
我从草民一蹴而就
成为了另一个上帝
和上帝并肩而坐
戴着听诊器
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个
年轻时暴食理想的病号 
治疗暗疾
2000、7、25


  知识分子

一个令人肃然的名词
一个原本消化良好的胃
只因后缀了“写作”这个动词
通过了这一段直肠后
便开始散发出了
形容词般的熏天臭气
      2000、7、27 


  小 宋

转型期时代
就要写转型期的诗

这话是九八年的小宋说的
坐在一把向木柴转化的破椅子上
他正从知识分子转向口语

转型期时代
就要干转型期的事

辞职后的他
笔耕之余和人私贩香烟
每次脱险后
都邀上我们去给他压惊

转型期时代
就要搞转型期的女人

饱受恋爱之苦的诗人
用身体替代了心灵
从唯一的女友转向众多的流莺

转型期时代 
就要留转型期的头型

三月份的他从局子里出来
一头黑发
已被锃亮的光头所代替

转型期时代
就要做转型期的男人

泛城诗人小宋
率领着自己还算白晰的屁股 
和尚未宽松的屁眼
红掌拨青波地去了广东

转型期时代
一只鸭子
在春江水暖的特区
款款地游泳
       2000.7.29


 每天发一个老婆

每天发一个老婆
一直到死
你来算算
这一生我要浪费多少个女人
我从她们的心上路过  
穿越一片又一片红色的山坡
腾出的抽屉又装满东西
空掉的房子又搬进人家
总有一天
我白发苍苍地穿过楼群
知道阳台上的她们仍一个个怒放着
在丈夫的饲弄下歪着头
看我

每天生一个孩子
一直到死
你来算算
这一生我要撒下多少粒种子 
它们落地生根
在我身后冒出一片又一片森林
把我从城市逼进乡村
逼进沙漠逼进海洋
总有一天
所有的水藻都挺出海面
结满了水果
没有立锥之地的我只好
被挤出地球
在宇宙遮天蔽日的浓荫里
降落

每天一次死
一直到真死
你来算算
这一生我要装多少次死
活人都不认识的死神
我却成了它的熟客
无师自通 抬腿就到
摁响门铃 一闭眼就死掉
一片又一片死去的昨天
铺成了我的进身之阶
他们一辈子只剩下几钱骨灰
哪如我留下整整一个死 的王国
我率领着成万上亿个死去的我
把死当成了谋生的手段
总有一天
如果你理解了我的想法
我就会说你这个你这个死家伙真的
             不错

              2000.7.7


不就是肉和肉碰了一下吗

不就是肉和肉碰了一下吗
所以
当我和你握手时
你别以为我是亲热
当我用巴掌扇你脸时
你别以为我在发火
同样,当我用赤脚猛踢你的光屁股
你别以为我真想置你于死地,犯不上的
当我帮你宽衣解带,下半身紧贴着你磨擦时
你别一边数着数,一边盘算翌晨我会喊你一声“贤妻”

伙计们,姑娘们
这只是个部位、角度和轻重的问题
是生物学、数学和物理范畴的问题
不是哲学、化学或精神、情感之类的问题
因为我们的身体只是一件形状不规则的工具
和锄头、铁锨、枪管、匕首、菜刀一样
想让它好使就需要经常上油、拭擦、磨砺
至于用它收割什么,结果什么,创造什么与工具无关
那是上帝的事情,但是你只要想保持光洁
就应该经常肉和肉去碰撞一下
一旦生了锈,那个挑剔的家伙就会把你随手丢弃
 2000、11、8 


  全人类的屁股

小时候
父母打我的屁股
我咬紧牙关
不哭 

后来上学了
老师打我的屁股
我打学前班小朋友的屁股
漫不经心地翻弄课本
打课本的屁股
直到把它读成一本烂书

我跑进树林
打树的屁股
树摇摇晃晃
树叶在上面击打天空的屁股
我站在路上
打马的屁股
马不耐烦了
用马蹄子击打地球的屁股

后来我失恋了
面对我热切的脸
姑娘留给我越来越远的屁股
我一屁股坐在悲伤里
咬紧牙关
叼起了香烟的屁股

我上班了
自觉地向领导翘起了屁股
他宽容地拍拍我的肩膀
让我振作起来
说算了算了
我生病了
扭捏地背对护士露出了屁股 
她用指尖飞快地触了一下
示意我提上裤子
说好了好了

我学乖了
对每一个路过我的人都一视同仁
请他们打我的屁股
他们对着我弯身的形象指指点点
轮流在我红肿的屁股前留影
把我当成了街心公园
一座造型奇特的雕塑

我的手心发痒
从裤兜里不自觉地抽出
我想扯下他们自矜的笑容
左右开弓
打一打全人类的屁股
    2000.5.10

 
  时 候

是哭泣的时候
也是收获泪水的时候
是放弃的时候
也是两手空空的时候
是离开的时候
也是送上背影的时候
是止步的时候
也是放下行囊的时候
是沉默的时候
也是无言以对的时候
是降临的时候
也是堕入尘埃的时候
是回忆的时候
也是重返内心的时候
是退却的时候
也是紧咬双唇的时候
是失去的时候
也是袖手旁观的时候
是裸露的时候
也是一丝不挂的时候
是无援的时候
也是破釜沉舟的时候
是沉醉的时候
也是蓦然惊醒的时候
是盛开的时候
也是花枝凋敝的时候
是靠岸的时候
也是随波逐流的时候
是厌倦的时候
也是臭气相投的时候
是苍白的时候
也是切开血管的时候
是出生的时候
也是静候死亡的时候
是死亡的时候
也是万劫不复的时候
是出发的时候
也是无发可出的时候 
是生活的时候
也是只生不活的时候
是我们的时候了
更是我们什么都不是的时候
         2000.2.26


  白 忙

我出生着死去
我凋零着怒放
我哭泣着欢笑
我黯淡着辉煌
我出发着抵达
我回忆着遗忘
我坚定着动摇
我渴望着绝望
我前进着倒退
我自卑着乖张
我成功着溃败
我正经着淫荡
我离开着返回
我宣誓着转向
我痛苦着寻欢
我严肃着疯狂
我坚守着妥协
我抵抗着投降
我深刻着浅薄
我熄灭着明亮
我神圣着垮掉
我活跃着变僵
我空虚着充实
我怀疑着信仰
我冷笑着写诗
我勤奋着白忙
      2000.2.25


这条道路绑架了我

这 条道 路绑架了我
我无可奈何地走在这条道 路上

一路上它向我勒索了
脚印、汗珠、喘息和身影 
最后我什么都 没有了
赤身裸 体地向前移动

它还在把我敲诈
于是我交出了亲人朋友们
的脚印、汗珠、喘息和身影 
现在我的亲人朋友们
也赤身裸 体地上路了

它还是不依不饶 
我只好死皮白赖地哀求
那些陌生人

很多好心的陌生人
也赤身裸 体地上路了

等到所有的地球人外星人
都光着屁股列队走进这条路
这条路才会放过我
把走在最前头的人撕票
          2000 12 5 


   得罪光了

我把我的敌人得罪光了
其实这句话纯属废话
因为他们是我的敌人
即使我不得罪他们
他们也是我的天敌
就如猫对老鼠一样
每天都想干掉我
我把陌生人得罪光了
其实这句话也是废话
如果他是陌生人
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得罪他
在我得罪他的过程中
他对我已经不再陌生了
他只是一个记恨我的熟人

我把我的熟人得罪光了
这句话不幸言中
我的熟人们
熟人们中的亲人们
全都被我得罪光了
我不是有意的
但他们却被我得罪了
他们中间有生过我的人
养过我的人
疼爱过我的人
他们和其他人不同的是
并不恨我 而是惋惜我

把世界上的人
都得罪光了我也不怕
令我难受的是
有一些人是哭着离开我的
2000.12.22


   履 历 

我经历过 肃然起敬的年代
我挤出过肃然起敬的表情 
我用它刷牙便齿颊留芳
我用它沐浴便遍体轻松
我用它去拭擦世界的腋窝
便得到了一张屡试不爽的通行证
我见到高山便身板笔直
我趟过河流便血液汹涌
我遇到铜像就不自觉地脱帽
我听到一句众口流传的口号
就将它塞进耳朵藏在心中
我揣着这张招牌打马走过江湖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钻进驿馆就高枕无忧
凑近餐桌就坐吃山空
将热脸紧贴着冰凉的臀部
在呛人的屁味里吸溜着鼻子
在骗人的谎言里侧耳聆听
我一次次仰起向日葵的头颅
又一次次掐断自己的脖颈
我用喷出的一股涂料般的血浆
在墙上画上冷笑的鬼脸
我解开铠甲解开世界的真相
露出那可爱的肚脐眼
从此我就满不在乎 
从此我就一意孤行
从此我就翘起屁股眼正视这个世界
把粪便天女散花地撒向佛顶
         2000、2、22


  减 法

就这样颓废下去 
就这样有用下去 
就这样落魄下去 
就这样失魂下去 
就这样消沉下去 
就这样激昂下去 
就这样别扭下去 
就这样舒服下去 
就这样沉醉下去 
就这样清醒下去 
就这样做梦下去 
就这样装死下去 
就这样低迷下去 
就这样狂欢下去 
就这样自由下去 
就这样受罪下去 
就这样撒娇下去 
就这样调戏下去 
就这样听话下去 
就这样反抗下去 
就这样活下去 
就这样喝下去 
就这样干下去 
就这样玩下去 
就这样减下去 
就这样少下去 
就这样不下去 
就这样下不去 
就这样下去 
就这样下 
就这样去 
就不这样 
就这不样 
就样不这 
就这样 
就这 
就 
京 
小 
、 
下 
去 
     2001、2、1 


李海燕到北京去了 

李海燕到北京去了 
昨天中午来到我这里 
临沂的朋友她都一一告别了 
最后一个想起了我 

凌晨三点来钟我起床小解 
耳中轰鸣着火车的"咔咔"声 
我赤裸着面朝北 
想到向南而坐的她 
正面色潮红地紧咬着嘴唇 
感到下面直直的硬起来 

火车 粗暴的火车 
拽着和我严丝合缝的李海燕 
从我的身体里慢慢的抽了出去 
       2001、2、4 


   回到产房 

我接到了一个通知 
告诉我可以重回产房了 
大家都去回回炉吧 
大家都去回回炉吧 
在强忍绝望的人间里 
这是一件多大的希望工程呵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一把掀开了白被单 
好日子终于来了 
我给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 
大家都去回回炉吧 
大家都去回回炉吧 
在半死不活的生命里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呵 

我那沦为妓女的前女友 
我那被下岗折腾的老同学 
我那让债务压迫的姨表弟 
我那整天不得势的同事 
还有那些到处流窜的朋友们 
全都睁开了望穿的双眼 
怒放了喜悦的泪花 

我甚至还给上帝打了电话 
但他那儿老占线 
估计哪个小子抢在我前头了 
我匆匆把这三十年打了包扔掉 
只带了自备的奶瓶和襁褓 
还有一打尿不湿 
正巧电话上一群人物 
正在文雅地用它擦着嘴呢 
我对着他们不完整的身体嘿嘿笑了 
喂 哥们 装够了没有 
快点下来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天亮就出发……" 
    2001、2、3 


抗美援朝纪念日

雄纠纠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在枪炮声中我突然惊醒
发现正躺在满目疮痍的床上
卫生纸的磨菇云在身边怒放
五小时前的婊子离我而去
因为我掏不出美元
五年前的女友离我而去
因为我办不了绿卡
在星级宾馆和大洋彼岸
她们正陪着美国佬彻夜狂欢

倍受伤害的我
只好自个儿擦亮了手中枪
正步走出卫生间后
套上国产的大头皮鞋
翻出了爷爷佩戴过的勋章
在镜子前走了几步
然后把一双耐克鞋从窗口扔出去

雄纠纠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我跑到结了薄冰的河边守候
看看有没有落水的儿童
我托着自制的雷管来到桥底下
准备寻找一个爆破的支点
被戴红箍的护桥员一顿臭骂
我钻进枯草里屏住呼吸 
等待燃烧弹从天而降
等待那皮肉烧焦的一刻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只好站起来
对准树林里一个水泥洞口猛扑过去
假想的火舌燃红了我的前胸
现实中一对男女落荒而逃

空手而归的我回到城里
没有发现夹道欢迎热泪盈眶的群众 
到处都在谈莱温斯基的裙子
克林顿那不老实的鸡巴子
张口就是美元的兑换价和签证的手续 
满街都是乔丹、比尔盖茨牛逼哄哄的老乡
《泰坦尼克号》的片尾曲差点盖过了主旋律

雄纠纠 气昂昂
他们去拯救大兵瑞恩
我却揣着一把毛票
去拯救一个唇亡齿寒的“卖花姑娘”

我将她带回家里
给她放怀旧歌曲 谈儿时的理想 
给她泡压缩饼干 吃大白兔奶糖
领她参观我一贫如洗的家当
鼓励她要进行国际主义援助
使她勇敢地冲破三八线
和我并肩躺上了上甘岭一样的木床

呵 她的眼中有金达莱在闪烁
我的下半身有马蹄莲在开放
我解开黄皮肤的胸膛
覆盖了她瑟瑟发抖的乳房
雄纠纠 气昂昂
朝她那饱受蹂躏的体内
注入了一股强有力的中国力量
       2000、11、5


   欲壑难填

我把我能想到的幸福通通想了一遍
无非是腰缠亿万超过了比尔盖茨
无非是黄袍加身拥有了三宫六院
无非是蝉联诺贝尔奖金一直到逝世
逝世后使整个地球眯缝成了一只泪眼
无非是事业爱情什么的统统美满
像朵不要脸的花儿一样怒放在人类的花园
最后想得我都快呕吐了
但是心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这么丁点幸福根本满足不了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欲壑难填 欲壑难填

我又把能想到的痛苦想了一遍
无非是穷困潦倒后沿街乞讨
而我以前的那些女友各自依偎在丈夫的臂弯
娇啼啼笑哈哈地围着观看
无非是恶疾缠身像狗一样在太平间的墙角呻吟
无非是犯下重罪满门抄斩
眼睁睁地看着家人们的头颅足球一样滚来滚去
千刀万剐后的自己只剩下一付沾着肉屑的骨头架子
最后想得我呵欠连天
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么丁点痛苦远远不够我用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欲壑难填 欲壑难填 
          2000.11.28


一条素食主义的狗 

我吃过猪肉
吃过狗肉
吃过牛羊肉
吃过蛇肉
王八肉驴肉兔子肉
甚至还吃过老鼠肉
可以说除了一些珍稀动物
基本上都吃遍了
它们从祖国的大江南北
从各种碗碟器皿中
走进我的体内

吃它们的时候
它们大都不那么完整了
有的被切成丝
有的被剁成块
有的被煮烂成了黏糊状
而且我经常根据自己的口味
品尝它们不同的器官
心肝肺脑不一而足
尾巴蹄子板筋也经常啃
有阵子还特爱吃鞭花

三十年下来一看
这回出乱子了
它们竟然化零为整地
重新组合起来了
在我原本就很拥挤的体内
狗咬驴叫猪刨羊蹦
几只老鼠在五脏里钻出钻进
害得我一会儿心绞痛
一会儿胃穿孔
我这才佩服起那些和尚和准和尚
他们从不饕餮生灵
不会得到类似报应

吐也吐不出来
动手术也不灵
医生们摘下了蓝口罩
打开了手术室的门
有礼貌地来了句:请
这回我只好认命了
每天携带着一群我亲口吞下的动物
在人群里晃来晃去
直到把身边每一个人
都看成了我体内的一个动物

从此我成了一个光荣的素食主义者
用每日的稀粥和青菜
和体内的动物们对峙
我捻着一串念珠念念有辞
冷笑着看着它们
一个个地老死饿死累死气死
自相残杀而死
我乐观的认为
不用等到老年
动物们就会全都死光
从此我体内一片宁静

可是最后一只动物是条狼狗
(我真后悔吃过狗肉呀)
它将我的整个身体都占据了
而且这家伙力气很大
它撒欢的时候
我不得不随着它奔跑
它低头的时候
我不得不随着它弯腰
它一头睡倒了
我也只好瘫坐在一堆垃圾上
有时它在我的喉管里乱叫
我发出的"汪汪"声会吓人一跳
它不再是我以前的食物了
我反倒成了它现在的外套

和普通的狗唯一不同的是
这是一条素食主义的狗
它不热爱骨头和肉包子
它只寻觅路边的野花
和女人身上的青草
    2001.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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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辑


此刻我在写诗


此刻我在写诗
此刻鼾声如雷的人在睡觉
此刻商人们正在数钱
此刻政客们正在磨刀
此刻乞丐们正在乞讨
此刻好食者在争抢面包
此刻醉鬼们早已经喝醉
在马路旁走不回家门
此刻清醒者停止了叹气
站起来将台灯灯光调小
此刻有一位少年居住在小屋里
正准备把世界改造成他的房屋
此刻有一个少女正面对镜子
不厌其烦地练习摄人心魄的微笑 
此刻有一个公务员为晋升犯愁
和老婆在家里准备了一份厚礼
打听好了领导住哪个楼洞
业余有什么不良嗜好
此刻有一个杀人犯被押赴刑场 
在围观的人群中发现了初恋情人
噙着泪花一头栽倒
此刻有一个人刚出生就死了
和世界没说上一句话
就被扔进了垃圾桶
此刻有一个人活得不耐烦了
用火机烧掉了全部手稿
然后自己把自己搞掉
此刻有一个儿童在嚼糖果
蹦跳在春天的草坪上
此刻有一个老人在晒太阳
佝偻在冬日的墙角
此刻有一个恋爱者在坐卧不宁
为一个不能如期的约会等得心焦
此刻有一个独身者安静地自慰
在脑子里轮流和不同国籍的影星性交
此刻有一道法令要颁发
很多人大赦后雀跃着跑出监狱
此刻有一场政变要爆发
有几个当权派恨恨地走进囚牢
此刻有一架飞机要失事
哪怕乘客们还在欣赏空姐的大腿
哪怕是飞越重洋去完婚
蓝眼珠的新娘已将婚纱披好
怎么还不到哇怎么还不到
此刻有一枚定时炸弹要爆炸
哪怕会议室里全是爆破专家 
哪怕这枚炸弹就是他们研造的
但是一到点炸弹却不管那一套
此刻 有一个人在脑子里把仇人凌迟
一刀又一刀很有耐心
此刻有一个人在浴缸里洗澡
泡在温热的水里忍不住呻吟
此刻有一个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认为人间是他家开的客栈
他想怎样就怎样
此刻有一个人被失败压低了视线
认为自己和蚂蚁都掰不过腕子
再也看不清生命的通道
此刻有一片树叶正脱离了枝头
有些晕眩地朝树根降落
此刻有一滴雨珠在水面上击起水泡
旋即汇入了河水
此刻有一根草正承受鞋的重量 
咬咬牙腰椎还没有折断
此刻有一缕曙光箭一般地射来
撩开了落地窗帘向我问好
此刻有一头熊猫被国家保护 
此刻有一口猪被做成佳肴
此刻有一只袋鼠刚死了母亲
流着眼泪一跳一跳
此刻有一只骆驼数日水米不进
在沙漠里倍感疲劳
此刻有一本名著在床头柜上摊开
我的手指懒得翻看
此刻有一管墨水从笔尖上流出 
变成惊世之作的草稿
2000.4.10


看看有谁比我走的更远

也许我走的太快了
也许我已走完了所有的路
你们能用手指出的路
他们能用手修出的路
土地所能出现凸现凹现的路
都被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完了
也许我还不经意走完了太空之路
(在其他星球上飘移或失重)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除非我回过头再走走过的路
在路上远远近近漂浮着你们的头颅
它们不停地念叨走路走路走路走路
可是我早已被路逼至了路的尽头
再走一步就不是路了
是什么呢就是走吧
我要走走了你们才是走路
从此我将行走在永无际涯的走上
而你们仍在伺候着行将倒毙的路

2001.3.10


太精彩了

太精彩了
实在是太精彩了
我坐在地球这个冷板凳上
看这场超宽银幕的世界
忍不住率先鼓起掌来
却没有人响应

整个宇宙间
也就只有我这两只巴掌
像上帝的眼皮
眨巴了几下

2000.07.07


告诉他们不要来了

告诉他们
还没有来的
就不要来了

这里的苹果
已经分完了
苹果树的枝干和浓荫
也分完了
树根也被挖掘出来
分完了
种树的土壤和水分
也分完了
阳光和空气也分完了
栖息在枝头的鸟儿也分完了
这片天空分完以后

邀请你们前来的

也被拆得七零八散
统统分完了
2000.06.01


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

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
我要先种植一株梨树
就要先找到适宜种梨的春天
就要在春天之前被生出来
生出来后茁壮成长 好好吃饭
父母在 不远游 不经商
不做工 不务农 不做官
不出国 不进官 不进寺院 
不进看守所 不近女色 不近人情
不和卖水果的小贩搭腔
不和搔首弄姿的世界搭腔
百无一用 坐怀不乱
怀抱一枚上帝发给的梨核
坐在春天里 坐进春天里
像陷进泥土里的根
哪怕它寸草不生
哪怕它果实累累
始终只想着梨子的滋味
让舌苔守身如玉
咬紧牙关

2000.7.6


死神的警报

二十九岁生日那天
死神开始在我身上拉响了警报
有一根头发举起了白旗
有一伙皱纹来到脸上招摇
有一颗牙齿开始松动
啃骨头时我总担心它
有一个器官患上了炎症
从此我就要经常公费医个疗
住在正在坍塌的房子里
坐在正在散架的椅子上
吃着正在霉变的饭菜
喝着正在枯竭的水
看着正在报废的电视机里
二三十岁的人正在快乐大本营
四五十岁的人正在跳健身操 
六七十岁的人正在唱高调
俺就知道自己真的不行了
真的落伍了
俺是从死神辖区里驶出的一辆警车
正在人间的马路上一溜小跑
两只发蓝的眼珠正在
飞速旋转的脑袋上闪烁
浑身一股腐尸味地
轰鸣着警报
人们捂着鼻子掩上耳朵
看着我如临大敌
好像我就是死神本身
已提前来到
2000.7.6


内心的洪水

内心的洪水开始消退
退却时挟裹走了刚才的我
确切的说
是被呛死的刚才的我的尸首
远远望去
仍像一个人在激流里游泳

洪水退却一程
尸首就前进一程
一直到洪水在身体内一干二净
尸首就站立起来
重新回到干燥的心房

在血浆有节奏的鼓掌声中
成了抗洪英雄
2000.07.15


保 镖

我读完晚报
开始吃晚饭
在黄金时段
电视上正播出保镖

我一边吃饭
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电视
一不小心
把保镖吞进了肚里

大摇大摆的食物
通过食管
身边是一伙保镖

全然不顾越来越胀的胃囊里
怨声载道

食物最终会被消化
但保镖 无法消化

在卫生间里
我向保镖们声声告饶

在手术室里
外科医生替我营救出了
那一伙衣冠不整的家伙

大摇大摆的我
通过医院的走廊
所有东倒西歪的病号

都成了我的保镖
2000.07.14


路过春天

我假仁假义地
路过春天
我身上披满了青草
头上佩戴着树冠
我手拎着白云的毛巾
嘴叼着花朵的香烟
我水壶里是刚解冻的河流
我背包里装着一摞
万紫千红的群山

我模仿着春天把自己装扮
企图在城门口
蒙混过关

一群刚出洞的动物
担任守门员
对着悬赏的画像
把我看来看去
终于没有找到破绽

混进了春天后
我正暗自偷笑

不料不依不饶的春风
大踏步地从背后追赶过来
一把撕去了我的伪装
露出了那张

雪盖冰封的脸
2000 .7.14


趁 着

趁着还有一海水
让我们望洋兴叹

趁着还有一河水
让我们梳洗骏马

趁着还有一池水
让我们留下泳姿

趁着还有一桶水 
让我们把扁担放下

趁着还有一汪水
让我们叠好纸船

趁着还有一盆水
让我们弄湿枯发

趁着还有一杯水
让我们递给嘴唇

趁着还有一滴水
让我们缩首抱膝

钻进这滴水里沉默
然后在地球的面颊上

缓缓淌下
2000.06.26


广陵散

我放羊的时侯 你正在洗马
我把鬼子们哄进了包围圈 从奴隶
混到了将军 你却趟过一条河流
在马背上和一个骑手亡命天涯 
我凋零的时侯 你正在开花 
我在山崖旁挨了一记闷棍 从高处
坠入了深谷 你却推开一扇寒门
在客厅里与一只景德镇瓷器整装待发
我赶考的时候 你正在下楼
我在小校场挑死了小梁王 从京都
杀到了野外 你却到后花园拜月
和一只虎皮鹦鹉鸟儿问答
我登基的时侯 你正在讨饭
我在金銮殿尿湿了裤子 从龙床
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你却走进城门
把断镜从怀里掏出来算了一卦
我彷徨的时候 你正在呐喊
我把自己关在小阁楼里 两耳不再
倾听窗外之事 你却坐在太阳底下绝食 
从坟地上找回一副纸扎的铠甲 
我缩小的时侯 你正在放大
我变成了一粒石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纵身一跃钻进湖心 你却摇曳着贴近了云层
在初霁的街道上热气腾腾地蒸发
我厌倦的时侯 你正在好奇 
我杯酒释兵权后解甲归田 闻鸡不再起舞
向老农讨教种瓜之术 你却毛遂自荐
弹着一柄短剑埋怨福利待遇越来越差
我奔跑的时侯 你正在弹蹄 
我载着唐三藏去西天取经 过火焰山时被
烧得半熟 成为一道名菜 你却被好事者船载入黔
拴在歪脖子树旁和一只老虎各怀鬼胎地对话
我偷情的时候 你正在酣眠
我跳进粉墙 靠几首打油诗投石问路
轻松地剥掉崔莺莺的罗衫 你正梦见柳下惠 
将你抱在怀里 然后自行了断结扎 
我隐退的时侯 你正在出山
我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兄弟不陪你们玩了
端起了一只酒杯乐不思蜀 你却点头抱拳
煞有介事地拉开架式 和李寻欢结下了冤家 
我上班的时侯 你正在辞职 
我为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为了退休后不流落街头
每天被傻逼们呼来唤去 你却抬手一个巴掌
在领导红肿的眼眶里滚回了老家
我回家的时候 你正在出门 
你正在准备好干粮和车票去寻找一个浪子
想和他去笑傲江湖 我却四大皆空近乡情怯
束发后跳下一叶扁舟 把行囊轻轻放下

2000.4.8


将进酒

我推开坟墓
替刚报到的新鬼收拾床铺
拭掉他的最后一颗泪珠
和熟识的老鬼们打招呼
在《安魂曲》的旋律中翩翩起舞
慢三步 快四步

我推开皇宫
装模做样地陪太子读书
和白发宫女说说玄宗
和黑发宫女调调情
玄武门事变时跟着瞎吆喝
高一声 低一声

我推开江湖
到华山论剑到紫禁之巅决战
为了替父替兄报仇
我甩掉一个又一个驿馆
甩掉一个又一个暗探
盘算着将仇人射杀在马陵道
左一箭 右一箭

我推开牢狱
采访即将被处决的囚犯
请阿Q谈谈画蛋有感
我推开龙宫
替小龙女传一封家书
参加敖广摆下的盛宴
喝一杯 又一杯

我喝高了
摇晃着推开一家青楼
将秽物吐在杜薇的石榴裙上
她挑亮灯光看我的醉态
她抱出百宝箱要让我观赏
她想在瓜州渡口被我卖掉
好骂完人就投江
但现在只能替我脱靴子擦脸
敲敲背 捶捶肩

我推开寺院
冷落了在门口发呆的贾岛
和薛怀义袒腹畅谈
商量着怎么搞掂那个女皇上
我推开后花园
用临沂方言调戏拜月的貂婵
拉着她到凤仪亭上亲嘴
不去管那个董胖子在哪
深一下 浅一下

我推开寒舍
发现广厦何止千万间
我打开奔驰车的车门
随便和哪个影星去兜风
我摁开核按钮
随便向哪个不服的国家宣战
谈笑间城乡灰飞烟灭
你随便 你随便

我推开人间
设想自己是只动物
不会直立行走 茹毛饮血
只能在枝杈上攀援
或者是株植物
泥土锁住了双脚
到死也不挪动半步
最后被伐木者砍掉了
做桌椅 做甲板

现在我就占用着一副桌椅
占用着一个小公务员的头衔
每天一个例会两三个黄段子
四五张晚报六七根递来的香烟
到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只有在脑子里我才能串串门子
在自己幻想的领土上
走一走 看一看

2000.5.10


绝 食

我回家对我的父母说
我要绝食了
他们叹口气说
其实我们家里还有点余粮
孩子你犯不上这样

我难过地对我的女友说
我要绝食了
她在一盘水果沙拉前笑了
告诉我要点到为止
别玩砸了

我向单位领导请假
我要绝食了
他皱了皱眉头说
这个理由太勉强
然后他劝我工作绝食两不误
在八小时之外绝食

我打了无数个电话
向人们陈述我绝食的决心
津津有味的咀嚼着
电话那头端来的同情或劝告

这回我真是上瘾了
多年来的无聊感一扫而光
每天我都吃饱喝足后
捏着一张机票船票车票
满世界乱跑

我想告诉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我要绝食了

2000.11.5 


撒 娇

人类让世界惯坏了
制造了数不清的垃圾
垃圾被天空惯坏了
散发出熏天的臭气
臭气被鼻孔惯坏了
以为是自己供养了人的呼吸 

鼻子被脸惯坏了
与众不同地高高隆起
脸被脖子惯坏了
自以为是地摇来晃去
脖子被身体惯坏了
把昂贵的项链荣获的金牌
打了红X的木牌子通通挂在自己上
身体被四肢惯坏了
端坐在中间并统治着内脏
内脏被有浮力的血液惯坏了
一直懒得游泳
两手被摊开的动作惯坏了
一直不会把握
双脚和展开的路面互相撒娇
一路上彼此拍打着肩膀
像一对难兄难弟
2000.7.27


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不要一脸无辜地
站在世界面前
给世界壮胆
让它自我感觉良好
有资格存在几千几万年
把一群和你同样表情的
子民们剥光了衣裳
充满怜惜地放在两腿中间

你不要一脸无辜地
站在他们面前
好像受了谁的骗
让他们终于找到活着的理由
西装骤然笔挺
笑容骤然灿烂
到超市批发回来一大堆手绢
一滴眼泪弄湿一条
然后晃着象征正义的拳头
向你要那个小子的通联地址
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不要一脸无辜地
站在我面前
一言不发地捂着双眼
或者眼珠不转地
瞅着我看
让我浑身发毛
让我心惊胆战
突然觉得我娘不该在
一九七一年生下我
然后撒腿朝产房方向跑
一路上扔掉了双手
和拎好的礼品
再也不用和联手生下你的那两个人
在洞房前见面
2000、7、6


一根牙签 

一小块肉塞住了我的牙缝 
顿时让我对满桌菜没兴趣了 
顿时让我对满屋人没兴趣了 
顿时让我对生活没兴趣了 
我需要一根牙签 

满城的商店都跑遍了 
就是没有牙签 
我需要制造牙签的木头 

满山的旮旯都跑遍了 
就是不见树木 
我需要成长成树木的种子 

满世界的人都让我打开了 
到处都流淌着精子卵子液态的孩子 
就是不见种子 
就是没有种子 
就是找不到种子 

几十年过去了 
一个老护林员 
拎着一把斧子 
在满山遍野的荒芜中乱逛 
种树的想法早在他脑子里心脏里 
身体里生了根发了杈长了叶子 
就这样晃荡着满身的森林 
再把自己削减成一根牙签 

但是我的牙早掉光了 
那一小块统治我口腔多年的肉 
"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成了肉的木乃伊 
2001、2、1 


儿童节

总有一天
我要写出一首最好的诗
也许现在
正在写这首诗
这篇

几百年后的经典

孩子们朗诵完课文 
开始了解我的生平
我生于什么样的家庭
我那个时代都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对政治感不感兴趣
对女人喜不喜欢
什么年龄一举成名
什么年龄遭到流放
死于哪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如果

年轻的语文教师知道的更多
还可以告诉孩子们

二000年的儿童节
该诗人一夜失眠
天刚蒙蒙亮就打开了床头灯
空腹吸了一根香烟
然后用圆珠笔把这首诗
写完.
2000、6、1


我是这样消失的

起先是脚
变成了青草
然后小腿下陷
双膝着地
大腿被电锯绊倒
散发出木材的气息
然后消失了身腰
露出了骨盆
端着坍塌的内脏
在血浆里浸泡
心还在轻轻地跳
在迅速地缩小
舌头顺着喉管滑落
再也不用言辞滔滔
脖颈消失
剩下仰起的下巴
下巴消失
口鼻也撤离了地表
成为蚂蚁的巢
还剩下两只眼珠
散落在芦苇里
看或者不看
还有正在凋零的睫毛
额头是一片化石
印着三叶草或恐龙蛋
头发覆盖在地壳上
如陷阱上的伪装
等待一双失足的脚
跌倒的你不要因此惊叫
这是我正在消失
沾满你双手的雪花
不是冬天的产物
是我残留的脑浆
飘洒下来
正在将来生思考

2000.5.20


我一直想穿过这条马路

我一直想穿过着条马路
走到对面的那个电话亭
然后给你们一一打个电话
告诉我已经成功

但是现在我开始怀疑
眼前的这条马路
是不是多年前我想穿过的那条马路
那个电话亭是不是还孤零零地呆在雨中
你们是不是还在远方握着听筒
这么多年来
一直为了等这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2000.06.23


子弹还在路上呢

从前的我很是嚣张
手拎着一把玩具手枪
到处瞄准
朝四下里开枪

两手空空后的我开始后怕了
我担心当年射出的那些子弹
会引起人员伤亡
于是我朝东西南北方向都转了转
还好 子弹都还在路上呢
呼啸着 在气流中做匀速运动

为了护送我射出的子弹们
安全地到达该去的地方
我不得不在路口四分五裂了
撕碎后的我每一个碎片尾随着一颗子弹
呼啸着 在血流中做匀速运动

如同刚被子弹击穿一样 
2000.07.14


我比羊更吸引人

在集市上
我发现了一只
倒挂的羊
它的皮被剥光了
血淋淋的
集市上有很多人
但没有一个
围观它
连卖肉的小伙子
也懒得搭理它

看着看着
我骄傲起来了
我发现了我的优势
如果我被剥了皮
血淋淋地 倒挂起来
不仅集市上的人 
要围观
就连外面的人
闻讯后也要
跑过来围观
2000 12 22 


是×× 总会××的

很久很久以前
我们敬爱的班主任
给我们上了第一堂课
他说:是×× 总会XX的
说得多好啊
顺理成章 铿镪有力
这句话像是火苗
直窜进我们青春的血液里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是玟瑰总会开花的
是骏马总会奔驰的
是天才总会成材的
是龙种总会登基的

在熊熊的火焰中我们翻看典籍
对历史上的那些赫赫有名的人物
指指点点
好像在说着以后的自己

多少年过去了
时间久远得像隔了几个世纪
我们毕业后各奔东西
养家糊口 生儿育女
再也没有一个人对着我们喊:
是×× 总会××的
这时我们常想起我们的班主任
和另一个付水东流的自己

二十年后的一天
我们终于又相会了
一起来参加班主任的葬礼
我们躬腰驼背 垂首肃立
互相不忍对视

金子已经变成了废铜
玫瑰已经变成了枯草
骏马已经变成了病驴
天才已经变成了蠢材
龙种险些沦为了乞丐

我们这些昔日的金子玫瑰骏马
天才龙种们环尸而行
目视着我们的班主任
他紧闭着眼睛和嘴唇
在火化前给我们上了最后一课

是活人,总会死掉的
2000、7、25


盯 着

我盯着一个人
一会儿他就架不住了
他瞪了我两眼
匆匆溜走了

我盯着一只猫
一会儿它也不耐烦了
他"喵喵"叫了两声
一纵身窜上了树干

我盯着一辆车
几个小时它就被开走了
开走的那个小子
摇开车玻璃"啐"了我一口

我盯着一朵花
几个月它就招架不住了
在我的冷笑声中
它不得不凋谢了

我盯着一面墙
它是一面白墙
它就是不倒
它为什么不倒呢

整整三年了
我盯着一面墙
它已经在我心里
倒塌了无数次了
我的亲人们好心地
拿来了铁锹
被我拒绝了

我只允许他们
轮流来给我送饭
在死之前
我就是要盯住这面墙
盯倒这面墙

这墙不倒掉
我这辈子就算他妈的失败了

2000.12.24


现场直播

公元1971年春天
我在人间
被现场直播 

开始还有板有眼
挺像那么回事
喝奶 牙牙学语
学走路 好好学习
有关心我的老师
团结我的同学
疼爱我的家长
我一脸幸福地
从家庭走向教室
从大学走向单位
心怀凌云壮志
把世界当成信步的闲庭
成功地塑造了一位
有志青年的形象

后来却出了点差错
我的表演不太到位
迈错了几次步伐
忘掉了几句台词
挤错了几种表情
甚至自己即兴发挥
完全脱离了脚本
这样就把导演惹恼了
把编剧惹恼了
把制片人惹恼了
把投资方惹恼了
把主持人惹恼了
把场记美工服装
烟火摄影监制
与我配戏的主角配角
群众演员和各种道具
通通惹恼了
最后连我自己都他妈的恼了
这样下去不就演砸了吗
这是现场直播
又不能拿回去剪辑
又不能再彩排一次
又不能对不起观众

我只好跳下了人间的舞台
留下了一行字幕:
因信号中断
直播到此为止
2000.7.14


挖个坑把他埋了

挖个坑把他埋了
他快要不行了
除了替他挖个坑
其它的
我们帮不了他

这个坑不能挖得太大
否则这个城市就要迁走
成为耗资巨大的工程
这个坑也不能挖得太小
否则连一只刚出生的蚂蚁
也容纳不下

你一直手持铁锨
在那里犹豫不决
眼巴巴地瞅着我
不知道该怎么挖

好了
我先躺在地上
给你比量一下面积
现在可以动手了吧

对了
挖完这个坑后
请你再挖一个
顺便把我也埋了
2000.6.25


需 要

需要有一把斧头
并不是劈开我们
心头的冰山

而是劈开这个想劈开冰山
的念头

被这个念头
所冻结
我们在严寒里自作自受

浪费掉了多少个春天
2000.6.21


默哀三分钟

有一个人从这里离开了
让我们不要出声
为他默哀三分钟

在这三分钟里
让我们想想他的一生
想想自己要走的那一天
会不会有这么多人来送行
没有谁敢停留到最后
成为唯一一个没人怀念的死者
所以
我们要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所以
我们要尽量早一点脱帽
向自己致敬

当然
没有帽子的可以脱掉头发
没有头发的可以脱掉脑壳
至于没有脑壳的
就只好由我们为他
默哀三分钟
2000.06.01


还有一点用处

还有一点用处
我的任务是
让它变得更加无用

也许在世界眼里
它早就没有用处了
只有我
为了确定它是无用的
每天不厌其烦地
试图证明

我俩互为旁证
2000.06.01


小杏和杨燕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姓名
就叫她小杏
别人都这么叫她
我也这么叫她

但是今天她不答应了
她要求我叫出她的真名
我只好猜了一个又一个
直到脱口叫出了杨燕
她才格格地笑了
2000、7、8


世界把我捧起来了 

昨天的我早已过时 
今天的我正在降生 
我赖在产床上 
一直不肯滚进世界的怀里 
我想让它捧起来我之前 
先把血污给擦洗干净 

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 
几个小时前我还是婴儿 
他们只是惊讶于 
世界亲手捧起来了我 
他们沦陷在人间里 
用大兴土木的欢呼声 
将我托上了云层 

在天上我一阵阵虚弱 
我已经找不到世界的手掌了 
我已经找不到他们的手掌了 
越找不到我就越虚弱 
越虚弱我就越强大 
越强大我就更虚弱 
2001.01.29 


自己的队伍来到眼前

一个人离开了
一些人离开了
很多的人离开了
我最担心倒数第二个人
也要执意与我分开

他和我推推搡搡
好像在互赠礼品
我随他跑出老远
好像还心存留恋
我不作声地回到原地
闭上了双眼
好像他还没走远
好像刚才只是开了一个玩笑

很快就会有人跑回来
更多的人都会跑回来
你也跑回来了
离我最近
拉拉我的手
要我快睁眼看看
说这是我们自己的队伍
又回到身边

2000.6.10


忘了回家的鱼

忘 了回家的鱼
并不是不想回家
而是回家的水路
再也无法想起

出门的时候还再三叮嘱自己
要把走过的路记住 
左边有片绿藻
右边有座珊瑚
拐弯时遇到过娃娃鱼的尸体 
但是再往下就忘记了
或许是一串气泡的吸引 
尾随着钻出了水面
差点听命于鱼钩
或许是躲避鲨鱼的袭击 
一个猛子扎进深水
差点化身为淤泥
黑乎乎地露出脑袋 
忘了回家的鱼
没有同乡
从热带或者寒带游来
没有同伴
一边游一边窃窃私语
在一面网撒向水面之前
它早就不愿再摇尾摆鳍

忘了回家的鱼
迟早要回到案板上
回到一个患不育症主妇的手里
她将它的鳞片一一刮净
直到像一个裸体的婴儿
然后深情地搂在怀中 
2000、5、20 


我坐在自己的坟头上替鬼指路

我坐在自己的坟头上替鬼指路
告诉他们哪儿是阴曹
哪儿是地府
顺便晒一下人间的阳光
掸掸衣袖上的尘土
他们三五成群 有说有笑
背对着人间朝这边走来
如同参加一次婚宴
感到好奇又新鲜
有的老态龙钟 一步一个趔趄
有的正值青春 脸色羞惭
有的还裹着襁褓或胎盘
浑身血污地匍匐前进
仰起庄严的小脸蛋
我不厌其烦地替鬼指路
顺便打听他们的出处
是高官的我向他打个敬礼
是商人的我向他讨些纸钱
是诗人的我向他要些拙作
等出恭时好做手纸
是好汉的我请他给我两拳
是壮志未酬的我就陪他叹口气
是红颜薄命的我就替她抹把泪
告诉她早死早投胎
其实都是一码事
前生你朝谁低头哈腰
后世他为你提茶倒水
我告诉他们闫王住在哪里
判官住在哪里
一些知名度较高的老鬼住在哪里
在冰凉的掌心上写下门牌号码
从来不收取过路费
我看到很多旧鬼渐具人形
看到很多活人沦为新鬼
心里直犯嘀咕
怎么从来就没有谁给我指过路
仿佛我一出生就钻进坟墓
对阴间的事情无师自通 
面对阳间却熟视无睹 
每到傍晚我就爬到坟头上
听听飒飒的树叶摩擦声
等待那些越走越近的脚步
2000.2.25


谁家的孩子

谁家的孩子跑进我的庭院
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
问他的名字他不说话
问他住在哪儿他不说话
问他吃饭了吗他不说话
他握紧了一对小拳头 
眼珠不转地瞅着我
好像我是他的仇家
我打开所有的门窗 
让他随便看看
没有定时炸弹没有刀伏手
没有小姐和丫环
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
也没有凋谢的鲜花 
我清扫了院里的落叶 
让他随便转转
可以摘几串葡萄
可以打几下秋千
可以砸水缸救一个儿童 
可以凿开墙壁偷点烛光
可以从东边跑到西边
把新植的草皮践踏
可这孩子一声不吭
可这孩子一动不动
直勾勾地盯着我
让我突然头皮发麻
这是谁家的孩子
为什么会闯进我家
也不敲门环
也不打一声招呼
几步就窜到院中间
然后握紧了小拳头
对我的问话从不回答
以前我心安理得
想在这个庭院里养老
以前我恬然自适
每天在这里散步饮茶
打几套太极拳
喂养几只百灵
教它们用汉语说话
晴天的时候我收起雨伞
把被褥抱出卧室 
阴天的时候我在书房听雨 
将线装书取下书架 
我没有研墨的书僮
也没有添香的红袖
我不想挥金如土
也不想去治理国家
我坐在井里看天
以为院墙之外
就是遥不可及的天涯 
但是今天早晨 
我打着哈欠来到室外
却发现大门开了
一个孩子腾地窜了进来
这让我吓了一跳
他在我的面前停住 
握紧了一对小拳头
我说了很多好话
用了好多办法 
也没弄清楚这是
谁家的孩子
我远远地看着这个孩子
我默默地经过这个孩子
第一次想走出家门 
再也不愿养鸟务花
2000.4.9


最后一杯水

这是最后一杯水
从现在开始
就不要喝了

一整天没出家门
我不知道
这杯放在桌子上的水
是不是这个城市的
最后一杯水
是不是这个人间的
最后一杯水
我只知道

这是
我今天的最后一杯
是我今生的最后一杯
我不能把它喝掉

和那些了出土的金缕玉衣一样
在几千年的一天
有人掘开了我的坟墓
会发现这一杯

陪葬的水
2000.6.1


我到底能够活多长

我到底能够活多长
我想
起码要比一场雨长

当彩虹出现
起码要比你长
我想看到你白发苍苍

当你闭上双眼
起码要比他们长
我想看到他们为你陪葬

当最后一锨土撒完
起码要比人间长
我想看看未来还有什么
更高级的动物出现

当那种动物真的出现了
我就会逃离地球
起码要比地球长

当地球炸成碎片
我想掸去身上的粉尘
体会一下劫后余生的快感
起码还要想一想
应该不应该

比宇宙更长
2000.06.01


以前的话都不算数了

以前的话不算数了
现在我想
给你说些另外的话

在听这些话之前
你要将以前的话忘掉
不然的话
就会很容易

从另外的话里
听出破绽

或者

你听完了这些
另外的话
就会怀疑起
以前的我
要不还是不说了
2000.6.1


一张白纸

一张白纸
放在桌上
你拿起笔来
想写上几个字

如果写上一张欠条
很快就有讨债的登门
如果写上一句誓言
有一个女人就来和你纠缠
如果写上些攻击什么的话
说不定让人告了密
从此被关进监牢
会死得很惨
如果胡乱写上几句
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还不如不写

一张白纸
寒光一闪
让你手中的笔
掉了下来
2000、6、1


和张志喝酒 

和张志喝酒 
就像对着镜子 
和自己喝酒 
我们用同样的杯子 
喝同一牌子的啤酒 
用同一材料的嘴唇 
啃同一头猪身上的肉 
吃同一口锅炒出的菜 
说同一种国籍的语言 
侃同一时代的诗歌 
谈同一品种的女人 
唯一有点区别的是 
他的江苏口音 
和我的山东口音 
但是同一种叫普通话的东西 
就像镜子上的水汽 
使镜面变得模糊不清 
整整有那么两天 
我几乎一直在和张志喝酒 
直到喝得我晕了头 
一脑袋撞到镜子上 
当玻璃一声惊叫的时候 
我听到汽笛同样的惊叫 
我根本不用面对镜子中 
剩下的自己
就知道老张已打道回府了 
2001.01.29 


福莱轩咖啡馆:
不为了告别的聚会

巫昂和崔恕先到了
浩波领着盛兴和我
瞻仰某所名校
途经研究生大楼
他用一指:看
这里就是傻逼生产线
途经女生公寓
他用手一指:看
这些被人办过
和即将被人办的
阿坚是第六个来的
骑着一辆破自行车
他自称这是一辆
北京城的最破的自行车
他要骑着它进西藏
进比西藏更远的文学史
第七个是南人
诗越加清秀的他
人愈加丰硕
笑哈哈的南人
像个伙食科长
第八个不是铜像
是还没来得及塑成铜像的师江
他是李师师的乡邻
已打谱告老不还乡
第九位是中岛
带来了一个叫瓦兰的伙计
他一进门就嚷着要睡觉
把两把椅子并起来
众人皆醒他独困
然后珠帘一响
一阵异香与莺声飘进
尹氏丽川闪亮登场
她瘦得只剩下了好身材
没有了重量
也不知道那些好诗文
藏在身体的那个地方
朱剑背着架照相机
活象质量万里行的记者
串行来采访东方之子们
他来自嬴政住过的地方
来自伊沙正在住的地方 
阿斐是本地特产
唯一的一个80后
临行喝了妈一碗酒
北京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时红旗终于飘扬过来了
他总是姗姗来迟
是因为他总住的最远
是因为他总不开辆轿车
是因为他总不装部电话
是因为他总想给吾国读者
一个等烦了后的惊喜
吹够了牛逼之后
移师到街对面喝酒
席中来了南京的楚尘
来了侯处长马做了重要指示
是巫昂吧 说了一句话
要是现在我们是在某某馆里
头上扔来几颗炸弹怎么办
她的话让吾等一阵唏嘘
说要那样不就完了
要那样不就炸掉了
某坛的半壁江山
要那样知识分子不就高兴了
没准把今天定为他们的国庆节
然后大家忙着写留言
忙着拍岁月的遗照
然后大家忙着喝燕京
欢度这个啤酒主义时代
最后都站起来哈哈大笑
因为我们在京城的大街上
撒完了尿以后
炸弹还没有落下来
他妈的永远也不会落下来
2000.12.17